第一卷 第七章

「——欢迎各位嘉宾莅临本日第三十五届桃武台高中校庆。桃武台高中全体学生将以诚心诚意招待各位嘉宾,希望能为各位带来美好的一天。」

美术社精心制作的的凯旋门,耸立在校门口。在仰着脖子走过凯旋门、于服务处的棚子接过宣传手册后再往前走,就能感受到一片庆祝的欢乐气氛。

通往校舍的路上有许多小店林立,校舍内也有不少活动,住在附近的一般民众和他校学生如洪流缓步其中。校内广播播放着热闹的音乐,人们的叫喊声、欢笑声……等各种声音在空中浮动,喧嚣四起,喧闹声中洋溢着热情活力,人们无不兴高采烈,融入秋高气爽的校庆首日。桃武台高中为市内屈指可数的大型学校,校庆更是受到高度关注。一如往年,今年的校庆也是热闹非凡。

在寂寥的校舍屋顶上,有两道人影正低头俯视闹哄哄的校园。那两人分别是阿金与小菊。

有别于校庆的欢愉气氛,他们脸上带着阴郁的神色。

从整体状况看来,破坏个展的人一定是志鹰。志鹰大概是看准没人出没活动室的时间,趁机从仓库潜入漫研社的活动室内。仓库的锁坏了,从以前就是任人随意进出,再加上兔田和兔毛成弄坏仓库与漫研社活动室中间那道门的门把,导致活动室也是随便谁都可以自由出入。因此,人人都可入侵漫研社活动室。反过来说,入侵的人不一定是志鹰,没有证据可以断定这一定是志鹰下的手。

因此,他们即使向老师报告个展遭到破坏,也无法咬定志鹰就是凶手。不只是因为证据不足,也是害怕老师在调查他们与志鹰的关系时,会被发现他们出入「好莱坞」,试图让外人登上校庆表演舞台等不正当的行为。也许志鹰早看穿这一切,才敢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小菊紧握拳头,在愤怒与悔恨中狠咬下唇。阿金轻轻点了个头,同意小菊的看法,并把摄影机对准第一体育馆入口,俯瞰底下人群。

这时,正好扩音器传来广播声,乃香柔和的语调响遍校园:

「——原定下午一点于第一体育馆表演舞台由『脱兔的反击』进行的表演,因表演者个人因素宣告取消。下一场表演由一点四十五分开始——」

广播里传来脱兔的反击中止表演的通知。广播声一响起,第一体育馆的门也跟着打开。脸上带着冷笑的志鹰率先走出体育馆,接着陆陆续续有人走出,人数众多,不下百人。

他们全是冲着贴在校内的脱兔的反击海报与宣传影片而来。

一个无名乐团表演,竟能吸引如此多的观众前来,可说是前所未见。他们在集客方面达到了惊人成果,要是顺利举行表演,肯定能热烈得让主办单位大吃一惊。可惜表演临时取消,观众们无不带着拂然不悦的神情离去。

观众走光,人群散去时,突然走出一个脚步沉重的女学生。那是兔毛成。

阿金和小菊在屋顶上眺望到这幅情景,在莫可奈何的心境之下咬紧了牙。

即使到了演出时间,兔田依旧没有现身。自从昨天他目睹兔毛成的个展遭到破坏逃了出去后,就再也无法与他取得连络。他疑似关掉了手机电源,电话打不通,简讯也不回。今天他们到兔田的班上一打听,才知道他连学校也没来。

尽管如此,兔毛成仍然相信兔田会上场表演,才会像那样跟着人群挤进第一体育馆,结果脱兔的反击的表演还没开始,就已宣告结束。

「~~~~真是的!那个笨吉……!」

阿金从摄影机的特写镜头中看见兔毛成的表情,忍不住咒骂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杰尼斯偶像团体的歌曲响起,小菊接到了一通电话。

「兔吉吗?」

「不是,是小兔——喂?」

『你们居然待在那里,是闲着没事做吗?』

小菊的手机里传出兔毛成有些促狭又虚弱不已的声音。听见兔毛成的话,小菊和阿金纷纷将视线移向第一体育馆,发现兔毛成正从入口处朝屋顶微微挥手,看来是察觉了他们的存在。小菊也挥了个手,无力地笑着。

「这类的活动跟我们这种人根本扯不上关系嘛。」

『这样的话,你们可以帮我清理活动室吗?总不能一直放着不整理。』

噢,那也好,反正老挂念着这件事,校庆也不好玩了,干脆投入工作,转换一下心情。

小菊答应兔毛成,正要挂断电话时,兔毛成又继续说道:

『啊,还有一件事。』

「嗯?」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

兔田在自己房里的床上醒来,慢吞吞,他这才想起太阳早下了山,房里当然没有亮光。时间已经是六点过后。

校庆举行的这一天,兔田在房间里度过表演开始时间。当他确定赶不上表演后,便窝回床上,继续睡个够。

不晓得是不是睡回笼觉的缘故,他的头隐隐作痛。

他没能上台表演,不对,他根本没去学校。他自觉对不起兔毛成,害怕见到兔毛成。

他想让不认同自己实力的志鹰跌破眼镜;他想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吓得半死——他抱着渴望与决心,与这否走自己存在的世界为敌。他的想法获得兔毛成他们的支持与协助,他们给了他自信,就是因为有他们,他才能奋力一搏。但是反过来看,兔毛成他们也因此被迫卷进了他个人的战争。

结果导致那样的事情发生。

要是受伤害的只有自己也就算了。他已经决定要挺身作战,不管多大的痛苦都能忍耐。不过,兔毛成不一样,她只是愿意支持自己,在背后推自己一把。但就是因为和自己扯上关系,她的个展才会遭志鹰破坏殆尽。一路以来的心血,寄托在个展上的期望,不过一个晚上就成了破碎的纸片。兔毛成应该也心痛得宛如全身遭到撕裂吧。

同时,她或许也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吧。此时如果碰上兔毛成,她必定会燃起熊熊怒火,露出憎恶的一面,大骂自己一顿。兔田害怕这种事情发生。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讨厌他,他也不在意,但若是兔毛成也对他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就怎么也无法忍受。她对自己是那么亲切——光是想像被自己尊敬不已的兔毛成痛骂就叫他心碎……

所以他不可能到学校。

遑论要他带着罪恶感上台表演。

(……兔毛成学姊现在在做什么呢?)

校庆第一天结束了。发生了那种事情,她当然不可能过个快乐的校庆。在欢乐的人群中,应该只有兔毛成一个人在生气、哭泣,或是口吐怨言……

他怕见到她,但又在意她的情形。

他抬起沉重的头,拿出手机,打开从昨天一直关到现在的电源。结果不出他所料,手机一打开就涌人数十封简讯。寄件者毫不意外就是那些人,只有兔毛成他们会寄简讯给没有朋友的兔田。他打开收件匣,发现兔毛成、小菊、阿金、乃香的名字全在上头。这些简讯里写的肯定都是愤怒与怨怼的话语。

兔田咽了一口口水,冷汗直渗出额头,放在手机按键上的大拇指不住发颤。

他其实不想看这些简讯,但又想知道兔毛成现在的样子,于是下定决心,战战兢兢地打开兔毛成在十分钟前刚寄来的简讯……然后,他皱起了眉头。

主旨:我累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摸不清头绪,决定先阅读简讯内容再说,可是出现在画面上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出现的是学校屋顶上的风景,只是那绝非一张会让人认为景色优美的照片。疑似是兔毛成的拖鞋摆在屋顶边缘,照片里呈现出从那里往下俯瞰一楼的角度。换言之,这张照片取的是正准备从屋顶跳下的人的视线。

他看着照片,又看了看简讯主旨,忍不住浑身颤栗。他非常明白兔毛成这封简讯的意思。

(兔毛成学姊该不会打算跳楼吧!)

他半信半疑,但还是连忙打了通电话给兔毛成,只是她没接手机。手机响个不停,对方却没有接的意思。

他的心脏狂跳,血气尽失。

尽管不想相信,但他知道兔毛成确实有足够的动机跳楼。兔毛成瘫坐在破碎作品中的身影一浮上脑海,他马上换好制服,跌跌撞撞地走出家门,骑上脚踏车。

他没有闲工夫在意红绿灯,一路按着响铃驱赶行人,往学校的方向疾驰。

校庆第一天早已结束,不过,还是有学生为了准备明天的活动留在学校。校园因此仍是热闹非凡,充满活力。

兔田一从后门进到学校,就急忙把脚踏车抛在一旁,冲进校内。他不管与多少人擦撞,遭多少人怒骂,依然全神贯注地冲上校舍楼梯。

别跳!别跳!别跳——!

兔田在心中死命呐喊,用身体撞开门,冲进屋顶。

再等我一下!不要跳下去——!

「兔毛成学姊!」

兔田的声音接近惨叫——他像是要追上去拉住兔毛成的凄厉叫声在屋顶上回响。

「喏?看吧,他来了。」

「……咦?」

兔田当场愣

在原地。

他原以为会看见兔毛成即将从屋顶上跳下的惊险一幕,甚至还想过自己可能会只看到一双拖鞋整齐地摆在屋顶上。

此时映入兔田眼帘的,却是与危险无缘的祥和场景。兔毛成不只没跳楼,还与三位老友坐成一圈,围着炒面、热狗、章鱼烧、可丽饼等各种食物,散发出悠闲自在的气氛。

在兔毛成发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声后,兔田这才终于发现自己上当,当场全身瘫软,跪倒在地。

「原、原来是耍着我蜕吗,真是的……害我担心死了。」

一从紧张中解脱,他的嘴里只发得出哽咽声。他是真心感到恐惧,真心在为她担忧。这个人真是太乱来,做出这种事情实在太恶劣了。

「哈哈哈,抱歉抱歉。因为不这么做,你不会出现嘛。」

兔毛成拍了拍屁股,站起身,缓慢走到兔田身边,屈膝蹲在跪下的兔田面前。

她要来定我的罪了,兔田僵直了身子。但是两眼直盯着兔田的兔毛成没有骂他,也没有责怪他,只是露出安详的微笑。

「而且我也很担心啊。你一直没连络,我还怕你出事了呢。」

他还以为会被大骂一顿,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清澈的微笑,令他不由得惊慌失措。

「……兔毛成学姊,你不气我吗?」

「为什么我要对你生气呢?」

「因为都是我害得学姊的个展被毁……」

「你在说什么啊,那件事不管怎么想都是志鹰的错吧。你这就叫做加害妄想。」

兔毛成把话说得斩钉截铁,扫去了兔田心中的罪恶感。她的话中听不出虚假或敷衍,字字真心。她不气、不憎恶也不恨兔田。

一了解到这一点,他彷佛得到救赎,全身力气瞬间流失。

「所以呢,你今天为什么没来?」

可是,这个问题再次让兔田心中涌起罪恶感。

「……因为,我怎么可能有办法上台表演。我把学姊害得这么凄惨,根本没有资格站上舞台……」

就算她不气、不憎恶、不恨自己,因为与自己扯上关系,导致她的精心杰作遭到蹂躏毕竟是不争的事实。

他把兔毛成牵扯进来,又进而伤害她,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上台表演,她绝不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唉,你真是颗顽石呢。」

她叹了口气,一脸愕然。

「咦?」

兔毛成一副听不下去的模样,她耸了耸肩,回到乃香他们身边,从放在那里的画袋拿出一张画纸。

那应该是兔毛成为了在校庆展示所画的画——在两天前,那张画还没完成,但现在已经是成品了。她一定是拿回家绘制,才能免于遭受志鹰的毒手。

幸免于难的作品,同时也是她使尽浑身解数画成的作品。

——劈哩、劈哩劈哩劈哩……

兔毛成突然撕起那张画作。

「!」

她把画纸撕成两半,又叠起再撕成两半,再把撕毁的纸张叠起继续撕,直到撕成了如拼图般碎小的纸片。

「这、这是在做什么!?」

此时,如同要捉弄手足无措的兔田,一阵风吹过屋顶,兔毛成掌心里的细碎纸片随风翻飞。

纸片如花瓣般于夜空中飞舞。

难得没有惨遭破坏的唯一一张作品——兔毛成亲手把它葬送在夜幕下。

那不是很重要的作品吗?那不是你使尽浑身解数画出的作品吗?——兔田投以控诉的眼神,但兔毛成则是毫不在意地高声说道:

「你呀,你以为我被读者批评过多少次作品无聊,被编辑退回过多少次稿子,被以为是同志的前社员扯过多少次后腿?我是很生气,不过别以为撕个作品就能让我一蹶不振,我可没那么软弱。」

兔田惊讶地倒抽一口气,发觉自己似乎是想错了。

「何况咒,我不是说过会『跟你并肩奋战』吗?并肩奋战,指的也就是我会和你一起战到遍体鳞伤。我在决定帮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

她不只是愿意支持自己,在背后推自己一把,她还愿意挺身而出,和自己共同奋战——换句话说,她早有和自己一同起身攻击,即使身负重伤也不足惜的觉悟。

「所以啊,兔吉,你要屈服还太早了哦。」

兔毛成的笑容显得相当强势,令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这是场由你代表我们这些怀才不过的天才,挑战这个混帐世界的重要战役。」

兔毛成的语气坚定,令他无比震撼。

「我想看到应该得到世人认同的能力与人格获得正当评价。」

因为这个扭曲的世界,兔毛成无法在校庆获得众人肯定。

因此兔田更是非得挺身出战不可。

消极地退下战场算不上赎罪,现在更不是悲伤的时候。

为了证明自己踏在正确的道路上,就算必须跨过无数具尸体,也要正面迎战。

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因为自己而伤痕累累的战友。

「欸,兔吉,你就让我们看看梦想实现的一刻吧。」

「——!是!」

没错,现在屈服还太早。

奋战吧。

为了不丧失与这些人相遇的意义——

「哇哈哈!哭吧哭吧年轻人!眼泪会让你变得更强,」

啊啊,真是的,真希望她可以不要说这么丢脸的话。

他拚命地拭去因为眼头猛然一热、不自觉流下的泪水,抬起了头。

「可是表演已经……」

他立定了战到最后的决心,可惜事到如今为时已晚,毕竟脱兔的反击分配到的表演时间早已结束,因此别说是当初预计登上的闭幕表演舞台,就连在人前演奏也成了幻影一场。

果然太迟了吗?就算有决心也无计可施了吗?他的心中不安,但这似乎只是他多虑了。

「别担心!早就帮你准备好最后的王牌啦!不过蠢了点,而且是个有点过火的把戏!」

乃香说着,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

「故事还不到结束的时候,来个完美的结局吧。」

阿金戴着拳击手套,俐落地交换摄影机电池。

「你一定要给志鹰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否则我就要动手杀人啦。」

小菊以分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胁迫道。

接着,兔毛成的嘴边扬起狂傲笑意。

「好啦,那就放手一搏吧。」

看似与校庆无缘的凄凉校舍屋顶,一群怀才不过的人物正式展开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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