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在操场上的特别舞台前方,密密麻麻挤了近千名学生。司仪站在耀眼的舞台上,主持颁发最优秀店铺与最优秀作品等颁奖仪式。在司仪妙趣横生的主持下,台下观众的笑声络绎不绝,热闹气氛不曾间断。

由成就与惋惜点缀而成,闪耀璀璨光芒的校庆闭幕典礼——兔田眺望远方景象,撕下贴在走廊上的漫研社和脱兔的反击海报。学校规定必须在今天把教室整理干净,将海报等宣传物品通通清掉,兔田才会趁闭幕典礼举行时在校园内走动。不过除了兔田以外,似乎有其他人撕走了海报,回收的海报数量比当初贴出去的明显少了许多,应该没两下就能结束。尽管不是没时间参加闭幕典礼,但他也提不起劲跑去参加。

他无意间瞥到暗处有东西在动。在隔着走廊的操场另一头,有一对男女站在体育馆的柱子阴影里。

他凝睛细看他们的举动,只见女孩像是要弥补身高差距似地踮起脚尖,男孩偏过头,不久,两人的唇紧密贴合。

在此同时,闭幕典礼舞台上正要宣布最优秀乐团。台上主持人卖足关子,彷佛随时都有可能发表。

这时,在体育馆的柱子阴影处,男孩低声向女孩说了两三句悄悄话后,小步快跑向走廊。

兔田杵在原地,僵直了身子。现身在走廊朦胧萤光灯下的男孩,正是志鹰。

此时兔田最不想遇见的人就是他,志鹰则正好相反。他一发现兔田,立刻停下跑向操场的脚步,朝兔田走近。

「真可惜啊,你不是很想上台吗?」

「…………」

兔田垂下头,无法直视志鹰狂傲的笑容。

「辛苦啦。」

志鹰抛下这么一句话,又迈开脚步,跑向挤满学生的特别舞台。

紧接着,司仪在宣布最优秀乐团时,高声喊出志鹰率领的乐团名称。当乐团成员由舞台后方现身时,志鹰特地从观众席后方拨开台下人群,接受热情尖叫与如雷掌声,在推挤中从观众席登上舞台。他一上台,表演立刻开始,近千名的学生无不兴奋大叫,欢声雷动。

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也可能是志鹰与生俱来的明星光环,他表演的身影耀眼,令兔田忍不住移开视线。他的眼神一转,注意到千咲正站在刚才的走廊上。先前在体育馆柱子阴影处的女孩——志鹰亲吻的对象,看来就是千咲。

千咲瞥了兔田一眼,没有理会他。她的全副精神都被志鹰所在的特别舞台吸引,神情陶醉,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已被志鹰夺走。

兔田继续动手撕海报,一路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社团大楼。

社团大楼二楼往南走到底,他一打开大门,就发现兔毛成、小菊、乃香和阿金都在里头。与外头的黑夜相比,漫研社活动室内显得灯火通明,彷佛连不愿见到的东西也照得一清二楚,待起来很不自在。

至于兔田此时不愿见到的东西,就是弥漫在活动室内的这股气氛。

「辛苦了。」兔毛成说。

「我刚遇见志鹰学长,他也对我说了同一句话,不过语气很酸就是了。」兔田苦笑着说。

「……这次输了呢。」兔毛成低喃。

「……对啊。」兔田跟着点头。

漫研社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无力感与徒劳感,其中又以落败感最为沉重。

兔毛成和小菊、乃香等人脸上无不挂着微笑,盘踞在他们心中的情感显而易见。当然阿金也是一样,平常的他总怕错失任何拍摄机会,此时的他却连摄影机也没拿在手上。

彷佛要一扫沉重气氛,也可能只是强打精神,兔毛成开了口:

「全校学生因为在广播室举行的现场表演陷入狂热!兔吉的音乐响遍校园,引起轰动,导致校庆执行委员无法视而不见,在最后的最后逆转夺下最优秀乐团,并且在闭幕典礼的舞台上揭开神秘面具,做出让全校学生惊叹的表演,成为桃中史上一大传说!我连最理想的剧情都想好了呢,现实果然没有理想那么梦幻。没想到不只没站上闭幕表演的舞台,连一点反应也没收到。」

在广播室里举行现场表演——这个点子其实还算不错。对失去校庆表演舞台的兔田来说,这是他唯一剩下的表演机会。因此他卯足全力演奏,也自认展现出来的成果优于练习时的表现,这一点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尽管自我评价高,听众的评价却很严厉。不,要是他们提出批评或是其他意见作为评价也好,他们根本吝于给予评价。不论是学生还是校庆委员会,完全无人针对脱兔的反击的表演做出反应与回响。那不过是一段透过广播播出,流逝在校园内的音乐罢了。

此刻结果出炉,兔毛成当初描绘的未来蓝图也成了空想。不过在表演时,他的确感觉到正如兔毛成所说,这次的现场表演将带来巨大改变,也真心以为顺利的话,很有可能站上闭幕典礼的表演舞台。正因为如此,最后结果揭晓带来的失望之沉重,甚至令平常顽强不屈的兔毛成等人落寞寡欢。

「表演很精彩,比我以往听过的音乐都还要撼动人心,真的让我大受感动。可是居然没有人肯定你的表现,这个世界果然很混帐。我怀疑这世上的人全患了音乐无感症。」

说着,兔毛成朝窗外一瞥。兔田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操场上散发出模糊光芒,竖起耳朵可以听见音乐与欢呼声。闭幕表演掀起的华丽旋风席卷至此,实在令人憎恶,痛恨至极。

「——好啦,再这么郁闷下去也没用。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班上有庆功宴吗?」

短暂沉默过后,兔毛成拍了下手,以开朗的神情环顾众人。其他三人察觉兔毛成试着打破沉默气氛的企图,纷纷展露出和乐融融的一面答道:

「哎呀,小兔,你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有人邀我参加庆功宴嘛。」

「我也一样。」

「嗯~是有人邀我,不过这里有活动的话,我二话不说马上参加!反正我没什么参与到班上的活动,去庆功也开心不起来~」

「嗯,那我们就先去吃个饭,再去唱卡拉OK吧。今天就来个盏情发泄,大闹特闹。」

三人爽快答应兔毛成的提议,活动室内充满欢乐笑声。

兔毛成说的没错,兔田明白再这么郁闷下去也无济于事,班上的庆功宴没人邀他参加,当然他在这之后也没有其他计划。

(……这是怎么搞的?)

不过,他就是对兔毛成他们刻意摆出的假笑感到不对劲。现在眼前的兔毛成等人让他心神不宁,他们强打起精神的模样也叫他气愤。

至于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因为兔毛成等人此时的表现实在和以往带给兔田的印象相差太远。

幻灭这个词说来难听,却极为接近令他烦躁的真正原因。

在兔田心中,兔毛成他们是坚定不屈的象征,即使被迫处于劣势,即使失败,也会从逆境中站起,一再挑战。

兔毛成不管编辑退回多少次稿子,依然相信自己的漫画实力;小菊不管旁人认为他有多恶心,依然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阿金不管别人把他当成性侵犯,依然立志成为电影导演,要让众人刮目相看,虎视眈眈地磨练自己的实力;乃香由于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便把梦想寄托在他人身上,从旁担任推手。他崇拜也尊敬兔毛成他们这一点,并期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然而,兔毛成等人此时的表现又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输了所以要发泄?这不正表示他们已经认输,打算让事情就此打住?这不正表示他们输了也不反抗,只打算摆脱失败带来的屈辱与沉闷,让整件事情无疾而终?

(开什么玩笑……!)

兔毛成他们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他们应该要因为再这么郁闷下去也无济于事,开始思考下一步可以出什么招。

他们应该要即使输了,也迅速起身反击。

教他明白这一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

可是他们居然接受了这样的结局,难道是因为事不关己吗?尽管对不起他们,他还是没办法接受。他自认表现过人,应该获得肯定。他确信错不在自己,自己才是正确的一方。

所以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不愿意在获得应得的评价前,事情就宣告落幕。

他绝对不接受事情以这样的方式画下句点。

绝不接受!

「——啊,你帮我把海报撕下来啦,谢啦。我本来打算等一下再去撕,这样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发了。」

「…………」

他甩去弥漫室内、甚至打算影响自己放弃希望的无奈气氛,拚了命地绞尽脑汁思考。他重新整理自身的状况,确认手上剩下的牌。我可以做什么?我需要什么?有什么方法才可以让没龙站上闭幕表演舞台的自己获得来自他人的评价?无计可施?不可能,不能放弃,就算兔毛成他们放弃帮助自己。快想、拜托,快想、快想——

「……好了啦,不要再挂念这件事了!重点是你敢在大家面前唱歌了耶!下次不要临时组团,找一群意气相投的成员,再当众表演一次不就得了。这是次不错的经验,对吧?所以啦,今天

就尽情地大吃大喝,尽情欢唱,把那些烦人的事情全抛到脑后——」

兔毛成疑似把兔田的沉思误解为失落,故作开朗地激励他,拍了他的肩膀。就在这个时候——

「……海报……?」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漫研社和脱兔的反击的海报。他刚撕下带回的海报。事实上,不知道为什么,脱兔的反击的海报远少于当初印刷贴出的数量。

他一心以为是兔毛成他们其中一人撕了下来,从刚才兔毛成说的话听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么究竟是谁撕走了海报呢?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撕走海报?

(……啊……咦?该不会……)

他灵光一闪,冒出一个假设。这也许是他抱持一丝希望,过于乐观的推测,不过如果这个假设成立……

他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没理会兔毛成他们讶异的目光,以笨拙的动作打开相机,对准脱兔的反击海报上的二维条码。读取二维条码后,连到的当然是提供观看脱兔的反击宣传影片的网页。

在看见网页的瞬间,兔田脱口低喃一声。

「……还没结束……」

「咦?」

兔田突如其来的举动与低语惹得兔毛成等人一头雾水,但是他克制不住兴奋,朝兔毛成他们叫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事情也许还没结束!也许还有办法可以扳回一城!」

兔毛成等人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不约而同地屏住了气息。

「拜托!你们可以陪我挣扎到最后一刻吗?」

令室内不再笼罩在一筹莫展的阴影底下的人不是兔毛成,不是小菊,不是阿金,也不是乃香,正是那个向来既自卑又懦弱的兔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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