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能具体讲一下情况吗?」
说着,樱子把两杯麦茶放到了桌子上。
一杯是樱子自己的,至于另一杯,当然不会属于在佛坛前盘成了一团的吾辈。
那是给在樱子对面一脸紧张地坐着、自称叫国东沫莉的那个少女的。
顺便说一下,命不在这里。
她从那幢废屋里把这个少女带了回来之后,没有走进玄关,
『那么我这就先回家了,去换一身衣服,等会儿再来造访,祝你们一切顺利。』
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她就不容分说地全速跑掉了。
……这家伙平时穿着制服也能躺在地板上,今天怎么这样了。如果只是说话方式奇怪也就算了,不会是脑袋撞到什么地方了吧那个笨蛋,偏偏是在这种麻烦的时候。
算了,既然人不在也没有办法了吧——,
「还有,希望小沫莉能告诉我,你想让我驱走的鬼有什么特征哦。」
「…………好的。」
对于樱子的问题,名叫沫莉的少女只是一个劲地给出含糊不清的回答。
看起来这个少女是来拜托樱子「驱鬼」的,可是吾辈无论如何都搞不清状况。
总而言之,这个少女是在那幢废屋附近的学校里上学的小学生,这一点是明白了。
但是,就仅此而已了。只有她的名字和境遇,然后就是「希望驱鬼」的目的。
真的就仅仅知道了这些情况。
她为什么要拜托别人做这种事呢?
她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一个人呆在那幢废屋里的呢?
听说在把她带回藤里家之前,樱子也询问了很多这方面的事,但是不管怎样她都无法给出一个清晰的回答。
要说沫莉是不是对初次见面的人感到害怕,又或是极其不擅长把信息传递给别人呢?看样子也不像这种情况。
自从沫莉进了藤里宅之后,吾辈就一直在观察她,尽管她的话不多,可是动作却很灵敏,甚至感觉以这个年龄的少女而言,可以称得上是令人惊讶的聪明了,简直希望粗枝大叶的命能好好学习一下。
而她之所以寡言少语,应该是因为紧张吧,甚至让人觉得她原本可能是个话很多的少女。
沫莉并不是说话不得要领,毫无疑问是一开始就有意在糊弄。
就是说这个少女企图让樱子——让这个虽说还不成熟、却也是声名卓著的藤里家的阴阳师,在不知道真实情况的条件下为她驱除「鬼」这种妖物。
好吧,她应该是不至于知道樱子的家世吧,可即便如此,要樱子低声下气地请她讲述情况,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神经很粗胆量很大的小姑娘。
莫非……有什么特别不能说的理由吗。
无论如何,面对不说清楚情况的沫莉,樱子只得伸出手指搔了搔鼻子,很为难地嘟哝了起来。
「嗯~好吧,我明白了,既然这样嘛,现在开始我就随便问几个问题,小沫莉你就尽量回答能回答的吧。」
「哎?」
不顾沫莉的惊讶,樱子开始接连不断地提问了。
「那个鬼,到底想要什么呢?看上去有什么目的吗?」
「…………不,那个……」
「那个鬼是不是出现在什么确定的地方的?」
「……不、不是什么确定的地方,那个……应该说是附在我身上的吧……」
「哦哦!这个问题你就回答了啊!」
相对于喜笑颜开的樱子,沫莉满脸通红,又显得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但是樱子完全没有在意沫莉这种模样,心情很好地转向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那个鬼,对小沫莉你做过什么坏事吗?」
「……要说直接的坏事,是什么都没做过……不过,一到晚上就会出现,用非常凌厉的眼神瞪着我……」
「哦,原来如此啊,瞪着你吗……那还真是吓人啊,话说这也足够算得上是坏事了啦。」
樱子自言自语地不断点着头,而沫莉只是一如既往很害羞似地低着脑袋。
「那么呀,对于被那个鬼附上了身的原因,小沫莉你自己有想到什么吗?」
「……那个…………一点都、没有。」
沫莉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是吧,是吧……撒了谎之后肯定是有罪恶感的啊。
樱子似乎微微苦笑了一下,应该不是吾辈的错觉吧。
「那么,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说到那个鬼呀,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身材的呢?」
尽管沫莉好像是在拼命地忍耐着,可是听见问到了鬼的模样的问题,还是不禁转过了脸去。
然后是一段最沉重的沉默。沫莉把嘴牢牢地闭了起来,几乎都快要看不到她的嘴唇了。
「结果,除了附了你身的那个鬼瞪过你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真伤脑筋啊。」
看着沫莉的模样,樱子紧紧地抱起了双臂,再次左右歪着脑袋,发出了「嗯~」的声音。
顺便说一下,想要抱头这一点,吾辈也是一样的。
如果把她之前所说的话概括一下,就只是「附了身的鬼,到了晚上就会出来瞪人」而已。
这么一丁点情报,能让人作出什么判断来呢。刚才樱子一直是以简单的“鬼”来称呼的,但是用一个字就能包括的名为鬼的妖物,其数量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
至少要提供一处外表特征,比如长着角之类的,或是穿着粗犷的虎皮条纹裤子,只要知道了这些,多少也能看清一些对方的轮廓了吧。
「那……那个,对不起!说真的……我、其实什么都没说出来……那个…………」
估计是无法再忍受这种难以表达的、令人为难的气氛了吧,沫莉朝着樱子,以脑袋几乎快要碰到地面的姿势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嗯?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反正,是你不想说的事吧?」
沫莉突然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可是看见樱子的眼神,她的话又被堵住了,这些吾辈在一旁也能看得出来。
「…………对不起。」
「我说了你不用道歉的,既然是不想说的事,那不用说出来也没关系的啦。」
「……可、可是」
沫莉内心之中的纠葛,吾辈也能感觉得到。
她试图用称不上是谎言的谎言来欺骗别人,然而却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
而且面前这个人不仅理解了这个谎言,还什么都不问就坦然地接受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心里应该是不会没有一些想法的吧。
「……真的……真的、没关系吗?我、可是付不出什么钱来的哦。要期待我家里给钱也是没用的,真的是连一点像样的谢礼都拿不出来的哦?」
「完全——没关系啦,其实我也没有想过要让小学生给我谢礼啦。」
「可、可是!我之前……明明知道那个鬼的真面目还对你隐瞒,还那么蒙混着,就这样还自作主张地企图让你帮我驱鬼——」
看沫莉的样子,好像都快要哭出来了,樱子啪的一下把手放在了她的头上。
「我说了,没关系的啦,任何人都会有那种就算需要欺骗别人也想完成的心愿啦。所以呀,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哦,没问题,我可以老老实实地让你骗。」
樱子温柔地笑了起来,沫莉看着她,仿佛难以置信般呆呆地张开了小嘴。
「好啦,说实话,我其实就是个类似于见习生的人呀,所以对『驱鬼』这种事,于其说是委托,还不如说是可以作为修行,让我感觉挺幸运的……啊,不过你可以放心哦!我是会全力以赴的,鬼什么的就是小菜一碟啦。所以说,你就只管稳如泰山好了啦。」
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沫莉一言不发地深深鞠了一躬。这个动作和她刚才表现出不舒服的情绪时是一样的,但是这次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果然,我的直觉没有出错。……一切,就拜托你了。」
樱子对这种充满礼节的台词听而不闻,笑着反复了几句「没事的、没事的」。
驱鬼的人自己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见习阴阳师,居然对着不仅不出钱、还有所隐瞒的委托者说「只管稳如泰山好啦」,就这么放过了。
——你果然是藤里家的第七代家主啊,气魄比春子还大。
不不,这样吾辈再没点动作就不行了吧。
「那、到底怎么样了啦!」
命回到了藤里家,躲过樱子的视线来到了顶棚上,以猛烈的气势发问道。
吾辈和八云不禁对视了一眼。
「……你碰到了什么事?」
「烦死了!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事啦!」
命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脸颊上能看到泪痕,大概是吾辈的错觉吧。另外她还换了一身衣服,不知为何穿了一套运动服。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哦!难道会做出那种蠢事来吗!不会的啦,绝对不会的啦!换上运动服只不过是为了转换心情,你可别想太多哦,所有想法都是无凭无据冤枉好人的啦!」
「总之你先冷静
一下!吾辈是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的。既然什么事都没有,你又在生什么气呢?再说无论如何你把音调放低点吧,都要让樱子听见了。」
命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不知为何不断重复着「不可能有那种事的吧」,尽管平时这家伙就稍微有点不正常,但是今天看样子已经不正常得超乎想象了。
总而言之吾辈用肉球揉了揉皱起的眉间,控制了一下对于命那莫名其妙的发言所产生的怒气。
「……那,你说到底怎么样了,是什么意思?」
「那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说那个臭小孩啦!」
说着,命指了指地板,这层地板上所做的隔音效果对吾辈二人的兽耳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哎嘿嘿……樱子小姐,你的这个碗,要放在哪里比较好啊?』
『咦?你居然能知道这个是我的啊。随便放一下就行了啦,就放那里吧。』
『好~嘞。』
能听到从房间里传来了樱子和沫莉的对话声。
嗯……臭小孩吗……好吧,可疑的地方确实比较多吧。
但是在那段对话结束之后,沫莉已经完全亲近了樱子,如今这两个人就像那样愉快地交流了起来。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看上去简直就变得像姐妹俩一样了。
即便如此,为了防止万一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态,吾辈还是以自己的方式观察着沫莉,然而——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个坏孩子啊,这个叫沫莉的。甚至可以说,是个当下非常少见的、朝气十足的活泼少女吧。」
当然,吾辈也没有忘记,沫莉还隐瞒着非常重要的事。
不过听到了这个回答,命却用锐利得似乎要杀人的目光瞪向了吾辈。
「啊啊!?你说那个小鬼不是坏孩子?怎么了妖怪猫,你的眼睛瞎了吗?或者是玻璃珠做的?是弹珠吗?还是橡子啊?」
「那么,你想说什么。在你的眼里,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个家伙吗?那个家伙……没错,是鬼啦,鬼。那个小丫头的真面目,就是剥夺了别人的尊严还要取笑的,那种女鬼呀!」
说完之后命嘿嘿嘿邪恶地笑了起来,这种笑容不知怎么还显得有些自虐,让吾辈越发感到混乱了。而她最终似乎由自己的发言想起了什么事,自顾自阴沉着脸在那儿垂下了脑袋。
她的言行实在是很可疑,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终于连大脑最深处都变腐了。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特别是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照你这么说是怎么回事?沫莉自己分明是鬼,却来委托别人驱鬼,在你的眼里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吗?」
「啊?人家明明是人,你在说什么呢?我说她是鬼只是比喻吧,你要搞明白点啦,笨蛋。」
吾辈心想,吾辈应该有权力用拿着小石头的肉球揍这个家伙一下吧,不过怎么说呢?
「那,好啦好啦,命小姐你就稍微冷静一下吧,老爷你也先把武器收起来啦。」
在一旁关注着的八云的仲裁下,吾辈放下了朝着命举了起来的肉球。
「看起来命小姐和沫莉小姐之间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吧,不过稍微晚了一点啊,老爷的方针已经定下了啦,命小姐你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你说方针?」
「不错。吾辈呢,要按照沫莉的愿望,驱逐今夜要出现的那个鬼哦。」
听到吾辈这句话,命微微地愣了一下。
「怎么了,妖怪猫!难道你要听从那种小鬼的话去做吗!?」
「别犯傻了,不是听从沫莉的愿望,吾辈啊,是服从藤里家家主的意志。」
「你说藤里家家主……难道……」
「樱子她对沫莉说了『安心稳如泰山吧』,那么对于背负了藤里之名的阴阳师而言,就绝不能蒙受耻辱了。」
听到了这句,命嘎吱嘎吱地咬起了牙,
「……你要按那个小鬼说的做?……呜呜……要不是……要不是我回去换了衣服的话……」,她的口中呢喃着发出了诅咒般的声音。
『樱子小姐,这个命姐姐的茶杯要放在哪里?』
『哎?真的,你居然能知道这个是命的茶杯啊。……这个就不用管了啦,不来帮忙的人的茶杯,就让它这么空放着吧。』
『好的~』
稍许安静了一些时,吾辈又听到了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感觉这情况完全搞不明白,不过终究还是觉得命有些可怜。
不过她平时就是个各方面都让人觉得可怜的姑娘啊。
「好吧,总而言之,你也来帮忙吧,命。」
「……哈啊!?为什么我要帮忙!?」
命一副「别开玩笑了啦」的样子,这么回答道。好吧吾辈也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啊,根据目前的情况。
但是,要说那就算了吧,也是不可能的。
「在沫莉的面前出现的鬼,如果是穿着虎皮裤子的‘真鬼’,那就绝非如今的樱子所能匹敌的对象,所以吾辈就要藏在樱子和沫莉的身后,悄悄地对付那个鬼了。这段时间里,为了不显得奇怪——就要由你,来抱着吾辈了。」
「……哎?要我、抱着你?」
「没错。」
「……要我、抱着你这样一只废猫……这应该是那个吧,某种惩罚游戏吧?」
「闭嘴!说起来你的人生估计就像是个惩罚游戏了吧!」
「真啰嗦!别否定我的人生。居然要我在别人面前抱着你这种满身乱毛的老猫啊……这种事……这种事……太让人丢脸了吧!」
「吾辈也是这么想的啊,让你这种人抱着,实在是很丢脸的!忍耐一下吧!」
「受不了,你们两位,关系还真是好啊。」
八云在吾辈和命的旁边看着这一触即发的气氛,像往常一样嘻嘻嘻地嗤笑了起来。
然后,
『命——!虽然不知道你跑到人家家里来之后又躲到哪里去了,不过现在要开饭了哦!独自生活的我大发慈悲让不知廉耻的你捡回条命,快点出来吧!』
樱子那略微蕴含了一些怒气的声音,从楼下的房间里传了过来。
在起居室里摆放着饭菜的桌子前,命和沫莉正默默地吃着饭。
樱子穿着制服做完了饭菜后,换了身衣服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吾辈也在起居室的角落里,不过当然,在沫莉面前是不可能说话的。
因此实际上这就是两个人的饭桌。命很在意她旁边的沫莉,太阳穴上的血管不停跳动着,沫莉则一点也没在意命,一点点消灭着饭菜,感觉这里笼罩着一种很微妙的气氛。
「哎,命姐姐,帮我拿一下酱油。」
听到沫莉这毫不做作的话,命低头微微瞪了一眼还没有自己肩膀高的少女,把手边的酱油瓶咚的一下放到了沫莉面前。
「哎,命姐姐,小碟子也帮我拿一下。」
命啧了一声,又伸手递过了小碟子。
沫莉接过的同时说了一声「谢谢」,
「哎,命姐姐,」
「这次又是什么事啦,都已经好几次了!」
「……你在、生什么气呢?」
听见这话,命的动作一瞬间停了下来。
但是她立即又动起了筷子,把面前的酱菜夹进了嘴里。
闭着眼睛,她把那酱菜嚼得粉碎之后,
「喂——我也有一个问题,能问问你吗?」
「哎?」
「我说你呀,为什么要藏在那幢废屋的那个大橱里啦?」
这个问题提出的瞬间,轮到沫莉的手僵住了。
「嗯?怎么样啊?果然连这件事也不能说吗?」
命端起了盛着酱汤的碗,故意发出滋溜溜的声音喝了起来。
在她旁边,沫莉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静静地低下了头。
命偷偷地看了看沫莉这个模样——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实在不想说的话,其实不说也无所谓啦。既然樱子已经说了“没关系”,我也不会勉强要你说出来的啊。」
「……真的?」
「是啊。而且,我不会再生气了,你放心吧。反正事到如今生气也没什么用了,看样子你也不像是故意的,所以呢,没有办法我只好不再生气了啦。」
「……真的是、真的?」
「我是不会骗人的啦,相信我吧。」
命的话音刚落,沫莉那有些痛苦的表情立刻一变,展颜笑了起来。
「太好了啊。说实话,因为我不知道命姐姐为什么会生气,心里一直感到很紧张的。」
对着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心里大概还有些烦恼的命顿时「呜」的一声说不上话来了。
然后命不知为什么脸红了起来,她好像是要掩饰自己的脸色,唰的一下伸手指向了沫莉的鼻尖。
「不……不过呢,我还有一点很不满哦!为什么你叫樱子是叫“小姐”的,叫我就是“姐姐”了,你说!」
沫莉听到这话之后似乎刚刚才意识到般,啪的一声用力拍了一下手。
「说
起来,还真是这样啊!那个……嗯~,大概是某种感觉吧?」
「感觉?」
「对。因为我觉得命姐姐呀,好像没有那种比我年长的感觉呢。看上去是个挺需要照顾,又很会惹麻烦的女孩子……勉强说起来,就是个长得太大会让人无法接受的朋友,这种感觉吧?」
……吾辈对此表示强烈的同意。你的想法居然与吾辈相同,真是出乎意料啊,沫莉。
「什么!什么意思,你这种说法!我已经十六岁了哦,比你年长的哦!」
「嗯,可是呀,我产生了这种感觉也是没办法的吧?而且我觉得,尊敬之意不是为别人的年龄、而应该是为别人的经历所表现出来啊。命姐姐呀,经历估计挺少的吧?男朋友之类的,肯定没有吧?」
「别……别傻了!你这家伙,说本小姐我哦?男朋友什么的两个三个四个,当然是——」
「脑补的不算哦。」
「你知道吗?所谓的人,出生的时候也好,死去的时候也好,都是独自一人的啊。」
「没有吧?」
「呜呜呜,你这个……小学生……明明就是瞎蒙的……」
「嘿嘿,我可不是瞎蒙的哦。只要我认真起来,没有什么是我看不穿的哦。」
看着撅起了嘴的命,沫莉俏皮地眨了眨一只眼,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
这里有个十六岁的小孩子,在争论中输给了十岁的少女。
……真受不了,这是在玩什么呢。好吧,不去管那些了。
「好了,让你们久等了!」
樱子终于登场了,伴随着充满气势的声音,起居室的移门被拉开了——,
此时沫莉手中的筷子突然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命则一口把酱汤给喷了出来。
也难怪,站在起居室门口的樱子——今天又一次,完全把内裤暴露了出来。
樱子换了一身印着花菱纹的蓝色和服,但是下摆却大大地敞开着,简直让人觉得旅馆里的浴衣也不会敞得这么开。
每次都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呢……这已经不是遮挡不遮挡那个层次的问题了。
顺便说一下,上个月樱子去上了如何穿和服的课。樱子是嘴硬说没有那个必要,命还是以半拖半拽的感觉把她带去了,可是结果——学费被三倍退还了回来。
据说,那个教授穿和服的老师说「您实在不是我所能教的大才」。
听说樱子听见这话之后还脸红了,然而那绝对不是应该脸红的场面。
因此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可以说她穿和服的方式更恶化了,把长长的尾巴般的下摆拉了起来,露出白生生的大腿,装模作样、不知为何还很骄傲地走了过来。
然后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我也要开动——」
「「等一下,你的内裤!」」
命和沫莉都站起来探出了身,同时大喊了起来。
「我说啊……我告诉过你有客人来的时候别穿和服,都说过好多次了吧?」
「哎——……可是呀,奶奶在的时候也是穿和服的哦,现在既然我是家主了,不好好穿上正装的话会很失礼的吧?」
「没有什么正装是把内裤完全露出来的啦!这样才是彻彻底底的失礼!」
由于内裤完全露了出来,遭到了双倍于平时的立体声式的责备,樱子顿时鼓起了脸蛋。
「烦死了啊,所以我都说了,要是内裤被看到成问题的话,我脱掉就——」
「「那样、更加不行!!」」
命和沫莉又完美配合了一次。
「没关系的啦。就算我不穿,还有连续三天都穿同一条内裤的命在,跟我算在一起之后平均一下,就是每个人穿一天半了哦。即使我不穿也无所谓,甚至算起来还比普通人穿得久一些呢。」
「要是这么计算的话——」
「……………………哎?」
临时形成的两人组合,在这一瞬之间就解散了。
沫莉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立刻和命拉开了半步的距离。
「……等、等一下!怎么了,这种像是要避开脏东西一样的动作算什么意思!」
「……命姐姐…………内裤我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
「别、别这样!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这样会把我的少女之心打击得无法恢复的吧!」
「……嗯,是这样吧……嗯,如果真的是连穿三天……对少女之心确实是毁灭性的打击吧……」
「不、不是的!我不是一直穿着的,也会经常换掉的啦!相信我!事实上我之前回家,就是刚刚换好了衣服的。」
「为什么?」
趁着命和沫莉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樱子开始吃起了饭,她一边啊呜啊呜地咀嚼着一边这样问道。
「明明平时就连来我家过夜的时候都不带替换衣服的,为什么今天偏偏要去换衣服呢?我觉得好像有点奇怪。」
「这是、那个……这个……应该说是心血来潮呢、还是偶然碰巧呢……」
「嗯——,不能说?就是说其中的原因,即使是对我也不能说吧?」
「…………呜呜……」
只有樱子喝着酱汤的声音在起居室中回响着,接下来沫莉温柔地拍了拍命的肩膀。
「……没关系的啦,命姐姐,谁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哦。」
两人的立场与之前完全逆转了,命抱住了沫莉。
「……沫莉……呜呜……你这家伙,真是个好人啊……」
「嗯,没事了。……所以说,内裤一定要每天换哦?」
这里有个十六岁的小孩子,搂着一个十岁少女的肩膀快要哭出来了。
「你不用安慰命,她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啦。」
樱子淡然地继续吃着饭,一旁的命唏溜溜地抽着鼻涕,沫莉摸着她的脑袋安抚着她。
真受不了,一个个都是这种状况,但是吾辈想说的只有一点。
——吃饭的时候不要谈内裤的话题!仅此而已。
吃完饭之后,填饱了肚子的命躺倒在了吾辈蜷缩着的座垫旁边。
「哎呀,吃完了,终于吃完了啊。」
说着,她摸了摸肚子,打了一个标准的饱嗝。
……就算你贿赂了花,也不知道花会不会为你羞愧一下呢?你这样的少女啊。虽说也有宁要饭团不要花的典故,不过用在你身上的话,花就限定是蔷薇了吧,而且花跟饭团还是共荣共存的。
几人吃着晚饭闲聊了起来,樱子毫不在意地打开了电视,电视上出现的是几个结伴的警察,然后,命就开始喘着粗气一个劲地猛嚼起白米饭来了。
樱子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完全没有在意,但是沫莉却拼命缩了缩身子哦,真的是。
「樱子的调味我是很喜欢呀,不过这里的晚饭蛋白质有些不足,这可不行啊。」
你都已经塞下去三碗白米饭了,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傻话。好吧,家里做的平常日本餐,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言可能确实有些不足吧。
顺便说一下,樱子和沫莉一起到厨房里去收拾了,因此吾辈面对着这个令人反感的吃白食的家伙,就微微压低声音提出了反对意见。
「你个白痴,不是有凉拌豆腐嘛?那就是很标准的蛋白质了哦。」
「啊啊?你说什么呢,那种卑贱的植物性蛋白质,怎么能跟动物性蛋白质视同一类呢,那是对胃的欺诈啊。就算那些专家再怎么说,动物性蛋白质和植物性蛋白质之间也是有着无法跨越的绝壁的啦。」
……总而言之,你这个家伙先向全世界的农民道歉吧。
「哼,说起来豆腐这种东西啊……豆腐这种东西……,等一下,豆……腐……吗?」
「?怎么了?」
「奇怪!那种明明有角却一碰就碎、滑溜溜的东西……根本没有腐啊!!可是居然名字里有个腐字……难不成,发明了豆腐的那个家伙,跟我其实是同一类人吗!说不定他在豆字后面加上腐,就是为了把“豆X卤水”的萌点穿越历史传递下来,在其中蕴藏了如此崇高的信息吧!!」
「……够了,命,求你了,从吾辈的面前消失吧。」
——为了避免误解,吾辈先说明一下,豆腐的名字里并没有包含那种令命欣喜若狂的谜之信息,它其实是与“纳豆”弄错了名字。
使豆子‘腐’烂制作而成的——豆腐。
将豆子‘纳’入箱中制作而成的——纳豆。
原本应该是这样,之所以现在会反过来,是由于这两种食物从大陆那边传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它们的名字换错了,然后就这样固定了下来,一直沿用到了现代。
「呜……这是多么久远的过去所留下的试练啊,卤水……卤水的拟人化,对我的妄想力而言还是太早了吗……」
总之先不去管满心想着豆腐、沉浸于妄想之中的命了。与其说太早了点了,还不如说某些事情其实已经完了。好吧,关于豆腐名字的真相,当着她的面还是先隐瞒起来吧。
出于诸如此般无聊的理由,命在起居室的地板上痛苦地
翻滚了起来,
「啊!命姐姐,为什么你不收拾东西还躺在地上了呢!」
沫莉在向樱子借来的围裙上擦着手,回到了房间里。
「切……啰嗦的人来了哦。」
命啧了啧舌头,仍然躺在地上转向了一边。
「命姐姐你也吃了饭的呀,稍微帮点忙啦。」
说着,沫莉把残留在桌子上的碗碟一个个叠放了起来。
「不要。」
「……为什么?」
「太麻烦了。」
「……你会胖得像头猪一样的哦,命姐姐。」
「猪?……哼,人是不可能变成猪的吧!」
命骨碌一下摆出了一个大字型的丢人姿势,就那样没动静了。而就在她的眼前,一个小学生正在勤快地收拾着餐具。
「……哎……这样没关系吗,命姐姐,你这么对我说话。」
「你要干活就干活嘛,搞得好像我在偷懒一样啊!」
“搞得好像”和“一样”是多余的,除此之外,全都是事实。
「要让命姐姐变成猪是不太可能吧……不过呢,要让你难受的话我也是做得到的哦。」
沫莉把手上的餐具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突然间闭上了眼睛。
她的头微微前倾,把手放在了额头上,看上去就像是将意识集中到了什么东西上。
……她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呢?吾辈心中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依然躺着的命也对沫莉的模样产生了疑问,发出了「嗯?」的一声,就在此时,沫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然后沫莉从躺着的命的头上跨了过去,没有停顿地笔直走到了佛坛前,蹲下了身子。接下来,她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了佛坛下面与地板的小小空隙之间。
命不明白她这种举动的意义,保持着一脸的问号,但是另一方面,吾辈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
「…………嘿、嘿,这个,就是会让命姐姐‘难受的东西’了吧。」
看了一眼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沫莉的表情抽搐了起来,她手上握着的是,
标题为『你的小弟弟在我的体内暴动,这样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由神波美琴老师创作的,一本同人志。
「呜……呜哇啊啊!!为什么、你会有那个……会有我画的本子啊啊啊!!」
不明所以的命尖叫了起来——但是,不,其实啊,是吾辈把这东西藏在了那里的。
短脚的佛坛之下,一般这是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的绝对死角。为了预防某天命突然造反,吾辈便将一本可当作底牌的书放在了这个随时都能拿出来的地方。
「嗯哼,这样啊……原来这是命姐姐画的啊,是吗……那么这种书要是被别人看见,你会很难为情吧,不想被别人看见吧。」
说着,沫莉的脸上浮现出了实在是有些邪恶的笑容,冷静地将手指放到了那本薄薄小书的封面上。
「喂,住手!不要看啊啊!」
……就吾辈个人而言是完全赞同这个意见的,基本上美琴老师的同人志,都是担负着日本未来的小孩子不应该看的东西。
而且沫莉还没有腐掉,让这样一位少女当面阅读自己所著的同人志,对于命来说估计是超越了如坐针毡级别的苦刑吧。
命那健全的精神面临了重大危机,电光火石之际她站了起来,就这样向沫莉冲去——然后在吾辈蜷成了一团的坐垫上,脚下突然一滑。
——怎么会!!
在吾辈的正上方,仿佛覆盖了整片天花板一般,命缓缓地扑了下来。
由于事情过于突然,吾辈实在避无可避,下一个瞬间,命便脸朝下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吾辈则被她夹在胸口中间死死地压住了。
……若吾辈是如同轻小说主人公那样的青年,此刻无疑就是个大呼小叫的幸运色狼了。但是啊……吾辈是只猫又,虽然很遗憾,可被人类的脂肪块夹住这种事,是没办法引发事件的。
——够了,滚开!你个大白痴!
虽说是猫又,吾辈与普通的猫在体格上也是没区别的,被一个人类压着,是不可能动得了的。
命看样子是撞到了鼻子,根本没注意到被夹在胸口的吾辈,只顾着在疼痛中颤抖。
这个时候,沫莉不紧不慢地翻起了那本书名令人感到不正常的薄薄小书。
刚翻了一页,她就瞪圆了眼睛,嘴巴一开一合地动着,脸色先是发红,接着又变青了。
然后当她翻完了最后一页,沫莉以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冰冷表情合上了封底,见命还在忍受着疼痛,就那样在她旁边蹲了下来,这次是用看着小动物般的慈爱目光俯视着她。
「别、别这样!别用这种充满了温柔的眼神看我啊啊啊!」
「呼……总之,我知道命姐姐喜欢的是『小弟弟』了啦,特别喜欢用『小弟弟』和『小弟弟』创造出小弟弟来的漫画是吧。」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可是呢,命姐姐,你知道吗?男人和男人……是根本没法生小孩子的哦。」
「我知道!我知道啦!这种事情、我都知道,你就别再说了啊啊啊!!」
「啊!是那个吧?搞不好呀,是鹳鸟先生搞错了吧?※不过呢——无论如何,男人是无法怀孕的。两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手牵手走在路上的话,我觉得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的。」
(※注:这里是指鹳鸟送子的传说。)
「……呜呜……干脆,请你杀了我吧…………」
命的瞳孔扩张,眼中不停流出的泪水沾湿了榻榻米,确认了这个情况之后,沫莉站起了身来。
「明白了吗?这就是惩罚,下次要好好收拾干净哦。」
然后她像是扔下一叠钞票般,把那本薄薄的书扔在了命的脸上,接着就一脸满足地走出了起居室。
接下来,就只有命一阵阵的抽泣声响彻在起居室中了。
真受不了……好吧,吾辈先把你的同人志放在了起居室里也是个原因,但是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像小学生一样被弄哭了呢,丢人现眼也要有个限度。
不过……为什么沫莉会知道命的同人志被藏在了哪里呢。
吾辈利用猫的外形观察了沫莉的言行举止,能断定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而且知道她并没有在这家里进行过什么搜索,应该是不可能知道佛坛下面有那种东西的。
更何况在找到了书之后,沫莉还说了一句『原来这是命姐姐画的啊』。
这意味着在命自己暴露出来之前,沫莉并不知道手上的书是命所画的。
『不过呢,要让你难受的话我也是做得到的哦。』
在翻出命的同人志之前,沫莉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她明明连那是命画的漫画都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出来佛坛下面有能让命讨厌的东西呢?
……是偶然吗?不,怎么可能有那么凑巧的偶然。
哎呀哎呀……感觉事态有些微妙啊,虽然吾辈想将各种思路好好整理清楚——,
「妖怪猫……拜托了,你行行好,为我介错吧…………给我最后的体面,为我介错吧!!」
才不管你啦!你的那条小命,随便怎么样都行,差不多该从吾辈身上滚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