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 关于我跟妹妹过于在意彼此而关系变僵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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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最近妹妹没有给我早安吻。

不,我并不希望那个没大没小的妹妹给我什么吻。何况在佛教教义中,亲吻根本是恶魔阻碍悟道者的行为。

我的名字叫日向明日太,就读于都立第三高中二年C班,兴趣是坐禅、抄经以及制作佛像模型,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佛教男子。平凡的我期望过着平凡且平稳的日子,但妹妹却不容我这么做。

『早——安,老哥,啾♪』

例如在早晨,当我从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走下阶梯,前往厨房兼餐厅时,就会遭到埋伏于阶梯下方的妹妹的亲吻攻击。

我妹妹今日子就读于一年A班,是水球社王牌。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学习游泳、从中学开始持续打水球的缘故,她的手脚十分修长。虽然因运动造就了紧致纤细的身形,但她并非骨瘦如柴,光滑的肌肤底下是结实的肌肉,尤其是胸部最近好像成长了不少,这该不会是为了增加浮力吧?

虽然我完全不这么认为,不过这样的妹妹似乎算是可爱,在男女同学问都很受欢迎。要是我找哪个人商量每天早上遭到这个妹妹埋伏亲吻的「烦恼」时,一定会有「你是在炫耀吗?混蛋——!」等等不讲理的怒气袭向我,所以至今我都无法说出口。

当然,妹妹终究是妹妹,而我是哥哥,所以就算被妹妹亲吻,也不会心跳加速。不过,我对佛像一往情深,若被佛像亲吻说不定会心儿怦怦跳就是了。尤其是广隆寺的弥勒菩萨,若让我以不怕遭受佛祖惩罚的觉悟来形容,那就是相当妩媚。要是被那指尖轻轻抵在颊边,并在颊上亲吻的话,我肯定会当场肉身成佛吧,呼哈呼哈。

不,现在并不是热烈阐述佛像有多萌的时候。我在意的是,至今一直如此黏我黏到烦人地步的妹妹突然冷淡了起来。与其说是冷淡,不如说是刻意避着我吧。现在何止没有早上的伏击,甚至见不着她的身影呢。

「老妈,今日子呢?总觉得进入第二学期后都没看到她。」

我有点在意了起来,今早忍不住一边吃纳豆拌饭,一边询问母亲。母亲将茶从茶壶倒进杯中,笑着说:

「妈妈也很少看到她呢。我早上起来时她就不在了,她是不是几乎都搭首班电车去学校呢?」

「搭首班电车去学校做什么?」

「她说有水球社的自主晨间练习。小今一大早就要去学校,所以她的便当我都是前一天晚上就做好,再帮她放进冰箱冷藏。来,梅子昆布茶。」

母亲将茶杯放到我面前,梅子酸酸甜甜的清爽香气一下子蔓延开来。梅子昆布茶跟纳豆的契合度是最强的,当成最后装饰将梅子昆布茶的粉末撒在纳豆拌饭上也很棒。

但是就连馥郁芬芳的梅子昆布茶的香味,也无法扫尽我心中的疙瘩。

「说到今日子……」

又把话题拉回来会不会有点烦人呢……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问了母亲:

「那家伙回家后连澡也不洗,一直关在房间里吧?」

「她放学后在水球社练习完,都会在学校的淋浴室冲个澡再回家。所以,一直以来,她也很常晚上不洗,早上再去学校洗澡吧。」

「她的晚饭呢?」

「她都拿到房间吃喔。小明你也一样,基本上都在房间里做佛像模型,没人叫你就不会下楼吃饭,所以才没有机会碰面吧。」

「在房间吃?她明明经常没事就霸占厨房,不管我什么时候过去,人都坐在那里啊?」

我的心情郁闷烦躁,决定先喝口梅子昆布茶来冷静一下。茶是接近沸腾的温度,我必须吹好几次才能喝。话说,快沸腾的不如说是我的脑袋。

「小明,你在担心小今吗?我本来觉得你长大后好像对她变冷淡了,不过你果然还是会担心她呀。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呢♪」

母亲用宛如看着幼犬般的欣慰眼神注视着我。

「不、不对,不是那样!绝对不是那样!」

我将梅子昆布茶的杯子用力摆到桌上,用尽全力否定。我、我可一点都不担心那个讨厌的妹妹喔!

……不,很抱歉,我直接撤回前言,其实我相当担心妹妹最近的变化。

毕竟妹妹很受欢迎,在男女同学问显然颇有人缘。她国中就读女校时,好像也有被称为高岭之花「雪绒花小姐」这种让人看不下去的历史;现在,妹妹则受到因为她对百合没兴趣而感到心焦,于是把我拖下水并绑架我的疯女人们强烈的爱慕。

此外,还有个透过水球社认识了我妹妹,就读于都立第四高中的跟踪狂少女——根雪绯影——存在。虽然最近已经收敛了很多,但这家伙曾经绑架过我妹妹唷。

所以,当总是傻呼呼又乐天的妹妹,状态有别于以往时,做哥哥的我当然会忍不住担心,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与她令人困扰的少女杀手特质有关的麻烦事。

「不——对,妈妈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喔!小明,你担心小今是不是因为有什么烦恼而无法面对你,对不对~毕竟从小时候开始,你就是个为妹妹着想的温柔哥哥嘛~!」

母亲的手指像钻头一样,用力戳着我的脸颊。好痛好痛,脸颊就快出现一个洞,从中流出梅子昆布茶了。妹妹也常常像这样用手指戳我,难道这是遗传自母亲的习惯动作吗?

「哎,大概是因为水球比赛快到了吧?今日子好像是负责那个不知道叫啥的,在得分方面很重要的位置吧?所以练习时间会比别人多一倍?爸爸起床时,她就已经出门去了,所以爸爸也显得很寂寞。不过她应该也有身为球队一员的义务,而且一旦成为高中生就必须担起许多责任,真辛苦呢——」

母亲脸上泛起掺杂着无奈的微笑。

成为高中生后,社团活动等该背负的责任确实会逐渐增加,在各方面都很辛苦。就算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我,也会因为自己成立的佛像爱好会而忙碌不已,何况妹妹参加的是人数众多而且有比赛的社团活动,她肯定更累吧。

不过,我没听说比赛快到了的消息……如果妹妹这阵子的态度变化,是由于为了赢得比赛而做加强练习,那我就安心了。

不,请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希望她每天早上亲吻我的脸颊」。我的意思是,既然与事件无关我就安心了。倒不如说,亲吻脸颊对我来说是种困扰,她不这么做甚至让我满心感激……

(唔?)

回想起妹妹的亲吻时,我记忆中妹妹的脸孔突然变成其他少女的模样。那女孩比妹妹稍微苗条一些,外表有点成熟,比起可爱型,更算是美人型。黑色的长直发十分清纯,肌肤则白皙得宛若透明。她的脸颊虽然白皙,却染上极淡的绋红。紧闭的眼皮边缘上,成排黑睫毛宛如用硬质的笔画过线一样,根根分明又纤长。

(凛凛凛凛凛、凛世?)

为什么我会在这时候想起凛世?

三剑凛世是妹妹的好友,同样是水球社的社员。与其说是好友,她本人其实对妹妹怀抱着恋爱情感,面对我那没有百合兴趣的妹妹,她把自己的感情隐藏得滴水不漏。

九月初,凛世受到幼时不小心定下婚约的未婚夫步步进逼。被卷进这场混乱的我,在与凛世私奔的状态下四处躲避她的未婚夫。那次逃亡之旅的最后一天,在主题乐园的饭店房间,凛世喷上最高级的香水,身穿最顶级的洋装,对我……

不对,那时我很疲倦,大概是做梦或者看到幻影了,肯定是这样。

因为凛世根本就讨厌男性啊。她深深喜欢着同属水球社又是同班同学的妹妹,并且是当成恋爱对象的那种喜欢,而那个妹妹又特别爱黏我。换言之,我在「身为男性」以及「缠在妹妹身边的情敌」这双重意义上被她厌恶了。照理说是这样啦。

简单来说,凛世绝对不可能亲吻我,死都不可能!

「小明,你脸好红唷。你喝梅子昆布茶喝到醉了吗?」

被母亲指出这点,我才猛然回神。

没错,我早餐才吃到一半,而且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握住了装着热呼呼近乎沸腾的梅子昆布茶的茶杯。

「好烫烫烫烫,好烫——!」

我连忙冲到洗碗槽前转开水龙头,用水冲洗变得红通通的手。

以悟道为目标的我竟然如此失态,这样不就完全受到烦恼摆布了吗!擦干手后,我摇摇晃晃地拿起书包。

「……那么,我出门了。」

「咦,已经要走了?你明明可以慢慢吃啊,现在还很早喔!」

「到学校后,我要打坐一下……」

要是不先赶走烦恼,上课内容根本听不进去。

之前我一直认为凛世亲吻我的事情是一场梦。

但是「梦到被凛世亲吻」的隔天早晨,妹妹嗅闻我的衣服,然后说「有跟凛世的香水同样的味道」,害我心头茫然,不知那画面到底是梦还是真。

不,我认为那真是一场梦,因为凛世从各种角度而书都不可能亲吻我。凛世

厌恶男性,把我当成妹妹争夺战中的情敌而仇视我。就算这些因素全都消失了,凛世在我们学校是与妹妹并列的顶级美少女,从现实面而言,根本不可能亲吻我这种不起眼的平凡男生。

不可能发生,所以我认为那是一场梦。假如那是梦,我就会因为做了那种梦的烦恼障而陷入自我厌恶中:心中郁闷不已。于是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我会想:

『难道说,那不是梦?』

想确认这点:心里却又郁闷不已。虽然如此,但我也不能问凛世说:

『你是不是吻了我?』

我问不出口,不管是或不是都问不出口!无从确认的疑问在心中盘旋,结果当然只有郁闷感一个劲儿地累积。

我再度想到,释迦牟尼佛曾断言女子是阻碍悟道的恶魔,祂想必也经历过一番折磨吧。

不管是妹妹的态度变化,还是凛世的吻,最近让我郁闷的事情太多了。在这种日子,我想在早晨洁净的空气中打坐,取回悟道之心。午休时要不要跟同属佛像爱好会的高野或比睿一起抄经呢?

女人这种生物在各方面都很麻烦,让人满心疲倦。我想跟知心好友高野或比散见面,接受他们的疗愈。

要是世界上只有男性,我想大概会很轻松愉快吧。根据释迦牟尼佛涅盘之后的佛教教义,只有男性能够成佛,也就是能前往极乐净土的只有男性,女性要在转为男身后才能前往极乐净土。换言之,极乐净土是男性的园地。现在的我很能理解过去的僧侣们构思出这样的极乐净土的心情。

(难得从妹妹身边得到解放,周六日就邀高野和比散前往镰仓一带,寻访寺院庙宇吧。之前在假日时始终受到妹妹摆布,只有高野跟比睿一起去寻幽访胜,我则被撇到一旁。现在妹妹不再黏着我了,假如理由是因为社团活动等无须担忧的事情,我不就没有任何顾虑了吗?应该能神清气爽地寻求开悟吧……)

仿佛想说服自己般,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事,一边从离家最近的车站搭上前往学校的电车。在早上的尖峰时段,学生与公司职员挤成一团。我老是在想,东京的交通状况为什么不能巧妙地平均分散一点,避开拥挤的情形?

当我推挤着准备搭上电车时,有一位身穿花边衬衫套装、看起来像上班族的女性同时也要下车。看来她刚才耽搁了下车时机。我停下脚步,让那名女子先过。那名女子通过我身旁的时候,稍微颔首致意。此时她的长发轻轻飘动,淡淡的香水味蔓延开来。

(咦?这个味道……)

回头时,那名女子已经消失在人海中。

(气味跟凛世之前的香水一样……?)

那瞬间,我的心再度被莫名其妙的郁闷感占据。人潮自动将愣住的我带进车厢中。关于那夜的「梦」的模糊记忆在我心头复苏。接着,我就再也撑不下去了。我的胸口一阵狂乱,脑袋倏然发烫,什么都无法思考,不管是释迦牟尼佛、佛像还是悟道都一样。

(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堕落。而且总觉得心情好苦闷,无法忍受。我得想点办法,解决这个令人烦闷的状况才行……)

在满载的电车中,郁闷的心情始终堵在我的胸口。之所以感到难受,并不只是满载的车厢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不堪的缘故。

但是我这样的决心与勇气,在抵达校门之前就瞬间土崩瓦解了。

在前往校门的沿墙道路上,我留意到一个走在我前方约三十公尺处的少女身影。在上学的尖峰时段,除了她以外,还有一百多个学生走在这里,然而即便在这样的人潮之中,就算只靠背影,我也能在瞬间察觉到那是凛世,让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不对,会瞬间察觉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有着打水球锻炼出的纤细修长的身材,不是骨瘦如柴,而是健康紧实的苗条比例,以及完美到没有一丝紊乱的清纯制服模样。及腰的黑长发在背后摇曳生姿,宛如绢丝般光滑柔顺,早晨的耀眼金光经过秀发反射,如光之粒子一般绽放开来。

凛世超越其他学生,背脊挺得笔直,快步向前走去。当然,这一方面也是因为凛世的走路速度很快。水球的基础训练使她惯于跑步而脚力十足,况且就凛世正经耿直的性格来说,她绝不可能允许自己一路闲晃导致迟到。

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周遭众人步行速度相对缓慢,凛世才会不断超越他们。而说到为什么众人走路速度缓慢呢,那是因为在凛世通过身旁的瞬间,无论男女都会不由得屏息并停下脚步,怔怔地目送她的身影好一阵子。

「好漂亮……刚才那个人是一年级的三剑小姐吧?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她,真是漂亮到令人无法置信……」

「她那肌肤是怎么回事?三剑小姐的肌肤超漂亮!明明是高中女生,脸上却不存在半颗痘痘,皮肤到底是有多好啊!太过完美,宛如奇迹!」

「好赞——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三剑的侧脸,睫毛有够长!我本来一直觉得她明明是个美女,可惜个性高傲,但我已经充分理解她会高傲也是没办法的,不如说正因为她的态度高傲,反而提升了美丽的程度!」

「对吧对吧,我好想受到她微微低垂着长睫毛,宛如看着路边呕吐物的眼神蔑视啊——」

「不,不必到那种高规格的享受也无所谓。但是她太漂亮了,根本没办法跟她面对面交谈吧,绝对会紧张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凛世一走过,身后便卷起一道道疯狂赞叹的声浪。怎么搞的,明明跟我无关,为何对这一片狂赞之声却感到害臊呢?

我没有勇气在这些交错的声音中跟凛世搭话。被说「为什么那种不起眼的家伙会跟那样的美少女显得很亲昵?」而遭敌视的状况,光是发生在妹妹身上就已经让我受够了。

更重要的是,即使想搞清楚事实真相,我也无法开口问她『我们是不是接吻了?』——想到要是凛世主动提起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敢听,因此我不禁跟其他学生一样放慢脚步。

没错,距离那个吻(的梦)刚好过了一个月,制服从短袖变成了长袖。明明已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我却依然未能与凛世交谈,因为我就是会像这样不自觉地躲避凛世。

今天我依旧无法鼓起勇气,只能慢吞吞地走着。就在此时,背后传来高亢且充满活力的声音。几乎与此同时,凛世朝我的方向转过头来,我心中一惊,停下脚步。

「凛凛——!」

挥着手通过我身旁的是娇小的一年级生,保健委员草野小麦。

(啊,什么嘛。听到小麦的声音,凛世才转头的吗……)

我深深地松了口气,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啊,大哥哥,早安唷♪」

小麦摇摇晃晃地跑过我身边。有够慢。小麦不属于水球社,而是保健委员,但这也太慢了。以她这种速度,跑五十公尺大约要花上十五秒。

而在等待缓慢前进的小麦的期间,凛世一直望着这个方向。虽然她是在看小麦,但她的视线忽然一动,似乎注意到我的存在了。

我跟凛世的视线相交。那个瞬间,我回忆起那晚(在梦中)凛世唇瓣的触感,甚至连微微吐在脸上的气息都跟着浮现在记忆中,让我的脸一下子发烫了起来。

接着,凛世突然朝这个方向走来。她似乎是主动来迎接慢吞吞的小麦,但光是与凛世之间的距离缩小,就让我慌张得手足无措。我想保持距离,想一走了之,但我还是具备礼仪常识,知道不管怎么说,在她眼前逃跑都很失礼。

我连忙想转开视线,眼珠子却动不了。平时的凛世如果见我这样盯着她不放,肯定会说:「干嘛盯着我看啊,想找我吵架吗?」身为富豪千金小姐的凛世说不定还会说:「若是想吵架,不管多少次我都照单全收,我可是没在怕的!」

不对,这样还比较好。比起听她提起那晚(做梦)的事,遭到痛骂还好得多。不过,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她继续把我当成路边的小石头,假装没看见就好了……我紧张地这么想。

然而——

「早安,日向大哥。」

凛世理所当然地这么说,态度万分自然……她在微笑?

下一瞬间,凛世的视线就移到位在我稍前方的小麦身上。

「早安,小麦。」

「凛凛,早安唷~!你的头发比平时更柔顺呢,你换了洗发精吗?」

「没有,我换的是梳子。」

「咦——请告诉小麦是哪一个牌子的~」

两人就这样闲聊着,背对我走掉了。

我完全僵住,愣在原地无法动弹。凛世竟然微笑着对我打招呼?

不可能。无论是凛世(说不定有)亲吻我、微笑着打招呼,还是那个像跟屁虫般黏人的妹妹与我保持距离,这一切都是至今为止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这样啊,我明白了!」

卡通《一休和尚》中「叩、叩、叮——」的音效在我脑中响起。

「这是平行世界!傲暴的凛世变得和蔼可亲,黏人的妹妹却显得冷淡,这不管怎么想都肯定是平行世界!我为开悟做了过多精神修行,结

果没有悟道,却得到了超能力!闯进了平行世界!」

没有比平行世界更合理的答案了吧。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回到原本的世界呢……当我哀伤地带着对遥远故乡的乡愁思考之时,高野跟比睿从后头追了上来。

「日向同学,怎么了~?在这种地方停下来会迟到喔~」

像佛像一样眼睛细小,带着宛如高僧般已开悟的柔和神情,身材较矮的那个男生对我这么说。

「嗨,高野。」

我回应较矮的那方,他有些着急地指向自己。

「咦?不、不对,我是比睿喔~」

「我才是高野哪~日向同学,你是熬夜到太晚,睡糊涂了吗~?靠着身高跟句末助词,应该可以分辨哪~」

像佛像一样眼睛细小,带着宛如高僧般已开悟的柔和神情,身材较高的那个男生对我这么说。我回应那个人:

「嗨,比睿,早啊。」

「已经说了,我是高野哪~!」

「我才是比睿~你看脸也分不出来吗~?」

不,老实讲,我无法靠脸分辨出这两人……但是他们如此拼命否定,这表示身材较高的果然是高野,较矮的是比睿吗?这么说来,升上高中后刚跟这两人成为朋友的时候,难以分辨他们的我使出一计:

『高野的高是长得高的高,比睿的比是比较矮的比。』

那时我发明的就是这个完美到足以匹敌「※建立好国家吧,镰仓幕府」的谐音记忆法。(译注:日本年代记忆法,「好国家」的日文与镰仓幕府建立年代西元1192年谐音。)

「比较高的真的是高野,比较矮的真的是比睿吗?」

当我指着两人如此确认时,两人连连点头。

「……这样啊。抱歉,我本来以为这里是平行世界,两人应该会颠倒过来吧。」

「你一大早的怎么突然说些疯疯癫癫的话啊?要是把脑浆忘在家里没带出来的话,我会帮你跟老师说一声,你回家去拿比较好喔~」

比睿这家伙,明明生就一张宛如得道高僧般沉稳的面容,讲话可真狠毒。看来这里果然是平行世界,也许这些家伙顶着这么像佛陀的容貌,在这个世界却是超级大坏蛋也说不定喔。

「欸,你们两个,今天放学后要不要去看个血花四溅、残酷又暴力的血腥恐怖片啊?」

我带着笑容邀请两人。我想这个世界的两人或许会开心地答应,但不知为何两人都被吓傻了。

「你在说什么哪,明明为了开悟而特意天天努力于抄经等事,要是看了那种东西,心灵会堕落到恶魔手中哪~既然要看,就该在寺院中观看涅盘图屏风之类的东西以求开悟哪~」

「日向同学,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啊~?总觉得怪怪的呢~要是有什么会对悟道造成妨碍的烦恼,希望你找我们商量啊~」

「是哪~毕竟我们曾经发誓要三人一直要好地朝开悟之道前进哪~」

听到两人亲切的言词,我倏然惊醒。这么棒的朋友不可能另有他人。

「难道说……这里不是平行世界,而是原本的世界吗?」

「没什么好怀疑,说真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比睿带着认真的表情问我,高野也在一旁认真点头。

找这两人商量的话,他们或许会给我答案。

若要谈凛世的问题,就得说出「我梦到跟凛世接吻的梦」,就算是说给好朋友们听,还是会有所顾忌。我决定先别说出这件事,只告诉他们两人妹妹最近一直跟我保持距离的事。

「就我妹妹以前的习性来说,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所以我才会得出『这里该不会是平行世界吧』的结论。」

「不不不,不要突然就想到最离奇遥远的可能性,要从『可以想像的理由』来开始思考。」

高野提点似地对我说道。

「所谓可以想像的理由,请举例?像是我妹跟别人的头相撞,结果精神互换?」

「不,这也相当偏离常轨哪—要脱离科幻角度来思考。比方说,这是因为日向同学接近开悟了,这样的理由如何哪?」

「我接近开悟跟妹妹疏远我,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从释迦牟尼佛的时代开始,女性就是妨碍开悟之道的恶魔化身哪;而不再受到女性关注,就表示日向同学正逐渐从烦恼中解脱,这是好的征兆哪~」

「没错没错,既然令妹不再靠近日向同学,这或许是日向同学接近开悟的证据喔~」

比睿也这么说。听到来自惊人观点的新鲜意见,我茅塞顿开。

「我……正在接近开悟?」

「是啊,所以身为恶魔化身的女子才会不再靠近日向同学啊~真是完美无缺的推理!」

「呜哦哦~真是完美无缺的推理哪,不愧是比睿同学哪!」

这样啊,因为我正接近开悟,妹妹才没有黏过来啊!

恶魔们曾试图诱惑在菩提树下修行的释迦牟尼佛,但释迦牟尼佛以强韧的精神力予以拒绝后,恶魔们死心离去。说起来,不就是因为祂拥有在悟道之路上勇往直前的强大精神力,恶魔们碰触不到释迦牟尼佛,无法诉诸武力,才会使出诱惑手段的吗?

「原来如此,非常让人信服。果然该找熟悉佛学的好友商量啊,谢谢你们!」

明白妹妹躲避我的理由后,有种仿佛梗在喉中的骨头被拿掉的爽快感,于是我分别紧握住两人的一只手。

「没什么没什么,迷惘会阻碍悟道之路哪~作为一同朝悟道之路迈进的僧职男,今后一样能随时陪你商量喔!」

「是哪~前一阵子我因小美奈不肯跟我见面而烦恼时,日向同学也给了我建议,所以陪你商量作为回报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哪~」

这么说来,记得高野之前也曾因为女友小美奈的躲避而意志消沉。小美奈是三年级的学姊,但并非将年轻男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肉食型大姊姊,而是文静稳重的类型;加上高野身材高大,因此不太有女大男小的感觉,出乎意料地感觉挺普通的。

进入第二学期之后,不得不开始意识到大学入学考,身为考生的小美奈不想让比高野年长的事实遭到强调,似乎曾因此躲避过高野。目前,他们好像顺利和好了,真教人受不了。

(也对,反正高野已成功和好了,而我不用太在意妹妹的事情也没关系吧。)

我一直觉得不管妹妹对我有何想法都没差,但不知为何,总算松了一口气。

高野对我说:

「啊,对了,说到吃饭喝水我才想起一件事哪:为了答谢你陪我商量小美奈的事情,同时庆祝日向同学逐渐开悟,今天放学后要不要去哪里吃东西呢?」

「哦,不错呢,那么,要不要去吃个素斋呢?」

「哦哦,素斋!这很流行又新潮哪~!」

「嗯嗯,不错喔!放学回家时绕道去吃吃喝喝,总觉得有点坏学生的感觉,让人兴奋不已呢!」

人果然是需要朋友的。虽然我正处于逐渐开悟的状况,这点与凛世的微笑还是没有关联,所以那边的问题并未解决。但无论如何,光是能解开妹妹那边的谜团,我的心情就轻松许多。

忽然间,比睿绕到我背后拉扯我的上衣。我不明就里地回头一看,发现他正将鼻子凑到我的衣服上闻来闻去。

「怎、怎么了?难道有汗臭味吗?毕、毕竟今天很热,不过我有好好洗过喔!」

面对焦急地找藉口的我,比敬一脸淡然地回答:

「不是啦,我想起日向妹说过的话。昨天啊,你妹妹来找过我喔~」

「咦,我妹……跟比睿你……」

为什么会扯到比睿?假如她是因为我逐渐开悟而无法靠近,不就更不能接近比睿了?

这么说来,比睿虽然是个不起眼的佛教男,女朋友流花喵(一年级)却是个相当可爱的美少女,所以有人说:

「明明他长得那么不显眼,不但眼睛小,个子又矮,感觉没有任何帅气之处,却被流花喵那种可爱的女生喜欢,表示他的个性绝对好到足以弥补这些缺点啦!」

由于出现这样的说法,最近他在低年级生之间的人望急速攀升。该不会妹妹也这样看待比睿吧?

我对待妹妹总是一副觉得麻烦、嫌她碍事的态度,或许并不算是温柔的哥哥;另一方面,比睿对待流花喵的态度绅士,我承认女生的确会受到他的温柔以及柔软态度打动。

但是,我明明是哥哥,她不跟我这个哥哥说,却跟比睿说吗……?呃,为、为什么我的胸口会感到阵阵刺痛啊?我明明讨厌妹妹老爱黏着我,觉得非常烦人啊?

「那、那个,比睿……」

心里有一半在意,另一半是「总觉得有点恐怖,真不想问啊」的心情,情绪纠结成一团,我询问比睿:

「那个……啊,我妹、呃……她说了什么?」

「她好像说什么香水之类的。」

比睿仿佛在回忆一般,以食指按着额头回答。

「香水?」

凛世的香水味再度于鼻腔深处复苏,我反射性地心跳加速,脸也开始发烫。这点被高野冷静

地点了出来:

「怎么了哪,日向同学。你脸好红哪~?」

「啊,没、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我拼命深呼吸,试图压抑自己纷乱的心情。真是的,一下是妹妹的问题,一下是凛世的问题,为什么会如此混乱啊?明明前不久才有了作为哥哥的自觉,产生可以跟妹妹以及妹妹的朋友相处的心境,为什么现在又被耍得团团转呢?

从我这无头苍蝇般的模样看来,总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开悟的迹象,我真的有在接近悟道的境界吗?

「总、总之,比睿的意思就是——我妹问了你香水的事情吗?」

我一边调匀动不动就快乱掉的呼吸,一边询问比睿。

「是啊,她说我身上传出好闻的味道,问我用的是什么香水。」

「比睿同学,你有喷香水吗?真时髦哪~」

高野发出钦佩之声,我也吓到了。臭比睿,我们本该一起采究悟道之路,你却因为交到女朋友而动了春心,轻佻浮躁也要有限度喔!

闻言,比睿连忙用力摇头。

「不不不,我才没有喷什么香水呢!我只是用了白檀线香来薰制服,让香味留在上头。这是佛教男的小技巧。」

「这样啊,所以比睿同学才会总是散发出香味哪。真注意打扮呢~」

哦哦,这招不错,我要不要也模仿看看呢?我刚好一直在想,TONIC洗发精的重薄荷香味不太适合僧职男呢。

不对,这个就先不管了,要问的是妹妹的事。

「为什么我妹会问你香水的问题啊?」

「谁知道呢——你妹妹突然在我的制服背上闻来闻去约三十秒后,嘀咕说:『嗯——跟比睿学长的香味不一样呢。』于是我问:『怎么了?』她就问我:『比睿学长的这个香味,是寺庙之类地方的味道吗?』我回答:『线香原本是用在葬礼上掩饰尸臭,但在坐禅之类的时候,也有将人引入冥想之中的芳香疗愈效果喔。顺带一提,我用的是白檀线香。』结果她竟然问说:『坐禅的时候,会点花香调的线香吗?』」

花香调的线香……?为什么妹妹要找那种东西?

「花香喔,有哪些呢~?沉香、月桂跟丁香都是木质调的,而茴香是高级中华料理型的香味哪。硬要说的话,就是最近出现的薰衣草或玫瑰线香啰~?」

高野仰望着半空,陷入沉思。

「不过,为什么日向同学的妹妹要问比睿同学那种问题呢?」

「大概是认为我的香味特别好闻吧。然后我就跟她建议说,如果她在找花香调的香,请日向同学带她去佛具店挑选味道中意的线香就行了。」

没错,如果是线香的问题,问我不就好了吗?如同比睿刚才所说,线香跟装饰香味浓郁的花朵效果相同……所以就算想要花香调的线香也不会遭天打雷劈,我明明会从这种事情开始,详细教导她关于佛教的知识啊。

「我妹一句话也没来问过我喔。」

虽然我也没有什么不满就是了。我完全不会觉得不满喔!

「哦,果然是这样吗?」

比敬歪着头说。

「果然是什么意思?」

「我这样建议日向妹后,她就说,『不行,我不能问老哥。我问比叙学长这个问题的事也请对老哥保密喔。作为交换,这个给你』,然后我就拿到装在小袋子里的BISCO饼干了。」

「你明明被封口了,却还是说出来?」

这家伙真是教人难以置信!呃,不过能听到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啊呜,糟糕!由于只拿到一小袋BISCO饼干,一不留神就说溜嘴了。这样我绝对当不了不能泄漏忏悔者告白内容的神父呢,还好我信佛教。」

不对不对,比睿,就算是和尚,也不能口风不紧吧。虽然这么想,我还是轻拍比睿的肩膀。

「就结果来说,还好你愿意说给我听。我不太明白我妹最近在想些什么,所以一直有点郁闷……不过就算只有一点点,能知道我妹在想什么还是件好事。」

「但是你妹妹为什么会突然对香产生兴趣呢?真是奇妙哪—难道是为了提升女人味,打算开始进行芳香疗法吗~?而这件事为什么要对日向同学保密呢~?」

高野修长的手臂环抱在胸前,疑惑地歪着头思考。比睿笔直竖起食指,提出了意见。

「关于这点,总结至今为止的情报,我认为日向同学的妹妹并非以提升女人味为目标,说不定她想提升的是佛教力。」

「佛教力是什么啊,不要擅自创造出奇怪的能力值。」

「也就是说,至今为止日向同学一直受到日向妹可与恶魔匹敌的行径——坦白说,就是烦恼攻击所苦呢。例如在走廊上擦身而过时,日向妹会拉着日向同学的耳朵亲吻脸颊作为招呼,在一旁看着的我们有时也会心跳加速,悟道之心差点被搅乱了呢。」

呜哇啊啊啊啊,原来被看到了啊啊啊!

面对忍不住抱着头,要是眼前有洞的话真想钻进去的我,比散继续说:

「但是日向同学也知道,尽管释迦牟尼佛再三看到恶魔变出的烦恼幻觉,冥想遭到阻挠,但祂仍断然拒绝诱惑呢,结果恶魔终于屈服了。日向同学也跟这个故事一样,靠着不愿脱离佛道的血汗坚强意志与努力,一直坚拒令妹带来的烦恼障,结果令妹心中的恶魔也承认败北了,这是我的推测~」

「哦哦!在刚才的谈话中,结论是日向妹现在无法靠近已开悟的日向同学,但你的意思是说不只如此,她甚至产生了向佛之心哪?」

高野双手轻轻一拍,比睿则连连点头。

「就是这样,释迦牟尼佛的故事里有一则『央掘摩罗的悔改』,就像是这种感觉。」

央掘摩罗的悔改……我试着回顾那个故事。

央掘摩罗是拘萨罗这个国家的修行僧,原本是位高洁人物,却因遭到陷害的愤怒而成为杀人魔。他杀人后会切掉对方的手指,当成首饰。

人们心生畏惧而向拘萨罗国王陈情,希望国王能想想办法。而听到传闻后,释迦也为了拯救众生挺身而出,前往寻找央掘摩罗。

央掘摩罗已经杀了九十九人,正在物色第一百位牺牲者。释迦就在此时到来,央掘摩罗因此前往追杀,但释迦完全没有动摇,静静站在原地。之后若以简单易懂的少年漫画风格来总结的话,就是:

『这个和尚搞什么,在我这个杀人魔面前竟然动也不动!毛骨悚然,那份从容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仿佛在说像我这种小角色,无论何时都能像对待蝼蚁一样踩得粉碎。难道他有什么反击的策略吗?该不会那个托钵里有什么秘密吧?例如那其实是用非常沉重的铁制成,他要拿那个以会打破头盖骨的力道揍我吗?还是说扔过来对我展开远距离攻击?总之要保持警戒。若不搞清楚那家伙的手段就太危险了,无法攻击啊!』

『嗳嗳,那个叫什么央掘摩罗的家伙。』

『噫咿咿咿咿!不、不准动,你一动我就宰了你!』

『我没有动喔。』

『少少少少少骗人人人人人了,不要动动动动动!』

『我身处于空无的境界,一动也不动。你之所以会觉得我看起来在动,是因为你正在动。那份杀意使你动摇了。』

『咕呜呜,我认输了,请收我为弟子!』

哎,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

「我认为日向妹也跟央掘摩罗一样,受到日向同学空无的境界感动而想皈依佛门,所以决定要焚香打坐呢~」

比睿这么说。唔,这也有道理。按照比日刚才的假设,总觉得妹妹的所有行动都可以理解了。

也就是说,妹妹反省过至今为止的行径后,打算坐禅寻求开悟。

然而我也提过好几次,对男子而言,女性是阻碍悟道的恶魔,因此我一直觉得妹妹黏着我是个天大的麻烦。

妹妹是不是也以为对女子来说,男性是阻碍悟道的恶魔呢?因此就如同我过去躲避妹妹一样,她突然开始躲避我?这样想就让人十分信服了。

比睿不也是男生吗……或许有人会这样想,但是佛像爱好会只有我们三人,所以如果她想买线香,再不情愿也得跟我们三人之中的某个人商量;而比睿跟高野的境界比我更高,再加上比睿身材瘦小,找他说话时不会太过意识到对方是异性,所以他才会成为被询问的对象。假如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我妹想寻求开悟吗……!我都没发现!」

至今都那么没大没小、让我感到无比棘手的那个妹妹竟然有意寻求悟道,身为哥哥,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不,我可不是因为自己并非被讨厌才遭到躲避而感到高兴喔,我一点都没有这种想法喔!

「很好,如果是这样的话,作为哥哥以及学佛的前辈,我得送妹妹佛教入门套组才行!」

比睿对着忽然振作起精神的我说道:

「不错呢,我们也会陪你去挑选,挑些跟时下年轻女孩相衬的迷人佛具喔。」

那是什么样的佛具啊?

此时预备铃声响起,于是我们不再站着闲聊,连忙溜

进校门。接着,放学后,我们三人一起前往佛坛·佛具店。

一如原宿、里原宿有着成排的时尚商店,若说到佛坛·佛具店林立的地点,不用说当然是老人家的原宿——巢鸭那条有拔刺地藏的商店街吧。

我们从有轨电车下车,由商店街往拔刺地藏的方向前进。商店街到处都有贩售疗愈系的吉祥物白鸭「巢鸭鸭」。路上到处是卖线香和念珠、红内衣、地藏最中饼跟地藏仙贝等等的商店,此外蔷麦面店也很多。

另外,还有帮忙量身订做挖耳杓的摊贩。与耳朵尺寸相合的手工制挖耳杓让我心痒难耐,但今天我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为了引导妹妹走向开悟之道而前来购物的,所以挖耳杓就等下次来的时候再买吧。

「说到佛教入门,首先就是念珠呢~」

「啊,日向同学,这串念珠超可爱的捏~!」

高野在佛具店前站定,利用修长的手臂将挂在高处的念珠拿到手中。虽然是没差啦,不过你硬是说出口的年轻人用语不自然到极点喔,高野。

「嗯嗯,念珠是最重要的呢~虽然有很多人把它跟手链搞混,不过这原本是用来计算读过几次经的计数器呢。」

「没错没错,也就是说,作为读经的必要工具,选择念珠一定要特别慎重才行哪。日向同学,把这串念珠送给你妹妹如何~?」

高野拿的是由淡粉红色玫瑰水晶珠子串成的念珠。念珠上串着几颗不同颜色的小珠子,用来作为计算读经次数的间隔标记,而这串念珠的间隔珠是紫水晶。我心想,这个可爱的色彩搭配真是十分适合女生啊。比睿也双眼闪闪发光地说:

「高野同学,我觉得那很棒喔!上礼拜流花喵在约会时戴的手链也是粉红色的玫瑰水晶呢~流花喵说,配戴玫瑰水晶是使恋爱圆满的小魔法喔。」

「能不能请你不要轻率地炫耀你们的感情呢,比睿同学。小美奈是三年级考生,为了不要妨碍到小美奈备考,我可都是将就地在学校餐厅进行午餐约会哪。」

高野紧咬下唇这么说。原来是因为这样,最近高野午休时才会不在教室啊。我们明明曾经约好无论到何时,就算到弥勒菩萨降临的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的未来,我们三个佛像爱好会的同志都要一直相亲相爱地把桌子并在一起,交换便当里的配菜啊。男人的友情就只是这样吗?还有,既然能透过午餐约会天天见面,我觉得这样就没什么好抱怨啦!

「玫瑰水晶的念珠或许很可爱啦,但是佛教之路跟恋爱圆满无关吧?就我来说,用菩提子串成的这串感觉具有功德,我觉得比较好,况且释迦牟尼佛就是在菩提树下开悟的。」

我拿起由银杏大小的果实串成的念珠这么说完,比睿用力摇头。

「菩提子对女生的手来说太笨重了点~而且我觉得,就把对释迦牟尼佛的恋爱圆满当成开悟就行啦。」

「是、是这样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是这样。于是决定买下玫瑰水晶念珠、祈祷用的小佛像及与玫瑰水晶配成对的玫瑰线香,还有《第一次系列☆好孩子的佛教入门》这本入门手册。

念珠因为串有水晶而相当昂贵,拜此之赐,我原本该用来买特大佛像模型的存款一口气消失了。

(不过若是为了妹妹的开悟之路,这点小钱实在不算什么……如果能从与妹妹有关的各种麻烦事中得到解放,这样还算便宜呢。)

我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忍痛付帐。当我说「请帮我包装成礼物」时,店员就用紫色包装纸加上金色缎带,为我包装成配色相当具有高僧气息、令人心生崇敬的礼物。

我抱着礼物回家。由于购物费时,现在早已过了晚饭时间。

「我回来了。今日子呢?」

一回到家,我马上询问母亲。母亲指着楼梯的方向回答:

「就跟平常一样啊。一从学校回家,就窝在房间里不出来。」

她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不过现在的我已经非常明白妹妹躲避我的理由了。其实妹妹正以开悟为目标,为了避免接近身为男生的我,而努力不跟我见到面。

要不要到房间去把礼物交给她呢……我也这样想过,但特意闯进妹妹的房间是种罔顾寻求开悟的妹妹心意的行为。

所以在学校自然碰到面的时候,再叫住她并递过去就行了……我这么想,于是把那包礼物塞进书包里,就这样进房休息了。

隔天,我在学校里等候着能跟妹妹「自然」碰面的机会,一整天都拿着装礼物的袋子在校内乱晃,但完全没能见到她。直接闯到她班上会让我看起来像是爱黏着妹妹的哥哥,所以我也不愿这么做。

因此我决定放学后在室内游泳池前等待妹妹。隶属水球社的妹妹,理论上绝对会来这里。

妹妹果然将装有泳衣的波士顿包背在肩上走了过来。

「……咦……」

看到我等在这儿,妹妹明显感到迟疑。我心中紧张不已,难道这对她是种干扰吗?无论如何,我身为哥哥,此时该由我主动笑容可掬地对她说话吧。

「嗨,今日子!你接下来要去社团吗?」

「……怎么了,老哥,你的笑容好可疑。」

妹妹警戒得不得了。就算她这么说,身为佛教男的我基本状态就是面无表情,露出笑容对我来说很困难。要是僧侣带着灿烂的笑容边敲木鱼边念佛,这也挺恐怖的吧。

「哪有什么可疑的。听说你之前问比睿香水的事啊?」

「咦!」

妹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我明明要比睿学长别告诉老哥的!果然该把一整盒BISCO都给他吗?」

「你明明有一整盒,却只给他一袋,还真小气。」

「因为要是全都给他,我在社团活动后就会肚子饿啊。」

「哎,别在意,托此之福,我才得以清楚明白你在想什么。」

「欸!我、我在想什么,是指……?」

妹妹满脸通红地按住头。

「不,我的意思不是心电感应之类的事喔。最近我觉得你好像在躲我,这让我一直很在意。从比睿口中听说这件事后,我有种『啊——原来如此』的感觉,深深理解事件的原因所在。」

「理、理解……你指的是什么?」

「真抱歉啊,我明明是你哥哥,却没有察觉到。」

「你、你察觉到什么?」

妹妹竭尽全力保持警戒。唔——这样根本没办法好好谈话,是怎么回事?

当我思考时,忽然在妹妹脸颊上发现饭粒。

「啊,今日子,有饭粒。」

「啊!」

我一指,妹妹连忙按住脸颊。就在此时,饭粒马上脱落并掉到地面上。

「啊——掉了。没办法,就捐献给蚂蚁吧。」

喂,现在是蹲着用指尖把饭粒推给路过蚂蚁的时候吗?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让妹妹的紧张感稍微解除了。妹妹现在躲着我,想跟我保持距离,也保持警戒。所以我的想法是,请她吃饭以便先解除戒心,再把礼物交给她,告诉她有关佛教的各种建议。

「欸,今日子,你今天社团活动能请假吗?」

「咦,为什么?有什么事吗?我是一年级生,可不能当着学长姊们的面跷社团喔!」

妹妹露出不太有兴致的表情。就目前来说,面对这个妹妹时,用食物来引她上勾成功的机率最高吧。

「我们都知道,你最喜欢拉面。」

「呃,我当然知道啊,是我自己的嗜好嘛。」

「我发现了一家好吃的拉面店。我请你,要不要一起去吃啊?」

「咦咦咦——!至今为止,一直对于陪我去拉面店感到极度不情愿的老哥,竟然特地邀请我,那家店肯定非常好吃!就让我以期待值↑↑?的心情登门拜访吧~!」

双手在胸前握拳的妹妹眼睛闪闪发亮。看来高中女生的食欲果然比什么都还优先。

就这样,妹妹联络社团说「有急事要请假」后,跟我一起来到位于车站东侧的拉面店。

那里有一家名为「京都拉面」的店。说到京都,由于和风料理给人的强烈印象,以至于就算提及面类也会想到和风乌龙面、蔷麦面、素面等煮面类,但拉面其实也是名产。我第一次在京都塔吃到中华料理店的拉面时,也因为那份美味而感动落泪。

「呜哇——好好吃唷——!这是什么,我从没吃过这种口味——!」

妹妹食欲大开,大啖京都拉面。

京都拉面的特征,就是宛如将关西风味的和式高汤丰富层次直接转化为中华料理一般,带着微微甜味的鱼汤底。由于汤底加入黄金比例的猪背脂,清爽却具有深度的味道会缠绕于舌尖,在盐味之后有甜味在舌头上缓缓扩散开来,味道就像魔法一样不断变化。

虽说是我请客,妹妹却毫不客气地点了加量的葱跟叉烧,从这点来说还挺有妹妹风格的。而且就算看到我简单地点了一般分量的盐味拉面后,她依然无所畏惧地坚持自我,这点也非常具有妹妹的风格。虽然最近妹妹态度生疏,不过看到这

份食欲,我就安心地觉得她果然跟以往那个妹妹没有差别啊。

「阿姊,你吃得真够豪爽哇——煮面的我也觉得很开心。」

在吧台里,头上卷着毛巾的京都腔大叔正把拉面上的汤水沥掉,脸上笑咪咪地说。

「因为这碗拉面、嘶噜噜、好好吃哇、嘶噜噜嗯。」

妹妹左手扶着拉面碗的边缘,以几乎要扑上拉面碗的姿势大啖。那副模样让人不禁联想到肉食动物抓着猎物啃食,以避免猎物逃跑的画面。

她那令人大感痛快的吃相,使得周围的客人也纷纷注视着妹妹。

「天啊……那个女孩的用餐方式还有豪迈的吃相都超可爱!真想在那种女孩的身边吃拉面啊,拉面一定会更好吃。」

「原来如此啊,我现在明白那个女生留着短发,遗有夹着星星图案发夹的理由了!这是为了避免头发掉进拉面碗里,并能运用双手豪迈地吃面!」

「的、的确是如此!毕竟女性吃拉面的时候,都要一边撩起侧边的头发一边吃拉面呢!那种模样真令人受不了,就跟柳树下的幽灵一样阴沉!」

「哦哦,她把汤匙放到一旁,以双手用力端着拉面碗,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汤!嘴巴离开碗时,由于热呼呼的汤温而染上一层嫣红的唇瓣,因为沾上猪背脂而产生了水亮丰润的质感!这比任何一种高级化妆品的唇膏都还要美丽呀!」

这真是一间拥有许多吵闹客人的拉面店啊。

而妹妹十分专注于品尝拉面,完全没有听到那些噪音。专注到这种程度的拉面之爱,就某种意义上真的很了不起。

「喂,没必要吃得那么拼,拉面又不会逃走。」

「虽然不会逃走,可是会泡烂哇,嘶噜噜嗯。」

「还有,为什么你变成京都腔了啊。因为吃了京都拉面吗?要是吃法国料理,你就会讲法文吗?」

「这个嘛……*Nouvelle Vague!」(编注:法文,意思是「新浪潮」,法国新浪潮是影评人对于1950年代末至1960年代的一些法国导演所给予的称呼。)

「法文发音还真好啊!现在吃的是拉面,所以算是中国料理才对吧。不对,拉面是中国的面料理经过日本独特的改造后出现的面料理,所以发祥地算是日本吗?」

「现在在吃东西,所以你要发表历史冷知识的话,我之后再听你说喔,老哥。」

「为什么我会像个渴望受到注意的小孩子一样被敷衍啊?」

「拉面从刚煮好的那一瞬间开始,等在后头的就是泡烂的命运哇。为了要尽情享受拉面师傅为我煮的最佳瞬间的拉面,所以必须在短时间内吃完呀!」

由于妹妹整张脸覆在拉面蒸气上,蒸气贴附着脸庞,导致脸上汗水淋漓。而没有任何人会觉得高兴的京都腔模式仍顽强地持续下去。

「啊啊,在讲这些话的期间,面也一直在吸收汤汁哇,嘶噜噜噜噜嗯!哇——好烫,上颚内部的黏膜脱落了啦——!」

「难怪会变成那样,你吹一吹再吃啦。」

「花时间吹吹太浪费了哇!」

这么说的妹妹忽然眼睛一亮,视线离开拉面看向我。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哇,老哥♪」

「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不想听哇。」

糟糕,被她传染了。

「这是个超棒的点子啦!听过以后,老哥绝对会说『我可爱的妹妹真是太天才了』!」

「我死都不会说。」

顺带一提,在我被传染的时间点,她竟然已厌倦京都腔了,这混蛋。这样一来,不就只有我一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人吗?

接着妹妹带着得意至极的表情发表自己的理论:

「老哥负责吹吹,而我负责吃。The分工制!如何,这点子很赞吧?我棒不棒、我棒不棒?」

呜哇啊,怎么办?我的妹妹是个远远超过预期的大大大笨蛋。

「喂,不要一脸得意地把筷子夹着的拉面伸到我面前!我不会吹的!」

「来啦,快一点!在你磨磨蹭蹭的时候,拉面也在一分一秒地变软!」

「好烫好烫!不要硬把滚烫的拉面塞到我嘴边!同时,我认为要先过一小段时间,等稍微冷却后比较容易入口,而汤也稍微渗进面里,使味道浓厚到有点像炖煮拉面,这样的拉面比较好吃!」

「哦,这倒是个新提案。」

妹妹干脆地收回免洗筷。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不太好意思打断对吃拉面的时机坚持至此的妹妹用餐,说出「对了,这串念珠跟线香给你」。说起来,在餐厅里将香味强烈的线香拿出袋子,对周围的人也会造成干扰。

(哎,算了,在回家的路上慢慢谈就行啦。反正要回到同一个家,时间很充裕啦。)

我一边思考着这件事,一边嘶噜噜地吃起自己所点的盐味拉面。

走出店里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呜哇——每天都很热,所以感觉夏天好像还没结束,不过现在果然是秋季啦——已经天黑了呢,老哥。」

一边拍着制服上腹部的位置,妹妹一边仰望月亮。你是※证城寺的狸猫吗?(译注:意指日本知名童谣「证城寺の狸啰子」。)

「毕竟秋之彼岸的时间也已经过了嘛。」

该在什么时候把线香和念珠交给她呢……我揣摩着时机,并开始跟妹妹一起走向车站。妹妹紧贴在我身旁问道:

「秋之彼岸……是什么?」

「就是指在秋分前后三日,共计七天的这段期间。彼岸就是佛教所说死后的世界,也就是极乐净土,那就在秋分太阳落下的正西方彼端。这个意思就是说,在彼岸期间要遥想那块极乐净土并前往扫墓等等,为求能往生极乐,大家都不要做坏事。」

「哦哦!我还想说为什么盂兰盆节过后马上又要扫墓,原来是这样啊。」

「哎,不过不仅限于彼岸的时期,人必须时时与烦恼争斗,透过冥想来开悟,每天努力进行灵修以求前往极乐净土就是了。」

所以靠这个线香跟佛珠,妹妹你也能……我想像这样巧妙地连接到这个话题来,但是妹妹冷不防地猛然打断话题:

「咦——我不要那样!」

紧接着,她从旁紧紧抱住我的身体。理应在躲避我的妹妹突然急远接近,让我吓了一跳。顺带一提,现在才七点多,路上到处都是下班的上班族、结束社团活动要回家的学生等等,人潮众多,因此我们显眼极了。

「什、什么啊,那家伙,竟然在这种交通繁忙的大马路上被女朋友抱住,炫耀给别人看吗?干嘛不去死啊!」

「为什么那种美少女会紧紧挨着那种不起眼的男生?干嘛不去死啊!」

虽然早已习惯被素不相识的人们诅咒,但我还是非常尴尬。而且刚吃完拉面就被水球社王牌使出臂力紧紧抱住,胃囊里的东西感觉好像快涌出来了。

「呃、喂,住手啦!别抱住我!」

「老哥,我不知道什么是极乐净土,但我不要你跑去我不认识的地方。」

「不,我又不会马上去。极乐净土是死后才会去的地方。」

「不管是天国还是地狱都一样,你哪里都不可以去啦!」

「为什么我哪里都不能去啊?说起来,你之前不是都在躲我吗?」

「那、那是因为……」

妹妹依旧紧抱着我,红着脸陷入沉默。她闭口不言,这让我确信遭到躲避并非错觉,她是真的在躲我。

而我非——常清楚妹妹躲避我的理由。

(就是现在这个时机!)

我拿出之前放在书包里的纸包。里头装着念珠跟线香,两样东西都装在小而薄的盒子里,所以不是很大一包。在佛具店要求「请包装成礼物并绑上缎带」是很需要勇气的,不过那个紫色包装纸上绑着金色缎带,是种令人心生崇敬的装饰方式。

「今日子,这给你。」

「咦……」

抱着我的妹妹眼睛凝视着纸包。

「这一个啊,就是关于刚才我说你问比散香水的事情。」

「咦、啊、那、那是……」

妹妹紧张得不得了。高中女生对佛教感兴趣果然会有点难为情吧?当然这不算新潮、时髦或是在涉谷·原宿造成大流行,不过只要能深入了解,佛教也是相当帅气的喔,例如仁王像的姿势就超有型的。哎,关于这点也一样,接下来就由我以佛教前辈的身份慢慢教导她就行了。

「没必要那么害羞喔。抱歉啊,我竟然没察觉到。」

「咦?」

妹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什什什什什什么意思,老哥,你的意思是说,你察觉到什么事了吗?」

没必要那么紧张啊。我心里这么想,并泛起宛如佛像般慈爱的微笑,对妹妹温柔地说:

「当然是指线香的事。」

「线香?」

妹妹傻住了。呵呵呵,由于我看透了一切,她吓着了吧。

「你不是想知道比睿跟我坐禅时都用什么线香

吗?」

「啥?」

「下次我带你一起去禅寺吧。目前呢,这是你专用的个人念珠跟个人线香,送你。」

我把纸包递给妹妹,妹妹依然一脸呆滞。她这么高兴啊?

「个人线香?」

「你想要花香调的香味吧?这是我在巢鸭找到的玫瑰香气线香。但是我也犹豫过,若是要用在坐禅时,选能让心情安定的薰衣草会不会比好……」

「花香调的线香?咦?为什么是花香调?为何会扯到线香?」

妹妹愣住了。我送她礼物是件很难得的事,她肯定相当惊讶吧。接着,妹妹好像突然惊觉什么事一样,抬起头来。

「……难不成!老哥,你该不会对我有天大的误会吧……」

妹妹一度张口,准备说出什么话,却又倏然中止,紧紧闭上嘴。妹妹的眼里带着水气,眼眶微微泛红。

「怎么了?你刚才说『天大的』……什么?」

「没、没事……别在意。」

妹妹用力摇头。怎么搞的?听到她含糊其辞,我也不禁纳闷。

忽然间,妹妹望向我给她的纸包。

「啊,这么说来……老哥,这是你特地到巢鸭帮我买的吧?」

「对啊,因为巢鸭的佛具用品很齐全。」

「你是特地去帮我找花香调的线香吧?又因为我一直躲着老哥,你为了制造契机,才特意邀我来吃拉面?」

「与异性交流就等于让自己暴露在恶魔的诱惑之中,所以我很明白你想躲避我的心情。虽然很明白,不过我也是以悟道为目标的人,比起躲避,我觉得你找我商量的话,我更能为你提供各种帮助,像是选择线香之类的。」

「所以你才会去买线香啊……」

妹妹将纸包用双手紧紧抱在胸口。

「太好了,老哥还是平时的老哥。」

「咦,什么意思?我无论何时都没有改变吧?」

「就算无论何时都没有改变,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真的没有改变啊。」

妹妹的眼神变得有些寂寥,不过我不太懂她在说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我也许会变心背离佛教吗?哪有可能啊,直到开悟之前,我……」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要不然呢?」

「已经没关系了。既然现在的你是一如以往的老哥,那么目前这样就够了。」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在练习禅宗问答吗?若是这样,一开始要有『※作么生』跟『※说破』的对话……」(编注:皆为禅宗语录的常用发语词。)

我抱着要让妹妹扎扎实实理解佛教的气概,热心地想教导她,但妹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嘻嘻笑着,我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结果干劲全失。

「欸欸欸,你不是想学习佛教知识吗?」

「抱歉、抱歉,我在想,老哥真的跟平时没有两样呢。」

「我跟平时没两样,这有什么好笑的?」

虽然她现在或许处在就连筷子滚动也觉得好笑的年纪,但是因状态与平常相同的我而发笑,这就等于因根本没在滚动的筷子而笑喔!这样笑点再怎么说都太低了吧?

「你该不会是吃拉面吃到醉了吧?」

妹妹实在笑太久,让我担心了起来。妹妹没有回答,仿佛想岔开我的问题一样,指向位于我们前进方向西边的天空。

「啊,老哥你看,第一颗星星出来了!」

「话题扯太远了吧。」

我也看向妹妹所指的方位。在大楼之间,可以看到一颗位于低空中的星星。混杂在地面的光芒中,星星宛如随时都会消失似地散发微弱的光芒。

「小时候,我们曾经比赛寻找夜晚第一颗出现的星星吧。不过赢的人总是老哥。」

妹妹依旧把纸包抱在胸前,对我这么说。这么说来,孩提时代好像常常在寻找第一颗星星。那时候妹妹已经开始有点没大没小了,但唯有我率先找到第一颗星星的时候,她会用认真而尊敬的目光凝视着我,对我大加赞扬,这让我觉得有点愉快,所以总是在寻找第一颗星星。

「老哥很会寻找第一颗星星呢,明明视力比较好的人是我。」

「啊——那是有秘诀的。第一颗出现的星星大抵都是金星,而金星位于太阳附近,所以只要往日落后的西边天空寻找,很快就能找到了。」

我一揭穿秘密,妹妹就露出非常震惊的表情。

「咦咦?什么嘛,我都不知道!」

「你老是生气地说『好不容易找到第一颗星星,却沉下去了——』不是吗?傍晚的第一颗星星会出现在西边的天际,所以就算找到也会马上沉入地平线之下,两者间的因果关系你该不会都没注意到吧?」

「呜唔——我都没发现——!我还老实地以为老哥找的速度好快,一直很尊敬你耶——!被骗了——!」

「我又没有骗你,是你的观察力有问题。」

「好——那下次我也要用那个秘诀!」

「什么下次啊,都这个年纪了,你还想比赛寻找第一颗星星喔?」

「有什么关系,不管到几岁,我们都要像现在这样一起……」

说到这里,妹妹高昂的情绪忽然急速降温。明明到刚才为止还在大吵大闹,她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她用力抱紧胸前的纸包,因此我连忙出声说:

「喂,你抱得那么用力,线香会折断喔。」

「老哥,我之所以躲你……是因为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咦?」

突然被妹妹用认真的眼神注视,我不知所措。直到刚刚她都还在胡闹,突然之间是怎么了。?

「你吃太多肚子痛了吗?」

「才不是呢。老哥,那个香味……」

「你说线香吗?」

我一问,妹妹就好像有些迷惘似地视线开始游移,但最后她紧咬住嘴唇,用力摇摇头。

「啊,没有啦。还是算了。现在不用问也没关系。」

当依然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我满心困惑时,妹妹一下子握住我的手。

「现在只要你肯跟我手牵手一起回家就够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说,我最喜欢老哥了。」

妹妹毫不害臊,并非以平时开玩笑捉弄的语气,而是带着认真的神情这么说,我不由得手足无措。

「突突突突、突然说这什么话啊?」

「不过就算现在我这么喜欢老哥,但是总有一天,我仍然会找到比老哥更喜欢的人吧?那时会不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老哥呢……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变呢……」

与我并行的妹妹侧脸看起来很寂寞。

「人类就是因为会改变,所以才有成长啊。就是要这样,才能看得到未来。」

我抱着讲道的心态晓以大义。

「这样啊……毕竟星座之类的也一样,当时间流逝,形状也会变化呢。人类会朝着未来之路逐渐改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是我不喜欢这样,我绝对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妹妹仰望夜空。第一颗星星随着夜幕渐渐低垂,即将没入地上的灯火之中。取而代之地,漆黑的高空中有第二颗、第三颗、无数的星星陆续出现,开始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不过第一颗星星还在……我跟老哥找到的第一颗星星还高挂在夜空中,所以现在还可以牵着手吧。」

「第一颗星星跟牵手有什么关系啊?」

「意思是说,今天老哥还在这里。」

仿佛想挽留我一般,妹妹握紧我的手,用力到几乎令人心痛。虽然完全不懂妹妹话中的含意,不过原本躲避我的妹妹现在握着我的手,这表示问题顺利解决了吗?

「今天谢谢你,老哥。」

妹妹微笑的脸颊微微泛红。总觉得这好像跟送她线香或是请她拉面时的感谢有点不一样。虽然我不太懂哪里不一样,不过明明受到她道谢,胸口却在刹那间有股哀伤的刺痛感,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人潮中与妹妹牵着手,若在平时会让我觉得有点烦,但今天不知为何没有浮现那种心情。这点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说……妹妹想问的『香味』不是指『线香』?她该不会是想问之前她说我跟凛世有同样香水味的那件事?如果是这样,她直接问我就行了,为什么要那么见外啊?)

哎,不过要是被她问到这个问题,我又得烦恼地想:我做了与凛世接吻的梦,却不知道那究竟是梦境抑或真实,要是我身上有凛世的余香,那么那真的是梦吗?而且我也不可能跟妹妹提起这种问题。反正现在妹妹的心情已经转好了,我跟妹妹的关系也恢复原状,目前暂时维持这样就好了吧,我心里这么想。

跟妹妹牵在一起的手也一样,现在暂时保持这样就行了吧……反正今后我们早晚会成为大人,放开手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那肯定是在不太遥远的未来。虽然还没跟家人提过,不过我打算以成为佛教研究者为目标,前往奈良的大学就读。我想进行考古挖掘,成为佛教美术史的专家

。也就是说,再过大约一年半,我跟妹妹就会分开。所以我心里想,现在就让她牵个手也无妨吧。

「欸,老哥,作为回礼,下次我带你去我发现的一家看起来很好吃的拉面店。那家店叫做『地狱漆黑乌贼墨拉面』,听说缠绕在拉面中的浓郁乌贼墨海潮香气,会与汤底材料的柴鱼片香气结合在一起,吃一口嘴里就会充满海洋的气息,是为内行人制作的……」

「这明显不是回礼,而是因为充满地雷的气息,为防独自前往却踩到地雷,才会邀请我吧?」

「讨厌啦,老哥,怀疑他人是违反佛道的喔~!」

「这不叫怀疑,而是学习的结果。被你害得吃了『超辣呛辣红椒拉面』的隔天,你知道我屁股那个洞有多痛吗!」

「那是碰巧踩到地雷,不过我保证『地狱漆黑乌贼墨拉面』会很好吃,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去吃喔♪」

唔嗯,虽然刚才不小心发挥了佛心,不过我还是该甩开这只手逃跑吗?

在我们前进方向上空散发光芒的第一颗星星,已在西边夜空里淡淡地、逐渐消融于城市的光芒与夜色的漆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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