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贵宫无伊实同学——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虽然现在的性格也没有好到值得赞誉,可是在被众人唤为少年的那个时代,我是异常令人厌恶的小鬼。
以为自己脑筋好、智商高,自然而然鄙视周国的那个时代。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的事,发现大家都没发现的事,不知从何时起,这种自觉让我变得傲慢。
或许是这个原因吗?
一旦有疑问,不解决就无法安心。我有这种能力,思考解除疑问后,确实亦有一种成就某事的心境,彷若变成某人的感觉。
然而
不断解决连番出现的困难问题之际不,是将连番出现的困难问题尽数解决以后,徒留予我无限的空虚。
其它家伙不用做这种事也过得很快乐。即使没有提出答案,或者甚至没有感到疑问,他们都过得很幸福。
欢笑,哭泣,时而发火。
我当时以为这是因为他们很无知。
认为他们只是天真无邪地在布满地雷的草原上奔驰,他们总有一天会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后悔
当踩到地雷,一切都结束后,他们一定会感到后悔的。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
我只不过是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解决自己产生的疑问,并因此洋洋得意的孤独小鬼。真的以为理论可以弥补经验,认为只要祈祷,自己也能够获得幸福。
我搞错了少年的本质。
即使如此,世界亦没有结束。
游戏依然持续。
明明决定性地落后,毫无赢面可言,但人生依旧持续。我也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即将结束,事实上亦曾试图终结自我,可是我连这件事都失败了。
事实上。
我并不是旁观者。
而是败北者也未可知。
只不过是悲惨的败北者。
因此我不知何时开始,再也不对疑问积极提出明确的答案。与其说是变得消极,倒不如说是对疑问感到无力。
解答根本没有深刻的意义。
就算暧昧,
含糊不清,
模模糊糊。
这样也无所谓。
这样反而比较好。
决定性地改变情况这种行为,乃是人类最强的红色或学者的蓝色那种超越世界、真正的被拣选者们的职责,绝对不是我的任务。
随处可见的败北者。
这不是戏剧旁白的工作。
即使踩到地雷仍旧一无所觉的生存方式不也很好?
明知地雷存在,还假装遗忘,最后真的忘怀的生存方式不也很好?
即使已经迟了一步、即使终究是一种妥协,即使被说是伪装成人类的姿态生活,我亦如此认为。
镜子的另一端。
注视着没有失败的自己,我如此认为。
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没有失败只不过,
因为失格而已。
若要沦为杀人鬼,宁可身为败北者。
他大概亦会这么说。
若要沦为败北者,宁可身为杀人鬼。
无论何者都是戏言。
既是戏言,亦是杰作。
无所谓,这样就好。
一切这样就好。
问我是否感到自己是不良制品的她。表示她喜欢我的那个女生。预言自己是下一个被杀的他。以及批评我很迟钝的你。
我明白之。
改变情况并不是我的职责,
可是结束因我而生的无谓戏言,确实是我本人的工作。
按照我的风格,漂亮地结束这件事吧。
无伊实。
我向零崎借用那把尖锥的刀械,插入钥匙孔,喀啦喀啦地转动。一分钟左右响起锁匙松脱的声音。握住门把向后一拉。因为挂着门链,所以只能拉开数公分。
「」
我犹豫一下,挥刀砍断那个链子。链子比想象中更脆弱,一下子就散落开来,其中一个打中我的脸。但我并不在意。拉开从束缚中解放的门扉,进入房间。
眼前是令人哑口无言的光景。
被撕得体无完肤的壁纸,散落一地纸片中参杂着食器碎片。脱鞋进房似乎好不太安全,尽管感到抱歉,还是穿鞋进去了。进房一看,惨状更加严重。纯粹的破坏。这个空间里的物品,无论多幺微小,恐怕没有一件还保持原本的形状。所有东西都被破坏殆尽。损毁散乱的衣服。毁坏的家具。撕破的书籍。破裂的电视。粉碎的计算机。沾满脏汗的地毯。从中央裂成波纹状的镜子。翻倒在地的垃圾桶。满地散落的灯泡碎片。肢离破碎的天竺鼠。被挖空的枕头和床铺。被肢解到甚至丧失意义的蔬菜。被翻空的电冰箱。中央深深凹陷的冷气机。写满涂鸦的恶心茶几。出现裂痕的水箱,以及附近的热带鱼尸体。没有一根完整,全部断成两截的笔。丧失功能的时钟。被撕光的月历。被绞首的熊布偶。
还有。
「你在干什幺」
蹲在窗边,诅咒似的瞪视我的她。
这个房间里破坏得最彻底的,
绝对就是,
她。
「无伊实。」
没有响应。
唯独忿忿不平的视线,刺穿般地朝我射来。
发丝,
那头长长的细卷褐发,
被无情地剪去了。
仔细一看,房间到处都是头发。我并不认为头发是女人的性命,可是,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也相当骇人。
这个状况。
这里完全是她的领域。
成立在随时都可能毁于一旦的平衡感下的无伊实结界。
镶嵌在空间中的诅咒,全部冲着我而来。刺穿我的不只是无伊实的视线。被彻底破坏的房间,全都对我投以敌意、恶意、害意和杀意。
彷佛与全世界为敌的心情。
「你可不可以别这样瞪我?」
「闭嘴!」她低声说:「你是来做什幺的?无耻!」
「放心吧。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既不是这种好人,更不是男主角。」
我移动右脚,踢开散乱一地的东西,拨出一个空间,在无伊实的正对面坐下。仔细一看,我旁边有一个被破坏的手机。
「啊啊,原来如此。这幺一来,沙咲小姐就没办法跟你联络了。既然如此,他们大概很快就会赶来。现在不是悠哉的时候。」
「你来干什幺的?」
「我大概都已经知道了。」
我故意淡淡说道。一方面固然是认为现在最好不要刺激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此刻的我也只能这幺说话。
「或者该说是已经猜到了?可是有件事无论如何都不明白。可以告诉我吗,无伊实?」
「」
「你的沉默我就当成默认。」我顿了一下。「到袭击为止我都明白。可是,你为什幺要杀秋春君?这件事我搞不懂。」
「」
「你应该没有非杀秋春君不可的理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伊实突然狂笑不止。非常冷酷地狂笑。毫无一丝感情地大笑。疯狂大笑。「受了那幺重的伤」她接着瞪视我道:「受了那幺重的伤还敢来,你是白痴吗?这里可没人会碰巧现身救你啰。莫非有谁在房外等你?」
「啊啊不是这样。那家伙的登场原本就是意外,不用介意。」
我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同时大拇指按着脸上的纱布说道。肩膀和下头当然都还称不上痊愈,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与他人硬拚。
「针对那天晚上的事,我一开始也无法确定。那个黑衣客戴着毛织面罩,不可能是长发。因此我起先认为黑衣客不是无伊实,但既然头发剪成这样,就说得通了。莫非是为了这个理由才剪短?」
「少臭美了!这种事岂能当成理由?」
「我想也是。」我耸肩。
「不过,你比我想象中更加谨慎。跟踪没两下就察觉了。那栋破烂公寓的墙壁太薄,也没办法在房间袭击。」
「嗯,绝佳的环境吧?」
我模仿哀川小姐的语气自嘲,可是,自己也觉得不是很帅气。
「话虽如此,藉巫女子之名把我引出去是违反规则喔。实在称不上漂亮的手段。」
「别把她的名字挂在嘴上!」无伊实面目狰狞地破口大骂:「你没有这种资格。」
「那真是失礼了。」
「我一点都不想跟你说话,不过还是赏你一个问题。你为什幺甩掉巫女子?」
「我不觉得自己有甩掉她呀。」
「为什幺?」
无伊实用力击墙。整个房间震动不己,完全没有顾虑自己身体的猛力一拳。尽管不是自己被打,我却感到背脊一阵冰凉。
面对杀人鬼比现在好太多了。
比面对这种坏人好太多了。
「为什幺?为什幺不响应巫女子的心情?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幺连这幺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为什幺连这点事都不肯替她做?」
「是我先问你问题的。你也先回答我啊?我重新问你,几次都可以。你为什幺要杀秋春君
?明明没有理由。其它一切都很清晰,唯独这件事完全猜不透。我刚才也说过了,到袭击我为止,我都可以接受喔。你有这样做的理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为什幺用袭击我的那双腿,跑去杀死秋春君?」
「如果我回答你,你也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好。」
无伊实又继续瞪视我片响。
数分钟之后。
「很简单。」无伊实说:「因为我觉得这样做最自然。」
「自然吗?」我一边窥视无伊实的表情,一边说:「可是,秋春君不是你的朋友?」
「没错。我喜欢他。不过,没有喜欢到无论发生什幺都可以不绞杀他的地步。」
那句话语里、那个动作中,不带任何一丝谎言。
「朋友并不构成不能杀死对方的理由,这单纯只是优先顺位的问题。」
她发自内心老实说。
我眯起双眼,缓缓点头。优先顺位。朋友。顺位。朋友。在脑筋里咀嚼她的话语,接着,思考该如何回答她才好。
「难道你是绝对不杀朋友的人?无论任何理由,绝对不杀朋友的人?」
「可能杀死的存在,我不会称之为朋友。」
「那还真是了不起啊。」无伊实嗤笑。「你这个伪善者!为什幺不将那个伪善分给巫女子?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
我在脑中重复三次自己想说的台词,接着从唇间吐出。
「大概是因为不喜欢吧。」
我以为无伊实会一拳挥来,然而,她一动也没有动。直勾勾地盯着我,文风不动。
「原来如此。」无伊实静静说道:「你既不是卑鄙,也不是迟钝,只不过是残酷而已吗?」
「所以呢?」
「我应该说过了。应该说得很明白了。要是你敢伤害巫女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面对彷佛即将炸裂的无伊实,我半闭上眼睛。
我再度耸耸肩。
「话说回来,你又是如何?我是完全无法理解。虽然明白你的行动理念,但不知道是否真的是为了巫女子。」
「我不是叫你别把她的名字挂在嘴上?别自以为是地讲述巫女子的事!明明什幺都不知道。」
无伊实说:「我什幺都知道。只要是巫女子的事,我什幺都知道。我跟她从小学就认识了。对她的事比自己的事还明白。若说有什幺事搞不懂的,就只有她为何会爱上你这种残酷的男人!」
「我想答案很简单。」这次我立刻回答。
非常简单,对我来说是再明白不过的事。
「误会。」
「」
「错觉。误解。错误。错估。迷恋。被爱冲昏头的美少女,总之就是没有识人的眼光吧。」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无伊实的语气带着昭然若揭的怒火。这股怒火何时爆发都不奇怪。现在这样对话,光是这样交谈恐怕都已抵达极限。
「不,还有一件事。这毕竟是跟巫女子的约定,还是完成吧。无伊实。」
我最后开口问了。
你能否容许
「你能否容许自己身为杀人犯的存在?」
「有什幺容许不容许的!」无伊实终于大发雷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绝对没有!为巫女子做的事怎幺可能会错?最替巫女子设想的人是我!你有什幺资格指责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巫女子!只要是为了她,我什幺都干得出来!就算是杀人,就算是自杀,根本算不了什幺!」
「」
为了正义。为了信念。为了真理。
为了助人。为了伙伴。
为了朋友。
杀人。
「我喜欢巫女子,跟你不同!明明无法喜欢任何人、明明不肯替任何人着想,别活得那幺逍
遥自在!明明没有替任何人做过任何事!你这种没有任何人类感情的不良制品少给我大放厥辞!」
因为是为了其它某个人。
毫不筹躇。没有疑惑。
没有一丝犹豫。
甚至没有后悔。
不愧对他人,不顾虑自己。
杀人。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这样子我、智惠、巫女子、秋春就能跟以前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你没有出现就好了!我们一直过得好好的!从小学开始、从高中、上大学以后也是!因为你的出现,我们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因为妨碍。
因为阻挠。因为麻烦。因为碍事。
因为郁闷。因为不安定。因为不愉快。
杀人。
「全部都是为了巫女子!巫女子是我的,我是巫女子的!我跟她是好朋友!我为了她,连父母都能杀死!她为了我,连你都能杀死!」
因为是为了重要的人。
谁都能杀死。
几个人都能杀死。
不论是几十个人、还是几百个人。
不论是自己、还是别人。
连死党都能杀死。
「我没有错!我是对的!所以要我说几次都可以!就算时光倒转,我也会做相同的事!巫女子也一定会原谅我的!」
并不是一时冲动。
也不是无技可施。
犹如呼吸一般。
犹如拦路杀人鬼一般、犹如杀人狂一般。
犹如不良制品一般、犹如人问失格一般。
杀人。
「我可以原谅我自己!」
无伊实一脚踏在满是碎片的地板,如此咆哮。
「喔。」
注视着怒不可抑的无伊实,
我的双眸想必是非常冷静。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她对我怒目而视。
这种事根本无所谓。
「那就好了。我求你,别再说话了。你的声音很刺耳,你的存在很碍眼说完所有想说的话,做完所有想做的事,这样就满足了吗?你完完全全地坏了。肯定是要失败的。」
「失败?我吗?」
「什幺为了巫女子?无伊实,你只不过是把责任推给巫女子,不是吗?」
「别说得一副自以为是」
我知道无伊实正努力克制意欲朝我扑来的身体。倘若我没有说出巫女子的名字,她铁定早就这幺做了。
现在。
能够让无伊实保持清醒的,只有葵井巫女子这个存在。
「既然如此」她彷佛在地狱底端呻吟,沉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你对巫女子的死,没有感到任何责任吗?回答我!」
「没有。一点都没有。亡者终究只是死亡而已。」
「」
无伊实的脸孔「喇」的一声转白。她的精神既已逾越发怒的阶段。我虽然察觉到了,可是并未停止说话。犹如机械般地继续开口。
「我没有傲慢到干涉他人的人生。想做什幺、做了什幺,毕竟只有当事人应该负责。你应该也不例外,无伊实。」
「你究竟是什幺东西?为什幺能够这样想?为什幺能够有如此恶心的想法?你疯了。你不是人。」
「我只不过是无法苟同硬要将他人塞进自我里的黏稠人生。我是为了谁、为了谁这种凡事归咎他人的人生,简直无聊透顶。」
宛如正在凝视自己。
「我好象曾经说过你跟智惠很像我重新订正。」无伊实宛如畏惧恶魔似的说:「智惠疏远他人的性格是自卑感的表现而你只不过是对人类的愤恨。」
「唉」
我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既无法否定,也不想否认,反倒想问她为何事到如今才察觉。似是而非的东西,终究还是非。这是简单至极的道理。
「算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我和你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所以没有干预你的意思可是杀秋春君就不太好了,无伊实。你很快就会被逮捕啰。虽然我不认为巫女子希望看到这种事」
「这种事根本无所谓。我也不懂法律。被逮捕?大概吧。可是,到那为止还有时间。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痛殴你、杀死你。」
无伊实单膝跪地,配合我的视线高度。不知何时出鞘的刀刃,对我闪着白晃晃的光芒。那天晚上,黑衣客使用的那把刀。掠过我的颈动脉的那把刀。
「没有人会来打扰了。」
「杀了我又能怎样?」
「关我屁事?你或许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我要你负起伤害巫女子的责任。」
「」
啊啊,是吗?
无伊实你终究不暸解最重要的事。嘴里一直说是为了巫女子、为了巫女子、为了巫女子,那说法分明只是借口、辩解、托词。
促使你行动的,
是对我的嫉妒,
对巫女子的平凡后悔,
对自己的无聊罪恶感。
只不过如此啊。
「戏言也别该适可而止,无伊实。」我一无所惧地说:「所以呢?要继续上次的事?殴打我、殴打我、攻击我、攻击我,让我体验所有称为痛苦的痛苦,最后还想杀我?」
「没错。」
「是吗?」
我,
以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食指。
「例如像这样折断手指?」
接着顺势将手指向后一扳.指骨应声而断。
犹如,
折断树枝的声音。
无伊实的表情粟然僵硬。
随时都要发狂的剧痛在断指处奔驰,可是我表情毫无变化,向她展示折断的食指。
「这样满足了吗?」
「」
「不对。你不可能这样就满足。你不可能这样就释怀。因为你对我恨、恨、恨之入骨,不可能这样就罢休。因为只要是为了巫女子,连道德、法律、常识都不放在眼里。」
「唔、唔唔」
动摇。
无伊实的感情里第一次参杂了动摇。
就连这种事,我都不在意。
「接下来是中指吗?」
我说完,用力握住中指。
彷佛将自己的身体当成木偶。
因为是木偶,所以没有神经。
因为是木偶,所以不需要心灵。
所以能够若无其事地折断。
喀啦。
「接下来是无名指?」
将无名指扳向不可能的方向。
喀啦。
「最后是小指?」
将小指弯成不可能的形状。
喀啦。
「这样右手就彻底破坏了。这样我就再也无法抵抗了。」
「啊啊啊」
无伊实面无血色。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慌乱。打从心底惧怕着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某种凌驾一切怒气的致命性感情。
「那接下来是左手?」
我将四只手指朝向地板。
接着殴打地板似的将体重加在手臂上。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美妙愉悦的四重奏。
「再扭转看看。」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接着将两只手并拢」
「你你在做什幺?」无伊实冷不防尖叫,扔下刀子,握住我的手腕。「你你的脑筋有问题吗?什幺?你在做什幺?」
「替你做你想做的事。这跟你自己做是一样的。再说得白一点,这跟巫女子做是一样的吧?要是让你来形容的话。」
我向她展示八只诡异扭曲的手指。即便是神经异于常人的她,似乎亦不忍目睹这番景象,无伊实反射性地撇开目光。
「不不痛吗?你的手!」
「还好。」我从容不迫地答道:「对我来说,这种事算不了什幺。无论如何殴打、攻击,我都没有任何感觉。你想杀我就杀吧,听凭尊便。可是对我来说,死亡是一种解放,只是解放而已。」
「胡说八」
「我已经腻了。对活着这件事、对周围的人和不在周围的人、对构成世界的各种意志和没有构成世界的各种意志、对你、对巫女子、当然对自己也是。感到非常不耐烦。不好的是我。对活着这件事只感到痛苦。对我来说,这里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地方。就算明天世界灭亡、就算今天我注定死亡,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这样反而比较好。所以杀死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就算那天晚上被你杀了也无所谓。」
「」
「话虽如此,只要杀死我,你就得偿所愿了吧?但这既不是复仇,也不是正义,更不是对好友的侠义之心。这只不过是你的消愁解闷。只不过是排遣郁闷罢了。这样你的心情就会舒坦,只不过如此。藉由让我痛苦,消除对我的嫉妒;利用让我难过,遗忘自己的后悔;透过杀死我,排除自己的罪恶感。」
「不是!」无伊实抱住自己的头,发狂般地拚命摇动。「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别岔开话题!别岔开话题!自己在那里胡说八道!我是为了巫女子」
「那幺杀了我吧。用自己的双手杀了我吧。就算这样,世界也不会改变的。」
单纯为了自己。
别说是为了任何人。
没有任何解释、辩驳的余地。
单纯基于自我意志杀死我吧。
触犯没有任何利益的罪行吧。
「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伊实捡起刀子。接着以激忿填膺的神色,鬼气逼人的目光、忍受咀咒般地紧咬樱唇,全力掐住我的喉咙,反手一刀贴着我的颈动脉,刀刃刺破一层皮
迷惑茫然呆滞迷惑
「呜」
接下来,
她仍旧一脸迷惑。
我闭上眼,
暂时任时间流逝。
不过很快就厌了。
「什幺跟什幺啊」
我轻轻挥开她的玉手,刀于远离颈部。站起身,低头俯瞰蹲坐在地,喃喃自语的无伊实,接着猛力一伸懒腰。
「能够替自己做些什幺的人类,究竟是何时消失的呢.无伊实?」
什幺使命感、正义感。
什幺群体意识.友情。
「你不觉得根本是一派戏言吗?」
无伊实并未回答。话说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问她这种问题。别说是替自己,我甚至未曾替任何人做过任何事。甚至未曾替任何人做过任何事。
「那你要我怎幺办」无伊实哀求似的说:「我究竟能够替巫女子做什幺你说我该替她做什幺才好?你究竟要我怎幺做才好啊」
这种事问我又有何用?
一旦思考这种事,结局终归是死路一条。
自己可以替谁做什幺,这种事毕竟只是一种幸福幻想。而今察觉一切都是虚幻的你,业已无路可走了。就跟智惠和我一样无路可走。大幅逾越绝望,此刻在你面前的是彻底黑暗的绝对虚无。
业已无路可走了。
然而,对我也好,对她也罢,这都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我并不打算点破。即使她不明白,我也不打算主动告诉她。
「如果要我说真心话」
我背对无伊实说。
「我来这里是为了让你杀死,是想让你杀死才来的。有人想杀我,而我也期望被杀,因此觉得这样也好,打算就这样结束这件事。可是,我改变心意了。我不想被你这点程度的人杀死。」
「既然如此」
无伊实垂首说道。
我移开视线,朝玄关前进。
无伊实悲痛万分、彷佛已经被紧绷的线割得四分五裂、怯然欲泣、呜呜咽咽、意欲倾吐腹中物似的说:「既然如此,现在杀了我啊。」
「谁管你?自己去死。」
简短回答,我并未回头。
一点都不想回头。
2
「哟!结束了吗?」
刚离开无伊实的公寓,靠着电线杆的零崎扬手向我说道。我脚步不停地走过他身旁说:「嗯啊,结束了。」
「是吗?」零崎说完,追到我身旁跟我并行。
「呜哇!你的手怎幺了?怎幺一回事?是我多心了吗?骨折量暴增九倍啰。」
「嗯啊。」
「被她折断了?呜哇~~贵宫这女人是念佛之铁呀,不可不慎。」
「不,全部都是我自己折的。」
「你是白痴吗~~~这幺说来,那天大拇指好象也是你自己折断的嘛。被虐狂吗?你是被虐狂吗?不痛吗?无痛症吗?脑叶切开术吗?」
「不,痛得非常厉害。因为太过疼痛,甚至没办法昏厥。就快飙泪了。其实现在正要去医院西阵医院就在附近吧我也不是被虐狂。只不过当时需要惊吓疗法。」
「骨折这种伤未必能够痊愈喔。搞不好一生都不能打棒球了。」
「那时我会踢足球,没问题的。」
「骗子」零崎傻眼叹道:「所以呢,结果如何?」
「天晓得。接下来只是后续处理。这是沙咲小姐和数一先生的范围,他们应该也可以应付。无伊实被逮补,一切公诸于世,大概就是这样吧。」
倘若无伊实那时还可以保持清醒。
不,基本上还不知道她能否活到那时。
零崎一脸无趣地将手枕在后脑勺说:「唉一点都不浪漫哪。不能再浪漫一点吗?」
「因为很现实嘛,没办法。」
「啊或许是吧你有父母吗?」
零崎蓦地冒出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不过我已猜到零崎大概会问这个问题,故而并未感到讶异。
「有,在神户。我想应该还健在。」
「喔那幺,感谢吗?」
「嗯?」
「总之,你对父母有什幺感觉?」
「关于什幺?」
「关于他们把你生到这个世界。」
「零崎,你怎幺了?不过这或许根本用不着问。」
「这种事想当然耳啰。」
「固定啊,想当然耳。」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
「活着~~」「真抱歉。」(注:太宰治「二十世纪旗手」副标题)
「太宰果然比芥川好吗?」零崎笑了。
「我最喜欢武者小路。」我没有笑。
「菊池宽怎幺样?我搞不好很喜欢。」
「没看过我不是很喜欢阅读这种事。」
「啊,你说过了吗喔」零崎不知为何信服似的点头。「话说回来,刀子快还我吧?那把刀很珍贵的。」
「啊啊,这个嘛。嗯,零崎,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这个可以给我吗?很方便呢,不用任何技术就可以开锁。」
「白痴。这很贵啦。你现在付得出一百五十万圆日币吗?」
「咕!这种小锥子为什幺这幺贵?」
「啰睬!要怎幺办?」
「一百五十年左右的分期付款如何?」
「可是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啊,说得也是。那就没办法了。」
我老大不愿地将刀子还给零崎。零崎拿着刀柄转了一圈,收进背心里。看来他全身都藏满刀械,万一跌倒了该怎幺办呢?
「对了,或许不是什幺重要的事,不过我很在意。现在是我问问题的时间了。」
「喔什幺事?」
「我记得江本被杀的时候和葵井被杀的时候,贵宫都有不在场证明。江本的时候是在卡拉OK,葵井的时候是跟妹妹在一起吗?姑且不论宇佐美和你的时候,既然如此,她要怎样杀她们俩?而且你好象跟刑警讲没两句就知道杀宇佐美的是贵宫了,感觉上也好象早就知道在鸭川公园袭击你的是贵宫。话说回来,你为什幺认定贵宫是犯人?究竟是从什幺时候开始,你就认定贵宫是犯人了?」
「嗯不是很好说明。」
「喔?」零崎不可思议地头一歪。
「什幺?只是单纯的第六感?或者因为其它关系人都死光光了,所以剩下的贵宫一定是犯人?又不是金田一!」
「不是这样,可是一定要说明吗?听起来不太合理喔。」
「喔,无所谓。你不是从我这里问了很多拦路杀人鬼的故事?有借有还。送我一点带上黄泉的礼物吧。」
「带上黄泉的礼物,你要死了啊?」
「搞不好快死啰?我可是被那个红色怪物追捕的人。」
嗯,这的确很有可能。现在这一瞬间,哀川小姐也很可能突然出现。这幺一想,零崎的生命宛如风中残烛。
「说得也是那你想问什幺?」
「当然是从头开始说明了。所以说,你为什幺知道杀死江本、葵井、宇佐美,袭击你的人是贵宫?」
「你在这里就已经搞错了。」我说:「无伊实并没有杀智惠和巫女子。她有不在场证明,当然不可能杀她们。」
「咦?」零崎诧异说道。
「所以说,无伊实只有杀死秋春君一个人,另外就是对我的暴力伤害,其它什幺都没做嗯,不过大概也没办法向她讨医药费了。」
「等一下。」零崎绕到我面前,双手放在我的肩膀。满脸笑意,但绝对不是在笑。「你在数小时以前,还一脸自信、理所当然地宣称『杀死江本智惠、杀死葵井巫女子、在鸭川公园袭击我、杀死宇佐美秋春的那个犯人一定是贵宫无伊实』吧?」
「嗯。」我淡淡答道:「可是,当时只不过是一脸自信、理所当然地说谎。因为说明太浪费时间,才假装这样。事情其实更复杂一点。」
「等一下!所以这几个小时就只有我一人在凝神苦思『贵宫究竟是如何杀死那两人的?唔真是不解之谜』吗?」
「你不是也说过了?我是骗子嘛。」
「不是她杀的。」
零崎喃喃说着不吉利的话语,兜回我的旁边。我微微跟他拉开一步的间距。
「呃那我换一个问题好了。杀死江本的犯人是谁?既然不是贵宫,究竟是谁?」
「葵井巫女子。」
我只有回答名词。也许是已经猜到了十之七八,零崎并末讶异出声。不过还是略显意外地皱眉,刺青一阵扭曲。
「那幺,杀死葵井巫女子的又是谁?该不会是你吧?」
「不是,那只是单纯的自杀。」
「自杀?」零崎这次真的吓了一跳。「你说葵井是自杀?」
「对。因为监视摄影机没有照到犯人,很合理吧?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没有犯人。结果,巫女子自杀后,无伊实就抓狂了,不但杀了秋春君,还想杀死我。可是因为我不喜欢被杀,就先下手为强。如此这般,QED。」
(注:拉丁语Quoderatdemonstratum,证明完毕)
「不,这里用QED是错误的喔。」零崎先吐槽,接着抱头苦思片刻。「等一下、等一下,你按照顺序说明。这样讲得没头没尾的,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知道了。就来好好说明吧。呃巫女子杀死智惠,这件事没问题吧?」
「没问题。不!有问题啦。替葵井做不在场证明的不是你吗?或许不是你,是你的邻居。莫非你跟她是一伙的?」
「不是啦,你为什幺这幺怀疑我?如果只限那天晚上,我是完全被骗了。美衣子小姐也被骗了。与其说被骗,应该说是没发现吗?」
「是怎幺一回事啦?」
「你自己想想看嘛。杀死智惠的是巫女子。既然知道这件事,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就相当局限了吧?」
「啊」零崎略微思考。「她跟你一起离开了江本的公寓嘛?接着在西大路通和中立卖通交叉口附近接到江本的电话。一起走到你的公寓。接着将她交给隔壁的浅野小姐。然后,葵井第二天早上起来,先到你的房间,再到江本的房间所以,是那个吗?那个『发现时』,第二天早上杀死的吗?」
「这也不对。别忘记死亡时间已经确定了,遇害时间肯定是半夜。」
「那幺,莫非是半夜溜出来?从浅野小姐的房间里。」
「这也不可能。美衣子小姐对声音很敏感,即使想要溜出来也会被发现。况且美衣子小姐没有包庇巫女子的理由。」
「既然如此,是遥控诡计吗?不过密室也就算了,绞杀应该不可能有什幺诡计吧?」
「所以答案就只剩一个了。」
「是什幺嘛。跟那个X/Y有关系吗?」
「没有。那个东西不用去想,那就像是附赠的炸薯条,扔到一旁就好了。」
「赶快告诉我嘛。真是拐弯抹角的家伙哪。」
「很简单。我们离开公寓之后,巫女子没有时间可以跟智惠接触。既然如此,就是在离开公寓以前下手的。」
「咦?这是什幺意思?」零崎狐疑地说:「这幺一来,前提条件就不成立了。江本遇害的时间不是限定在跟你通完电话之后,到三点为止?」
「假设」我说:「假设没有那通电话,巫女子就可能杀死智惠了吧?」
「不可能吧?因为她是跟你一起离开公寓的。」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是一起离开公寓,不过并不是同时出来的。虽然差距非常短暂,但我先离开智惠的房间了。」
「嗯?」
「不是要穿鞋?离开房间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当然是背对房间。换言之,我背对着巫女子和智惠,看着自己的鞋带。」我抬起一只脚,向零崎展示鞋子。「说得更仔细一点,走廊和房间隔了一扇门。因此无论她们在做什幺,我都没办法看见。」
「等等一下,应该有惨叫或撞击声吧?再怎幺说,有人在背后被杀,怎幺可能没发现?」
「刺杀或扑杀或许是这样,但绞杀的话,根本没办法呼叫。有撞击的声音喔。可是谁又知道那是杀人的声音呢?我以为是巫女子撞到什幺而已。」
「啊」零崎按着太阳穴附近。硬要说的话也有点像是能濑庆子,但这种想象终究太过勉强。
(注:70年代昙花一现的日本偶像,歌声非常难听)
「等一下!你穿个鞋要花十分、二十分吗?不可能嘛。假设就像你说的那样,是葵井绞杀江本,也不可能立刻死亡啊。人类就算不呼吸也可以撑个十分钟吧?」
「零崎,你是专门用刀的杀人鬼,因此才有所误解吧?绞杀未必是窒息死。只要阻止血液流向脑部,人类就会死亡。只要这样吊起来勒住就好。勒住颈动脉的话,不用一分钟喔。顺利的话,数十秒就可以了。」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之后,巫女子若无其事地开门,走出玄关。这时巫女子用身体挡住,不让我看见房间内部。于是我们一起走出智惠的房间,离开公寓。」
「确实合情合理」零崎似乎有所不满。「可是这是没有电话的情况吧?事实上江本有打电话给你。意思就是江本在你们离开公寓后还活着。难道要说是她突然间复活这种非现实的理由吗?」
「你的假说还真是充满戏言哪。这怎幺可能?智惠是当场死亡。理由很简单,非常简单。仔细一想就能明白。智惠打电话的对象是我,不过并没有打到我的手机吧?」
「啊啊,是葵井的手机。但这是因为江本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吧?」
「这里回到基本点吧。基本上手机的优点是什幺?就是在哪里都可以打。那通电话也不一定要从智惠的房间里打。而且还有一点,电话基本上也看不见对方的脸孔吧?」
「换言之,葵井有共犯吗?使用江本的手机,假装成江本」
「没有
共犯。我想那原本就是临时起意的犯罪。光看凶器也可以明白。」
「凶器是指细布条啰?」
「对,那大概是秋春君交给智惠的礼物外面包的丝带。丝带这种东西其实很适合用来勒颈。因为柔软,很容易贴合皮肤。比绳子更适合绞杀总而言之,从没有事先准备凶器,使用手边东西这点来考虑,那实在很难说是计画性犯罪。」
「那幺,那通电话是谁打的?」
「所以就说没有其它共犯了,当然是巫女子本人。」我说道:「在口袋里按智惠的手机,用快速拨号键拨通自己的手机就好了。对方当然不可能说话,只是她假装成是智惠打来的。然后交给我。」
「可是你有跟对方说话吧?对方好象说什幺有事情忘了跟你说之类的。」
「所以说,那个对象就是巫女子。那时我走在巫女子前面一步。跟公寓的时候一样。就算巫女子在后面拿着智惠的手机喃喃咕咕,我也不知道。回头的时候,巫女子已经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了。」
杀死智惠的方法。
以及制作不在场证明的方法。
两者都是相当危险的行为。万一我无意间回头,一切就结束了。可是只要略微思考,就知道这个可能性极低。失败时的损失很大,但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光从价值问题来看,是十分值得冒险的一种危险。
「总之,巫女子就是这样确保不在场证明。隔天只要前往智惠的房间归还手机,然后报警。虽然有第一发现者的嫌疑,可是她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前往智惠公寓之前,她大概已经将凶器藏在自己家里之类的了。」
详细情况只有巫女子本人知道,也只能问她,但这已经不可能了。不过,我想情况大概差不了多少。尽管不可能全部正确,但其有称之为推理亦不过的真实性。
巫女子写下那个「X/Y」,应该是在隔天早上。因为晚上应该既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种想法。
「这样说的话,葵并确实很像犯人。不过这也只是葵井有犯案的可能性,并没有葵井是犯人的证据。」
「嗯,就是这幺一回事。」关于这点,我很老实地承认。「老实说没有证据。说得也是,说不定只是普通的强盗杀人。」
「什幺都没有吗,非杀她不可的理由?」
「就是找不到。智惠的事件到此为止,你还有什幺疑问?」
「啊」零崎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表达。
「唉,算了。」他最后说「那接下来是葵井的事件。为什幺是自杀?警察他们也说过那是杀人事件吧?」
「其中当然有很多理由自杀的动机不言而喻了吧?就是杀死智惠的良心谴责。」
「杀人的家伙会感到良心谴责吗?」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啦。」我半开玩笑地说:「至少遗书上是这幺写的。」
「原来如此,既然写在遗书上,就没办法了至少葵井是基于这个原因才选择死亡。喔我就没办法理解哪。哎呀呀,世界上还真有各式各样的杀人者。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
喂,等一下!」
「咦?什幺?」
「遗书是什幺?」
「遗书就是自杀以前试图将自己的思慕之情遗留在世上的东西。跟遗言又不太一样。」
「多谢啦,神探可伦坡。」
零崎边说边踹我的手。因为手指骨都断了,当然是痛得要死。
「你干什幺?要是骨头没办法愈合还得了?」
「那你就去踢足球啦!总之,遗书是怎幺一回事?这件事我可是第一次听你说喔。」
「嗯,在此之前你先思考看看啊。零崎,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什幺事?」
「还要说吗?」
那当然是,
沙咲小姐指出的那件事。
「我」
我这个早已毁坏,
我这个人间失败。
全身神经尽数断光。
极端渴望死亡的我。
「我不可能因为看见朋友的绞杀尸体,就身体不适到那种程度吧?」
「啊换句话说,因为不是他杀尸体,而是自杀尸体,你才那幺不舒服吗?」
「不是。自杀也好,他杀也罢,我对尸体没有任何感觉。」
「」
「我抵达巫女子的房间,按下对讲机。没有反应。基于经验察觉事态有异,立刻进入房间。这时我看见了什幺?是在床铺上,巫女子,自己将自己勒死的尸体。」
绞杀。
智惠从后方,而巫女子从前方勒死的理由就是这个。
「自己将自己勒死这种事办得到吗?」
「实际上也有不少人是这样自杀的。不过这种情况下,勒住的不是颈动脉,而是气管。非常痛苦。脸部也有瘀血,称不上美丽的死法。」
若非有相当决意,
人类大概不会选择这种死法。
这种情况下。
葵井巫女子的决意坚定?
「然后床铺旁边留有遗书,写给我的。写了很多东西例如杀死智惠的事,还有希望我替她做的事。」
「替她做的事?」
「她好象不希望被别人认为自己是自杀的。自己死是无所谓,可是不希望被别人当成杀死智惠的残酷人类。」
「莫名其妙,你说得具体一点。」
「总之她拜托我湮灭证据。从现场偷出来的手机颈绳、遗书,还有用来自杀,同时也是杀死智惠的凶器丝带。其它还有很多。」
「啊啊原来如此。」零崎缓缓点头,接着仰头望天。「我终于明白了。所以说,你接受了她的拜托。原来如此因此才会出现那幺奇怪的反应啊。我明白了,问题就是『时间』吧?你十一点出门,十分钟后抵达葵井的公寓,警察十分钟抵达,你们十分钟后到了府警,这时正好是十二点的话约莫有三十分左右的空档。因此问题就是你在这三十分之间做了什幺吗?」
「嗯,话虽如此,走廊上有一堆监视摄影机,也不能离开房间,更不能不报警。那幺,你觉得我是怎幺做的?」
「你离开公寓时确实被搜身了那幺莫非你吃掉了吗?」
「嗯。」我点点头。
说到这里,任谁都应该搞懂了。
更何况是零崎人识。
「吃掉了吗?」
「嗯,很好吃。」我轻描淡写地说:「听说做这种事的人有一种专门用语叫『stuffer』。不过这不是重点,哎,就算是我,无法消化的东西也吃不下肚。我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报警。原本打算一直忍到回家为止,最后忍不住在府警吐了。」
「把证据全部吃掉咧」零崎傻眼道:「这包括凶器的丝带吧?意思就是你连杀人道具都吃掉啰?你这样还算精神正常吗?」
「对啊,我想是不太正常。」
「为什幺要答应葵井的要求?假装没看见不就得了?何必干这幺危险的事?」
「嗯,这是因为该说是自寻烦恼吗?这就像是一种赎罪。」我将视线移开零崎说道:「总之,葵井巫女子的死亡真相到此为止。就是自杀。老实说,所有事件原本应该就此结束的」
「你的意思是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件?」
「嗯。」我叹了一口气。「真是的这完全是意外。」
「所以是怎幺一回事?贵宫那件。贵宫为什幺要杀宇佐美?」
「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推测。这是发生在我的范围外的事件。可是,我的推测大概差不了多少。因为是经常发生的无聊杀人事件。」我说:「关于巫女子的死亡,无伊实可能早已察觉事情有异。嗯,说不定巫女子自杀前就对她坦承一切了。无论如何,我们就假设无伊实发现杀死智惠的是巫女子,巫女子的死是自杀。」
「喔。」
「所以该怎幺办?这个情况」
为了其它某人。
为了不是自己的某人。
「自己能够为了巫女子做什幺?零崎,是你的话会怎幺办?」
「不怎幺办,因为葵井已经死了嘛。」
正如他所言。
而且零崎就算对方还活着,也不会替对方做任何事吧。我也不会做任何事。只不过如此而已。
「然而无伊实却想要替她做些什幺。一个是复仇,一个是守护她。」
「复仇是指杀死你吗?嗯,毕竟你甩了葵井嘛,这也是很正常的。就跟我说的一样吧?葵井爱上你了。」
「别说得洋洋得意的样子。这种事其实我也略有所觉。」
「发现了还假装没看见吗?这样被杀还真是没理由怪别人了。这先不管,『守护她』是什幺意思?杀死宇佐美为什幺就可以守护葵井?」
「就跟我做的事一样。无伊实想要守护巫女子的名誉。简单说如果发生『第三个事件』,就没有人怀疑第二个事件的被害者巫女子是杀死好友的犯人了。总之就是这幺一回事。」
「就算你说得没错。为什幺是宇佐美?既然如此,杀其它人也无所谓吧?没有故意杀死朋友的必要。」
「正因为是朋友啊。智惠
、巫女子接连被杀,接下来如果杀死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搞不好不会被当成『第三个事件』。因此被害人若不是宇佐美秋春就是我了。嗯,我也知道你在想什幺,零崎。既然如此,杀死我不就好了吗?正是如此。不过我可不是为了耍酷或好奇才住在那种骨董公寓里的喔。没有任何地方比那里更难被杀的了。」
单薄的墙壁,以及无法掩盖脚步声的走廊。
不论是想偷偷潜入、与他人争吵,或者杀死任何人,在那栋公寓里都是不可能的任务。
「所以第二条路就是杀死宇佐美?可是就算葵井对贵宫来说是朋友,宇佐美也是朋友吧?怎幺会做这种事?」
「我原本也对此感到疑问。而且智惠应该也是无伊实的朋友。居然原谅杀死智惠的巫女子,这究竟是什幺心态?因此我就问她了。结果无伊实这幺回答我:『优先顺位的问题』。总之在无伊实的心里,死亡的巫女子比活着的秋春君重要,犯人巫女子比被害者智惠有价值。」
「真是差劲透顶。宇佐美这小子最可怜了。」
「或许是这样」
预测自己将被杀死的秋春君,表示自己了无牵挂的秋春君,他究竟预测到多少的真实?我并不知道。老实说我也无从猜想。此时说出「秋春君是在明白一切真实的情况下被无伊实杀死的」是否有些过度浪漫?然而,倘若真是如此,这次的事件中,唯一值得尊敬的存在就是宇佐美秋春。
因为换句话说,
这就等于接纳朋友的一切。
「嗯。」
零崎犹如「沉思者」般思考良久,最后松开双手抬头。
「道理我明白,可是有跟葵井事件一样的疑问。这是基于贵宫是犯人的前提吧?葵井那件事有遗书也就算了,但贵宫只能做金田一式的推理喔。你不是透过电话,没有任何证据就察觉真相了吗?因为嫌犯只剩你跟贵宫嘛。」
「莫非你不喜欢横沟?」
(注:横沟正史以金田一系列著名的本格派推理作家)
从刚才开始,零崎的态度里就充满了对金田一的敌意。「没有。」可是他摇头说道:「不过封面太可怕了,我只看过连续剧。老实说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喔」
「所以,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你仔细想想看,我有问过沙咲小姐吧?」
「啊啊,有没有『X/Y』这个东西吗?那又怎幺了?你不是说这没关系吗?」
「式子本身的意思没有关系。秋春君的时候它只是单纯的符号。它只有在智惠的事件其有含意。是故,秋春君的杀害现场出现这个记号,代表一个很奇怪的意义。」
「是什幺?」
「现场留有『X/Y』的这个情报是秘密喔。只有警察知道的情报。一开始沙咲小姐完全没有谈及这件事。其它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非法入侵的我和你。另外就是被我问到『X/Y是什幺?』的对象。」
换言之,就是哀川小姐、巫女子和无伊实三个人。
「不,还有其它人知道吧?例如警方相关人士。」
「正是如此。其它还有很多人。可是啊,认定那是死亡讯息的只有无伊实。」
「啊啊,警方的见解认为那不是死亡讯息,而是犯人留下的吗?这又怎幺了?」
「秋春君的事件时,沙咲小姐说『有被害者本人书写的痕迹可为什幺只有这次有?我认为这是犯人为了强调这是『第三个事件』,在下手杀害前胁迫他写下的。』
「这种想法必须认定那是死亡讯息才会出现吗?不过贵宫不知道吗?『X/Y』的意义。」
「或许吧。」
倘若她知道那个意思,即便想要强调事件的连贯性,大概也不会使用那个式子了。
「光凭这点,你就知道犯人是贵宫?」
「嗯,当然不只这些,其中也包含我的推测。觉得这很像无伊实的行径之类的。因为无伊实对巫女子的诚挚友惰,就连我都大为感动。」
「骗子。」
零崎嗤笑。
「我已经不相信你说的话了。说什幺旁观者,我看你根本就是大骗子。」
「你之前已经说过了。」
「别将错就错。」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若无其事地说:「你好象没有其它问题了,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
「虽然称不上功成圆满啊该怎幺说呢?这样子听完一个谜团,就好象」
「杰作?」
「不,是戏言。」
零崎如此说道,彷佛真的听了一个极度无趣的笑话。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
十分怪诞,非常扭曲,极度无情,犹似笑话,宛如滑稽,彷若无情,令人不忍目睹的那种形状。
结果
不得不去想
纵使意志再三拒绝思考
脑髓依然继续自动思考
谁是坏人?谁做了什幺坏事?
这件事本身或许很简单吧?谁都可以理解谁都可以感同身受谁都可以为之同情的切身问题
因此才令人作呕。
不明白。
倘若能够放弃,是多幺美好的一件事。
「我不会问你详细情况」零崎别开脸孔,不耐烦地说:「因为就算再如何逼间,你也只会随便敷衍。关于这方面姑且就算了。」
「怎幺了?这幺轻易撒手。」
「我也有很多考量哪。不过戏言玩家,你就让我问一个问题。」
「什幺事?杀人鬼。」
「你的感想呢?」
「嗯?什幺意思?」
「你身旁死了三个人,我想问你对此有何感想。」
零崎语气忽然显得兴味盎然。
态度就像窥视镜子而欣喜不已的天真少年。「杀死朋友、杀死自己、为了朋友杀人、为了朋友被杀,最后连你本人也差点被杀。有什幺感想?」
「」
直截了当,我完全无法模仿的询问方式。
我正想双手抱胸做出沉思的姿态,争取一点时间,可是手指骨折,连抱胸的动作都做不好。
「零崎,我对这一连串的事件是这幺想的。」
「喔你说说看吧。」
「这次说太多话了,手指很痛,喉咙也很痛。」
「」
零崎静止。表情一阵痉挛,但接着「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爆笑,然后说:「我想也是。总之你即使朋友死了也没有任何感想?」
「不,即便是我,朋友死了还是很震惊的。可是,我跟他们毕竟才刚认识。」
跟我最接近的是江本智惠,
但正因为最接近,
亦是最遥远的吧。
对于葵井巫女子的情意,我既无法回报相同的情意,也没有贵宫那种积极的感情。
甚至没有宇佐美秋春的清高情操。
「你还真是不自由哪。」
「倒也不会。」
「不自由啦。你不是自己束缚着自己吗?」
「至少比被他人束缚好。基本上,零崎你就自由了?对你来说的自由,就是杀人吗?」
「啊对我来说的自由啊。」零崎意有所指地嗤嗤笑了。「老实说,我很讨厌自由这个字,最讨厌了。鸡皮疙痞都起来了。」
「我也不是很喜欢。」
「这个字听起来很廉价哪,在这个国家。这种东西俯拾皆是。根本就是借口。就像染金发是老子的自由之类的。真是愚蠢。不过我向来为所欲为,自由云云怎样都无所谓。被他人束缚也好,被自己束缚也好,都碍难从命。」
「原来如此。」我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那幺,如果我没有忍耐的话,就会变成你这样了。」
「意思是我忍耐的话,就会变成你吗?」
这个。
这个未免太。
「唯独这件事敬谢不敏哪。」
「嗯啊,敬谢不敏。」
零崎笑了,我没有笑。
在我们闲扯淡之际,医院已在眼前。我和零崎不知何时停步交谈。完全没有察觉,看来这也是说太多话了。
我们接着开始讨论跟事毫无关系的事。
只跟我们两人有关的事。
大概两小时左右。
对人生没有任何意义的无谓琐事,对世界毫无益处或害处的杂事,
时而由零崎提出。
时而由我提出。
如果有三个愿望会祈求什幺?如果有一亿圆日币会如何使用?等边三角形和正三角形哪个比较漂亮?公里和公斤哪个比较大?想加入黄金拂晓团还是蔷薇十字团?一百一十五乘一百一十五的幻方(magicsquare)能否成立?88黑白棋究竟是什幺情况?
宛如感情融洽的好友。
但我不是零崎的朋友,
零崎亦不是我的朋友。
这几乎就像是自言自语。
既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的谈话。
既不觉得快乐,
也不觉得无聊。
重新检阅自己这十九年来,
究竟过着何种生活的行为。
光的反射。
零崎人识。
我想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时间。
但就连这个魔法般的时钟指针,
也徐徐接近零了。
「那疑问也冰解了。」于是零崎说道:「差不多该道别了吗?」
「说得也是。」
我毫无抗拒地表示同意。
「打发了不少时间呢。」零崎从刚才坐着的扶手站起。
「喂!」他看了我一眼说:「你接下来会一直住在京都?」
「天晓得,其实我是飘浮不定的人。上大学的期间会在这里,不过谁知道什幺时候会休学。」
「是吗?那幺这个世界中,你未来绝对不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
「是啊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很多,例如南极或北极这种。」我思忖片刻,说出早已决定的答案。「绝对不想去的地方是美国德州,尤其是休斯敦。只有那里是全身骨折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是吗?」零崎点点头。
「那我就到那附近去好了。」
「你会说英文吗?」
「我有上国中喔,而且说不通的家伙用刀子捅他就好了。不过」零崎略微挖苦似的说:「你的刀子是捅不了人的。」
我对那句台词的嘲讽耸耸肩。
「总之,应该没机会再见了。」
「无所谓吧?又不是见了会开心的人。」
「那倒也是。」
事实上正如他所言。而且我既不渴望见到零崎,他大概也是一样。这原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邂逅,这个结果比较正确。
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重新正视自己的深处、最黑暗的部份。
「喂,零崎。」
「什幺事?」
「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啦,怎幺可能有?顺道一提,我最讨厌的人是自己。不,是你吧?这又怎幺了?」
「我有。」
零崎先是有些诧异,
接着不怀好意地笑了。
「我上次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我上次说谎。」
「是吗?」零崎说。
「那幺,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之处了。」
「应该是吧。」
「机会难得,你就继续保持吧。你可别变成我这样哪。」
「你也是。」
零崎背向我朝今出川通走去,我也背向零崎朝医院柜台走去。
两人什幺都没说,
不过大概都在想同一件事。
「接下来」
对我来说,故事这样就结束了。
然而,就算镜子彼端的世界解体一、两个,一想到至少还有两个不愿就此结束的人类,不禁感到有些郁郁寡欢。
这亦是一种因果循环。
「真是因果报应的人生哪,人间失格。」
不良制品如此低语。
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