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连串的事件在今天的放学后拉开序幕。
「……晶、晶!」
有人摇了摇我的肩膀,我终于恢复了意识。
「晶,你没事吧?应该……不可能没事吧?」
就像是雏鸟凝视受伤的母鸟似地,少年眼神担忧地看着我。看样子刚才我应该是昏倒了。
「那、那个,雨野,你还好吗?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旁边的女同学手上拿着相机有点困惑地问着我。她会如此困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她方才应该只是出自好意,打算帮我们拍张照片而已。然而她却不知道。我——只要被别人拍摄照片就会昏倒。
「嗯,我没事了。对不起,吓到各位了。来栖你也别担心了——我没事了。」
我把来栖放在肩膀上的手移开。那双手,温暖又柔软。
雨野晶,那是我的名字。
而在一旁忧心忡忡的人则是来栖正成。他拥有一头柔顺的直发,微笑时如同天使般的笑容,非常受到女孩子们的青睐。
「没事就好……」
「堤学姊,也请你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装出笑容。不过,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我的脸肯定相当苍白。
这里是中央干事会办公室。「中央干事会」其实就相当于一般高中里的「学生会」,来栖担任副干事长,而手上拿着相机的堤叶友学姊则是中央干事长。同时,学姊也是护棱高中创立仅仅八年的历史中,第一位女性干事长。
我则被来栖硬拉来协助事务,从今年开始出入于干事会。对于不善交际,对人冷漠,又老是一副凶狠眼神的我,来栖特地为我着想,拉我进来帮忙。我和来栖从小学认识后就一直在一起,而我想这段友谊未来应该也会继续保持下去。
我站起身,伸手拿了放在桌上的资料。
「今天我就先走了。这是今年还没提出活动计划的社团名单吧?就由我来处理吧。」
「咦?可是,那是——」
「没关系啦,我来弄!」
我抓着资料离开了中央干事会办公室,来栖慌张地追了上来。
「晶,那是我负责的工作啦!你不要……」
被别人拍照我就会昏倒,而且不仅会昏倒:心情也会连带变得相当差,所以交情甚笃的来栖才会如此担心我。
为了要让来栖安心,我粗鲁地摸了摸他的头。在来栖头上的发箍压整住他的长发。我每摸一下,来栖就会调整一次发箍的位置。
「明天我会把收到的资料带去干事会……谢啦,别再担心了。」
我挥挥手,踩着步伐离开。这次来栖没有再追上来。
随后,我按照清单去了四个社团。原以为会是来栖去收资料的女孩们,一看到是我,表情明显地变得相当失望。除此之外,整体而书还算是满顺利的。嗯,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看见清单上最后一笔资料写着「摄影社」为止。
我站在摄影社办公室前,走廊上的灯管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但是总不能丢着不管,就直接回家吧?)
今天真的是充满摄影的一天啊,简直就是我的「灾难日」。
「……请问和泉夕颜在吗?」
和泉夕颜是摄影社唯一的社员,当然也身兼社长的身份。她和我一样都是二年级,不过我没和她交谈过。我只知道摄影社的指导老师是教古文的安久津,我和摄影社唯一的交集,也只有这样而已。
我打开门,但却没看到夕颜。橘红色的光束透过窗帘洒了进来,照耀着社团办公室的地板。相片冲洗后的油墨味传到鼻尖,同时能看见桌上摆放着一束又一束冲洗完的底片。看样子,我们护棱高中的摄影社并没有使用数位相机,在现在这个时代,仍使用着底片相机。
角落还划分出了一个工作用的区块。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这里有暗房。
我站在社办中央的桌子前,桌上放着一台老旧的相机。看起来外型圆润,略显厚重。
我发现自己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相机……为什么?明明那么讨厌相机,为什么会对这台相机产生兴趣?
一切都太诡异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把相机拿在手上了。
它比我想像的还重,外壳全体都是银色的,有些地方裹有黑色的皮革。手上传来的触感很冰凉,而有皮革的地方则摸起来相当舒服。
我其实已经八年没碰过相机了。我的脑中开始快速地播放起回忆,就像把装满水的浴缸的栓子,一口气拔起,让水发出隆隆声响奔流而去一般。想起从爷爷那边得到的第一台单眼数位相机、想起按下快门按钮时的手感、想起相机背面的液晶荧幕上,显示着方才还存在于现实中的每个瞬间。说实在话,我曾经非常热爱相机。不论白天、晚上,我的指尖时时刻刻都离不开相机。因为我对相机的爱如此强烈——
所以我才忘不了美莉被杀害的那一天。
我忘不了被相机背叛的那一天。
我的双手颤抖着。我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放手,然而双手却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操纵着一般,慢慢地把相机举到跟视线相同的高度。
不准看。不能看。我明明已经决定不再碰相机了。从那天起,从那一刻起。那个瞬间,与被人从背后痛殴了我的头部相比,真正让我感到痛楚的,是胸口传来的那股撕裂感。
只要双眼靠上观景窗,应该就能从中望见过去所看到的世界——那时一切都闪耀着光芒的世界。
只要按下快门,就能够保存方才的瞬间,让它永远留在自己的手中。
一旦回忆起那个世界,想起那种能够留住时间的感觉,我的心底便涌起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好想看、好想看、真的好想看。我是多么、多么、多么地想看——
「————」
夹紧左手臂,拿好相机,右手食指放在快门按钮上。接着,只要把左眼靠到观景窗上,眼前就能望见透过镜头所看到的世……
触手?——这是我对眼前景象的唯一感想。
感觉有东西缓缓地滑入我的左眼,我赶紧把身体往后仰,接着右眼就看见左眼处迸出的光束。眼镜猛然地被弄飞。左眼、我的左眼!我想喊叫,但却发不出声音。光线强硬地撬开我的眼睑进入眼睛,摩擦着眼球的后方,闪亮的光线烙印在视网膜上,然后逐渐被吸取掉。头盖骨后方感觉刺刺痒痒的,仿佛有人正在翻搅着我的脑浆。
我随即后仰倒了下去,相机砰咚地掉在我的肚子上。从相机观景窗发出来的光芒——渐渐地变小了。
不久,恢复一片寂静。
「结束了……吗……」
我的身体冒出涔涔汗水,室内回到刚才原有的昏暗状态。我闭上眼睛,想要平复紊乱的呼吸。
「怎么回事……刚才……到底怎么了?」
我用手按住左眼,左眼没有什么事,残留的只有情绪上的不快。
我调整成侧身的姿势,想要爬起来,但是却有一股力量让我动弹不得。忽然,感受到头部左侧有某种触感——鞋底?我,就这样被踩住脸了。
踩住我的是一位少女。
「……啊,踩到了。」
少女说着,挪开了她的脚——
2
很幸运地,掉在地上的眼镜没有破掉。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是谁?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站起来拍拍身子,对眼镜镜片吹了吹口气擦干净,接着盯着眼前的少女。
她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长度几乎快到达腰部—身穿着酒红色的水手服,搭配着黑色及膝长袜。我从没见过这身制服。她头上还戴着与服装同色系的贝蕾帽。
「这里是摄影社没错吧?这点小事我还能判断得出来。好棒喔!这里真的是学校里面耶!」
少女东张西望地观察着四周。她的皮肤自得惊人,有着大大的双眼、纤长的睫毛,眉毛看来整齐干净。眉心到鼻头的线条笔直,下方缀着小巧的唇瓣。
我的心中,不自觉地油然而生一股曾见过少女的错觉。有种焦躁感在蔓延,好像我曾经透过某些事物而认识过少女似地。而且老实说——这个少女,是个只要看过就绝对忘不了的美女,但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
「我叫华怜。」
少女忽然开口说道。
「……呃,我叫做雨野晶。」
「对了,有件难以殷齿的事情,我可以说吗?」
然而她的态度却好像毫无顾虑一样,紧接着说道:
「我,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华怜说出了这句话。
「怎样?吓到你了?」
「……嗯,吓了一跳。我还真的没有过过死人,也没听过死人自己承认自己已经死的。」
「我哥哥曾经说过,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啊,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
「恕我两种假设都不接受。总之,你是因为别间学校的社团活动才来到这里的吧?一个人擅自在校园里乱晃,这种行为实在不值得嘉许。」
「……我离不开这台相机。」
华怜指着掉在地上的相机。
「这样啊?那我就当作没看到你好了,然后你也当作没看过我这个人。这样就可以了吧。拜托你尽量不要再惹事了。」
我说了声再见,背对着华怜踏出脚步。
「等一下!不要再走远了——」
高音量的话语让我不禁回过头,我发现华怜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倾斜着,接着便缓缓地倒了下去,过程就像慢动作播放的影片。也因为这样,华怜的右手臂穿透过桌子的那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
「喂,你……」
同时间我的身体也发生变化,感觉逐渐失去了力气;这副身躯仿佛变成了一颗有着无数小孔的气球,空气正渐渐地从洞口消散而去一般。但身体并没有因此穿越桌子,我的右膝很正常地碰触到了地面。
「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中一片迷糊,或许被注射高剂量的麻醉药剂而倒下就是这种感觉吧。视线的尽头看见华怜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并且往我的方向走来;她每靠近我一步,遮住脑中思考的雾霭也跟着散去一点。最后她站在我与相机的中间。
「五公尺左右。你如果距离我超过五公尺,那你的身体就会出现异状。再加上,我离不开这台相机,所以你必须随时带着它。」
「……你从刚才开始未免把话说得太简略了吧!」
不知不觉间,我的身体再度恢复了力气。
华怜站在我的眼前,抬头看着我说:
「嗯……简单来说,我已经附身在你身上了。」
「这样讲就好懂多了,你现在附……」
附身?
话说到一半的我,现在肯定一脸呆滞样吧。我听得懂华怜说的话,她的话非常好理解。她附身在我身上,因为我被她附身了,所以自然也就无法远离她。
「你要我怎么相信这种蠢话?」
华怜耸了耸肩,样子好像在说我是个理解力很差的人。我看了不禁火气都上来了。
「我没有觉得你理解力很差啊!」
「你有!你那副态度就是……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信不信随你啊,雨野晶。」
(给我正面回答好不好!)
我在脑中用力地想着这句话。
「拜托你别那么凶好不好?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啊!就只是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如果你正明确地想着某句话,我好像就可以听得到……」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这家伙真的是鬼魂?
我到底会变成怎样?不,我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缠上我?
「因为我附在你身上,所以你才看得见我,不然我过去就只能待在镜头里而已。多亏你,终于能够做些不同以往的事情了——大概啦。」
我抬起原本垂下的视线,看着华怜。从窗帘间洒进来的夕阳穿透了她的身体,照射在我的脸颊上。她那被光束贯穿的身子宛若玻璃雕饰,静谧地闪动着光芒。
「我希望你用这颗镜头拍照。拍摄的对象,就是和我拥有相同遭遇的人。」
「……你要我拍摄鬼魂?哪有可能拍得到啊!」
我即刻否决了她的说法。
「如果你是指灵异照片的话,那只不过就是某种光学现象罢了。只要底片或是感光元件接收到未预期到的其它光线,照片看起来就会出现原本不应该有的光影。并不是因为拍摄到鬼魂所造成的。而就算真有超出人类认知的东西存在……现在说的都只是假设而已喔。哪怕真有那种东西,也要那个物体是能够反射光线的实体,相机才有可能拍得到。」
我滔滔不绝地对华怜解释着。或许我只是想要驱散当下这个无法解释的现象,所以才努力地要自己理性思考吧。
「我觉得……自己并不是鬼魂,我和鬼魂不太一样。当然啦,我也不是活生生的人就是了。我——我应该是某种意念体,是从死亡时遗留下的强烈意念中所诞生的。透过这颗镜头,我能够看见与自己拥有相同遭遇的意念体,而且也能够把他们拍入底片当中——无论你相不相信。」
华怜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神盯着我。那双眼眸中展现出非常强烈的意志。
意外地,我竟然忘了要反驳,只是注视着她。我过去从没见过如此直率、纯粹、专注的眼神。
「答应我,你必须用这个镜头拍下一百个『意念h。只要你遵守这个约定,我就离开你的身体……雨野晶,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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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寄宿在镜头中的意念体,竟然附身在我身上?仔细看看,她确实有着朦胧的影子,而且她和我一样扎扎实实地踩在地板上;但只要稍微与她拉开距离,她的身体又会穿透物体。
我想仔细地问问摄影社社长和泉夕颜,问她这个相机究竟有什么来历?同时我也想知道,到底她晓不晓得华怜的存在?
「华怜,你说要我拍摄『意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为什么数量是一百个?」
『你只要拍了就会明白了。再说我也没必要告诉你这个数字背后的由来。』
我仔细地听着华怜说话,发现那其实并非实际存在的声音。她的声音不管两人距离远近,音量从头到尾也没有变化。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虽然不想这么想,但华怜会不会其实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产物……?
华怜就只那样回答了我。我脑中依旧充满大量的疑问。
我待在摄影社社办等了一阵子,但夕颜依旧没有出现。周围大量的照片让我感到一阵恶心,于是我闭上双眼,隔着布抓起相机往包包里塞,离开了学校。
此刻,我走在学校通往车站途中的商店街上,周遭似乎都没有人看得见华怜。
「嘿!」
我满脑子都想着跟华怜相关的事情。在那时,突然听见别人叫我的声音,便毫无戒备地回头一望。一张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吃惊地把身体往后仰,而对方则是满脸笑容。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年纪看来比我稍大一些。削瘦的体态,身穿白色的薄大衣,里面则是一件黑色的高领衫;下半身为麻制的长裤,脚下的鞋子底层是橡胶制的。比起走在街头,这身打扮应该更适合登山。
他的脸庞令人印象深刻。白皙的肌肤,眼睛细得让人以为没有张开——此外还有一头银色的发丝。我几乎把他错当成外国人,然而他却像是要否定我的猜想一般,用着流畅的日语开口说道。
「渐趋盈满的明月,真棒啊!」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对我说话。我并不认识他,也不曾遇过有人在街角突如其来地与我聊起月亮。不管是华怜或是眼前的男子,让我不禁觉得今天尽是碰到些意料之外的怪事。
「难道你不觉得吗?月亮现在刚好处于不亏不盈的时期,再过几天就要满月了。正因为满月之日会到来,所以才能够观察月相以阴历计算日子。」
「……欸……」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华怜实在说得太过直接。我还真想告诉她:你哪有资格讲别人怪怪的?
「兼好法师曾经写下这些词句:『赏花于盛,赏月于盈,岂为最上者耶?』你听过这个句子吗?这个段落相当有名呢!」
「只挑樱花盛开时赏花,只趁月亮盈满时赏月,都太过可惜了。这个句子的意涵是这样,对吧?这个段落出自于兼好法师的著作《徒然草》第一百三十七段的开头处。樱花开始凋零时,反而增添了一股如梦似幻的气息;月亮稍有亏缺,人们才能想像其完美时的面貌……兼好法师站在不同的观点,提供了一种别于众人常识的观赏方法。」
我想也没想便回答了对方。日文古文还算是我擅长的科目。
「没错,就是这样。赏樱我是没特别意见,不过月亮方面,我还是觉得——只有满月最动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是狼人?」
「你的回答还真幽默呢……虽然没完全猜中,但也与正确答案相去不远。呵呵,好期待满月的到来呢!」
男人语毕,便满意似地走过我身旁逐渐远去。离去之际,我闻到一阵香水的气味。这股香气并不着重在展现男性的阳刚气,而是非常女性的香味,甜美如花朵,却又浓重得呛鼻。
『刚刚那是什么味道呀?』
「谁知道……春天的味道吧。春天的气息有时候反而会让人头脑一片混乱。」
『这种说法真令人不舒服。』
不用华怜出书指责,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说不定被「狼人」迷惑的人其实是我吧。
「随便啦,反正我也不认识他,也不想籼他扯上关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这个扰人的——」
『走那条岔路。』
华怜忽略我说的话,指示我往商店街旁边的小路前进。那是条我从来没走过的狭窄小巷。
「为什么?」
『叫你走,你走就是了。』
她这句话反而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想听
我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你愈拖,被我缠身的日子只会愈久喔?』
「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必须使用这颗镜头,拍下一百个与我有相同际遇的意念体。』
「所以,意念体到底是什么?」
『和我类似的东西。你不是看得到吗?——就像现在只有你才看得见我一样。』
的确。我看得见华怜,但别人却看不到。这难道意味着华怜的形体真的极为特殊,一般人的眼球看不见她?——抑或是……华怜真的是我幻想下的产物?
然而若是现实真如华怜所书,除了她以外的意念体存在于世界上的话,那就代表这一切并非我的幻想。
我得确认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于是我踏入了狭窄的巷弄中。
一旁的墙壁上挂着电表,同时有扇孤零零的门,看起来似乎是民宅的后门。进入这条与商店街平行的小巷子后,华怜便直指着前方更窄的小径。
大概是因为此处位于建筑物的阴影处,所以显得有些昏暗。我右手边是公寓,左手边则绵延着民宅的高墙。路途中往右边拐了个弯后,道路岔成两条。
倏然地,附近传来了声音。
有人在呻吟,听起来好像很痛苦,仿佛在忍耐着疼痛似的。
我当场停下了脚步。华怜则凝视着道路的前方。又是一条岔路。声音似乎是从左边传出来的。华怜依旧面向着前方,只把视线移往我这边。我觉得她好像在对我说:你不去吗?你不敢前进吧?于是我不服输地踏出了脚步。呻吟声中混杂着急促的喘息。我停驻在转角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前迈进。
在距离我前方的三公尺处,发现了呻吟声的来源。
她身穿护棱高中的女学生制服,短袖白衬衫的胸口处点缀着深红色的缎带;下身则为藏青色的裙子以及深蓝色的袜子。说不定我曾经见过这个人,可能是一年级的学生吧。她拥有一头短发以及眼尾略垂的双眼。
女孩倒在地面上,额头冒出斗大的汗珠,表情扭曲。装吉他的硬盒掉在一旁,地上还散落着几张乐谱,让人不禁猜想她可能是热音社的社员。她按着自己的腿,发出咽呜声;小腿处线条细得相当不自然——仿佛这个部位正被某种透明且细长的东西压迫着似的。
「救、救救我……好痛、好痛、好痛啊……」
少女微微地张开双眼,空洞的眼神漂移着,最后与我的视线交会。我愣愣地站着,束手无策。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对了,我应该赶快叫救护车——
『冷静点!快拿出相机!』
「相、相机?应该先叫救护车才对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然而在我还没按下三颗数字键前,华怜便抓住了我的手。触感如此真实鲜明,几乎就像是活人的手。
『你也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吧?快点拿出相机,透过观景窗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你会发现那里有……你肉眼看不到的事物。』
「你、你少开玩笑了!」
『她现在还是很痛苦喔?你不想救她吗?』
「能救她的不是相机,而是医学!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叫救护车!」
『我受够了,烦死了啦!』
华怜抓着我的手塞入包包里,当指尖触碰到相机坚硬表面的当下,我便反射性地缩回了手。
「少、少……少开玩笑了!」
我能感受到自己愈来愈没有血色,直接碰触到相机的右手指尖,甚至传来一股伤口溃烂般的感觉。我果然很讨厌相机,厌恶至极。
『……我是不清楚你到底有多讨厌相机,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退让!』
「你脑子一定有问题!我、我打算要叫救护车,而且面对这种状况,十个人当中有十个人都会和我一样选择叫救护车!唯一的例外,也只可能发生在遇到事件的本人就是医生的时候!」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耶!你现在拥有的能力足以超越医生!你自己看看,她已经晕过去了!』
我把视线往少女的方向瞥去,发现她已经翻白眼失去意识了。
『胆小鬼!看起来一副高材生的样子,没想到遇到一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就马上想要退缩了?真是丢脸!居然连透过观景窗看看眼前的东西都办不到!简直和害怕菠菜的幼稚园小孩没两样!』
「为什么一定我得被你讲得那么难听……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胆小鬼!』
「你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你只是我幻想下的产物,对不对?你根本就不存在!马上给我消失!」
我吼叫道,身体发烫着——而不知怎么地,我反而觉得更加疲惫了。
『……就算这样……』
华怜却依旧不退让,继续说着:
『……就算这样,你还是应该看看相机的观景窗!如果我真的是你幻想下的产物,如果我真的不存在……那你更该试试看啊!』
……可恶!
有股刺扎在心上的疼痛感。我刚才说的话似乎伤害到华怜了。
「……我知道了,试就试!不过,如果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话,我就会把相机摔坏!」
『好啊!』
华怜的话语透露出满满的自信。
4
相机的质感与刚才一样,摸起来十分坚硬。但不一样的是它非常不自然地吸附着我的手。我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身体正本能地抗拒着相机。
『快!』
「我知道!」
把相机举到眼睛的高度时,我的头便开始晕了起来。天气明明不热,但我的头皮却冒出一片汗水,背上也布满汗水。我轻轻地把眼睛靠近观景窗,并且小心不让眼镜的镜片碰到相机。被裁切成四角形的框架中景色一片模糊,我原以为是镜头没对到焦,但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的眼睛焦点尚未调适过来。我再度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忽然鲜明了起来。
「你、你给我听清楚,要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话——」
话语尚未结束,我便停住了。
少女昏倒在地,双手摆放在大腿上,而在她弯曲的膝盖前方——我发现了异样。白色的条状物?……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有一条白色的蛇缠绕着她的腿。那个白色给人的感觉,宛如在浓雾中泼上萤光漆似的,闪动着白光。
「这、这到底是什么……」
『快按下快门!』
只要用这台相机拍下眼前景象,这个白色的东西就会消失吗?真的吗?
『还剩下十张左右的底片。现在没空调整光圈以及快门的速度了——剩下能做的就是赶快对焦而已!』
我伸手碰触装设在镜头上的对焦环。这台底片相机采用的是手动对焦,因此即便我半按快门按钮,相机也不会自己自动对焦。我转动对焦环,观景窗中的景色逐渐聚焦,变得愈来愈清晰。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有个白色的物体正在蠢动——
『快按下快门!』
耳边传来华怜尖锐的呐喊,然而我放在快门按钮上的食指却像是抽筋似地无法动弹,同时我还感觉到胃酸涌上喉头,全身冒出汗水。
没错,我记得当时……八年前的那一天——美莉露出苦恼似的微笑。美莉为人温和,性格含蓄,朋友不算多,就这点来说我和她是一样的。我经常和美莉玩在一起,有时候我们会两人独处,有时候来栖也会加入我们的行列。美莉曾说过未来要当我的新娘,而我也一直深信不疑地认为自己会与美莉走上红毯。我相信那就是所谓的「命运」。而且我和美莉拥有着奇迹似的共通点,这简直就像在印证我俩的命运一样。我们的右腹部都有三颗并列的痣——当来栖在游泳池中发现这一点时,我感到好开心,同时又不禁一阵害臊——
我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美莉时的光景。她苦恼似地微笑着,似乎说了些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我记得她好像说,被相机拍的感觉好……好……到底是好怎样呢……?
回过神来,我松开肩膀喘了口气,眼角渗出了一点泪光,握着相机的双手也充满汗水。太阳穴抽痛着,感觉体内的血液好像都在逆流。
『晶。』
华怜的声音就在耳际,那股柔和的声音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世界。
有东西轻柔地触碰着我握住相机的手,那应该是华怜的手吧。背后同时感觉到她紧靠而来的身躯,我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平稳许多。她——支撑着相机以及我的双手。
『不需要害怕相机,闭上双眼也无妨。你只要负责按下快门就行了。』
语毕的同时华怜也消失了。
蔓延在全身的紧张感逐渐缓和,于是我配合着吐气的瞬间,按下了快门按钮。
我光是被人拍照就会昏倒,但这个当下我却完完全全忘了——按下快门「拍照」的刺激程度绝对比「被拍」要来得强烈许多。
听见快门声后,我马上晕了过去。
幽暗中我看见了光。
那是七片闪烁着光辉的刀刃。
仿若比死神镰刀
还大的七片刀刃整齐排列成圆形,让整体看起来更显巨大。
我的前方有个白色物体,看起来弯弯曲曲的,像是条正在痛苦打滚的蛇。
刀刃逐渐移动,白色的蛇慢慢地来到圆的中央。
动作戛然而止,然后……
刀刃随即描绘出漩涡。
圆渐渐缩小。
刀刃逐步通过白蛇的周围,切断了蛇与世界的连结。
蛇跳了起来。
蛇跃起的高度,到达我的视线。
蛇一边撒落下白色的光芒……
宛如喷洒着鲜血似的。
「喂!雨野、雨野!喂!」
说话的人啪、啪地轻拍着我的头,意识混沌的我渐渐地苏醒过来。我一张开双眼,就看见护棱高中的制服——但眼前已不是方才的女孩,而是站着的另一位少女。
「和泉……夕颜?」
我知道她,错不了的。她就是我先前在摄影社办公室内等待的人。虽然我不曾和她直接交谈过,但是我很清楚她就是和泉夕颜。这时,她以出了名的特殊的语调接着道:
「你还活着吗?唔,看来不像死了。真是令人感到欢喜极了!」
夕颜留着一头中长发,发尾差不多能碰到衣领。露在衣服外的手臂晒成恰到好处的小麦色,与白色的制服衬衫形成对比。
她有双大大的眼睛。头上的发丝全都用发圈绑住,因此露出了额头。微微仰起的鼻子上,贴了一片剪得小小的透气胶带。
夕颜身体前倾,俯视着我。我坐在地面上,背贴着小巷边的墙壁。我看了看左右,却没看到刚才一脸痛苦的少女。大概是昏倒的瞬间撞到头的关系吧,我感觉头后方阵阵刺痛着。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奇妙的梦。」
「梦?唔……」
夕颜弯下身子,拿起掉落在地上的白色纸张。
「看来对方是一年级学生,她并没有注意自己掉了乐谱。」
「什——」
刚才的不是梦?
『当然不是梦。全都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我满脑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华怜,接着便忍不住地开口问:
「刚才的景象到底是什么?黑暗中浮现的光芒——就像刀子一样!而且那些刀刃还把白蛇给……」
『哇……我好惊讶!你原来不是单纯地昏了过去而已嘛!你看到的,正是我见到的景象。然后同时你的意识又叠加到景象上头——解释起来大概就是这样吧。』
「把梦境与现实混淆……我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不论你想或不想,反正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总之,你刚才救了那个女孩。』
「说救……或许还挺贴切的。」
夕颜说着。
「雨野,我有事相问。我想了解你与身旁的那位女孩。」
「你……看得到华怜?」
夕颜毫不畏惧地笑了笑,点头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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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巷子后,我们走进前方的小公园。我找了张长椅坐下,而夕颜则站在我的对面。我一坐下,体内的疲劳马上涌现而出,让人觉得连站起来都嫌累的程度。
夕颜频频地看我,接着又把视线转到华怜身上。
「我一到社办,便发现柑机消失了,而又偶然看到离开校舍的你以及这个女孩——华怜。雨野,我有事相问,你曾看过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吗?比如说像是华怜这样的?」
「没看过。我只是个极为平庸的人。」
「你喜欢相机吗?」
「讨厌。」
她「呼」地叹了口气,继续接着问:
「为何她附身于你身上?」
夕颜歪了歪头。
「我也不知道啊,我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那个,像华怜这种的家伙,该不会在世界各地还挺普遍的吧?」
『可以不要把别人当作珍禽猛兽来看待吗?』
「普遍一词有些难定义,要说有的话到处都有,说没有那便是没有。正如雨野过往无法看到他们一样,能够看到华怜的人类相当稀少。人类很聪明,所以即便华怜这类的意念体做了什么,人们总能找出些理由来解释。如『第六感』啦、『刚好有动物作怪』啦或是『猫的恶作剧』一类说词——而我们则是把这类事物统称为『意念』。」
「意念……?」
「唔,是啦,不过其实称呼挺多。『念』前方该搭配何字,有许多不同说法。」
「我没听说过这些……不过看你能够毫不迟疑地说出刚才的词汇,想必有许多人都懂这些概念,也都对这些现象有所认知……对吧?」
「你挺聪明的呢!所谓意念,即是某人的强烈想法。而几乎全部的意念都是随着将死之人对世间之眷恋而留下的。意念会持续地留存于此世界,且为了达成其心愿,意念会干涉此世界。」
「干涉这个世界……?例如说像是华怜附身在我身上这样?或者是像刚刚让女孩痛苦的东西那样吗?」
过去我从未听过这些概念。「意念」的存在让人有点难以置信。然而华怜确实站在我的眼前,而且夕颜也能看到——我想把「看」的层次分得更细一点——夕颜「看得见」华怜。我是否该舍弃「华怜是我的幻想」这个想法了?
「华怜啊,你是如何拯救该名女孩的?」
『帮她拍照。』
「拍照?这真是有趣呢。被拍摄的意念会去何方?」
『应该会成像到底片上吧?』
「如此啊……毕竟意念是某人的『想法』,我以为你把它破坏了。单方面的破坏并不好,对吧?」
『嗯、嗯……不过刚才情急之下实在没办法嘛,因为那个女孩看起来也很痛苦。』
两人正在交谈着,我忍不住插了句话:
「喂,我想问一下,意念满足了自己的心愿之后,会怎么样?」
「就会消灭啰!」
「你刚才有提到『把它破坏』这个词,对吧?我们不能强行破坏意念吗?」
一旁的华怜把僵直的眼神转到我身上。
夕颜非常了解意念;而说不定世界上存在着一群看得见意念的人类。如果事情真的如此,那么他们一定也有想出破坏意念的方法。
「可以。」
「那你快教我方法!」
『等等!你居然不顾我的意愿?』
「因为你造成我很大的困扰!我希望你快点消失!」
『……哦,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华怜的表情更僵了,或许她真的生气了吧。但我也有自己不得不顾及的理由啊。
「唉,那也不是简单便能办到的就是了。」
夕颜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在思考。她继续道:
「这台相机为教古文之安久津老师拿来的。似乎背后有些复杂的原因,所以他从友人那儿接下了这台相机。如此说或许会令华怜不舒服,不过据说这是台『拥有便会不幸的相机』。」
「拥有它就会不幸……吗?这绝对没错!我可以拍胸保证!」
『这是因为持有者本来就是个不幸运的人吧?少在那边一脸『我很聪明』的无所谓样!我还真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有幸运过!』
「你自作主张附身在别人身上,讲话还敢这么嚣张?」
『明明是你自己伸手拿起相机的!』
「那是因为我——」
我匆然词穷了。确实是我自己伸手拿起相机的。但那个时候,真的有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驱使着我。如果是平时的我,绝对连碰都不碰相机一下。
「等一下!两位且慢!即便生气也于事无补,对吧?请让我继续说下去——我出生于神社之家,故安久津老师便拿着相机来找我,问我能否为相机除灵消灾。我还真没想到里头寄宿了意念啊。华怜,你寄宿的不是相机,而是镜头,对吧?」
「意念……会寄宿在东西里?」
「物品、场所、植物、动物、人……都有,不过最多的还是寄宿在物品上吧。有时候意余能让建筑物腐蚀,抑或是让该开花的花朵无法绽放。而华怜则是以镜头为本体,附身在你身上而已。」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能把她驱除掉?」
「呵呵呵呵,毕竟她并非机器,所以当然不容易啰!虽然是可以破坏华怜,但若你不顾一切强行破坏了她,那你也可能再也拿不回遭她夺走的能力。」
「我的能力?什么?到底是什么能力?」
『你还没发觉吗?真迟钝!』
「快说!」
『用这种口气命令别人,我更不想讲啦~!笨~蛋!傻~子!』
华怜吐着舌头,看得我火气都上来了。不过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件事:华怜虽然是意念,但她的行为却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假设我站在她的立场上来看,若有人说要强行破坏——杀害自己,我一定也会愤而反对的吧?
「……把话说得那么尖锐,是我的不对。对不起。我现在脑筋一片混乱。」
『咦?啊,哎、哎唷。你、你知道就好……
干嘛忽然态度丕变啊……』
「愤怒地采取行动并不是我的作风。我说得太过分了,抱歉。」
『唔、那、那个……』
华怜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用眼神向夕颜求救。夕颜应该发现了才对,但是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没想到她居然是个谋略家。
『我、我知道了啦!我接受你的赔罪啦!』
「你干嘛要用那么生硬的说法啊?」
『有、有什么关系嘛!烦死了,我的意思就是原谅你了啦!还有——我就是借助了你思考的力量,才能变成现在的这副样貌。』
「因此我起初看到相机时,才会看不到你?」
『就是这样。我再进一步说明刚刚讲的话。晶,我向你借了多少力量,你的身体便会受到多少影响。』
「具体而书会怎样?」
『你应该会变得更容易疲劳。』
我的身体的确感受到极度的疲惫。在这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是由于自己使用了厌恶的相机,才会变得这样。
「虽不清楚理由,或许是因为华怜和雨野的精神波长十分相近吧。雨野的能量已与华怜的意念难以分割地融合为一了。」
「未免也太会给人惹麻烦了吧?」
华怜嘻皮笑脸地看着我说道:
『能够和这么可爱的我待在一起,你不如试着开心一点如何呀?』
「真不巧,我并没有和死人约会的嗜好。我想问一下,要怎么做,才能够用最简便的方法消除这家伙?」
『喂、等等!结果你讲来讲去还是想破坏我嘛!』
我问完后,夕颜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道:
「这还用问吗?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达成意念——华怜的心愿啰!」
「……看样子比起人类,你的立场比较站在意念那边啊。」
「没这种事喔,呵呵,我并没有特别站在其中一方呀!让我问问,华怜的心愿是什么?」
我语带叹息地说:
「她要我拍摄一百个意念。」
我坎坷的命运,几乎可说是从这个瞬间开始。我、华怜以及夕颜初次齐聚一堂,提出拍摄一百个——不对,先前已经拍摄了一个,所以剩下九十九个——意念的愚蠢目标,并且展开行动……全都是从这个瞬间开始的。
夕颜稍微思考了一下,对我说:
「好呗,那么我们就来拍吧!雨野,我有个挺好的提议!」
「……如果只是说来听听的话,就请说吧?」
「你理应加入摄影社!」
我抱住自己的头,头痛的程度到达忍耐的极限了。夕颜仍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着,说什么参加摄影社的话随身带着相机也就不奇怪了,又讲说若我对意念有任何不明白的地方,她都会告诉我……
相机。
我最厌恶的相机。
过去我曾如此地热爱着相机,曾经那么真心地、深深地爱着相机。我明白,喜爱的程度愈高,一旦厌恶后,那股反作用力也就会愈大。
距离那个事件,已经过了八年。我现在依然非常讨厌相机,而且事到如今,我仍旧忘不了美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