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让物体凭空消失的魔术师与半透明的飞行少女 第三章 伸长的手臂、血红色的嘶吼

1

吼吼吼吼吼吼——

船外刮起大风,风声传入船舱,犹如野兽低吼。时间才刚过中午,天色却非常昏暗。

「呃、哥哥——」

「嗯、怎么了,由衣?」

我看向紧靠在小窗边,注视着窗外的妹妹。她的声音听来格外不安,或许是在担心这艘船会不会出事吧。

「船没问题的。这点程度的暴风雨,这艘船是不会出事的。你看,老爸和老妈不都安心地在睡觉吗?」

我说完,指向坐着我们身边沉睡中的双亲。应该是累了吧,毕竟这是第一次国外旅行,而且是依父母的兴趣坐船旅行,最兴奋的人看来就是他们自己吧。

「——不是的……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

我从妹妹身后透过窗户朝外看去,但我只看见狂风暴雨中的天空和海面,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我轻轻拍了拍由衣的头,叹起了气。

「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嘛——」

但在我说完之前,由衣就用力地甩着马尾,回过头来叫道:

「不是的!是这艘船……它很扭曲!」

「扭曲……?」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地反问。

「它突然就改变了方向!这样很奇怪吧?」

「喂、喂!那是你想太多了吧。首先,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怎么分辨得出方向?」

「我知道啊!因为我一直在看天上的云,它的流向改变了嘛!」

我哼哼笑着说:「那是风向改变了吧。」

由衣生气地鼓起双颊。

「那我到外头去看!就说了是真的嘛!」

「喂、喂!」

我来不及阻止由衣,她火速地奔出了船舱。我瞥了一眼睡着的父母,心想只能自己去了,于是跟在后头走出房间。

笨蛋,这种时候出去外面的话——

真烦人。真是的……由衣今年升上小学四年级之后,就突然变得很不听话。

「由衣、等等我!」

我呼喊着逐渐远去的娇小背影。虽然我想赶紧追上她,但船身的摇晃却出乎意料强烈,让我无法好好奔跑。

中途,我有好几次失去平衡,肩膀一直与船壁碰撞,在走廊上踉跄前进,好不容易爬上了前往甲板的楼梯。突然,一阵夹带着雨滴的风,从上方处刮了下来,多半是由衣刚才打开了上面那扇出口的缘故。我心急地一次跨着三级阶梯奔上去。

「呼!呼!」

由衣就站在爬上楼梯后的小平台上。她紧抓着敞开的门扉门把,看着外头。我逆着风,在不断将我向后吹的狂风之中,勉强走到由衣身边。雨点像子弹一样打在脸上。

「快点把门关上!到外面去的话,你会被风吹走哦!」

我将手叠上由衣紧握着的门把,正打算要关上门。但由衣反而抵抗似的用力握紧门把,低声地问道:

「哥……那是——什么?」

「——咦?」

我那时第一次往由衣的视线前方看去。

船的正面——行进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成不变的漆黑天空和大海。

但是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眼前所见的东西虽然没有改变,却不是同样的景物。

空间扭曲歪斜。眼前景色的线条弯曲,偏离了正常轨道。

「——哥哥。」

由衣声音颤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则回握住她的手!说「没事的」,然后在下一个瞬间——

砰————!

物体互相撞击的声音轰然响起,船身剧烈摇晃——我们手牵着手,被活生生地抛向门外——

2

平静的早晨,麻雀轻声啾啼。附近的潺潺河流,传来清凉的流水声。

但我的心情与这种气氛截然不同。心情奇糟无比地醒了过来,发出惨叫之后猛地坐起身子,渗出一身冷汗。

因为我梦见了——我最不想看见的梦境。那是绝无夸大,由回忆交织而成的梦境。对我而言,那是最感痛苦的恶梦。

『没事的。』

每当我一想起我对由衣说过的这句话时,心里就刺痛不已。什么叫做——没事的。

我怀抱着沉重的心情,踏上前往学校的路途。「早安」的问候声不断在路上响起,昨日的战斗,仿佛变得非常不真实。但是到处都有的耳语,证明昨晚的一切并非幻觉。

「欸欸,你听说了吗?街上发生的事。」

「嗯,听说街上的人一起昏倒了,这是真的吗?」

虽然我也是看早上的电视新闻才知道,原来昨晚的事情,被视为集体昏倒事件而大肆报导。

而且似乎还考虑到毒气瓦斯,或者是恐怖集团犯案的可能性,部分区域甚至禁止进入;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醒来时,是一群人倒在不同的地方。

今后会怎么发展?该怎么做才好?

我试着转换心情,思考现在的情况,但马上就陷入了瓶颈。爱莉莎也还没现身,所以无法和她商量。我身体的疲惫感比昨天还要严重,从这件事看来,那家伙消耗的体力应该比之前还要多吧。

阵看到了我的脸。虽说他身受重伤,短时间内不会有所行动,但我还是觉得局促不安。可以的话,我不想再看见那双蓝色眼睛,真希望他受到重创后,就逃离这个城镇。但冷静下来分析,虽然破解了他的面具魔术,但现在爱莉莎仍然处于幽灵状态,依旧是被狩猎的那一方。事到如今,也无法弃爱莉莎于不顾,这样做的话,我也就等于失去自保的方法。

「唉……」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后,突然有人往我的背部用力拍了一下。

「呜哇、山崎?」

我差点向前扑倒,回过头来,看见笑吟吟的山崎站在那里。总是和他在一起的宫岛,不知为什么不见人影。

「哟、远见。怎么了啊、今天很晚啊?」

「啊、嗯。有点睡过头了。」

的确,如果是平常的话,我已经在稍早的时间就已经在教室里了。可是今天却迟迟没办法从被窝爬起来。

「哦!那可真稀奇。」

「话说回来,宫岛人呢?」

我提出了刚才的疑惑,山崎突然脸色一沉。

「远见你知道昨天街上发生的事吗?」

「啊、嗯。电视上有播。」

「其实,宫岛好像也是其中之一呢。他似乎受了点伤,现在人在医院。」

「什么?新闻上不是只说了有很多人昏倒而已吗?……」

「嗯,伤势好像也不是很严重啦,似乎只是在昏倒的时候撞到头。因为不知道受伤的原因,而且又是撞到头,为了谨慎起见,就先住院观察了。」

「可、可是,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啊?他不是昨天和你一起表演吗?」

「哈哈,其实啊,昨天的表演也失败了。然后,那家伙说要去游戏中心散散心,就一个人出门去了。」

虽然山崎若无其事地笑着,但从语气中可以感觉到他的懊悔。他心里一定是想着,昨天不该让宫岛一个人去吧。

「是吗?不过,那不是你的错啦。」

「嗯……」

如果真要说是谁的错的话,比起山崎,我的责任应该更加重大。因为中途破解那个魔术的人,就是我和爱莉莎。而且,所有事情的起因,全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浮现了冰冷的预感。

我所重视的事物,又将被那双蓝眼睛夺走的预感。

我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一起走向学校。

然后,两人来到了教室门前。虽然上课铃声就快响起,校舍里面还是闹哄哄的,但是,为什么——我们的教室里,听不到喧哗声?

我们困惑地对看着,但还是不明白原因,于是我打开了紧闭的教室门扉。

「早安——……」

我和山崎对着众人打招呼,话才讲到一半,就因为气氛不对劲而中断。

教室里果然已经有很多同学在,而且几乎全员到齐了。尽管如此,气氛却是一片死寂。

在这种异样的气氛之下,我屏住呼吸环顾四周。附近同学虽然瞥了我们一眼,完全没响应我们的招呼,纷纷别开了视线。

他们的视线,似乎集中在教室窗边的最后一个位子。仔细一看,所有人并非双眼直视那个地方,而是用斜眼偷瞄。

友月未由当然就在那里,她低头伫立着。

她不像平常那样坐在那里。不,是因为她眼前的课桌椅不见了。

桌子和椅子都不见了。

友月未由站在那里,不发一语,兀自看着原本该有桌椅的地方。

如果和友月未由扯上关系的话,会发生不幸。我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我终于了解了,一切都是因为有人认为昨天发生的不幸与友月有关。

3

教室里的气氛十分紧绷。所有同学都窃窃私语,注视着同一个地方。

「呀……竟然对友月出手啊,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还真有勇气啊……」

山崎也凑到我耳边悄声说话。我并没

有回答,而是把视线移向冬上。因为昨天发生的那一件事。

冬上也注视着友月未由,但是她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我看不出她的情绪波动如何。

从教室里的样子来看,我明白这是一场犯人不明的恶作剧……一种校园霸凌。

去年曾经发生的事掠过了脑海。对了,一开始就是这种感觉。不露脸的恶意攻击。我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只是在一旁看着。既没和友月交谈过,也不打算和她有所牵扯。

友月确实也有遭受同学排挤的原因。

她的个性阴沉,又没有协调性。沉默寡言,偶尔开口,也都是话中带刺。没有朋友,常常请假,也不参加社团活动。还有,她家境富裕,脸蛋又长得漂亮,也都是重要的原因。从个性来看,她当然只会遭到别人的排挤与嫉妒。

虽然原因很多,但在某种意义上,她也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因此,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学,都默许友月受欺负这件事。

我也是袖手旁观,在一旁默默看着的人之一。这种事,在每一所学校、每一间教室里都会发生。只要和周围的人同调就好,尽可能地视而不见就好。我心里也很清楚,她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么恶劣,只是个性内向,又害怕与人接触罢了。但也只能豁达地认为,无法融入团体的人,遭到排挤也是无可奈何的。

但是——为何我什么事也做不到,却又带着苦涩的心情,偷偷地观察友月呢。而且她也注意到我了。

「为什么你要看着我?」

对于昨天友月所提的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接近她的话,自己的立场就岌岌可危,然后我原本就很脆弱的立足之地,也会被轻易地夺走。

在漆黑大海中的记忆,应该深深地烙印在我心底了才对,但为何——内心却感到如此地颤悚呢。

嗯……是什么呢,最近好像也有相同的迷惑!

「就是因为救得了,又很想救,所以才会出手的!」

我想起了昨天爱莉莎那一番话,她的话让我赌上了性命。那是我曾经没办法做到的事。当时明明有可能拯救由衣,但是我却松开了手……最后无法实现想救她的愿望。所以我想否定这样的自己。

对了——我明白了。

我真正害怕的,并不是在人世中的立足之处被夺走。比起这件事,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我的右手,因为输给痛苦而选择松开的右手。所以,我再也不想去抓住谁的手。

我——并不是不想去关心……而是没有能力关心。

「喂!远见,快到座位上去吧。」

我一直杵在教室门口,山崎急忙地催促着我。我被推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过目光却没有从站着的友月身上离开。

「——虽然我知道已经太迟了……」

我露出苦笑,低声呢喃,事到如今,真是……明明去年我也是对友月弃之不顾。像我这样的人连伪善也称不上。

但是,友月与由衣实在太相像了。并不是指容貌或个性,而是那脆弱得仿佛快要消失的感觉,和当时颤抖着双手抓住我的由衣非常相像。

「远见,你说什么?」

仍然站在我旁边的山崎狐疑地追问,我只是回答:

「没什么啦。啊——我出去一下。」

我说完就放下书包,走回我才刚走进来的门口。

「喂、喂,你要去哪啊?」

山崎慌忙地询问。

「我要去找东西。」

我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随即走出依然鸦雀无声的教室。

我弄错了我真正害怕的东西。而正视它的机会——只有现在。

昨天为了保护爱莉莎,我挺身站在黑色弹丸前方时,是自从那次意外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往前进。感觉到我能去面对由衣的死和诅咒。

我不想忘了这种感觉,也不想走回头路。所以——

我们教室旁的第二间教室,是一间没人使用的空教室。桌椅全部挤在教室的后方,空气中满布灰尘。现在,这间教室被当成了备用品仓库,我走了进去。窗户照射进来的晨曦,映照在室内尘埃上,描绘出一道道光线。

「果然在这里啊……」

我看见放置在教室中央的桌椅后,低声说道。从它的外表,就可以看出是不是友月的课桌椅。

「这个不行吧。」

我将她的课桌椅移到教室后墙,找了另一组看来更干净的桌椅,拍了拍灰尘。然后将椅子颠倒叠在桌子上之后,抬起来走出空教室。

我来到教室门前,里头依然一片静寂。我抱着课桌椅,从教室后方的门走了进去。

桌椅因为碰撞而发出喀嗒喀嗒的声响,大家的视线全都集中过来,当他们察觉到我手上拿着什么,打算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脸上全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我尽可能地不去在意那些视线,咚的一声把桌椅放在友月面前。

「你想……做什么?」

这时友月总算抬起了头,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望着我。

「……没有这个你很困扰吧?」

我虽然有些退怯,仍是如此回答。

「你想趁虚而入的话,是没有用的……」

她之所以说出这番话,大概是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的犯人,也很有可能就是我,因此才发出了警告。

「我没有那种打算。」

「和我有牵扯的话,是会受伤的哦?」

友月说着,原本烦躁的表情变得严肃。她把去年的「天谴」当成自保之道,用来警告我。虽然我认为那只是一场意外,却也不禁背脊发凉。

不过,就这件事真正意义来说,一点也不可怕。

「——喂,你昨天问我,为什么要一直看着你吧?」

友月眼中浮现讶异的神色,但仍微微点着头。

「虽然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刚才我终于明白了。因为我想关心友月同学啊。」

「——请不要开玩笑。如果你是认真的话,更让人觉得低级。我说过了吧,别再一直看我了。」

我这才知道,我昨天漏听的话就是这句啊。

「抱歉,我昨天没听到。」

「别愚弄我,如果你再不收敛的话,我真的会惩罚你哦。」

「这个嘛……希望你手下留情。」

「那你就消失在我眼前吧。」

没办法,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而已,也没必要再纠缠下去。

「我知道了。」

我回答之后直接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教室里的同学,以各式各样的表情看着我。在这当中,大概有人和友月抱持同样的想法,也有人把我当作自找麻烦的呆子吧。山崎则是一脸呆滞,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紧握着双手,压下身体颤抖的欲望。我不知道以后会变得如何。

但是和昨天一样,我没有想要逃的念头。

若要说原因,那是因为友月还没有完全沉入海底。如果我能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开,或许情况会有所改变。

不论是我,还是她。

当然,事情很有可能进展得不顺利,我也可能只会遭到友月憎恨。

或许会像由衣那时候一样,因为痛苦而失去自我,等到回过神来,手中空无一物也说不定。

但如果是爱莉莎的话,她一定对自己做的事毫不迟疑,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会露出笑容吧。这么一想之后,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我想重新出发。如果有人用冰冷眼神看着我,我便会回以「怎样?」的眼神。

一旦开始做了,就再也停不下来。第四节的体育课结束后,我从更衣室回到教室里,黑板上的潦草字迹映入眼帘,写的是一些针对友月的恶劣言语。

我一看就知道,这个恶作剧与早上的恶作剧,应该是不同人做的。黑板上的恶毒言语,一定是某些男学生干的好事。因为文字写得太露骨了,充满了戏谑的意味。早上那个大概是女生做的吧,两者表现恶意的方式完全不同。虽然这不值得自夸,但从我以往的经验来说,我能敏感地察觉出这种事。

走进教室的友月,瞥了一眼黑板后,毫不在意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看来,她还是用了我搬过来的那些桌椅。

我深呼吸一口气之后,走向黑板,拿起板擦。根本用不着确认,我就能感觉到大家都在瞪着我……从早上开始,他们就一直站在远处看我。但是我不理会,在我要移动板擦的瞬间,有人抓住我的肩膀。

「喂!远见、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是山崎。他以可怕的表情瞪视着我。

「没什么,就是打算擦掉它啊。」

「我是在问,你晓得这代表什么意思吗?要当伪善者也要克制一点,你会被卷进毫无意义的事端喔。」

「……或许我很伪善吧,但对我来说,这不是毫无意义的。我已经决定了。」

「远见!」

我无视山崎说的话,挥动板擦,擦掉黑板上的文字,让它们变成一堆无意义的符号。

「……随便你。」

山崎丢出这句话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我的

心好痛。山崎他恐怕是真的很担心我吧。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外表轻浮,很会说话,而且心机很重的家伙,这样看来,出乎我意料的,他是一个好人。虽然我现在已经被他舍弃了。

我默不吭声,继续擦着黑板,这时,耳边又传来阻止的声音。

「住手。」

我惊讶地看向一旁。在某种意义上,对方是我完全没想到的人。

「咦?」

只见友月未由伫立在那里。带着阴郁光芒的双眼,直盯着我瞧,像是要刺穿我似的。

「别多管闲事。即使你做了这种事……我也不会感谢你的。」

「我知道。」

换做自己是友月的话,我马上就能想象那幅画面。

「那你这么做不是没有意义吗?快住手,你让我很烦。」

「有意义的。」

「……什么?」

友月因为无法理解我的想法,感到焦躁不安。

「如果就这么置之不理的话,我才会心烦啊。所以,友月同学你会不会心烦跟我无关,请不要妨碍我。」

「什……」

我撇下哑口怨言的友月,继续擦着黑板。说真的,其实真正的理由,是我只想得出来这种关心方式。对于无论想抓住什么,都会凭空消失,因此决定不再握紧东西的我来说,这么做已经是尽我最大的能耐了。

「……别开玩笑了。够了,我自己来。」

友月说完之后,自己也拿起板擦,但这时,我早已做完我该做的事了。

「好,结束。」

我留下了拿着板擦愣在原地的友月,当我正要返回自己的座位,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于是停下了脚步。

「啊!对了,友月同学。」

「……」

虽然看起来友月眼里的敌意有增无减,但这对于重新振作起来的我,可是完全没有作用的。

「以后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说实在的,我还以为当时的提议会被一口回绝,没想到竟然被她接受了。于是,现在我们两人就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看来,她应该是有想要先弄清楚的事。我感觉到教室里所有人,全都斜眼偷看我们。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你再多做什么的话,我之前说过了……你会受伤的哦。」

桌上放着我买来的面包,友月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开口说话。她所说的受伤,指的是去年的事件,在那次事件当中,招惹了友月的学生们,几乎同一时间在不同地点意外受伤。宛若天谴般的意外——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友月就得到了魔女的称号。

「那应该是一场意外吧。友月同学怎么说得是自己做的一样。」

「是我做的。」

友月眼神里浮现恨意,这样说着。

「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我感到些许退怯地反问。

「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正如同学们私底下传的,我是魔女。我使用了魔法。」

「魔法啊……」

我想起爱莉莎说过的话: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爱莉莎她们使用的魔术以外,其它人都已失去施展魔术的力量。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就不可能有魔法存在。

「你真相信有什么魔法吗?那你是怎么使出来的啊?」

我为求确认地询问。

「我只是祈祷而已。光是这么做,我心里的愿望就实现了……」

「你说得好像是神为你引发奇迹一样!」

「没错,我听得见神的声音。所以我的声音,也能传到神的耳中。」

她的态度认真得让人吃惊,她出言驳斥我带着嘲弄的话语,让我感到自讨没趣。

「不可能……会有什么神存在吧。」

「不,真的存在,因为我能感觉得到。难道……你的目的和那女的一样?想从我身上打探魔法的事?」

我摇了摇头,然后暗自叹气。友月似乎真的深信,去年的那场意外,是她以自己的力量造成的。

虽然与神这个字是有点关系,但她刚才说的那些事,与爱莉莎提到的魔术,可说是大相径庭。我想,这一切恐怕只是她想太多了。

「你说的她,难道是冬上同学?」

我用猜测的口吻询问着,友月点了点头。

「是吗。不过我和她不一样,因为首先,我是不相信有神的。」

「……你认为那时的事只是意外?」

「嗯,那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我语气坚决地说,友月稍稍加重语气回道:

「不对。那是我的魔法。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要不要亲自体验看看?」

面对友月的挑衅,我只是点了点头。虽然我觉得话题开始朝奇怪的方向前进,但这或许是个接近友月的机会。

「无所谓,试试看也没关系。」

我马上开口回答,此时我注意到友月的表情稍微起了变化,但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绪波动。

「你好像真的不害怕呢。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不然的话,你会受重伤哦。因为,你今天就会发生意外,而且是我的魔法造成的。正如同我说过的,这也是给其它人的警告。」

友月睨视着我,语出威胁。她的眼里充满了自信,让我的信心有些动摇。我望向自己的右手,它也拥有魔法般的力量,不过和爱莉莎使用的魔术又有所不同。难道友月所说的话全是真的?

但是我刚刚话都说出口了,也只能压下心里的不安。

「那,我们来比赛吧。」

「……比赛?」

我对着怔住的友月说道:

「如果我明天毫发无伤地来到学校,那就算我赢了。如果我身上有哪里受了伤,结果没来上学,那么就是友月同学赢了。如果我输了,我今后就不再多管闲事,也不会再接近你。相对地,要是我赢了的话……对了,你就和我做朋友吧。」

「——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做这种事,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就算你赢了,也只是成为我的累赘罢了。还是……你打算在最后一刻背叛我,然后狠狠地嘲笑我?」

「不是。我只是不想再走回头路而已。」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不要紧。我们也差不多该结束对话,开始吃饭了。午休时间很有限哦。」

我指着放在桌上的面包,那是我连友月的份一起买来要请她吃的。一直以来,友月似乎都没有在吃午餐。话说回来,她总是一到午休时间就不见人影,也没看过她吃饭的样子。

「我想,你会后悔的。」

友月低声嘟哝之后,老实地拿起果酱面包吃了起来,这让我颇感意外。

「不会的,因为我知道——自己没做什么才会后悔。」

我又回了一句友月大概听不懂的话,也开始吃起三明治。然后,我们就这样无言地互相对看,度过了这一段奇妙的午餐时光。

4

第六节课结束,今天轮到我要扫地,我扫完之后,把扫帚放进清洁柜里,心想总算可以回家了。友月在第六节课结束之后,马上就不见人影。

「喂、远见同学。」

我正要伸手拿起书包时,有人叫住了我,我也因此停下动作。从午休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搭话。刚刚与我一起扫地的,全都是第一次同班,而且彼此也不太熟的同学们,再加上早上与中午发生过的事,所以没有人愿意接近我。因此,我不由得好奇起来,到底是哪个怪人敢跟我说话,于是我转过身去。

「——冬上同学?」

站在我眼前的是冬上雪绘,她用手指拨弄黑色长发的发楷,注视着我。

「那个,我有些事想跟你说。可以吗?」

冬上微笑地询问着,但她的眼神与之前一样毫无笑意。我提高了警戒,问她说:「什么事?」。不知何时整个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远见同学,你喜欢友月同学吗?」

冬上突然丢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你还挺身保护她啊,每个同学都会这么觉得吧。」

「不是,不是因为那样。如果我喜欢她的话,去年——我就不会视而不见了。」

我想,现在我心里的感觉,并不是恋爱的感觉。老实说,我光是要让我的内心不再扭曲,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哪有余力去想那种事。

我只是想要伸手握住友月她那双——仿佛就快要消失般,不断地往下沉沦的手。就算是被她反拉下去,我也完全不介意。

并不是想要由衣她原谅我,也不是想要从「诅咒」中获得解脱。我只是发现,要活下去就必须这么做。

「哼——……那是为什么呢……话说回来,你们午休的时候,好像说了有趣的事呢?」

冬上的眼神,浮现了情绪波动,我这才发现到。她刚才说的话都只是开场白,现在才要进入正题。

「你听到内容了吗?你的位置,明明就离我们很远啊。」

「我从坐在附近的同学那里听来的。更何况,教室里那么安静

,附近的说话声都听得见吧?」

「还特地去探听——真是一种恶质的兴趣。」

「呵呵,然后我才想到了,说不定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目的……吗?」

友月也曾经问过,我和冬上的目的是不是一样,以及冬上曾经向她追问魔法的事。

「喂……在这之前,我可以先确认一件事吗?」

我也有事想问冬上,于是决定单刀直入地问。

「早上那件事……是冬上同学做的吗?」

我问完后,冬上扬起了嘴角,意有所指的说:

「这叫我怎么回答才好呢,不过,动手做那件事的人不是我哦。」

「是指叫别人做的吗?」

「这个嘛?是不是呢?总之我并没有打算要亲身去试探。」

她回答得虽然很暧昧,不过有一半是肯定的意味。

「冬上同学……你不知道友月同学的谣言吗?」

「我知道啊,友月同学是个很神秘的人。最出名的就是『魔女』的故事,还听到其它许多传闻,像是她这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老家明明在镇上,却还特地进入全宿舍制的学校之类的……真的很不可思议,让人觉得害怕。」

「那你又是为什么?昨天早上……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有必要冒着危险特地做这种事吗?」

「昨天早上?啊,对了,远见同学,你那时走进教室里了啊,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啊。不过要说那是原因的话,好像也的确是原因。谁叫她不肯老实地告诉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是想确认她的魔法是不是真的。不,是想知道她是什么人吧。远见同学你也是吧?你是为了让她对自己施展魔法,才会刻意接近她的吧?」

冬上的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她那副表情,和之前看着我用右手表演魔术的时候一模一样。但现在看来,她的眼神很不正常。

「什么……怎么可能就只为了那种事情?你是真的以为有魔法存在吗?」

我不敢置信地低声呢喃。冬上竟是为了这种事欺凌友月,这让我忍不住逼近她。

「唉呀?看你这样子,好像真的不是呢。我只是觉得,要是这世界上真的有魔法的话,那不是很棒吗?我之前也这样说过了吧,如果真的没有……那也只是让人有点遗憾而已!真是的,别再用那么可怕的表情瞪我了。就算你对我做什么,事情也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因为带头动手的人不是我!」

我握紧了拳头,对着她说话。

「但是煽动他们的人是冬上同学你吧……如果确定了友月的魔法的真假,能请你……让他们停手吗?」

冬上听了之后露出微笑。她大概也预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所以才来找我说话的吧。

「虽然这件事很麻烦,不过,既然是远见同学拜托我的话,我会考虑考虑的。」

「……那就拜托你了。你应该知道我和友月的谈话内容吧,要是我明天早上毫发无伤地来到学校,就表示友月的魔法只是单纯的偶然。你就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冬上在学校里拥有的巨大影响力,不是我所能对抗的。

「——好吧。但是要能让我彻底信服哦。」

冬上深沉地笑了起来,让我心怀恐惧。她其实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而已,比起魔法,她的真实面貌更让我不明白。我终于了解,为何我初次看见她的时候,会联想到那双蓝眼睛。

这家伙和从我手中夺走船板碎片的男子样,也和阵一样,同样是毫不手软、不择手段来满足自己的人类。

5

我一个人急忙地走在前往宿舍的河滨道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能受伤,连一点小擦伤也不行,因此,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早点回到宿舍,到明天之前,我都得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如果因为四处乱跑而发生奇怪的意外,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爱莉莎……?」

我边快步走着边小声地试着呼叫。在这种时候值得信赖的魔术师幽灵少女,仍然没有现身。虽然因为现在自己的情形,但也开始担心起她。

虽然觉得阵不会这么快就出现,但我有好多事想问她。她当时消耗的体力有那么严重吗?她不会是真的从这世上消失了吧?

就在我想到这些事时,一辆车子自后方行驶过来,对我按起了喇叭,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到马路旁。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走到马路中央了。

危险危险!要是不小心的话,可能就会遭到和魔法无关的意外了。

我擦着冷汗喘了口气。突然间,一辆载满了木材的卡车从我身旁驶过。

我转过了头,避开车子排放的废气,在心中低声嘟哝:

对了,只要小心一点的话就没事了。因为那种无法避免的意外,实在很少发生啊。那种意外事故,在人一生当中,应该也只会遇到一、两次而已——

啪!

「咦?」

我吃惊地抬起了头。旁边!传来某种物体断裂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我因为一时无法分辨声音来源而感到困惑。

但我突然察觉,原本把木材捆绑在卡车上的粗绳,居然在空中飞舞。

难道那是绳子……断掉的声音?

失去了束缚的粗厚圆木,开始喀啦喀啦地自货架上崩落。

「骗、骗人的吧!」

这么愚蠢的偶然,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发生了。难道——真的是友月做的?

但是我完全没时间思考,因为眼前有十来根解开的粗大圆木,笔直地自卡车上滑落,互相撞击,最后形成了掩埋道路的圆木洪流。

马路太过狭窄,没有地方可逃,而且时间也不够让我逃跑。我反射性地伸出右手,然而,这个只能让五百圆硬币大小物体变不见的「诅咒」,根本派不上用场。

最前面那根圆木先是在地面上滚动,随即像一把巨枪似的,笔直地朝着我的头部直袭而来。

那并不是能以手掌挡下的速度与重量。

我做好了连我伸到眼前的右手完全碎裂,整个人被撞飞出去的觉悟。然而——

刹!

圆木撞上我的右手,在那股冲击的力道快撞倒我的瞬间,出现了奇怪的声音,我对着眼前的景象哑口无言。

圆木停在我伸直的手掌前。不对——不是,圆木它仍在移动。依然是向着我飞过来。

圆木看起来静止不动,是因为它正在右手前方消失。木材的碎裂声不断传来,被吸进右手掌里。

难道因为我抓住了它——所以否定它了吗?将这么巨大的物体?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呜!」

但右手突然感受到压力,看来是消失的速度与圆木飞来的速度有些不一致。

「咕!」

我好不容易维持住身体的平冲,侧过身让圆木变成横向,然后用力握紧收起右手。

圆木不再继续消失,而是往我后方轰隆隆地滚走。

虽然我脑中充满疑问,但紧接而来的圆木堆,让我没有时间思考。而且这次不是只有一根,是剩下的所有圆木一齐向我飞袭而来。即使我的右手能够再抓住圆木让它消失,但数量这么多,我根本应付不来。

不行了。

我明白到这一点,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一阵非常怀念的声音,我昨天才刚听过,却觉得非常怀念的声音,在耳边凛然响起。

「旋阻烈风!」

眼前吹起狂岚,飞奔而来的圆木堆,像是被风壁给弹开了一样,从我身边飞啸而过,滚落到旁边去。

「啊?爱莉莎?」

我愕然地找寻她的身影。

「启介,你怎么突然就差点死于非命了。你还得为我做事耶。」

她长长的金发和碧绿的双瞳闪烁着光辉,站在我的后方。而且是以显而易见的实体状态站在那里。

叽叽——!

卡车在前方不远处紧急停下车来之后,驾驶慌张地跑过来。

「喂!有人要过来了,而且,你那么明目张胆地使用魔法,这样没问题吗?」

「——如果你是指面具的话,那已经没问题了。我说过了吧,面具魔术已经被破解了。话说回来,你是不是该对我说声谢谢啊?」

「抱、抱歉……谢谢你。」

「嗯,不用客气。」

在这之后,货车驾驶就过来不停地低头道歉,我们对他说了「又没受伤,没关系啦」后,就离开了那里。虽然驾驶自己说要和学校方面说一声,但不想让遇到意外这件事公开的我拒绝了。其实这样对驾驶也是一件好事,他也非常开心的接受。

「啊!啊……我好不容易才恢复体力,不要逼我突然使用魔术啦。」

与我并肩走着的爱莉莎说道。她不像以往那样飘浮在半空中,虽然她本人说,已经没有再维持幽灵状态的必要,但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她能变透明。还好现在是傍晚时分,马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如果是平时在路上和一头

金发,又一身奇装异服的……嗯……也称得上可爱的少女走在一起的话,实在是太过招摇了。

「抱歉啊。对了,我可以问一件奇怪的事吗?」

「什么事?」

「刚才的意外,是魔术吗?」

我问完后爱莉莎就脸色一变。

「咦,难道启介你被阵袭击了吗?」

「啊,不是的,不是那样的。详细情形是……我之后会好好说明,但刚才那个意外,搞不好是因为魔术的关系。我想或许爱莉莎你会知道,所以才问问的。」

「嗯——」

爱莉莎转头去看刚才发生意外的场所,随即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知道。基本上,引发异常现象的魔术,只有在发动的那一瞬间,力量才会有所作用,所以只有发动的那一瞬间可以判定。我醒过来的时候,圆木就已经朝着启介你飞过来了……啊,其实那时候为了保护启介不受第一根圆木所攻击,我启动了无声咏唱,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启介跟那时破解阵的魔术一样,也消灭了圆木呢。你的右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莉莎一边回想一边朝我靠过来。她的脸出乎意料地靠得极近,让我的脸红得发烫。

「——这个也等一下……回房间后再说。所、所以你现在能像之前一样变透明吗?」

我停下脚步拜托爱莉莎,已经到达宿舍门口了。

「为什么这么问啊,我好不容易才不用再维持那种轻飘飘、令人讨厌的状态了耶。」

「那个,因为我住的地方是男生宿舍。」

「所以?」

「那里禁止女生进入……就是一种规定。被发现的话,轻者也要处以退学的。」

「规定……」

爱莉莎一脸不悦地咕哝着。

「……真没办法。在进到房间之前,我会不让人发现的。」

爱莉莎说完后,身体变得透明。我总觉得自己知道怎么应付这家伙了,稍微露出得意的笑容,但没想到,好像被爱莉莎看穿了我的想法,她一瞬间恢复成实体,给了我一记手刀。

「好小的房间——而且好脏哦。」

这是爱莉莎进入房间之后发表的感言。

「吵死了,因为是单人房我也没办法啊。」

这间与便宜旅馆的单人房差不多大小的房间,仅附有洗手台和浴室,且房内凌乱地摆放着各种东西。随手乱丢的杂志占了地板大部份面积,那里头也有被爱莉莎看到的话就糟了的东西,所以我随便地用脚把它们踢进床底下,总算清出可以让两个人坐着的空间。

「坐吧。」

我对着又恢复成实体的爱莉莎说道。如果她是飘浮状态的话,就不用在意坐的地方了。但她的身体并未呈现透明状,确实存在于这里,反而微妙地让我更意识到她的存在。

「我坐这里就好。」

爱莉莎低头瞥了一眼脏污的地板之后,往里头的床铺上坐下。我叹了口气,坐在位于房间角落,唯一整理整齐并且可以跟她对上视线的椅子上。

「那么,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从那之后开始说吧。还有,启介你右手的事也要仔细说清楚。」

「——嗯。」

爱莉莎迅速地掌握主导权,高高在上似地向我质问。看来,她身体己经完全恢复了。我苦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白担心了,并且作好心理准备。我至今还没跟任何人提过我右手的事。

我首先将今天发生的事大致上说了一下,然后举起了右手,低声地说:

「这个……一定是诅咒。」

「诅咒?」

「三年前、在我国中二年级的暑假——我舍弃了我的妹妹。就是这个『诅咒』。」

然后我开始说起那件自己也深受其害的海难意外。这家伙会因此而轻视我吗?所以我尽量不让说话的声音颤抖,尽可能地用平淡的口气诉说。

全家人一同出游的初次国外旅游。只是船不知道撞上了什么,我和妹妹受到剧烈冲击之后,就被抛到海里去,而我因为太痛苦而失去意识,结果松开了妹妹的手。那之后我抓到了一块船板碎片,但却被一个蓝眼睛的男人夺走。最后我在沉入海底的时候,出现了幻觉,好像有个全身散发金色光芒的女子,抓住了自己。我娓娓诉说着自己的回忆。

爱莉莎安静地倾听着。

「——然后当我回过神,我人已经在救生艇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获救。至于其它获救的人,他们也都说我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救生艇上,搞不好我真的是被魔法使救了吧。但是一起搭船的老爸和老妈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大概和船一起沉入海底了吧!妹妹也是,在那之后的搜索也找不到人。」

我无力地露出微笑。没错,所以连家人们的墓,也都是空荡荡的。

「自那之后,我就无法握住小的物体。虽然可以触摸,但只要将它放在手中用力握紧,物体就会凭空消失。啊、刚才圆木那种情况不太正常,以前从来没发生过那种事。顺便说一声,我的左手就很正常,所以这一定是因为我放开了由衣的手,右手上被烙上了诅咒!」

碰。

突然,某种笼罩脸颊的温暖触感,让我中断了话语。

「——抱歉,不用再说了。」

声音从我的身旁,从头上传入耳里。这时我才发现,爱莉莎站起来搂住我的头。那么,这种柔软的触感是……?

「等等……你到底在干嘛啊!」

我慌张地挥着手,把自己的头从爱莉莎的胸前移开。我的脸颊像火烧起来一样滚烫。

「没什么,因为感觉启介好像快哭出来了。在这种时候,妈妈都会这么抱我的呀。」

「我才没有快要哭了咧!」

我像是要甩掉困窘般地大喊,这时,我注意到爱莉莎的眼神非常认真。

「喂!你怎么了?而且你也没必要道歉!」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是一件不应该乱问的事,我在自我反省而已,只是这样。」

好像不太对劲。依爱莉莎的个性,她应该不在乎这种事才对,而且应该还会继续追问,我身上的不明力量到底是怎么来的。而且,既然我都说出来了,也想听听她对于右手上面是否有魔术存在提供意见。只是,在我想要开口追问之前,爱莉莎就接着说:

「那么,接下来谈谈那个叫友月的女孩吧。」

「啊、嗯……」

错失良机的我,莫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算了,现在这个话题比较重要,关于右手的事,以后再问她也没关系,但总觉得心里留着疙瘩。

「那么……那女孩在去年与今天,曾经针对特定的人,引发像是使用过魔法一样的意外?」

「没错,只要符合某种条件的人,全都没办法幸免。」

「哼哼……你昨天才刚经历一场生死一瞬间的战斗,还敢再插手那么危险的事啊。你到底是怎么啦?我还以为你是个胆小又自私的人呢。」

「呵呵……你说得还真过分,不过就是因为发生了昨天的事,我才……为了正视由衣的事,我想自己不能再逃避了。而且,我不是不会怕,反而是非常害怕,害怕得不得了。但是当我发现,我真正害怕的其实是自己,其它的恐惧,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说不定我在这方面,脑筋有点不太对劲吧。」

「……?」

爱莉莎似乎不懂我想表达什么而蹙起了眉头。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这倒也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心结。没必要连这种事也让她知道,还是回到正题好了。

「没什么啦——话说回来,我再补充一下友月同学的事,她——说过她只要祈祷,就可以实现愿望,但她似乎不知道咒语的事。那也有可能是你提过的魔术吗?」

爱莉莎听完之后,思考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

「如果……那不是意外,而真的是魔术的话,那一定与我们的魔术有关。只要透过『通道』联系,即使不念出咒语来,也可以启动未定义的魔术。也就是说,只要把意念传达给高次元存在就可以了。如果透过这个方法祈祷的话,那就是了。」

爱莉莎断然地说,而我问出了一直以来深感疑惑的问题。

「在这世界上,除了爱莉莎你们的魔术以外,真的没有其它不可思议的力量了吗?我觉得自己的右手,好像就跟魔术没什么关连……。除了魔术之外,在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们所相信的奇迹。例如现在那个叫作路特的魔法仪式,也成了大家的注目焦点!」

「什么!」

爱莉莎的表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她突然脸色苍白地揪住了我。

「为、为、为……为什么启介会知道路特!」

「等、你、你干嘛啦!冷静一点!你干嘛突然这么激动?太大声的话会被隔壁房间的人听到的。」

「别问了!你快回答我!你从哪里知道这个词的?」

见到爱莉莎如恶鬼般的神情,我怯怯地嗫嚅起来。

「是、是在网络上啦!」

「网络……是什么?」

「就是一个全世界的人可以互相交流、类似情报

网的东西。你不知道吗?」

「全、全世界?」

爱莉莎声音发颤。我似乎也开始了解问题出在哪里了。

「难道……那个『路特』,和你使用的魔术有关吗?」

「——嗯,所谓的路特,指的是为了施展魔术,用来调节脑波的一种仪式……正确名称是『路特之仪』。这个称呼,除了方舟里的人之外,应该没人知道才对啊……」

「那……是阵?」

我问出唯一能想得到的名字。

「让我看看。」

然而爱莉莎并没有回答我,而是以可怕的神情命令我。

「咦?」

「我是说让我看看那个网络!」

「我、我知道了。」

我打开了桌上的笔电,爱莉莎在一旁一直催促着,于是我赶紧搜寻之前浏览过的页面。每当爱莉莎看见不同网站上登载的相关内容,就会发出一次轻声的悲叹。

至于她的最致命一击呢,是一个写着只要喝了就能使用魔法,看起来不太可信的药剂调制法。

爱莉莎颓然跌坐在地。

「喂、喂……你没事吧?」

「怎么会……也就是说,这些内容已经传开来了?一切都太迟了吗?」

「你是说这个药剂调制法,让情况变得很不妙吗?」

我惶恐不已地探问,爱莉莎点了点头。

「那是为了与高次元存在的波长同调,用来调整脑部的特殊药剂啊。吃了那个之后,如果能顺利改变精神波长,就可以和高次元建立『通道』,就可以使用魔术。也就是说,成功之后看到的『线』,就是『通道』了。可是,是否能顺利让脑部维持那种状态,那就很难说了,而且年纪越大的话,成功率就越低……」

「真的假的了……光是这样就能使用魔术了吗?」

我不敢置信地低吟。

「你说光是这样?你知道为什么我能自由自在地使用魔术吗?其实,在『障壁』形成之前,要施展魔术也需要相当繁杂的过程。而可以跳过那个步骤的,就是『调整』脑部,在切换精神之后,强制自己的精神与高次元存在同调……也就是同化。『通道』就是你成为高次元存在的部份明证,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哦。随着情况不同,有时有可能会伴随着巨大的痛苦,最糟糕时就是人格也会崩坏也说不定。我们的魔术,就是这样的东西,在分类上属于同化魔术。障壁——除了制作天牢以外,也是用来防御敌人攻击,藉以保护自己的战斗用魔术。」

「绝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使用的!」——爱莉莎咬牙地补上这一句。然后以严峻的神情瞪视着屏幕上的文字,接着突然吃惊地瞠大眼睛。

「咦……咦?怎么有点不太一样。」

「怎么了?」

「嗯、那个……有些小地方不太一样,像是份量之类的。这么一来就不能顺利使波长同调。就算连结到其它波长上也毫无用处……」

「也就是没关系吗?」

「看来的确是这样……让我也看看其它地方。」

我照着她的指示,点击了好几页刊载着路特相关情报的网页。

「每个地方药剂的份量都不对……怎么回事?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啊。」

我边看着陷入混乱的爱莉莎,边想起一件事情。

「喂,这个真的是阵他散播出来的信息吧?」

「嗯,大概是吧。因为现在在外界,知道『路特之仪』的人就只有我和阵而已。」

「那!爱莉莎你知道阵的目的是什么吗?」

「咦……目的?那家伙只是想追求力量而已。从他知道并偷走了我们的「魔术体系』这件事来看,可以知道他是在外界学过魔术的魔术师。但他来到外界之后,好像也没有和其他魔术师接触的样子。所以我想他应该不是隶属于某个组织的吧。坦白说,他应该是想在外界使用魔术,藉此胡作非为吧……」

爱莉莎好像是被人问到一件从没想过的事,一直眨着眼睛。

「也就是说,爱莉莎你也不是很清楚阵的目的吧?」

「嗯、嗯……」

爱莉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嘛,我觉得可能阵是故意这么做的,或许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耍了一些手段。」

「你是说刻意散播错误的调制法吗?可是,就算有点效果,最多也只会看到幻觉而已,根本施展不出魔法的。你觉得这对他有用吗?」

「但是……我觉得其中必有缘故。对了,阵是在多久之前偷出魔术的?」

我想起友月的事情向她问道。

「我不知道确切日期,因为那时候天气很热,所以外界的季节应该是夏天吧。我也几乎在同时间从方舟出来,然后一直紧追着他不放。」

「夏天啊……」

友月制造让她后来被称为魔女的那些事件,是在去年的十月。那么,时间点上很凑巧。从网站的更新纪录来看这份情报的话,当时关于路特的传闻,已经炒得沸沸扬扬的了。

若友月真是因此而能使用魔术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可是,爱莉莎却说人类无法透过这种方法施展魔术。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出友月用的是魔术吧。至少这样也好。对爱莉莎来说,表示事情还没恶化到最糟的情况。」

「是啊……不过,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启介,明天就快点开始找出阵的下落吧,我想,也必须快点解决他的事了。」

回复冷静的爱莉莎趾高气昂地宣告。

「——我先说好,要等到明天上完课之后再说。再加上友月的事,我是绝对不能逃学的。」

「呜……我知道了啦。而且那是规定吧?」

「正是如此。那今天就不要再出门了,赶快睡吧!虽然我想这么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感到有些紧张,然后把刚刚先搁在一旁的话题问出口。

「爱莉莎!你是不是知道我这只右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为什么?」

「因为你的反应太不自然了。你对路特的事反应那么激烈,对我右手『诅咒』的事却完全不想追问。我想理由很简单,就是你已经知道了,所以没必要再问我吧。」

虽然我几乎都是试探性地推测,但爱莉莎却很不自在地避开视线。

「……并不是!」

「骗人,你的脸上写着你知道,你就说说看吧?」

我这样催促着,爱莉莎犹豫不决地低声说到:

「我确实——联想到一些事。不过我刚才没有继续说下去,真的是因为我在反省。看到启介那样的表情,我也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我的表情有那么地糟吗……一想到刚刚被抱住的柔软触感,体内就有一股血气直往脸上冲。

「是吗、那是——嗯……抱歉。不过你不用介意,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就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我很想知道。」

「——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我自己是觉得那是一种禁锢。所以我还不能说,这样只会让你不安而已。不过——如果你的右手真如我所想的话……」

「真如你所想的话?」

「启介你会与我,以及——那个叫友月的女孩有所牵扯,或许不是出自偶然。」

爱莉莎不知为何以伤心的眼神凝望着我。

「喂,这到底和我的右手有什么……」

「我现在能说的,只有这样。」

爱莉莎这么说完,就翻过身去,钻进被窝里。

「喂、喂!解释清楚啊!你那种意味深远的说法,才更令人不安吧!」

「吵死了!我要睡了!」

爱莉莎擅自地拿别人的棉被裹住自己,丢下了这句话。

「而且那是我睡觉的地方耶!你就像平常那样隐形不就好了吗。」

虽然我知道偏离主题了,但还是看不下去地大喊。

「……我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那你叫我要睡哪里才好啊?」

「一起睡不就好了吗。」

「什……别、别、别说蠢话了!」

「——开玩笑的啦,抱歉。」

爱莉莎说着这句话的同时,她身体包裹在棉被所产生的凸起,突然像变魔术一样消失了。

「爱莉莎?」

我惶恐地掀起棉被,果然里头已经没有人了,看来她真的隐形睡觉去了。爱莉莎才刚刚苏醒过来,不过立刻施展了一次魔术,或许状况还没有恢复吧。虽然也觉得她是在逃避而且,爱莉莎这家伙又道歉了……实在非常不对劲,也可以说是完全不像她的风格。

「或许不是出自偶然。」

我不明白,但既然爱莉莎说她联想到了什么,这样看来,或许这诅咒也与魔术有关吧。爱莉莎说过——只要与高次元存在之间建立起「通道」,光是祈祷就可以施展魔术。

然而,我本来就没吃过那种叫路特的药,而且右手变得这么奇怪,也是在阵把魔术带出方舟之前的事。

「……肚子、饿了。」

即使想

破头也想不出答案,于是我躺到床铺上。虽然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但为了安全起见,今天就不吃晚餐了,那么就快点睡觉吧。

盖上棉被后,闻到一股不属于我的淡淡芳香,让我回想起刚刚那种温暖柔软的触感。!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慌张地甩掉那种诡异的心情,闭上了眼睛。

而且,这一天我明明使用了右手——奇怪的是,居然不像以前那样会作恶梦……

5

隔天,我到学校后站到坐在位子上的友月面前,这么告诉她:

「这么看来,是我赢了吧。」

友月以不敢置信的神情望着我。

「怎么会……我的确有祈祷了啊,而且也有感受到他的响应啊。」

友月的脸色苍白,或许是感到害怕,害怕自己的力量已经消失了。毕竟那对她而言,是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方法。

「不过,我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我可以相信友月同学的确能使用某种……像是魔法的力量。」

我靠近她低声说道,因为接下来的对话,是不能被别人听见的。幸好教室里不像昨天那般寂静,而是充斥着喧闹声。

「咦?什么意思?」

「我昨天,的确遭到意外了。不过,我们打赌的内容,是我今天能够毫发无伤的来到学校,所以还是算我赢了吧?」

「你明明遇到意外,却平安无事吗?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发生过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看向变成透明体而飘浮在我上方的爱莉莎,然后决定这么回答。

「如果我是普通人的话,绝对会受重伤。但不凑巧的是,我也和友月同学一样……呃,是个魔法使。」

虽然以魔法使这种字眼来形容自己很丢脸,但对友月来说,我这种说法比较恰当吧。爱莉莎的事完全超乎常理,我想连友月也不会相信的。不过,我用自己的右手,就可以马上证明了。

「你是指……你也有能力施展吗?」

「不过是和你不同的力量啦。喏,我之前不是有表演过把东西变不见的魔术吗?友月同学也有留下来,应该有听到吧?」

「嗯……」

「那时虽然我说那只是变魔术,但其实那是货真价实,绝非事先套好的一种魔法。」

「——真的吗?」

友月怀疑地抬起头来,只是眼神有些动摇。

「你实际看过之后,应该就会知道了吧。不过,这件事不能被其它人看到,所以要偷偷的做。」

我侧过了身子,为的是让别人看不见我接下来的动作,然后我伸出了右手。接着在掌心上放了一圆硬币。

「那么,我开始啰。」

我说完后打算握紧手心时,昨天的事突然掠过脑海。难道——

我为了证实我的猜测,便将右手摊开,以左手食指将一圆硬币压进右手掌心。等施加的压力超过一定程度之后,那枚一圆硬币就沉进手心里,消失不见。

「消失了……」

听见友月错愕的声音后我回过神来,接着说:

「怎、怎么样?是真的吧?」

「——嗯。」

友月愕然地凝视着我吞噬掉一圆硬币的右手掌心,其实我也是同样的惊愕。果然很奇怪。截至目前为止,若不紧握物体,并且以手掌包覆到看不见为止,应该是不会引发消失的现象的。虽然在吞噬圆木时我就已猜想到……手的力量变强了。看来最好要谨慎控制一下右手拿的东西。

「嗯……就是这样。请你遵守约定啰。」

「约定?」

「你应该没有忘记吧?和我做朋友的约定啊。」

「你是认真的吗?就算!就算你真的打算站在我这一边,我也不会因此……而得救。只会……让你尝到同样的痛苦。」

我稍微思考着该如何回答她的这席话。

「即便如此……只要你不是孤零零的,就不会失去立足之地吧?」

「咦?」

「总之,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友月同学的朋友……如果你不喜欢这种叫法的话,那就把我当成同伴。如果你感到厌倦了,想要再引发意外事故也没关系,我会设法阻止它的。」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对了,首先至少先叫我的名字吧。啊、我的名字是远见启介。」

「——我知道。但我想说的是——」

当、当、当、当——

友月焦急地想说什么时,上课钟声正好响起。

「啊、钟声响了,那就先这样。啊、还有今天也一起吃饭吧。」

「等、等一下……」

我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正盯着我瞧,抬头一看,只见爱莉莎以像是在看着奇珍异品般的眼神看我。由于我们约好了在学校里不能说话,所以她没有开口,但她却以『启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的狐疑目光看着我。

虽然我也不觉得她能明白,但我试图以眼神回答:「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起的头。」

爱莉莎像是误会了什么似地,嘻嘻一笑之后别开了视线。

唉!算了。接下来就是冬上了。我的视线落向那个被众多朋友围绕,既美丽却又可怕的少女身上。看来,要与她单独交谈,又得等到放学之后了吧。如果能顺利说服她的话,校园霸凌就不会继续下去。

我开始思考要如何说服冬上。

午休时间。正如我们约定的,我与神色不悦的友月,面对着面,坐在一起吃午餐。今天从早上开始,就再也没出现任何明显的恶作剧,当然,大家都避开了我们。山崎也只是坐在远方窥视着我们,并不打算过来和我说话。

不过,教室里的气氛比昨天感觉好了很多。难道是冬上见到我平安无事地到校后,准备要收手了吗?虽然我不觉得她是个那么善体人意的人。

「那个、你……」

「你要叫我远见。」

我订正了友月的用语,她板着一张脸,改口叫我的名字。

「——远见同学,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不管是朋友,或者是同伴,远见同学你早就都有了啊。特地选择我的理由是什么?如果不让我知道的话,我会很害怕的。既然你都说你是我的同伴了,那你现在就必须老实跟我说。」

友月的语气里带有逼问的意味。她害怕——我吗?

话说回来,我也不太知道友月的「魔法」,却单方面把与她无关的伪善,硬是加诸在她身上,她会感到害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因——有很多,但我现在很难一次说清楚。」

因为我不晓得是否又有人在偷听,因此压低了嗓音回答。

「但我可以很清楚地说一件事——那就是我不希望……友月同学消失。」

「消失?那种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因为我有力量。」

「——的确,透过引发意外来报仇,这种力量能够保护你的立足之地……但是我不希望你那样做。」

「……为什么?」

「去年的事情结束之后,我看着友月同学,总觉得你好像就快消失了。虽然那时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但现在我弄清楚了。每当你一复仇,现在眼前的友月同学,就会不断地消失。我希望现在在我眼前的友月同学不要消失。」

所以——我想抓住她那双手,而且不想放开。就像由衣那时候一样。

「也就是说,你不希望我再使用魔法啰?」

友月的眼神带着怒气瞪视着我,但我毫不胆怯地用力点头。

「嗯,没错。我希望你别再做那种事。」

「那样的话……你叫我该怎么办?你的意思是,要我拜托你来保护我吗?不可能的——我连相信你这件事都做不到了。」

「那……不相信我也没关系,不拜托我也没关系。毕竟我现在也没为你做过什么,而且我也没有那种资格,也不期待你会那么做。」

就是因为我知道为时已晚才会这么做。我并不是想要求友月去做那些事情,因为这只是满足自我的自私行为而己。

「那我……我该怎么看待远见同学才好呢?」

友月像是无法再忍耐般地,声音稍微失去了冷静。

「你就想象……是在利用我不就好了?比起一个人孤伶伶的,两个人在一起很多事都比较好办,也比较不会无聊吧?而且也比较不容易遭到别人过分的对待,这么一来,在你还可以利用我的时候,就用不着去报仇了。」

「——我没那么坚强,也没办法那么卑鄙。我不希望让远见同学走进我心里……就连平常待在一起也办不到。」

友月停下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的火腿可颂,低下头去。我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懦弱言语感到惊讶。看来友月她的内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冷淡无情。

「那跟……相信之类的不太一样,但我就给你能安心下来的证据。」

「咦?」

友月脸上的神情写着「什么意思?」地抬头望向我,我就挥了挥右手给她看。

「——就是这只右手,刚刚给你看的现象,其实是一种

『诅咒』。因为我在三年前的船难发生时——舍弃了我的亲妹妹,所有右手才会发生这种荒唐的事。这并不是我自己想引起的,而是自然发生的。所以我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右手有所谓的『魔法』存在。感觉它就像是说明『我就是那种人』的证据。要是我背叛了你,你可以把我右手的事,像连续剧一样说给别人听。毕竟我之前就已经表演给大家看过,再加上是友月同学说的,大家反而会深信不疑。只要调查一下以前的旧报纸,也能找到相关证据。那么,即使我以后再怎么想融入他们,也完全回不去了。至少这样我就可以成为你的同伴吧?」

我快速地说完之后,察看着友月的反应,她表情愕然地望着我。

「你的妹妹死了吗?」

「嗯——因为我只顾着自己的性命,所以才没能救她。我的父母也是在那时候……嗯,其实他们是被当成了失踪人口啦。」

「——那么,难道你是为了赎罪,才做出这些事的?」

虽然这是个易于理解的理由,但是我摇了摇头。

「不是的。如果是为了赎罪,我觉得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也不会因此获得原谅。但是,我决定不再重蹈覆辙,我想要这样活下去。所以,我绝对不会背叛友月,如果我背叛了你,我想那时就是我的心死了的时候吧。」

友月呆呆地看着我。

「——远见同学,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积极?你只是一个曾经私底下观察我的人,现在却……」

我意识到后面有个魔术师,正在听着我们两个的对话,于是回答:

「应该是因为被某个思考不合逻辑的家伙给影响了吧。有机会的话再介绍给你。」

「思考不合逻辑的……家伙?」

「嗯。」

「可是……」

「咦?」

「我想远见同学比较不合逻辑吧。」

说着话的友月,瞬间脸上掠过了一丝笑意,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

友月问着看得出神的我。

「没什么——没事。」

我一边移开目光,一边在心里想着,真希望下次不只是一剎那而已,而是见到她笑盈盈的脸。

6

这一天放学后,虽然我没有当扫地值日生,但仍在教室里留到最后。在一直惊讶地看着我的同学们全数离开后,冬上果真如我所预测地出现了。

「你还记得昨天的约定吧?」

我单刀直入地问。因为我一开始就决定好只说重点。

「嗯,记得啊。」

冬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点了点头。

「但是呢,远见同学,我也记得我这样说过哦,那也要我能接受才行。」

「你能接受吧?我都毫发无伤地来学校了。」

「是啊……看来的确是没受伤呢。」

冬上加深笑意地说道。

「你的话里好像还有其它含意?」

「没什么。只是……我听说昨天远见同学回去后,马上就在马路上,发生了卡车绑货物的绳子断掉,结果圆木散落一地的事故。」

「哦……是这样啊。要是遇到的话还真危险呢。」

虽然我不清楚冬上知不知道实情,但我决定先装傻再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希望远见同学遭到意外啦,但也只是这么想而已。」

「那你没有其它的怨言了吧?」

「嗯,不过呢,我是这么认为的。或许是做得还不够也说不定呢。」

「还、不够?」

「没错。友月同学,并没有被远见同学特别欺负吧?所以我想是不是不够呢……她的怨恨。所以,我也决定试一试。」

「喂、喂……你在说什么?」

「那些孩子们啊,不管我怎么煽动都还是犹豫不决,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呢,不过,我一跟他们说远见同学你和友月同学打赌的事,告诉他们友月同学的谣言只是谣传,他们就突然斗志高昂了呢。」

「你……难道……」

一股冰冷的预感袭上心头。

「是啊……他们现在大概去突袭她了吧。我心里真期待,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你这个人!」

冲上脑门的愤怒让我失去了冷静,我忍不住揪起冬上的衣襟。对于这家伙而言,不论是友月,或者是她自己的拥护者,他们的价值都没什么区别吧。她完全没想过,友月将会遭遇到多么可怕的事,而那些袭击她的人,又会遭受到怎样的不幸。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话说回来,你不赶过去好吗?他们在女生宿舍前抓住她,带往桥下去谈事情了哦。」

「咕!」

我放掉了揪住冬上衣襟的手,转过身去。

「没错,在那群孩子们做得太过火之前,你还是快点去比较好哦。这是为了答谢你的帮忙,我才这么亲切的告诉你哦。」

我气得想揍扁那等着看好戏的冬上!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事情正如她所说的,在这里浪费时间是毫无意义的。我把碍事的书包丢在教室里,立刻夺门而出。

「爱莉莎。」

我在走廊上奔跑,轻声呼唤着她。

「什么事?」

一道透明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身边。

「助我一臂之力吧。」

「那个,虽然我明白情形……但这件事并不是我能——」

虽然她的响应在预料之中,但是我不管了。

「拜托你了!」

我边奔跑着边低下头。

「为什么我非得听启介的话不可啊——」

「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我咬着牙叫道。

「……真是的,这次要我帮助你的话,代价会很高哦?」

「嗯,我已经有觉悟了。」

我一边跑下楼梯一边猛点头,接着爱莉莎就一脸认真地问:「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尽快把我送至友月身边。这样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那你带我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吧。尽可能到一个可以轻易判断目的地的方向与距离的地方。」

刚刚冬上说在桥下,流经学校前方的河流,流速缓慢又弯弯曲曲的,但在到女生宿舍之前,应该都是呈一直线的。出了学校之后,往河堤的方向走,在那里的话,就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而且还是以最糟糕的形式进行。而且还与我有关。我甩掉涌上脑海的烦人想象,不断拼命奔跑着。

「迅疾光辉!」

藉由光速移动的魔术,我们降落在女生宿舍前的河边。我感到一阵晕眩,脚步踉跄了起来。

「没事吧?如果还不习惯的话,这个魔术对身体的负担很大。」

「啊、嗯!我没事。比起这个——」

我四下搜寻友月的身影。这里也有一座横跨对岸的大桥,但站在阴暗桥梁下的我们,附近没有任何人,只看到满地的垃圾。

「可恶!在更上游的地方吗?」

我踩在圆滚滚的大石头上奔跑,而实体化的爱莉莎也正打算追上来,但似乎因为河原太难行走的缘故,又再度变成透明体飞过来。

「喂、要不要再飞一次看看?」

「——不,我想大概在下一座桥,用跑的比较快。」

女生宿舍与男生宿舍之间的那座桥就不用考虑了。因为如果要做坏事的话,一定会尽可能在离学校远一点的地方吧。可是,如果硬要将一个人强行带走,应该不会带太远。所以一定就在前头。

从我站立的地方,可以看见下一座桥。但桥下阴影很深,看不出到底有没有人。

每当我一踢到河地的碎石子,脚下就一阵喀啦作响。由于在不习惯的土地上奔跑,膝盖也开始痛了起来。

我越来越靠近桥下的阴影处,终于看见了人影。那数道黑色身影中有男有女。

各种声音传到我耳中。其中有大笑声、讪笑声、嘲弄声……还有惨叫声。

在数道黑影中央,有个人蹲在地上。

那道身影不断颤抖,在一片笑声中低声哭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喉咙发出不成声的嘶吼。

笑声停了下来,黑影们朝我转过头来。那些都是我曾经见过的面孔,是班上的同学,虽然他们不再发出嘲笑声,但嘴角上扬的笑容,依然残留在脸上。

「你干嘛啊!」

那名离我最近的男同学,瞪着我说话。我冲了上去,奋力给了他一拳。

那家伙被我揍的往后飞,倒落在我自己也想象不到的距离。

「呀啊啊啊——!」

有个经常在冬上身边亦步亦趋的女同学,发出了尖叫声。所有人都想逃跑,与我保持距离。我看也不看他们,抱起了倒卧在地的友月。

「喂!友月、你没……」

你没事吧?这句话我问不出口。因为她的脸上有着被人揍过的伤痕,肿得非常严重,制服也被撕得破破烂烂。友月颤抖着身躯,一边啜泣,一边喃喃

自语。我凑上耳朵想听她在说些什么。

「……拜托祢、拜托祢、拜托祢、拜托祢、让这些家伙、让这些家伙、让这些家伙、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友月专注地祈祷着,眼里完全没有我的存在。

「友月!喂!快住手!没事了、我已经来了!所以!」

磅!

眼前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我极力压抑着即将失去的意识,回头看向冲击的来源。

「……!」

「你别插手!」

除了刚刚那个被我揍飞的人之外,另一个男同学正拿着球棒站在那里。刚才他用那玩意儿打了我吗?我手探向后脑勺,感觉到濡湿一片,视线变得朦胧起来。

「去死吧。」

他再次举起球棒。糟了,头昏沉沉的,身体也不听使唤。此时一只白皙的手掌,从我身旁疾速伸出,挡住了球棒。

「怎、怎么回事?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爱莉莎?」

爱莉莎紧握着球棒对我微微一笑后,轻易地就从男同学手中夺下球棒,丢进河里,然后轻轻地揍了他肚子一拳——至少看来是如此,只见那个同学,被揍飞的距离,比起被我痛殴的那个男生还要远。搞什么啊,这家伙很强嘛。

「呀啊!」

那名女学生再度发出惨叫,立刻逃之夭夭。男学生似乎只有这两个人而已。

「哈哈……得救了,你很强嘛。」

「因为我是精神体,所以不会受肉体的限制。只要将身体密度集中在某个部位的话,那个部位的力量就会增强。对了,启介,你快从那个女孩身边离开!」

爱莉莎指向仍在喃喃自语的友月说道。

「为什么啊?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吧?」

「不是啦。别问了!快点!」

爱莉莎强制地拉起我的手。这时,友月放声呐喊:

「消失吧——————!」

在友月身体迸出红色光辉的瞬间,我的全身感受到仿佛被车辗过的冲击。

「呜!」

未曾经历过的剧痛袭卷而来。那种超过我所能负荷的痛楚,让我瞬间失去意识,眼前的世界被黑暗笼罩,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

我一睁开眼,就见到两个男同学倒在我的身旁。他们是打我和踢我的人。其它不见任何人影。虽然我好像有微弱地听见那个,把我当成同伴的男生的声音,但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不可能有那种事,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

但是我的愿望透过祈祷传达出去了,神帮助了我。

看见我身旁延展开来的小型陨石洞后,我确信着。

能够相信的果然只有这个,只有这份会回应我的力量。

左颊热烫烫的,全身被又踢又打的好痛,嘴巴里也尝到血的腥味。

我报仇了。

向那家伙,还有那家伙,还有那家伙。

但是,这样一切就会结束吗?

只是被人欺负之后再报复回去,根本没有意义。我必须变得不再被任何人欺负才行。

如果拥有更强的力量就好了……我会读心术的话,在那些家伙对我做出什么以前,就让他们遭遇到痛苦的事。我就能在被欺负之前诅咒他们。

我撑着疼痛难当的身体坐起身来,微微抬头之后,发现一道人影伫立在我面前。

「咦……?」

我抬起了头,看着眼前那道巨大的影子。他修长壮硕的身体,裹着黑色大衣,也不知道是不是外国人,眼珠是蓝色的,左眼绑着黑色眼罩。

「感到光荣吧,你从我的粮食升级了。」

「……你是谁?」

我带着敌意瞪视着那名男子,可是,他不但没有怯意,反而笔直地凝视着我的眼睛。

「愤怒与悲叹!你和『魔王』紧密地连结在一起。你资质很高嘛,小女孩。让我给你真正的力量,给你这世界上仅剩三位,可悲的『虚伪』神明的力量。」

「力量?」

我的思绪因为这词汇而感到动摇。我的力量还不够。我想要更强的力量,我想要没有任何人会再阻扰我待在这里的力量。不只是报复而已,我想要拥有没有人可以接近我的力量。

全身漆黑的男子凝视着我昂首大笑。

要绝望的话,

等一切都消失了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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