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旅途
冬日枯萎的树木在路旁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
掉光了叶子的树将灰褐色的树枝笔直刺向天空,仿佛举枪前行的军队一般。萧瑟的寒风摇晃着树枝,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寂寞而空虚。
这里是葛兰市的东南偏东方向相当远的距离,辽阔的桑泽联邦的中西部的一个罕有人迹的老街道。两旁见不到哪怕一棵树木,甚至难以称作道路的小径上,有两个人影在行走着。
其中一个是名为莉迪的少女,是在头上开着鲜红色的寄生花的“宿主”。另一个是名为鲁卡的青年,虽是人类却与宿主一同行动着。四周除了两人走路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望着空旷的蓝天,鲁卡陷入了沉默。
“东张西望的话会摔倒的哦”
听到身旁莉迪的话,鲁卡将视线转回地面。
鲜红的假花下面,闪闪发光的红色眼眸正在盯着鲁卡。与虚无般的苍空不同,她的双眼中充满了熊熊燃烧的生命的颜色。
现在,两人的目的是探明因奇妙的缘由而变为宿主的莉迪作为一名宿主的身世。为此,他们正在前往莉迪变成宿主时所在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事情吗?”
“算是吧……莉迪,假如说,种子在无法逃出的一个封闭空间内开花——的可能性存在吗?”
“鲁卡,你这是相当于让人画饼充饥”
莉迪的目光变得险峻,似乎在责备鲁卡。在世上留下花的后代,是宿主最主要的目的。无法放飞的种子,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果然不行吗。如果可以的话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
“什么啊,没头没脑的”
“我在想,怎样才算是让宿主变得幸福了呢”
看到莉迪一副“你突然在说些什么啊”的表情,鲁卡继续说道。
“首先我认为,‘莉迪’是在花寄宿到原本的身体里的一瞬间,凭空产生的一个人格”
在旅途中,鲁卡一直在思考。
“人”这一定义究竟是什么。怎样算是一个人呢?记忆、人格、知识、肉体——究竟是什么把人塑造为一个“人”的呢?自古以来,无数的人都在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得出各不相同的、零星琐碎的回答,而这一思考恐怕将一直持续下去。而这,便是鲁卡所找到的答案。
莉迪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听着鲁卡的讲述。
“你生气了吗?”
“没有,和我想的差不多”
她露出一丝笑容。
过去,鲁卡没有认同宿主的人格。他认为宿主不过是受到花操纵的、行尸走肉般的人偶而已。然而现在,他想要正视、承认宿主这一存在,对于莉迪来说不可谓不高兴。
“有什么问题吗?”
“稍微……想起了多莉丝的事情”
听到鲁卡念出的那个名字,莉迪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曾经,鲁卡杀死了变成宿主的义姐——多莉丝。然后,为了逃离那罪恶的意识,认定只有死亡才是宿主的救赎,开始了杀害宿主的行动。
“我只是想让多莉丝幸福。……想要和她一起变得幸福而已”
“你是说只要外表看上去一样,里面不管是什么都好?”
“怎么会”
那种想法是对多莉丝的污蔑。
莉迪辛辣而满是嘲讽的话语中并没有任何恶意。她似乎认为,不让鲁卡再抱有天真的想法,是自己的职责。
“可是啊,正是因为有‘原来的多莉丝’,还有我,两人共同的行为导致了宿主多莉丝的产生。换句话说,宿主多莉丝是‘原来的多莉丝’的遗子。……所以,我觉得……要连‘原来的多莉丝’的份一起,让多莉丝变得幸福才行”
对于鲁卡来说,那是一种对“原来的多莉丝”的义务的延续。
盘绕在心中的那份必须要做些什么的想法。这种失去了目标的感觉虽然暧昧,但鲁卡仍然努力将其整理成了话语。
“多莉丝只能以一个宿主的身份得到幸福。而我却只是将她杀死,甚至没有尝试去理解。仅是因为她不再是我所认识的多莉丝这一理由,在那之后也杀害了众多的宿主。然而,我所定义的幸福和救赎的标准,并没有被宿主们接受”
幸福。
——对于宿主来说,幸福究竟是什么。
那绝不会是在死亡之后能够得到的东西——然而鲁卡花了太长的时间才理解这一点。而这仅仅是因为他并没有背负自己的罪行的觉悟这一丢脸的理由。
鲁卡不得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因宿主而遭遇危险或死亡的威胁。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被花附身而‘消失’。但是,如果仍然有人因此而变成宿主的话,我希望那个人能够变得幸福。连同多莉丝的份一起”
这就是鲁卡向两个多莉丝、莉迪、以及死在他手中的众多宿主给出的回答。
莉迪一副无语的样子揉了揉侧颊。
“真是无可救药的矛盾呢。宿主以宿主的身份生活并得到幸福,这本身就是会危及他人的事情啊。在最后一刻绽放花朵的话,就又会让其他人变成宿主”
“是啊。不过,我想要去寻找能够解开这个矛盾的回答”
那是自负者的妄自尊大,也是唱戏人的胡言乱语。
现在,宿主被当作活着的灾厄,只能悄然生活在社会的角落里。
而且,宿主会绽放花朵,将花寄生在人类的身上,孕育出新的宿主。
然而,鲁卡仍然想要让宿主和世界和平共处,并寻找着谁也未曾考虑过的手段。
“你认为我的想法很愚蠢吗?”
“那当然。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有价值,不是吗?虽然是比较老的说法……新的发现总是诞生于偏离常识的思考吧”
莉迪的笑容似是祝福。
“按照鲁卡帮助我的时候的约定,我会和你一起寻找答案。不过我可没打算搭上自己的命”
身为宿主、只为了自己的花而活着的她,不可能会为了其它的事情而拼上性命。而她愿意尽自己的可能陪同在鲁卡的身边,便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然后,两人便再次无言地迈开脚步。
冬日干枯的树木在寒风中碰撞着枝条,发出拍手一般的声音,似是嘲笑。
过了正午,两人行走的道路上,车辆的痕迹逐渐多了起来。
当隐约能够看到郊外的农场和农田时,卡特多拉尔城也映入了眼帘。都市战争时期的城墙屹立在城市的中央,十分醒目,古老的街道从城墙中倾泻而出,向四周蜿蜒。
卡特多拉尔。
这是一个位于桑泽联邦中部偏西南的都市国家。现在虽仅是庞大联邦的一部分,但在久远的都市战争时期,其曾与邻国争夺霸权,历史悠久。
“我身为宿主最初的记忆,是自己被困在卡特多拉尔某个奇妙的建筑的地牢里。然后,我从那里逃了出来”
莉迪讲述的故事,对于宿主来说极为罕见。
宿主通过其它宿主开花时放飞的种子获得新的生命。
这意味着,它们通常诞生于宿主为了开花而选择的地方,即南方。
在几乎没有花开的北方,极少有宿主诞生。
而被关在牢狱中时化为宿主则更为罕见和奇妙。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莉迪回到了这里。
“不过,人们都说捕获宿主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啊”
莉迪一副得意的样子。
“无法捕获宿主”——这并非某种理论,而只不过是在人类之间流传的、有关宿主的类似神话一般的说法。
鲁卡同样通过手边的资料略微进行了一番调查。被抓住的宿主会用怪异的力量破坏牢笼逃脱,抑或不知何时早已化作一缕烟消失殆尽。然而就连这些失败的记录也残缺不全,虽然有许多但仍让人捉摸不透。
“莉迪是怎样逃脱的?”
“很简单。看,就这样”
莉迪略微一动头发,便缠住了鲁卡的手。
光滑的发丝似柔水般倾泻而下,然而当它缠绕住鲁卡的手腕时却带有鲜明的力量。莉迪的头发已变成了触手。
“我可以让它伸入任何一个锁孔里,就像一把万能钥匙。虽然手脚被铐住了,但我用头发开了锁,打开牢笼逃了出去。这个孩子给了我这种能力”
莉迪说的“这个孩子”,指的是寄生在她身上的花。她挺着胸膛,显得很是自豪。
在农家长大的鲁卡联想到了一种豆子。
这种豆子,如果在黑暗中栽培,它会误认为周围是土壤,从而拼命生长以求出土。说不定花也有类似的能力。
“总觉得刚才你对我做了些十分失礼的想象……”
“没、没那回事没那回事”
被敏锐的莉迪一瞪,鲁卡慌忙摇了摇头。
“不过啊,如果那个……关押过莉迪的建筑,是与宿主有关联的设施,说不定会相当难办啊”
“现在说也无济于事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为妙”
虽然心
情不至于变得沉重,但确实有一件事情,让他们不得不再三提防。
卡特多拉尔是以古迹为中心形成的以旅游业为主的国家——这是绝大多数人的认知。
然而,这个国家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它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蜜虫贩卖组织“风见鸡(FourCastar)”的据点。
如果在桑泽联邦,尤其是这个卡特多拉尔里面发生了与宿主相关的任何事情,风见鸡必然会插手其中。
千万要小心不能踩到老虎的尾巴。
反过来说,正因为这里是风见鸡这一巨大组织的据点,才有可能发生与宿主相关的一些奇闻怪事……
“嘛、这儿没有驱逐特务,这一点就已经够轻松了”
鲁卡努力试着让气氛开朗起来。
“这周围没有山地,不会被选为开花的场所的。会不会与这也有关系?”
在桑泽联邦的南部,包括卡特多拉尔在内,各国首领在应对宿主的对策上并不十分热心。
因为桑泽联邦几乎没有受到开花带来的危害。
地域气候寒冷,再加上处于广阔的平原地带,周围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山的地方。宿主选择开花的地方,通常是有着适宜的温度和一定的高度。宿主通常不愿意在平原地区开花,因为无法让种子飞得更远。
然而,地理条件并非是应对宿主的对策缺乏的唯一理由。
“这里开花的事件的确很稀少,但与风见鸡在暗处施加压力也有很大关系”
驱逐特务的动作受到束缚,也是风见鸡的影响力所赐。
为了制备蜜虫,风见鸡需要捕获大量的宿主。如果驱逐特务工作过于频繁,势力圈范围内的宿主数量减少,他们的生意就很难做。
驱逐特务鲜少动作的理由,简单来说就是这个。风见鸡的政治影响力也不容小窥。
因此,卡特多拉尔周边的驱逐特务,已沦落为对付宿主的警察。最多也只是为了消遣,而驱逐哪些没有被任何犯罪组织或当权者保护的、所谓野生的宿主。
“这倒是帮了我们大忙。不过这儿的驱逐特务还真是烂透了”
莉迪冷笑。
宿主所能依靠的,到头来还是只有自己的力量。政治压力什么的,在她眼里恐怕是可笑至极的。
“反抗风见鸡也只会吃苦头,他们也只不过是过着合理的生活而已吧”
鲁卡不由得想要为他们辩解。
不论如何,这儿是与宿主相关的特殊地域,而卡特多拉尔则是种种特异现象的源头。
——眼前,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呢。
怀着心中诸多的不安和乐观还有期待,他们沿着车辙迈开脚步。
看到目的地,长时间旅途的疲劳一下子烟消云散,这么一看自己还真是势利。莉迪则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疲惫。
两人略微加快了脚步,向着褐色的街道走去。
二起始之城
千余年前,林立的小国争夺霸位,开启了都市国家战争的时代。
即便是当年披荆斩棘获得胜利的国家,如今也已灭亡,亦或是被他国吞并,只有包围都市的石墙,仿佛还在诉说着昔日惨烈的战况。这个卡特多拉尔,正是那些国家中的一个。
与充满低俗活力的新兴都市葛兰不同,这儿是一座散发着历史格调的成熟都市。
——本来应该是这样。
“这个城市,是怎么回事……”
一入城,露卡便嘟囔道。
四四方方的建筑在宽阔的道路两旁错落有致地并列着,古老的建筑与崭新的道路形成鲜明的对比。街上有不少行人,有的衣装精致,有的则是驾着运货的马车,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然而,明明是大白天,街道却笼罩在异样的沉默下。
车轮的轧碾声,行人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仿佛是在忌讳着什么一般,所有的人都紧闭着嘴,听不到任何说话声。街旁开着好几家店铺,路边也有几个露天的摊位,但没有人发出声音招揽客人。
“这儿难道有路上不能说话的法规吗?”
“怎么会”
应该不是因为那种理由。大家都显得十分害怕,缩起身子,似乎是在躲着什么。
擦肩而过的行人朝这边瞟了几眼,然后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继续走路。
“噫!”
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仿佛青蛙被马车辗过时发出的惨叫,鲁卡转过身去。
那里是一家干物店,门口摆着晒好的肉干和鱼干等。发出惨叫的,正是一屁股跌坐在莉迪面前的店主。
店主抬头望着莉迪,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仿佛浑身无力。
“莉迪,怎么了!?”
鲁卡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他不由得大声喝道。他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争执,但莉迪一副颇为意外的样子摇了摇头。
“只是肚子有点饿了,就想买点肉干……”
莉迪手里握着的,是主要用于旅行干粮或兵粮的肉干块。对于她来说,这个大小正好用来当作零食吃。
瘫坐在地上的店主的目光在莉迪和鲁卡还有肉干之间不停地游走。
“喂,怎么了?”
听到鲁卡的问话,他拼命张开仍然在打颤的嘴,挤出声音。
“别、别说了!拿走吧!快点走!”
声音中充满了恐慌。冷汗争先恐后地淌下来,仿佛头上被浇了一盆水一样。
鲁卡和莉迪不由得面面相觑。既然在宿主生活的城镇里做生意,与宿主打交道应该并不稀奇。为什么这个人会显得如此害怕?
“喂”
“噫、别、别过来!别让那家伙靠近!不要过来啊!”
面对鲁卡的追问,店主——仍然摊坐在地上——像蟑螂一般灵巧地向后退去。他显然是看到莉迪才吓成这样,模样十分滑稽。
鲁卡从钱包里掏出一把联邦通用的货币,硬塞进那个店主的手里。
“咦?呃、啊、唔、哈啊、感谢惠顾……咦?哎?”
店主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反复地看着手中鲁卡塞给他的钱。
“走吧,莉迪”
鲁卡迈开脚步,莉迪也一声不响地跟在了后面。
她一边疑惑地歪着头,一边将肉干块塞进嘴里。
“搞什么啊。头一次看到有人吓成那个样子”
“他的反应真是奇怪啊。难道是刚从南方搬过来,还没适应宿主吗?……不对,不光是那个大叔,周围其他的人也不太对劲”
状况有些奇怪。
行人依然在躲着鲁卡他们——或者说是莉迪。
“总觉得不受欢迎啊”
不过并没有人来赶他们走。人们只是像一群有猛兽走在身边而缩起身子的小动物一般。来到这儿之前,两人经过了数个城市,但从未遇到过如此怪异的视线。
“这儿真的是宿主能够生活的城市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里的人们似乎只是惧怕着宿主,但也只是稍微避让一下,并没有夸张地四散逃离。为了不扯上关系,也只有这样做。
“说到宿主……来到卡特多拉尔之后,还没有遇到过住在这里的宿主呢”
“这么说来还真是。因为是风见鸡的总据点,还以为能看到街上有许多宿主呢”
只有刚采摘下来的假花才能作为蜜虫的材料。想要制作蜜虫, 手边就必须要准备好宿主。难道说被饲养的宿主意外地很少吗?
因为驱逐特务也不会认真工作,这儿本应是很适合宿主居住的城市。
“虽然不太清楚,但总觉得住着不会太舒服。……总之先找个宿舍吧。还是老样子,等我进去了你再从窗户翻进来”
莉迪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肉干。
还是老样子——正如鲁卡所说,这种做法已经定形了。
对于宿主来说,在城市滞留期间,选择住宿是一件非常需要注意的事情。有的旅店会因为害怕宿主而在接待后悄悄联系驱逐特务。虽然在这卡特多拉尔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但从其他人对宿主的奇妙的反应来看,还是不要让莉迪堂而皇之地住进旅店比较好。
一般在这种时候,宿主会依赖于蜜虫贩卖者,或者只好露宿街头。然而,莉迪虽然是宿主,身旁却有着鲁卡这个人类作为旅伴。
这样互相帮助的话,比起莉迪一个人旅行要轻松许多吧——鲁卡如此想到。决定去之前一直没敢去的卡特多拉尔,也是因为有了鲁卡这个擅长处理脏活的同伴。
与此相对,莉迪则是与鲁卡约定同他一起进行答案不明的“探究”。不,比起约定,说是交易或契约或许更准确一些。
露卡也察觉到,莉迪对他抱有一丝近似于好意的感情。
然而对于宿主来说,唯一重要的,只有寄生身中的花。要不是判断鲁卡能够稍微对延续花的生命帮上一点忙,莉迪恐怕早已离开了他的身旁。
莉迪的感情不会成为连系二人的锁链——鲁卡对此也十分清楚。
找好住处后,鲁卡来到莉迪所说
的自己被抓住的地方进行侦查。
那里是被称为新街口(译注:原文「新市街」)的地域的一个角落,实际占地比建筑要大数倍,周围种上了树木。时值冬天,树的叶子都掉光了,然而内部的样子仍然难以窥见。从树干的缝隙中,隐约能够看到里面有一堵白色的墙壁。
而装潢华丽的正门,则是牢牢地紧闭着。
鲁卡从通路的尽头窥视内部建筑的样子。
莉迪正在宿舍内等待。虽然不知道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但如果宿主接近重要的设施的话很容易受到警戒。只有鲁卡一个人的话,多少还能应付一下蒙混过去。
仿佛在考虑什么事情一般,鲁卡用手轻托着腮,慢慢悠悠地迈开步子。
——只是从门前走过而已。他不得不冒这个险。能知道些什么的话就算是赚了。
虽然也考虑过在附近打探有关这幢建筑的情报,但很快便放弃了,因为这样做很容易泄露消息。如果这儿是做某种见不得人的生意的地方,一旦得知鲁卡在打探,便很有可能采取相应的对策。
总之先从外围观察,然后再看莉迪的想法了。
鲁卡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路——然而他的目光依然锐利无比。
落叶溢至道路上,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会响起沙沙的声音。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鲁卡一边走着一边透过树干的缝隙观察建筑。这样总比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要低调一些。
走了大约二十步,前方和后方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不知从何而来的人踩着落叶着地。
前面是两个宿主,一个黄花,一个白花。
她们缓缓架起剔骨刀一般的剑。
从听到的声音推测,身后也有两个人。
即,鲁卡瞬间被死命宿主包围住了。
——藏在哪里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而且,为什么只有宿主?
鲁卡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停住了脚步,但内心却是万分惊讶。
他自认习惯于战斗,能够感受到杀气,判断战斗的走势。
然而,现在却被四名宿主接近并包围,自己却毫无察觉。
虽混乱但仍确认好短刀的位置后,鲁卡装作毫不在意地动了动身子,双脚叉开至肩宽,以便随时都可以逃跑。
他能感受到来自四个方向的视线。
她们似乎只是在观察着鲁卡。然而其中也有着“如果胆敢乱动小心吃不了兜着走”的意图和氛围。
“不许动”
前方白色假花的宿主锐利地喝了一声。
虽然内心仍在动摇,鲁卡依然考虑着下一步的动作。在猎花人的狩猎场上,他经历了太多意外状况。身上带有武器,他完全可以抵抗逃跑。
然而,鲁卡现在是被四个人包围。就算他再如何习惯与宿主战斗,那也是在己方人数占优的情况下——最坏也是一对一。他从未同时与两名以上的宿主战斗过。
——怎么办。
鲁卡掩住嘴,说道。
“那个,我并不是可疑人物。我叫马卡贝,是旅行者。我只是路过——”
“多说无益。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等鲁卡说完,白花宿主便冷冷地打断了他。
看来想凭三寸不烂之舌逃过此劫是不可能了。她们似乎打算直接将鲁卡抓起来。
——没办法,只能硬闯了。
鲁卡气运丹田。
从对方的架势丈量距离,观察动向。
静下心思,将自己的动作在头脑中描绘。敌攻,我守,但不能反过来伤到她们。
现在宿主她们应该是想要活捉鲁卡,所以不会上来就出杀招。然而,一旦感知到危险,她们要么逃跑,要么就会不顾一切地杀死对方。鲁卡必须找到杀戮与脱逃之间的那一丝平衡。
他打开藏在手中的瓶子,将里面的蜜虫一口气咽下去。
一股灼烧感从喉咙流淌到胃里。
沸腾的血液在体内游走,象征力量的裂纹在脸颊上刻现。
“这家伙、喝了蜜虫……!”
看到鲁卡脸上浮现的红色叶脉,宿主们显得有些紧张。
趁此际,鲁卡拔出了惯用的小刀。
他压低身子,踢击地面,向前方二人之间的空隙冲去。
由于他隐约亮出了刀刃,一般来说对方是能够避开的。然而她们似乎没有料到鲁卡的动作,反应慢了一拍。
“喝!”
鲁卡越过两柄剑,从失去平衡的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衣服在风中翻动的声音。
是后面的两个宿主——她们跳过来了。
从声音判断,两人应该是料到鲁卡的这个动作,试图把他扑住。如果鲁卡继续向前冲的话,必然会被她们压倒在下面。
眨眼间如此判断的鲁卡蜷起身子,伸出手撑住地面,顺势张开双臂,四肢着地,并向左跳去。他从落地的两个宿主的身子下方轻巧地穿了出去。两人伸出来的手没能抓到鲁卡,仿佛青蛙一般落在地上。
鲁卡立刻摆好身姿,脚刚碰到地面,便立刻跑了出去。
——是手。她们用的是手。
这下就都清楚了。虽然亮出了刀刃,但那只是用于威慑。
她们的目的并非杀死鲁卡,而是活捉。
奔跑的鲁卡前方出现了一朵牵牛花一般的蓝色假花。似乎是趁鲁卡横向躲闪的时候插进来的,花瓣还在微微颤动。
她转过身,面向露卡。
“差不多给我——”
她焦虑地大叫着靠近过来,而鲁卡则瞄准其脸部,将刚才喝光了的蜜虫瓶子用力掷去。
“呜哇!?”
面对鲁卡出乎意料的举动,蓝花宿主不由得向后仰,还没来得及判断那个朝自己飞过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便用夸张的动作将其击落。
由于身体得到强化,蜜虫服用者还有宿主之间的战斗通常是电光火石,节奏极快。若不是身经百战,将战斗手法了熟于心,恐怕早就在如此的眼花缭乱中破绽百出了。
趁此际,鲁卡向一旁躲闪,同时双腿用力。
论直线奔跑,宿主和蜜虫服用者的速度不相上下。如果笔直地跑出去,应该就能逃掉了。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后背突然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不是斩击,也不是打击,而是纯粹的撞击。
即便身体经由蜜虫得到了强化,但从预料之外的方向撞过来的重量足以打破身体的平衡。
——有什么东西……扑过来了!?
鲁卡脚下一歪,不由得伸出手支撑。他立刻想要站起身来,但此时才发现扑在他身后的东西是一个宿主——然而那个宿主早已伸出手,将鲁卡的双脚牢牢地束缚住。
——又来一个吗,该死!我怎么又没注意到!
与刚才那四名宿主出现的时候一样,宿主毫无征兆、接二连三地出现,似是魔术。
凭借蜜虫的力量,鲁卡的五官也变得更加敏锐,即便是在战斗中,也理应能够听到靠近的脚步声。
身体失去平衡的鲁卡脸朝下摔向地面,在撞击的前一刻勉强做好了防御的姿势。他想要让后背上的宿主一齐摔倒,借此摆脱束缚,但那时恐怕其他的宿主早已赶过来了。
剩下的四名宿主同时扑了过来,五朵花的芳香交织在一起。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时,鲁卡的四肢以及躯干分别被一个宿主按住。就算是服用了蜜虫,同时被五个宿主按倒在地上的话,也难以与她们匹敌力量——更不用说逃脱了。
冰凉潮湿的空气包围在身旁,一股石头的味道扑鼻而来。
地牢内昏暗的光线刚好只够照亮身体的轮廓,营造出绝妙的恐惧与不安。墙壁上靠近天花板处开有横向细长的采光孔,从中射入的光线反而凸显出了暗影。鲁卡背靠栅栏坐了下来,以减少体力的消耗。
鲁卡身处的这个地牢,建在领地内一个研究所一样的建筑旁边。
这个地牢十分奇特。偌大的房间内摆着两个铁笼子,从四周可以将笼子内部一览无余。鲁卡就在其中一个笼子里。
被带到这儿来的路上,看到走廊里还有若干个相同的门。如果说鲁卡看到的房门都是带有牢笼的房间的话,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可有不少。
不过,这儿似乎不只是用来关押人的牢房。
铁笼子异常地粗壮结实,恐怕连猛兽都难以从中脱逃。刚才趁蜜虫的药效还在,试着摇了摇栅栏,然而连咯吱的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明显是为了防止被关押者用蛮力脱逃。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阵风吹过的声音。应该是哪里有通风口。
“哈啊……我,居然搞砸了……”
鲁卡夸张地叹了口气。
这里恐怕就是莉迪曾经被关押的地牢。用于关押宿主的设施,身为人类的鲁卡根本无可奈何。
平时几乎不会群居的宿主居然会集体行动,恐怕是受雇行事。那么,指示她们抓住鲁卡的“那个人”,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呢?
总之,眼下鲁卡的问题是
到底能否活着从这里出去。而这恐怕就要取决于抓捕鲁卡的那个人的考虑了。鲁卡自己倒是无所谓自己会怎样死死在何处——他把一切都认为是自作自受。但他不想半途而废地白白送死。
——莉迪应该不会来救他吧。
宿主不会为了什么事情而拼上性命。如果自己死了,花就危险了。虽然鲁卡的确是为了莉迪而前来侦察的,但她并不会因为讲义气之类的理由而来到这种地方营救鲁卡。
就算她不来,鲁卡也并不会心生怨恨,反而是因为落到了这步田地而感到愧疚。
“只能等着了”
不论是要被处刑还是拷问,他只能等待着状况发生变化。自己应该不会被丢在这里等到饿死。
开在墙壁高处的通风口细长而狭窄。那个大小恐怕连小孩子都无法通过。
——嗯?
鲁卡注意到从通风口处传来的风声中还夹杂有其它的声音。
他竖起耳朵,仔细地观察周围,似是要将黑暗看透。这时,他听到从某处传来细微的风声——不,那不是风声,而是呼吸声,十分安稳的呼吸声。
房间中另一个铁笼子的中央,有约摸一个人大小的暗影。
“有谁在吗?”
他冲暗影问道,只见安静的呼吸声止住了,接下来响起一阵锁链的摩擦声。
对面的栅栏里,有什么东西在扭动,然后,那个东西慢慢地直起身来。
微弱的光照射进来,照亮了被囚禁的人的脸庞。
那是一个幼小的少女。
比莉迪还要年幼,和刚成为宿主的多莉丝差不多大。她骨瘦如柴,两肋凸显,穿着像是医院里的检查服一样的衣物。
在光照到她的身上的一瞬,鲁卡差点以为她的头上着火了。他眨了眨眼,仔细观察轮廓,只见少女有着一头长至腰际的红色头发。
然后,在那上面。
——一朵鲜红的假花。
与莉迪相同颜色的鲜红色假花,正稳稳地开在她的头顶上。
看到她的假花,露卡心中半是惊讶,半是感动。
宿主的假花颜色各不相同,虽然其中也有比较接近的,然而如此鲜艳、甚至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红色,鲁卡只知道莉迪一个——他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相同的了。
不过,花的外形则与莉迪的不同,是一朵巨大的铃兰。射入的光线穿过蓬起的花瓣,看上去像一盏微微发亮的灯笼。
睡眼惺忪的铃兰少女正在揉着眼角。锁链则是配合着她的动作发出阵阵碰撞声。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拴住,而铁链的另一端则分别被用硕大结实的锁固定在笼子的四个角。
虽然铁链的长度略微多出一些,但也只是让宿主能够在牢笼的中央活动而已。
少女呆呆地望着鲁卡,似乎终于意识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被抓到了这里。
“请问你是谁?为什么被抓到这里来了?”
她的声音是年幼的女孩特有的尖而细的音色,但话语却相当清晰而符合条理。
“我是鲁卡。在这个建筑前面散步的时候,被宿主们抓起来了。那你呢?”
听到鲁卡的反问,少女难过地摇了摇头。
“您是叫鲁卡吗。不过很遗憾,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
看到悲伤地垂着头的少女,鲁卡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心中的跳动加快了少许。
“没有记忆……吗”
在变成宿主的一瞬间,就会将除了知识以外的所有个人记忆全部失去。虽仍知道不同物品的名称和道具的使用方法、包括地理以及科学的知识,但有关自身的经历还有家人的事情则会忘得一干二净。这是为了能让花更加便利地将宿主作为自己的手脚。
“是的。总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可又觉得不是”
恐怕,她是在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变成宿主的。
然而鲁卡还是难以拂去心中的不协调感。
花的种子若寄宿到身心健壮、不愿屈服的年轻人身上,便会立刻发芽。
如果寄宿到尚未产子的年幼女性身上,则会在经期被误导而发芽。
眼前的少女显然属于后者。但是,种子一旦寄宿到人身上,一般来说如果两个月内都没有发芽,则会失去发芽的能力。最长也只是等一年左右。
宿主会在这种地方发芽实属罕见——极少会有人接受花的种子而成为宿主。
偶然抓到的女孩子身上已寄宿有种子,在监禁期间种子发芽了……虽是巧合,但也不难想象。
比起巧合,认为她是出于某种理由而被抓获也许更为合理。
——是知道她会变成宿主才抓了她吗。不然就是……在这里被感染的。
莉迪最初的记忆,便是身处这个研究所的铁笼里。
难道说,这个少女也是出于与莉迪相同的目的,而被某人关进这里的吗。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宿主们偶尔会来看我,但只是看一眼而已。我说请放我出去,她们也没有理会”
“……她们看到你,有没有感到吃惊?”
“我觉得她们并没有”
如果她所言为真,那么就意味着来看她的宿主们早已知道她会变为宿主。
——宿主关押宿主。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当鲁卡思考之时。
“呜~”
少女突然发出一阵悲鸣——不过显然是刻意压低了音量——同时蜷起身子。铁链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怎么了!”
“我……”
她显得痛苦不堪。
“我肚子好饿。它说不能再继续饿着肚子了”
她缩成一团,用细弱的声音诉求着食物。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这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蹩脚的玩笑而已,然而鲁卡十分清楚她并非在演戏。
“那真是糟糕。你没有吃到足够的食物吗”
“是的。为了花,我必须吃得更多”
她说自己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花吃饭。让花开放——对于任何一个宿主来说,这都是最为首要的命题。无法为花摄取营养,对于宿主来说是非常严峻的问题。
“很遗憾,我身上没有吃的”
“这样啊……这个衣服,能不能吃呢”
“你还是别吃了”
少女正捏着身上穿着的受检服,认真地烦恼着。已经到了犹豫着要不要吃布的地步……如果鲁卡被和她关在了一起的话,要被吃掉的恐怕就是鲁卡了。
不过,这儿关押着宿主。这对于鲁卡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只要手里藏着花瓣,就能够抓住机会。既然如此费力地抓住了我,肯定是拿我有某种用途。那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虽然蜜虫的药效早已过去,不过如果能想办法弄到铃兰少女的花瓣,也能当作蜜虫用。
鲁卡一步一步地考虑着逃脱的计划——就在此时。
突然,响起了房间的门被打开的声音。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刺激着鲁卡的鼓膜。走廊里的光徐徐地灌进房间内,让刚刚习惯了黑暗的鲁卡的眼睛再次难以适应。
以为是宿主们来查看状况了的鲁卡迅速架好身姿,然而他错了。
他眯着眼睛望过去,只见从被推开的厚重铁门背后蹦出来的,是他未曾预料的一张脸。
“啊、找到了”
“莉迪?!”
瞬间,鲁卡以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眼前的人。
奇迹般地端庄的面容,妖艳的栗色卷发,鲜红而生动的假花。
不论怎么看,那都是如假包换的莉迪。
“……干什么嘛”
被鲁卡毫无顾虑的目光盯着,莉迪感到有些不自在。
“没想到你会来救我。而且还这么快”
身为宿主的莉迪,是绝不会跑到危险且毫无胜算的地方来的。就算来营救,也是要在调查过整个场所之后小心行动。
虽然面对好心救助的人这样说有些过分,然而莉迪还是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然后急忙地装作平静下来,掩饰刚才的笑容。
看到露卡能够理解莉迪——宿主的思考方式,她感到无比的高兴。
“我曾经被关在这里,所以知道牢房的位置,没那么危险的”
确实,如果已经知道内部的构造和目的地的方位,就相当于减少了很大一部分的危险。
“不过,还真亏你能潜入到这里来啊……不对,应该说是真亏你愿意潜入到这里来啊。弄不好会很危险的”
“稍微有点缘由呢。实际上——”
刚要讲述的莉迪的嘴突然固定住了。她的目光落在缩着身子待在牢笼中的铃兰少女。铃兰少女也望向莉迪。两名头顶鲜红色假花的宿主就这样互相对望着,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要救她”
莉迪轻轻嘟囔一句,仿佛发烧的病人说胡话一般。
“咦?”
鲁卡的疑问无济于事。莉迪转身背对鲁卡,向对面的牢笼冲去。
她一下子攀附在铁栅栏上,犹如磁石被铁块吸引一般。
“要救她!呐,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啊,居然瘦成这个样子!你一点东西都没吃吧!真是,太过分了……”
鲁卡发现自己难以合拢张开的下巴——甚至担心它会不会掉下来。
对于宿主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己的花。就算其它宿主的处境再如何悲惨,最多也只是眨一下眉毛,绝不会表示出同情。这正是莉迪自己亲口讲述的,花的生活方式。
然而眼前的莉迪却显得截然相反。
她是如此地拼命,以至于将心中所想的话语全部都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如此地拼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别的宿主。
与此相对,铃兰少女也是一副感慨至极的样子,泪汪汪地看着莉迪。那目光仿佛望着母亲的女儿,又似遇到白马王子的少女。
“等一下!”
话音未落,莉迪的栗色长发开始卷曲。其中一缕发丝的尖端仿佛被搓捻一般缠绕起来。
莉迪将那一缕头发伸入了牢笼入口处的钥匙孔中。
——这就是莉迪说的“万能钥匙”吗。
她的每一根头发都被她随心所欲地操纵着,灵巧而不失力量。
只要伸进钥匙孔,不论什么锁都能打开的万能钥匙。
不消片刻,响起了锁被打开的声音,莉迪立刻飞扑进牢笼中。
然后再次用相同的方法,转瞬间便将束缚着少女四肢的锁解开,让她重获自由。
鲁卡反复思考着刚刚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景象。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莉迪并不只是表现出了同情和关心——而是通过实际的行动救助了铃兰少女。
一般来说,宿主是绝不会自发地救助其它的宿主的——至少在鲁卡的常识中是如此。
那他刚刚看到的这一幕又该如何解释?
“啊啊……”
少女感慨着瘫坐在地上,享受着四肢重获自由的快感。而莉迪则是充满爱意地将她抱在怀里。
“谢谢您……真是……谢谢您……”
少女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语,如诉如泣。莉迪无言地轻抚她的头,仿佛在帮她整理头发。
鲁卡呆呆地望着相拥而坐的二人。终于,莉迪抬起头望向鲁卡,脸上是难堪和混乱交杂在一起的表情。
“你认识她?”
他以为莉迪是出于某种缘由救助了她,然而莉迪摇了摇头。
“……不是。……那个,鲁卡”
她似乎在拼命寻找最为恰当的表述。
莉迪的视线在虚空中游荡,搜寻着答案。
“刚才,我,救了这孩子……对吧”
“是啊”
“怎么办啊。我,感觉好幸福”
莉迪一副难以相信自己的感情的语气。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不是一个宿主会做出的行动。
“可、可是那个孩子,明明是个宿主,为什么,我,那个——”
“总、总之先冷静下来”
有些狼狈的莉迪仍然小心而安稳地抱着怀中的少女。
她的这副样子虽然十分新鲜,但现在可不是悠哉地观察的时候。
“总之先逃出去吧。把那个孩子也带上。所以快点把我也弄出去”
听到鲁卡如此说,莉迪似乎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把鲁卡晾在了一边。
她双臂抱着无名的宿主少女,来到了鲁卡的牢笼旁。
和刚才一样,将一缕头发伸进钥匙孔,转眼间便打开了锁。
“抱歉了”
钻出落地窗的鲁卡表示歉意。毕竟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连累了莉迪。
“那倒没关系,可你是怎么被抓住的?能把鲁卡抓住,还挺有本事的嘛”
“简单说来就是被偷袭了。对方是五个宿主”
“走在建筑前面的路上的时候,突然被摆了一道吧”
“没错,可你怎么知道?”
对于鲁卡遭袭的地点和方式,莉迪莫名地用充满自信的语气断定。
听到鲁卡不可思议的反问,莉迪的眼中闪现出光芒。
“鲁卡,你有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树木?其中有一半左右是樱桃树”
“樱桃?……樱桃怎么了?”
“没想到呢,你居然不知道?有些植物能够隐藏宿主的气息,樱桃树就是其中的一个。据说它们能够将宿主的呼吸声吸收掉,让人无法听到。如果对方藏在树上,那就根本无法发现”
听到莉迪的这番说法,鲁卡想起了某个事情。
作为猎花人工作时,鲁卡曾经浏览过一些有关花的资料。当时只是为了能够更高效地杀死宿主罢了。
“啊啊……我记得以前看过相似的内容。因为看着有点可疑,就没有太在意”
“我们能够很清楚地感知到‘生命的味道’,但普通人是很难察觉‘气息’的。不过它确实存在。不只是宿主,身经百战的人也经常能够在意识的某处感受到生命的味道”
生命的味道——这种说法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没记错的话,是多莉丝曾经说过的话。
宿主似乎能够凭借本能感知到“生命”。他们能够借此知道他人的死期,或者察觉到隐蔽起来的敌人。
如果说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着类似的感觉能力,再加上像鲁卡这样的擅长战斗的人会无意识中使用这种能力,那么藏在樱桃树后面发动的奇袭可谓极为有效。
“可恶,如果我当初记住了,就能更小心一点——”
“没关系啦,反正平安无事就好。现在知道了,下次就没问题了吧?”
相较于悔恨的鲁卡,莉迪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与其因过去而后悔,不如现在吸取教训,以后灵活运用。正因宿主的生命苦短,他们才能够将这种思考方式贯彻到底吧——但它本身却是不容置疑的一条真理。
“也是呢。那我就这样想好了”
鲁卡叹了一口气,卸掉肩膀上的力道。
在靠近植物的地方有可能难以察觉到宿主的气息。只要好好记住这一点,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就能——
“……嗯?”
心中又出现了一丝疑问——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了。
“种那个樱桃树……是为了让看守人员抓捕通过建筑前面的人吗?”
在与宿主相关的设施前,种植与宿主相关的植物。很难想象这两者没有任何关联。
“应该不是。我逃跑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看守的宿主”
“那,难道说那是用于奇袭的据点吗”
“如果是让宿主看守的话,那些树还不如没有。如果有宿主从外部接近,就能尽早察觉生命的味道了。有这么多樱桃树干扰,反而会失去先手的机会。如果只是为了看守而设置隐蔽点,只要零散地种几棵就够了,没必要种得那么密实”
“啊啊,这样啊。那就是说另有目的了……”
莉迪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被莉迪抱着的铃兰少女一脸不可思议地交替望着两人的脸。
走廊里至少还有十个与这里相同的房门。如果说每个房间关押着两名宿主,那么这儿至少有二十名以上。那些樱桃树的作用恐怕是让外部无法察觉内部的情况。
“感觉不对劲啊。这个栅栏也好……有一种在管理着宿主的感觉”
“应该和你想的差不多,原本就是用宿主做人体实验之类的地方吧”
“‘原本’?”
这个说法令人在意——莉迪使用的的是过去式。
“总之,这个给你”
她把鲁卡被抓获时失去的短刀和蜜虫的小瓶递给他。
“就放在牢房外面了”
“帮大忙了。我还以为被他们拿去了”
接过武器放回衣服内原本的地方时——鲁卡感到指尖一阵轻微的麻痹。接下来的一瞬,他感到整个身体萎靡不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虚脱。全身的感官变得迟钝,有一种即将消逝的错觉——蜜虫的药效终于彻底过去了。
“……蜜虫的药效过去了。莉迪,能再给我一片花瓣吗”
鲁卡拼命忍受着眩晕说道,身上满是冷汗。最近在服用蜜虫或假花花瓣后,开始出现后遗症了。在敌方的腹地出现这种状况是极为危险的。
不用蜜虫而是莉迪的花瓣,是因为蜜虫并不是总能得到手的。只要有可能,就会尽量使用花瓣代替。
“等一下,现在还是不要这样做为好。反而会被怀疑的”
“那是什么意思?”
莉迪犹豫了片刻,似乎不知该如何说明。
“实际上,我并不是悄悄潜入这里的。我过来看一下情况,结果她们很郑重地出来接待,我是从正门进来的”
她显得有些困惑。若照她所说,整个过程就显得相当唐突而不合逻辑。
“…………搞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
所以才能进来到这种地方吗。
莉迪似
乎也没有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之快过来。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发生了一些意外状况”
她的语气令人不安。
正当鲁卡准备跟在莉迪后面走出房间时,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向他袭来。
“…………!?”
鲁卡立刻伸出手,总算是避免了撞个鼻青脸肿。全身被汗浸湿,心脏似要破裂般猛烈跳动。
“你还好吗?”“请问您还好吗?”
从前方和后方分别传来了问候声。鲁卡被莉迪的头发拽住手站直了身子。
“……啊啊。还算好……”
他踉跄了几步,总算是站稳了。
——蜜虫喝太多了吗……不过,没有蜜虫就没法战斗啊……。
后遗症的出现是危险的征兆。本来应该立刻停止服用蜜虫,并控制后续的服用次数和频率,而即便是这样也难说还能撑几年。当然,鲁卡并不奢望能够长生不死,但至少希望能够把剩余的生命用在正确的地方上。
三宴会
如果要逃跑,至少应该先确认所谓“异常情况”是什么。这样想的鲁卡跟着莉迪侵入地牢旁边挂着“研究楼”牌子的建筑物里。
只见里面挤满了宿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一向冷静的鲁卡,看到这幅异样的光景也感到了一丝恐惧。
宿主通常是藏身于社会的狭缝中生存,并且单独行动。
就算认识了其他宿主,也绝不会与他们结为伙伴。群居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是负担。鲁卡干猎花人这一行工作也有很长时间了,但他从未见过在一个地方聚集有好几名宿主,然而这里——全都是宿主。
这些人中,有像莉迪一般大小的孩子,也有看起来比鲁卡年长的人,而她们全部都是女性。
在走廊中漫步,或者随意地坐在地面上,吃着东西,或者是从房间内探出头,注视着鲁卡一行人。
仅一眼扫过去就有十余人,头上的花有白色、蓝色、紫色、黄色、橙色,五彩纷呈,眼花缭乱。而根据声音判断,整个建筑内至少有数倍于眼前的宿主。
“这儿原本就是这种地方吗?”
“怎么可能。我从这儿逃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有其他的宿主。只有一些感觉怪异的研究员和目光凶恶的保镖而已”
莉迪悄声对鲁卡说,她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周围的嘈杂声中。
“就算你开了锁,你是怎么从这个地方逃出去的?跟他们拼命吗?”
“怎么说呢,还有许多不是宿主的人也被抓起来了,我就把他们的牢房也打开,让他们逃跑,然后趁着骚乱逃出来了”
说白了,就是假装救人而趁乱逃离。
“那些人都是……被播种的人们吗”
“应该是吧。被抓的都是年轻的女性”
在某处被接种的宿主预备军——亦或是某种人工感染实验的对象。线索恐怕就藏在这个研究楼里。
刚一进入研究楼, 就只看到毫无生机的走廊和死气沉沉的门。
莉迪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随后是鲁卡,被囚禁的铃兰少女殿后。
而鲁卡的手腕上,则缠绕着刚才牢房里面的铁链。这是莉迪看到研究楼里面只有宿主之后的提议——这样看上去,仿佛鲁卡正在被她们带走一样。
而实际上,这个方案效果显著。三五成群的宿主在刚看到鲁卡时虽都露出了怀疑的 目光,但在看到他前后夹着的两个宿主之后便似乎理解了什么一般,然而仍然有些怀疑不过还是默默地为他们让出了道路。
宿主们对待莉迪的样子,似乎是在接待某位尊贵的大人一般。有点像在一个军队里,不论长官做了怎样奇怪的举动,区区一个士兵是无法提出任何质疑的。
“为什么她们都这么抬举你啊?”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认错人了”
“那你的意思是,趁她们还没有发现,把该干的事都干完?”
“没错”
莉迪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同时好像是在寻找某一个房间。
而鲁卡则是一边装作盯着前面的莉迪的后背,一边悄悄观察着周围。
宿主们似乎是生活在这个建筑内。
向敞着屋门的房间里瞟了一眼,只见长椅上搭着毛巾和晾晒的衣物,看来她们是住在这里。相当于是一个集体宿舍。
然而其中却放置有办公用的桌椅,比起宿舍更像是研究室。而坐在上面有吃有喝的宿主们看上去并不是在工作,只是随心所欲地放松着身心而已。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鲁卡感觉自己不小心闯入了某个只有宿主存在的异世界。
“找到了”
在一楼的身处一个房间前,莉迪停下了脚步。
门上树木的纹路依然清晰,上面挂着一个“记录室”的牌子。虽然挂着两个锁,然而已经损坏,似乎是有人用力撬开过。
推开门,从里面飘出一股土壤的气味。感到疑惑的鲁卡进入房间之后立刻便明白了。
房间的入口附近的一个狭长的区域内摆着几个薄木板箱,里面装满了似乎是刚挖出来的蔬菜,上面还沾附有泥土。
摆着蔬菜的入口附近同样放置着几把椅子和桌子,房间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像是书架一样的架子。小巧的窗户紧闭着,似乎是防止书籍遭到破损,而这也间接地营造了一个适于保存食物的良好环境。
“有吃的……!”
摇摇晃晃的铃兰少女的眼中绽放出光芒,她推挤着鲁卡,不顾一切地想要进入房间。
她一下子坐到蔬菜前面,抬头望向莉迪,目光中满是期待。
“啊——,也对呢,吃了应该也没关系吧。虽然说都是生的”
“怎样都好,我好想吃!”
“那,就吃吧”
虽说莉迪并不是这些蔬菜的所有者,然而得到了许可的少女立刻便开始不顾一切地吃起了蔬菜。她以近似于吞咽的动作,将仍带有泥土的生芋头不停地填进肚子里。
转眼间一个箱子就空了,少女马不停蹄地打开第二个箱子。她吃的食物体积明显大于自身的体积,然而她的肚子却完全没有鼓起,似乎是以与摄入相同的速度进行着消化。
——可是,莉迪为什么要救这个孩子?
对于救助一事,鲁卡并不反对。
然而让他不解的是莉迪的想法。按照宿主通常的逻辑,她们并不会想要去救助其他的宿主——因为那样做只会耽误事。
“鲁卡,来这边”
解开了手上缠绕的铁链,正观察着铃兰少女的吃相的鲁卡,看到浏览着书架的莉迪向他招手,便跨过成堆的蔬菜,来到房间的深处。
这个房间乍一看上去像是个小型的藏书室,里面也确实如门口上的牌子所写,保存有许多实验记录和研究报告等资料。莉迪身边则是堆满了盖有“极密”“机密事项”等红色印记的手写资料。
“和我想的一样,这儿果然是用于研究宿主的设施”
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份有关宿主的代谢作用的研究总结报告。鲁卡越过莉迪的肩膀阅读其内容。虽然符合研究报告的格式,但既没有写研究机构的名称,也没有写研究人员的姓名,不能不让人起疑。
“连内部文献也没有署名呢。还真是小心行事。嘛,在这个城市里会这么做的——”
“也只有风见鸡了吧”
鲁卡断言。
他从莉迪手中接过资料,快速地翻阅,并与自己的记忆对照。
“我看过这个研究报告,是我在当‘猎花人’的时候读的。不过我看到的是活字印刷的成品……也就是说猎花人从风见鸡这里买了情报。既然原稿在这里,就说明这儿恐怕就是风见鸡的研究设施”
据说风见鸡有好几处用于研究宿主的设施。既然如此,作为总据点的卡特多拉尔里面有这么一个研究所也不足为奇。
莉迪一脸感慨地听着鲁卡的讲述,最终皱起了两片精致的眉毛。
“不过,还是很奇怪啊。为什么宿主能够自由地在宿主研究设施里面活动呢?为什么从刚才开始除了宿主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这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宿主占领了这里一样。
就算没有说出来,露卡也能明白她心中所想。
资料室已变为粮仓,资料上落满灰尘。
曾经,有人将这里当作资料室使用。然而,如今使用这个房间的人对资料的价值视而不见,仅仅是将这里用作放置物材的地方。如果这个研究所仍然是归风见鸡管辖,他们一定不会如此草率地对待这里的。
崇尚个人主义的宿主们会成群结队地出行,向本应处于主导地位的风见鸡举起反抗的旗帜,最终占领了研究所。这太荒唐了——虽然无法如此断定,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它的背后一定有某个非同寻常的“契机”。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总、总之……找一找有没有关于莉迪的记录。然后快点逃吧”
话音还没落,从走
廊里便传来数人的慌张的脚步声。
由于声音重叠在一起,难以分辩出究竟有多少人,但能够知道那些人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朝这边赶来。
“莉迪,给我花瓣!”
“嗯!”
鲁卡迅速拔出短刀,将莉迪递过来的花瓣放进嘴里。
喉咙传来一阵燃烧般的剧痛,手上浮现出红色的叶脉纹路——此即力量的证明。
在花瓣完全起效时,鲁卡已来到了窗户边。
“喝啊!”
他纵身一踢,撞向紧闭的窗户。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屋际,弯折的窗框在空中划出数个轨迹。
外面的空气霎时涌进满是泥土味的房间内。
鲁卡从被踢开的窗户跳了出去,莉迪抱起仍然忘我地吃着第四箱芋头的铃兰少女紧随其后。
调出去后,外面是一片开阔的场地,潮湿的地面上散落着树叶。透过对面稀疏的树丛,能够隐约看见邻家的住房。
刚准备跑出去的鲁卡急忙刹住了脚。
——这也是樱桃树吗!?
似是要印证他的猜测,刚停下来,从头顶上便降下三个人影,堵住了他的去路——正是刚才抓住了鲁卡的哨兵宿主。
她们只是摆出了战斗的姿势,并没有袭击过来。一开始就只是想要截住鲁卡他们。
“……到此为止了,入侵者。把那个孩子还给我们吧”
“噫!”
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凛然的声音。明白那个人所说的正是自己的铃兰少女不由得发出悲鸣,浑身僵硬起来。莉迪似要掩护她一般将其抱住。
“放心吧。只要你不乱动,我就会保护你”
莉迪在少女的耳边轻声说道,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铃兰少女则是紧紧地贴在莉迪身上。
“好的。那、那个……还请小心”
她的声音中透出不安与纤细。面对如此的状况,铃兰少女担心的不只是自己的花——还有莉迪。
看着那样的她,莉迪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你是在担心我呢,谢谢你。不过没关系,我和鲁卡都很厉害的”
然后,她疼爱般挠了挠少女的头。
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她们居然还会互相担心。鲁卡越来越搞不懂了。
但现在可不是悠闲地考虑这些的时候——从记录室坏掉的窗户中出现了一个宿主。
是一名女性,看上去比莉迪稍微年长一些。
身材纤细却仍凹凸有致,五官精致端庄,碧色的双眼清澈而冰凉,显得相当理智,两片厚重的嘴唇勾勒出一丝妖艳的印象。波浪般的长发在在细细的脖颈后扎成一束,自然地垂下来。
腰部挂着一柄并非装饰用——似乎是用于礼事的细剑。她全身的服装最为惹人注目——穿着一身令人感到不适的红色大衣,仿佛是将医生穿的白大褂全部染红了一般。
然后,她的头上居然是——
又是一朵鲜红色的假花!?
那颜色与莉迪和铃兰少女的花的颜色一致,是鲜艳热烈、燃烧般的红色。鲁卡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像莉迪的这般鲜艳的红花——没想到仅今天一天就又看到了两个。
她的花似是将蒲公英整个染成了红色一样,长在头的左侧部,乍一看像一个奇特的发饰。
红衣女子身后又跟着两个人。她们同样是抓捕鲁卡的宿主。
在五名宿主的环绕下,红衣女子向前迈出一步,拔出细剑。
把铃兰少女还回来——她如是说道。就算还回去,她恐怕也不会放过鲁卡他们——也就是说,这个少女还有利用价值。
看上去,这名红衣女子在指挥着其他的宿主。宿主居然会服从于其他宿主,这同样是相当奇怪的事情——说不定占领了这个研究所的就是她。
鲁卡手握短剑开始周旋,同时观察着对方。
——鲜红色的花,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莉迪得到了郑重的接待,以及,眼前这个女子统领着其他宿主。这二者之间可能有某种联系,但鲁卡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
在鲁卡思考之际,红衣女子仍在一点点缩短着距离。
鲁卡以为他们会就这样进入战斗——然而她在靠近到距离细剑的有效攻击范围只有一步的时候,突然仿佛被惊雷吓到一般浑身一颤,停住了脚步。
“怎么会……”
她脱口而出,目光固定在莉迪身上。
鲁卡对于这个反应并不陌生——一如莉迪在地牢中遇到铃兰少女的时候。
莉迪,以及她怀中抱着的铃兰少女,也露出和红衣女子相同的表情——仿佛受到至深的感动一般、交织着惊愕和慨叹的表情——望向她。
“鲁卡,你要和她打吗?”
莉迪问道,她依然盯着红衣女子,怀中抱着铃兰少女。
“除非她们突然抛弃对立走向友好了,不然应该免不了要打一场”
“这个红衣服的女的,能不能不要杀她?”
鲁卡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而如此说的莉迪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嘴。
“我本来就没打算杀她们。万一在这城市里面开花了的话麻烦就大了”
“这样。……太好了”
从莉迪的声音中,能够听出她一边是安心, 另一边则是困惑于自己的这份感情。不知为何,莉迪怀中的铃兰少女同样是一副安下心来的样子。
“你居然说‘太好了’……她可是敌人啊?”
莉迪是宿主——这一点毫无疑问。
对于宿主来说,最应优先考虑的,便是自己的花。
在战场上,首先需要保护的便是花。按照常理,根本无暇也无需顾及敌人的安危。
“没错,但是,那个,因为和这孩子一样”
红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动摇的神色。
总之理由暧昧不明,说不定连莉迪自己也搞不清楚,但她不希望那个红衣女子死。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虽然不太明白,但你是想让我绝对不能杀害她对吧。那你能和她打吗”
“不行”
既然不想让她被杀,那就你来和她打好了——鲁卡这样打算着,但即刻被否定了。
“……果然啊。那就拜托你对付其他的家伙了。最好不要杀掉,开花就麻烦了”
等这事解决了,一定要好好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铃兰少女紧紧抓住莉迪,有些担心地望着鲁卡。
虽然是在当着敌人的面交谈,鲁卡仍然摆好架势以便随时应对攻击,然而对方依然没有动静。
红衣女子一直在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其他的宿主虽然感到困惑,但因为红衣女子没有动作,也不敢贸然行动。虽然不清楚是如何办到的,不过红衣女子的手腕可见一斑。
终于,红衣女子有些面露难色地说道。
“那边的宿主一定要活捉。千万不能杀掉!”
“咦?……啊、明白”
“了……了解”
听到怪异的命令,虽然感到疑惑,然而手下(看上去如此)的宿主还是点头应允。
“她们也是一样?”
鲁卡同样感到困惑不已。莉迪和红衣女子似乎都希望对方能够生存。
“给我上!”
红衣女子一声令下,点燃了战斗的导火索。
所有的宿主一齐向鲁卡杀过来。
红衣女子恐怕无法对莉迪出手——那么她的行动就是有限的了。
其他宿主想要执行命令,首先考虑的便是解决掉次要的家伙,减少敌人数量……恐怕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眨眼间,鲁卡便解读了六个人的动向。
——棘手吗?不……
莉迪静静地望着鲁卡。她的表情仿佛在说,鲁卡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用力踢向地面。
跳到最高处时,鲁卡抓住研究楼二楼窗户向内凹陷的沟壑,攀附在上面。
她们的动作都在一个平面上,这使得鲁卡能够利用得到强化的跳跃能力向上躲避。
研究楼共有三层,跳到楼顶有些困难,但攀附在墙壁上还是比较轻松的。
“呀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鲁卡低头向下看,地面上便已传来一声惨叫。
紧随着惨叫声的,是“咯嚓”一声听着有些不安的声音。
一名宿主想要从莉迪身旁穿过,却被头发缠住了全身。妖艳的栗色长发卷住白花宿主,将其吊着送到莉迪的面前。
莉迪抱着铃兰少女,两只手都腾不出来,看上去似乎毫无防备——结果大意了。
被缠住吊起来的宿主眼睁睁地、束手无策地看着莉迪的头发将自己的腰、肘、膝盖分别向原本不可能扭曲的方向扭曲。
看到这一幕的六个宿主难掩惊愕之色。即便对于宿主来说,莉迪的头发似乎也是一个脱离常识的武器。
紧接着,莉迪毫不留情地将弯折的关节绞断。
就算身体有着超强的回复力,也无法将被绞断的肌肉和筋骨恢复原状。无法回复的重伤——虽然还活着,但已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响起
了若干个声音——那是将恐惧召唤至战场的声音。
然后,莉迪解开了束缚,将无力的宿主扔了出去,落到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关节被废掉的宿主无法动弹。虽然没有死,但已翻起白眼,吓得失禁,口吐白沫,陷入了昏迷。鲁卡避开呆愣着的宿主们,跳落到莉迪的身旁。
“我可没杀她哦?”
看到鲁卡盯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宿主,莉迪辩解般说了一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人遇到危险会本能地防御。鲁卡并不打算否认这一点。
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这是最为快捷省事的方法。他认为莉迪采取的行动是合理的。面对敌人绝不手下留情,这是宿主的特性。
但为什么莉迪无法对那个红衣女子这样下手呢。
“好厉害!好强!好帅气!”
“哎嘿嘿。是吗?”
铃兰少女天真无邪地拍着手,崇敬地望着莉迪。莉迪似乎也并不讨厌。
两人微笑着互相凝望的瞬间。
莉迪略微向红衣女子以外的四人瞥了一眼,她们便顿时作鸟兽散。
将宿主强大的身体能力全部用于逃跑,头也不回地如旋风般消失不见。
剩下的五个人如果配合得当,说不定还是能赢过莉迪的。
然而,说不定自己就会在战斗中被杀死。这令她们害怕不已。用头发把人像折纸一样折起来的怪物,自己是绝对不应该与之为敌的。——宿主的思考不过如此。
问题仅仅是谁先逃跑而已。只要有一个人逃跑,剩下的人自然便知道了自己被杀死的概率变得更高了,那么继续战斗便是相当愚蠢的选择。
留在鲁卡等人面前的,只剩下倒在地上不时抽搐的宿主,以及呆呆地站着的红衣女子。
然而,红衣女子脸上的表情并非恐怖或绝望,而是其它的什么。
“我们也要跑路了”
鲁卡和抱着铃兰少女的莉迪自然地形成背靠背的姿势开始撤退,同时警戒着退路上的樱桃树和红衣女子。只见红衣女子立刻做出了反应。
“等一下!”
她向鲁卡跃过来,趁势刺出手中的细剑,瞄准他的脚。鲁卡慌忙用短刀挑开剑峰,并踩住剑身。
“你为什么没有逃跑”
不仅没有逃跑,而且还孤身一人发动进攻。
实际上,她虽然在盯着鲁卡他们,然而早已留下冷汗,嘴角也在微微发颤。她很清楚自己和自己的花都处在死亡的边缘。
“……那个头发是怎么回事。好好给我讲一讲吧”
“咦?你是要问我吗?不是这个孩子?”
红衣女子没有回答。看来她同样十分在意莉迪的头发。
她一边抽泣般喘着气,一边将被鲁卡踩住的剑拔出来,后退半步,将持剑的右手举在面前,然后开始不停地突刺,似是要牵制鲁卡的行动。
她拖着脚,以小步伐进行突刺,闪出道道银光。鲁卡一边躲避,一边后退。
对方的攻击都没有瞄准要害部位。之前明明是不惜杀掉鲁卡也要夺回铃兰少女,但从刚才那一句“好好给我讲一讲吧”来判断,似乎是情况发生了变化——只是想让他们吃点苦头,然后进行逮捕。
然而,她并不擅长用剑。
每一次攻击都相当快,但那只是宿主得到强化的身体能力使然,两次攻击之间仍留有相当的力量,动作迟缓而不连贯。
在第七次的突刺时,鲁卡向前迈出一只脚,弯下身子躲过了攻击——并没有后退。
细剑从胸前擦过,鲁卡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刀向上击打。
金属的碰撞声响起,划过空中的细剑一头栽在鲁卡身后的地上。
失去了武器的她趁势转换为近身战。
她一把抓住鲁卡的胸襟,将他硬拉到自己面前,打算近距离击打脸部。
击打这一攻击基本上属于格斗术的一种,然而在蜜虫服用者和宿主之间超快节奏的战斗中,则要必须考虑清楚——因为想要给予足够力量的打击,必须要先将手臂向后挥,以获得足够的加速距离。
但在使用如此大幅度的招数时,却没有束缚住鲁卡的双臂——这是致命的错误。
鲁卡立刻将手中的短刀向上突刺两下,将红衣女子的两个手臂分别贯穿。
“呜!”
红衣女子发出短促的悲鸣。
看到她的力道放缓后,鲁卡缩起身子腾出空间,然后用肘部一口气撞过去。
肘部陷入女子的胸膛,集中释放在一点上的冲击将她的肋骨撞断数根——然而力道并未止于此,女子的整个身体都宛如被扔出去的纸团一样飞出很远,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滚了数圈后,撞上瘫倒在地的宿主。
“……这家伙好弱啊”
这种说法或许有些过分了——她出场的架势那么大,却根本不是对手。
在一旁看着的莉迪流露出担心的神色,躲在她怀中的铃兰少女同样一脸不安。然而很遗憾,她们担心的并不是鲁卡。
“鲁卡,你没把她杀掉吧”
“放心吧。幸亏她还算有两下子”
对方受了多重的伤,通过击打的感触就能够明白。
虽然暂时无法动弹,不过既然是宿主,那种程度的伤用不了一天就会痊愈。
听到鲁卡的回答,莉迪松了一口气。
红衣女子缩着身子,抽泣般喘着粗气。虽然有些担心折断的肋骨有没有伤到内脏,但看她没有吐血,应该没问题吧。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复。
鲁卡再次打量起四周。差不多应该有人听到惨叫声而赶过来了,然而眼下仍是一片静谧。也没有人从记录室中现身。
正当他准备催促莉迪离开这里的时候——
鲁卡突然僵住了,他感觉脖子上似乎被人架了一把刀。
但他立刻明白那只是错觉。然而刀刃的锋利和冰凉似乎仍然残留在皮肤上。
令人膝盖打颤的威压感。
切身感受到的浓重杀气。
掌心已被汗液浸湿。快逃,鲁卡心想。快些逃跑,跳过那个墙壁,逃到对面的街道。
但他没能这么做。感受到气息的同时,他反射般转过身来。
倒在地上的红衣女子旁边,跪着一名宿主。
整齐利落地穿着一身似是参加夜会用的蓝色礼服的……一个男子。
——男性宿主!
鲁卡的大脑中闪过“糟了”“危险”等表达惊惧的单词。
男性宿主十分稀奇,因为很少有花会将男性认作宿主。只有经过一定程度锻炼的年轻男性才能够成为宿主。当然,如果女性具备相同的条件,则也不需要等到每月一度的经期便可以成为宿主。
总之眼下的问题是——男性宿主无一例外地很强,而且强得离谱。
男子肤色略黑,身形结实。鼻梁高耸的脸上留有些微的胡须,表情显得十分哀愁。发色更偏古铜,略长的头发宛如狮子的鬃毛。
而最为显著的,则是他的假花。
巨大的假花呈喇叭状,外形接近芙蓉,大小超过他的头,仿佛中世纪的骑士佩戴的花哨的头饰。花瓣的头部形成褶皱扩展开来,整体给人一种南国之花的感觉。
它的颜色是鲜红色。
这已经是第三个鲜红色的假花了——算上莉迪的话就是第四个。
男子在检查红衣女子的伤势,表现得颇为关切。
仅仅如此,却在释放着令鲁卡动弹不得的威压感。
“你还好吗,玛丽埃拉”
低沉的声音在四周回响。
被称为玛丽埃拉的红衣女子一边咳嗽着一边张开嘴又合上,似乎要说些什么。
“够了,好好休息吧”
听到男子的话,玛丽埃拉似乎安下心来,失去了意识,如同木偶断了线一般。
见此,男子抬起头,黑暗的眼眸捕捉到鲁卡的身影。
若细看的话,他的眼睛没有那么黑,然而鲁卡想不出其它的形容方式。那是常人难以看透的、深不可测的、深渊般的颜色。
“‘无花首(petalles)’的青年啊。伤害了我的姐妹般的玛丽埃拉的罪过……就用性命来偿还吧”
冷静的话语中透出明确的怒气。
四周的空气仿佛带上了电。
惹他生气的人会是怎样的下场——鲁卡如今已彻底明白了。他紧咬牙关,按住发抖的手。
“那是正当防卫……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相信吧”
鲁卡故意说得饶舌,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
他不得不承认——面对这个男性宿主,自己感到了恐惧。
那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鲁卡本来就不怕死。这是一种更为根本的恐惧——面对绝对强者的畏惧。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思考。
男子漫不经心地向鲁卡迈出了一步。
随和的、仿佛是散步一般的步伐,乍一看上去似乎破绽百出。
然而,在听到他脚下落叶破碎的声音时,鲁卡已经明白自己会输了。
“鲁卡!”
听到背后
莉迪的叫声,他才动起来。
仿佛是以那叫声为信号,男子魁梧的身躯突然间一闪。
随着古铜色的头发飞舞,他冲向鲁卡的怀中。
男子向鲁卡伸出手——是要把他撕裂吗?还是打碎?
鲁卡用短刀砍向男子的手臂,似是要缠住一般。男子向鲁卡的侧边闪避,躲过攻击。
鲁卡的目光跟随男子的运动——的时候。
他突然感觉后背传来撞击。
刹那间,仿佛世间万物的流动都变得极其缓慢,时间似乎被无限延长。
男子早已绕到了他的背后。鲁卡的目光跟不上男子的速度。
鲁卡立刻明白撞上自己后背的是对方的鞋。背部的冲击传递至脊柱。
——糟了!
为了减轻踢击的力量,鲁卡迅速顺着被踢出去的方向跳跃。
五脏六腑在碎裂,骨骼被折断,身体飘在空中。
爆炸般的疼痛驰遍全身——
由于被踢飞的冲击,自己似乎昏迷了一会儿。
回过神来,鲁卡发现自己瘫倒在研究楼的墙边。
墙上有鼻血的痕迹,似乎是被踢出去后脸部撞到了墙上。
全身上下仿佛被铁锤打过一般剧痛,嘴中则是一股浓浓的铁锈味。
刚想吸一口气,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从嘴里喷出血液,还有破碎的牙齿。
感觉被折断的后背传来热流。虽然立刻接住,但身体仍然难以承受,发出被碾压般的声音。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听到什么东西被抽出来的声音。恐怕是玛丽埃拉掉落的那柄细剑。
传来了脚步声,一步,又一步。男子正在悠然走近,准备给鲁卡最后的一击。
——可恶……身体无法动弹。
这样下去的话会变成如何,答案过于显而易见。
鲁卡一边发出不成叫声的声音,一边试图站起身来。他扭过肩膀,面向男子。
然而这已是极限。他背靠墙瘫坐下来。
男子反手持剑。硕大的假花在风中摇荡。
他静静地靠近,毫无犹豫,瞄准鲁卡,准备挥下手中的剑。
“住手吧”
但剑并没有刺下来。
“嗬……”
莉迪的头发缠住了细剑以及握着细剑的男子的手,将其按住。
然后,她插入男子和鲁卡的中间。当莉迪出现在眼前时,男子的力量明显地放缓了。不远处,铃兰少女正在一脸担心地望向这边。
“头发会动吗。原来如此……”
男子的目光转向莉迪。他的眼中似乎早已没了鲁卡。
他正在盯着莉迪——以及她的头发。
然后,他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事情。
“鲁卡没有杀死那个女的——玛丽埃拉。这样就扯平了吧”
莉迪抬头瞪着男子。她在发怒,但那并不是针对敌人的怒气,更像是妈妈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一样。
被莉迪呵斥的男子眯起眼睛,露出了笑容。
“哼,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放过你吧”
他丢下手中的细剑,莉迪立刻用头发将其扔到远处。
男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面前的莉迪——尤其是她的鲜红色的假花。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是生在这里的宿主。名字是莉迪”
男子轻抚胡须,嘴里似乎在重复着“生在这里”。
“阿克。这是我的名字”
“啊,是吗”
莉迪无视阿克的自报家门,蹲在鲁卡的面前。
她的后背完全暴露在阿克面前,显得极为不谨慎,但她似乎确信着阿克不会在背后突然发动攻击。不过就算被偷袭,她也可以用头发反击。
“鲁卡,能动弹吗?”
莉迪显得并不是很担心。说不定这也是出于对鲁卡的信任。
“还……好、吧,……大概……”
鲁卡用沙哑而断断续续的声音挤出一句回答。
不等听到回答,莉迪的头发便开始骚动,将鲁卡的全身包裹住。
然后,他便被头发抱了起来。
身体仍然保持着平衡,没有增加负担。
“莉迪,你到底‘知道多少’?”
阿克仍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然而有些谨慎地、试探般地问道。
莉迪讽刺般回答。
“什么都不知道,烦着呢”
她用头发抱着鲁卡,来到咽着口水紧张地望着他们的铃兰少女身边,将她抱在身体一侧。
离开前,莉迪回头看向阿克,丢下一句话。
“你虽然显得游刃有余,但如果我一开始就护着鲁卡的话,你根本就下不了手吧?”
阿克没有回答——然而这已便是回答。
“果然呢”
莉迪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容,接着便跳过了墙壁。
阿克则伫立在原地,丝毫没有追上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