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超一流的嗅觉。
曾培育出好几位有名歌手的名制作人有云:「真正的人才看起来一定光芒四射。」这并非比喻,而是在伯乐眼中,有潜力的音乐人看起来就像是被光芒笼罩着一样。
无论他们是在小到不行的livehouse或是在路边演奏,有能力的制作人都能靠着自己的眼光,发掘出有机会大红大紫的歌手。而制作人做出决定的依据,就在于对方身上的光芒。
换句话说,这就叫做「识人之明」。
在银座经营寿司老店的师傅是这么说的。
「走在鱼市里,脚就会自己往那天最好的鱼移动。」
这应该叫做第六感吧,唯有像这位师傅一样,在寿司之道上不断钻研才能得到这种直觉。这对一般人而言只能用神奇来形容。
身体会自己动起来。
也就是说,身体会根据经验「自行反应」。
一名经营谐星公司的社长曾说:「从那些不断成长的年轻人身上,我可以隐约闻到一种味道。」
「这种味道啊,该怎么说呢,不是什么好不好闻的问题,而是有点香香的。每个人的味道都不一样,总之就是酸酸的!」
呃,这单纯只是因为没有洗澡吧?
绝不可以急着做出这种结论。至少这位社长的确培育出好几个大红大紫的谐星,在掌管公司期间赚进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想必他可以透过「味道」来感应出别人的才气吧。
换句话说,他可以「嗅出」才能。
如果再举个极端一点的例子,
「告诉你喔,天使在耳边告诉我『这支这支,这支股票一定会涨~』呢,呵呵。」
有个天才操盘手这么说。听到这种说法,一般人可能会觉得「这样有点离谱吧」,不过他确实赚进了万贯家财。从这个事实来看,想必他真的听得见天使在耳边呢喃吧。
大概是这样没错。
总之,不管这是一种因为天分或努力,抑或是经验累积而获得的成果,这种能力在一般人眼中简直与超能力无异,而他们就凭藉着这种直觉来发掘目标。
如果以超一流的嗅觉来形容这个能力。
那么确实可以说。
桂木桂马具备了所有的「直觉」。
而且他还拥有上天的眷顾。
会在这站下车完全是一个巧合——前一班电车因为电力系统出问题而停住,造成铁路本身无法通行。
出远门买了美少女游戏的桂马,以及陪他一同出门的艾鲁西,这时只好一边听着站务员的广播「请转搭其它交通工具,如有不便之处敬请见谅」,一边在目的地的前三站下车,一同走出验票口。桂马用PFP查了一下,在车站附近的站牌处似乎可以搭到会经过他家的公车。
在火炉般的盛夏阳光下,桂马有点不耐烦地驼着背,迈出步伐。
他双手提着塞满游戏的纸袋。
艾鲁西伸手遮挡阳光,看起来有些伤脑筋,从柏油路反射出来的热气让人光是静静站着便汗流浃背。
汗水流过艾鲁西白皙的脸颊。
话说回来……
艾鲁西思考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在这站下过车,这里给人的印象十分冷清,放眼望去几乎不见人影。
阳光十分毒辣,所有景象都被清楚地切割为光和影。
「……有很多店家没开门呢。」
艾鲁西喃喃自语,于是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桂马有点烦躁地回过头。
「艾鲁西!你在做什么?快点走了!」
「啊,好的,神哥哥!」
艾鲁西小跑步追上桂马,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大概前进了两百公尺左右时,
「哎呀?神哥哥,应该不是这个方向吧?」
桂马突然走进岔路,于是艾鲁西讶异地提出疑问。要去公车站脾处的话,应该还要直走一百公尺才对。
然而,桂马他,
「……呃,这个嘛。」
却难得回答得暧昧不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连他自己也疑惑地歪着头,
「总觉得一定要往这里走才行。」
说着便继续快步前进。
艾鲁西赶紧追了上去。
「等、等等我,神哥哥!」
桂马从大马路转进小巷两、三次,而且脚步愈走愈快。
他并没有用跑的。
尽管如此,他光是像被什么拉着似地快速移动脚步,速度便已经非常快了。
由于下半身的速度太快,他提着纸袋的上半身因为跟不上而往后倾。
「唔?哦?」
连桂马自己也瞪大眼睛,噘起了嘴。由于他的上半身跟不上,只有脚在拚命前进,看起来实在是十分诡异。
「神、神哥哥?」
艾鲁西陷入恐慌,挥舞着手全力追赶桂马,桂马则是继续往小路走去。
而且愈走愈里面。
他走进一条阴暗小巷的深处,那儿阴暗的程度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紧接着。
「!」
桂马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简直像是结束了带路的任务。
他恢复了平时端整的神情。
「呼,哈。」
艾鲁西好不容易才追了上来,正按着膝盖不停喘气,然后,
「呼。」
她深呼吸了一次,接着站直身子。
「讨厌~你是怎么了,神哥哥?」
艾鲁西抬头一看,发觉桂马把眼镜推了上去,正揉着眉头四周。
「艾鲁西……」
桂马将眼镜推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提出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
「那家店,」
他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
「……喔。」
艾鲁西看着桂马所指的方向,应了一声。
「你不觉得那家店在发光吗?是金黄色,不,应该是粉红色?」
「咦?」
听见桂马这么说,艾鲁西眉头深锁。
「啊?」
她反射性地回头望向桂马,然后目不转睛地凝视那家店,接着,
「这个I嘛。」
她以双手指尖按住左右两边的太阳穴,深思了一会儿。
「并没有啊。」
(神大人是怎么了吗?)
她如此心想。小巷里那家招牌写着「万部旧书店」的店家别说是发光了,整个店面根本就笼罩在阴暗的气氛之中,房子本身看起来还有点倾斜。有爬山虎攀附的外墙和紧闭的玻璃门,看起来也十分阴森。
就算这家店有开门,艾鲁西也一点都不想进门光顾。
「……」
不过,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桂马打从刚才便动也没动一下,而且目不转睛地直盯着那家「万部旧书店」。
他稍稍屏住了呼吸。
眼神中带有一点亢奋的光芒。
「……」
接着他就这么踏着轻快的步伐开始前进。这次并不像是被什么拉着走,而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意愿。
「……神哥哥?」
艾鲁西歪着头出声叫桂马时,他的手已经按在「万部旧书店」的门上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艾鲁西有种不祥的预咸,
「啊,等……」
她话才说到一半,但已经太迟了。
「呵,呵呵。」
桂马发出有点诡异的笑声。
然后走进了店里。
至于艾鲁西,
「唔~」
她刚开始犹豫了一下,但由于个性使然,结果她还是没办法扔下桂马一个人,于是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神哥哥!这家店好像怪怪的~)
她的内心已经有点哭了起来。并非因为她是恶魔才有这种感觉,只要是判断力正常的人,应该任谁都会如此心想。
那就是这家店并不正常。
原本就很狭窄的空间里塞进了七个巨大书柜,每个柜子里都杂乱无章地塞满了书。一踏进店里便传来一股不寻常的压迫咸,里头除了大量的书、书、书、书之外,仍旧只有书。
店里的景象混乱得令人头晕目眩。
家庭料理的食谱旁放着乡土志,超过三十年的黄色书刊上堆着学校课本,书堆里不只有百科全书,还有侧面封皮几乎脱落的推理小说。每一本书都摆得凌乱不堪,完全没有要让人方便拿取的意思。
这些书看起来就只是杂乱无章地塞满每个角落而已。
书堆的高度直达天花板,即使内页都被折得乱七八糟也不处理,就这么塞在书柜里。折页书,档案夹里的文件,皮革封皮的日记本,上了锁头的外文书,日式折页书,恐怖的封面上写着魔法入门的书。
还有连属于哪种语言都看不出来的书。
不只是书。
店里遗有老旧的录影带,佛像,烛台,带刺的手铐,来路不明的洋酒瓶,快坏掉的相机,以及满是灰尘的市松人偶(注1)。(注1以日本江户中期的歌舞位演员佐野川市松为范奉,可以更换衣服的日本人偶。)
连这些东西也杂乱地堆放着。
难道这全都是要卖的吗?
(……)
艾鲁西有点害怕地缩着脖子,环顾四周。
然后,
「咿!」
她忍不住叫了出来。因为一名看似老板、皱纹满面的老先生直盯着艾鲁西,而且与她四目交会。
她原本以为那是什么摆饰。
直到对方咧嘴一笑,艾鲁西才发觉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牙齿几乎都掉光了,只剩下两、三颗;他头戴毛帽,身穿长棉坎肩,跪坐在收银台旁。
他的眼珠泛黄,露出诡异至极的浅笑。
这名老先生的头左摇右晃,活像个没站稳的平衡玩具。
(他、他是人类吗?)
艾鲁西发起抖来。她栘开视线,仍可以很清楚地威觉到身后的目光,却害怕得不敢回头。
说到这个。
不晓得到底是什么缘故?
从踏进店里开始,就有一股莫名的寒意。
现在明明是盛夏时节。
外头明明就阳光普照。
老板却若无其事地穿着厚重的衣服。
艾鲁西浑身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这家店会这么冷?
(神、神哥哥。)
艾鲁西泪眼婆娑,有点像是要求援似地望着桂马。
不过桂马已经完全进入被催眠的状态,似乎一点也不想理会她。打从刚才他就在狭窄的店里翻来找去,兴致勃勃地四处走动。
他抽动鼻子,原本以为是直盯着哪个书柜,结果却忽然蹲在地上,接着又一直攀爬到书柜接近天花板的部分。
他一会儿从书柜后头冒出来,一会儿又消失无踪。
在艾鲁西眼中,桂马的耳朵似乎变成了狗耳朵,臀部也像是长出了尾巴。
他一副亢奋的模样,眼神闪闪发亮。
「有!一定有!这里肯定有什么!我闻到味道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呀,神大人?」
艾鲁西交握双手,忧心地开口问桂马。
「呵呵,这味道真不是盖的!味道就在这附近。」
他的回答不太寻常,接着直线冲进一个角落——即便是在这地板上堆满破铜烂铁及书本的诡异店铺里,那角落也显得特别不寻常。艾鲁西忍不住抓住桂马的衣袖,试着想要拉住他。
「神、神哥哥!」
可是,桂马却,
「走~开!放开我,艾鲁西!你没听见吗?那孩子在喃喃低语啊,你听!她说我就在这里啊!赶快来找我!拜托救救我啊!」
「哇~神大人不正常了,真的要掉进另一个世界了!」
「等一下!我马上就去找你!」
「这、这是幻听啦!!救、救护车!谁来帮我叫一下救护车!」
桂马甩开从身后架住他的艾鲁西,一头钻进那堆莫名其妙的杂物里。
转眼间。
「咿!」
在愣住的艾鲁西面前。
「呵,呵呵呵。」
啪沙。
桂马啪沙啪沙地抖落那堆杂物,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眼镜在微弱的光线下发出光芒。尽管动作有些诡异,但桂马的脸上浮现出胜利的笑容。
「找到了!」
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盒子。
《西恩灯笼》
上头写着这样一个标题,而且包装相当奇怪,只画了一个白发女子的侧脸。这应该是一款美少女游戏吧,但说实话,看起来其实不怎么吸引人。不过不知为何,桂马却露出了小孩子得到什么宝物般的神情,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走向收银台。
「多少钱?」
他一脸认真地向还在摇头晃脑的老板递出盒子。
「……」
老板一脸笑咪咪的,桂马坚决地说道:
「我明白这东西的价值,我会尽可能地拿钱出来。不过,我不会毫无意义地掏钱。也就是说我有两个意思,一是不需要随便唬我,二是想敲竹杠的话,那我不会奉陪。这东西既然放在店里,至少表示是要卖的吧?」
「……」
「开个价吧。」
桂马将脸凑了上去。
「给我一个用不着讨价还价的价格。」
「……」
老板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终于缓缓地在桂马面前伸出颤抖的手指。
「……一?」
桂马歪了歪头。老板竖起了他的食指,于是桂马蹙起眉头。
「一?一万圆是吗?」
「……」
老板摇摇头,桂马略露愠色,
「你该不会想开十万以上……咦?不是吗?」
「……」
老板虽然未发一语,但可以从气氛中感觉到他的意思:再低一些。
「一千圆?」
桂马怀疑地问道,但老板又摇了摇头。桂马有些不知所措。
「……一百……十圆,该不会,」
他稍微屏住呼吸。
「一圆?」
呵呵。
老板笑了,然后用力点了点头。桂马登时喜形于色。
「我买了!」
然后如此大喊。
「真是太便宜了!」
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握住老板的手猛摇,
「你真是个好人!」
原本一直静观其变的艾鲁西将手放在胸前,
「神大人,拜托你怀疑一下好吗?」
然后忍不住直接吐槽。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这时桂马已经掏出一圆,买下了这款游戏,买下这款人称梦幻美少女游戏的《西恩灯笼》。
于是。
这件事揭开了恐怖的序幕……
过了一段时间。
场景换到桂木桂马的家,地点是他房前的走廊。
「美少女游戏真是深奥。就连我有时候也会大受震撼,为其中的深度惊叹不已。」
听见桂马突然这么说,艾鲁西开口了。
「那、那个,神大人,我觉得有件事,呃。」
「我攻略或检视过的游戏比任何人都多。无论是过去或将来,都不会有人比我更深爱美少女游戏,原因就是因为我是『神』!」
「那个。」
「只是。」
桂马伸出手指直指天际,完全没有在听艾鲁西说话。
「就连我也有两个领域的游戏无法顾及,虽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说着,他拿起手帕假装擦了擦眼角。
「你知道那两个领域是什么吗?」
「呃,那个。」
「……」
「我不知道,可是那个。」
「那就是!」
桂马并不理会艾鲁西,直接开始说道:
「时间和空间。」
「……时间?」
艾鲁西有点好奇,于是忍不住如此反问。桂马用力点了点头。
「没错。换句话说就是生命体才有的『神的间隙』。」
「?」
艾鲁西一脸迷惑。
「神的间隙?」
总觉得整件事变得非常难以理解。
桂马笑了一笑。
「不,这其实并不难懂。换个简单的说法就是『在我出生之前……也就是在我懂事而开始接触电玩之前的游戏,是绝对不可能全部玩过的』,还有『原本数量就很稀少的同人游戏,或是只在特定地区贩售的游戏,还有附送的、稀有的、被厂商回收的特殊作品,都很难买到手』,就只是这么单纯的意思而已。」
「……」
「一直以来有这么多游戏在日本上市,我也不是所有游戏都有啊。」
「咦?」
艾鲁西有点讶异。
「神哥哥不是全部都有吗?」
桂马叹了口气,斜眼瞥了艾鲁西一眼,
「这怎么可能嘛?」
「我还以为神哥哥房间里的收藏,就已经是所有的游戏了。」
艾鲁西用拳头抵着嘴边,回想桂马那个被当作美少女游戏仓库的房间。那房间里整齐地摆满数量惊人的游戏,从艾鲁西的角度而言,就算跟她说全世界的游戏都放在那里,她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而且里头不仅摆满了游戏,甚至连「初回限定版」、「导演剪辑版」这些艾鲁西根本分不清有什么差别的同款游戏的不同版本,都在桂马的收藏之列。
「……我也希望啊,」
桂马略带自嘲地眯起眼睛。
「可是不管再怎么努力,总是会有漏网之鱼。」
不过,无论如何。
他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我收藏美少女游戏是不问类别的,我想无论是公司企业或个人,都不会有谁的收藏量比得上我。」
「原来如此。」
艾鲁西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
她似乎还不肯罢休,但在那之前桂马先开口了。
「我这么说并不是嘴硬。虽然很遗憾,不过在我还没收集到的游戏里,大部分的游戏在资料上的价值都高过了作品上的价值。例如同一款游戏的小幅改
版,或是做得实在不怎么样的游戏,还有bug严重到根本没办法正常进行的游戏。」
「呃,关于这一点。」
「但是,在我没能收集到的这些作品里,其实还是有不少杰作。」
「那个。」
…垣件事实在让我寝食难安。啊啊,一想到在这世上还有我没接触过的杰作,那些可爱的女孩不知在何处等候着我的攻略——」
啊啊。
桂马按着胸口,露出哀伤的神情。
这模样宛如航天员梦想着哪天,自己可以踏上从未有人类登陆的火星一样。
无边无际的浪漫情怀与求知欲浮现在他脸上。
他是一个冒险家,探险家,研究者,以及探求真理之人。
在这和平的时代,并非每个人都能展露出这种表情。就某个角度而言,他的侧脸非~常有男子气概。
不过他的对象是美少女游戏就是了。
「我一直听说有一个传闻,那就是美少女游戏界里受到诅咒的异数。」
桂马突然话锋一转。
「在网路上,在以前专门领域的刊物里,那款游戏本身。」
「……」
艾鲁西有股不祥的预感,默默地紧抓桂马的衣袖。桂马的眼神彷佛满怀梦想,又像是觉得心向神往。
「那游戏拥有杰出的剧本,以及不可思议的女主角。虽然在作画和音乐上受限于时代背景,潜力却完全不输给现代那些有如灿星的杰作。那是美少女游戏界历史上的欧帕兹(注2)。也就是说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杰作。」(注2Out-ofplaceartifact,意指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土的加工物。)
「神、神大人。」
「我真恨不得早点出生在这世上,因为那是在我出生之前完成的游戏,呵。」
他笑了笑。
「尽管嘲笑我吧,艾鲁西。虽然大家称我为『神』,可是身为人类总是无法超越生物上的限制。」
艾鲁西笑不出来。
她的表情十分僵硬。
桂马继续道: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段经过并不清楚,不过这本来就是由小公司发行而且数量有限的作品。游戏上市后马上发生了回收风波,市面上大部分的商品都被厂商回收销毁了。」
他稍稍蹙起眉头,
「根据知情人士的说法,当时出货的作品在运作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
「依照传闻中的说法,是那被称为原始版、总共不到十套的特别版出了问题。不过一切都只是传闻而已。」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原始版带给您超越这世界的体验。」
「啊?」
「这是一款充满谜团的作品,所以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不过原始版好像有什么超乎想象的设计。至于这设计指的是原创性还是系统,就不是很清楚了。」
「神、神~哥哥。」
艾鲁西的声音有点颤抖,桂马咧嘴一笑。
他眼神中的光芒活像是染上了热病。
「《西恩灯笼》。」
他迅速将手上的软体举到面前。
「这就是原始版。」
艾鲁西看见这诡异的包装,差点忍不出发出尖叫。桂马挥开艾鲁西的手,马上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把门阖上一半,一边稍梢探出头来,
「所以为了攻略这游戏,我要闭关一阵子。请你不要打扰我!」
「哥、哥哥!」
艾鲁西还来不及阻止,门便砰一声关了起来。在那之后,
「求求你!神—哥哥!请你开门!我有一种不祥的预厌!」
不管艾鲁西再怎么敲门、摇门,门都再也没有打开。她无力地垂着头,看起来非常沮丧。
心头那让人略微发寒的忧虑咸不断扩散,完全没有平复的迹象。
「……?」
就在这个时候,艾鲁西注意到一样东西,于是蹲了下去。她捡起掉在地板上的东西,目不转睛地直盯着瞧。
这是什么?
紧接着……
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是一根她从未见过。
而且不应该出现在家里、长度不太寻常的白发。
与此同时,在桂马将自己关进房里、艾鲁西捡起白发的这个时候,距离桂马他们居住的舞岛市相当遥远的某座神社里,一位巫女怱地瞪大眼睛。
她跪坐在铺着木头地板的房间里,两腿的膝盖略微分开,手则放在膝盖上。那直挺挺的腰杆及坐姿蕴含了静谧的威严。
她的年纪大约二十五岁。
附近的烛台映照着她及漆黑的影子。
她留着一头丰盈的乌黑长发,拥有端整的美丽容貌、炯炯有神的眼睛;虽然以巫女而言稍嫌怪异,不过她的嘴唇涂上了口红。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唯有口红的色泽看起来格外显眼。
除此之外,她丰满的胸部还将巫女服撑得鼓鼓的,身材比例十分出色;她胸前的衣襟略微敞开,可以瞥见那雪白的胸口。她的容貌相当神奇,尽管蕴含性感,却又给人一种纯洁的感觉。
「婆婆!」
这位巫女忽然大喊。
「……您也发现了吗?」
听她这么一问,从房间的阴暗角落传来沙哑的声音。
「嗯,看来似乎又有人得到那个了。」
巫女定睛看了过去,一位干瘪的老婆婆端坐在那儿,看起来似乎已经超过了一百岁。由于她身上的衣物颜色黯淡,再加上体型十分娇小,所以才能隐藏在黑暗中不教人发现。老婆婆缓缓睁开眼皮下垂的眼睛,朝巫女望去。
「你有什么看法?」
巫女严肃地蹙起眉头。
然后双手抱胸。
「噶觉很不妙……说不定『元凶』就在那里面。」
白皙纤细的手伸出衣袖。
「嗯。」
老婆婆深深点了点头:
「连这里都可以清楚闻到不祥的气味。」
「……是啊,真是讨厌的味道。」
巫女稍稍皱起美丽的脸蛋,不屑地如此说道:
「反正那东西之前也是一直躲在那些恶质的地方吧。」
「……那东西又回到这个世界了,也就代表有个人很中意那东西吧。」
「婆婆?」
巫女目光锐利地望向老婆婆,老婆婆再次点点头。
「嗯,那个人的性命很危险。」
巫女突然起身,这时老婆婆问:
「我说啊。」
她似乎早就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了。
老婆婆的叹息里带有死心的意味。
「……紫婪,你要去哪里?」
巫女的回答则是简单明了,彷佛是要老婆婆别担心她。
「那还用说,这次一定要消灭那家伙!」
老婆婆深深叹了口气。
「就算我不答应,你也不会乖乖听话吧……」
巫女以挑衅的目光望着老婆婆,眼神中带有匕首般的锐利,
「婆婆还是觉得我能力不足?」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六岁小女娃了。」
「嗯,这二十年来你很努力在修行。」
「那您担心的是那曾经附身在我体内、莫名其妙的东西吗?」
「不,这我倒不是很担心。根据我的占卜,你会在最近遇见可以收拾那东西的人。」
「那您在担心什么?」
「不,该怎么说呢?」
看见老婆婆欲言又止的模样,
「别再说了!您的碎碎念我之后再听,总之我要出发了!」
巫女稍稍提起衣摆,快步走了开去,朝房间的出口前进。
「啊。」
老婆婆轻喊了一声,但巫女并没有回头。
紧接着。
「!」
就在巫女踏出房间的瞬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哀号。她的背影从老婆婆的视线中消失,看来是因为忘记外头有楼梯而摔了下去。
过了不久,外头传来物体摔在地面上的声响。
老婆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缩起了颈子。
然后。
「唉。」
她叹了口气,一边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一边摇了摇头。
「我担心的就是你这种地方……你冒失的个性真的很让人操心。」
……由于变异发生得神不知鬼不觉,因此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察觉,除了艾鲁西之外。
现在是午休时间。既开朗又深受大家喜爱的艾鲁西,这天也受到其它好朋友的邀请。
她们就是高原步美、小坂千寻和寺田京。
「艾利,一起吃饭吧!」
这群死党里带头的千寻出声叫艾鲁西。顺带一提,包含艾鲁西在内的四个女生组成了一个女子乐团,而千寻是其中的主唱兼吉他手。
千寻的外表、个性和兴趣,所有的参数(这是桂马的说法)都十分普通
,个性并不是特别突出。不过由于她拥有大姊头的性格,还有不论好坏都会拉着别人跑的行动力,因此常常担任带头的角色。
当初拉着艾鲁西加入大家的也是她。
若是平时的艾鲁西,只要一听见干寻这么说,
「好的,我很乐意!」
应该早就高举双手赞成了吧。可是这天,
「啊,好……」
虽然她拿着便当站了起来,却表情有些阴郁地瞥了座位有点距离的桂马一眼。
「……」
寺田京注意到艾鲁西的异状,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吗?」
艾鲁西马上露出生硬的笑容。
「啊,没、没什么!」
然后在脸蛋前拚命摆手。
寺田京和千寻一样,长相也十分普通,不过她和干寻不同,不是那种会带领别人的类型。她是个脚踏实地、认真努力的人,在朋友间算是很会照顾人的一个。
所以她才会察觉艾鲁西怪怪的吧。
京在乐团里负责的是键盘和编曲器。
这时。
「来,把桌子合起来!合起来吧!」
精神饱满的高原步美叫了她们一声。
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从后头推了推艾鲁西和京的肩膀。
「啊,好、好的。」
「嗯。」
艾鲁西和京在她的催促下点了点头。
她们可是正值发育期的女孩。尽管嘴里说什么「最近胖了一点」、「唉,看来明天要开始减肥了」,但还是豪迈地将面包或便当吃个精光。
特别是田径社的步美,由于平时消耗的热量惊人,所以食量比一般人来得大。
「结果啊,那时候学长姊他们。」
步美一边东聊西扯,一边趁着说话的空档将巨大的面包送进嘴里。她可爱的外表在这群死党里仅次于艾鲁西,发型很有运动类社团女孩的清纯厌,身材相当纤细。
因为这个缘故,她在班上也很受欢迎。
虽然她本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在意这种事的女生。
顺带一提,她在乐团里跟干寻一样负责吉他。无论是在社团或是朋友间,她都扮演着负责炒热气氛的角色。
「……」
这时步美忽然闭口不语,原本吃着洋芋片的千寻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
「……」
于是瞥了步美和京一眼。
「……」
京看似伤脑筋地蹙着眉头。
「……」
步美则是耸耸肩膀,彷佛在说「我也不知道」。
「那个。」
于足干寻代表大家开口了。
「怎么了吗,艾利?」
打从刚才,艾鲁西就一直托着下巴,手肘靠在桌上,忧心忡仲地注视着桂马。看来她几乎没有把步美刚才的闲聊听进耳里。
「……」
即使千寻出声叫她,她也没有反应。
看来她连千寻出声叫她都没有注意到。干寻、步美和京默默地交换视线,彼此点了点头,
「「「艾鲁西!」」」
三人同时大喊她的名字。艾鲁西吓得挺直腰杆,然后慌慌张张地转头看着她们。
「有、有?什、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千寻叹了口气,步美语带调侃地说:
「你怎么了?你好像心不在焉耶?桂木应该没有帅到可以让你看得这么入迷吧?」
京似乎有点担心。
艾鲁西笑得有些腼腆,伸手搔了搔头,
「啊哈哈,对、对不起。」
「你到底怎么了?」
这回换干寻皱着眉头问。
「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其它两个人也露出认真的表情。女孩子之间的友情虽然让艾鲁西觉得很开心,但她还是犹豫着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呃,那个。」
她又斜眼瞥了桂马一眼,这才压低声音,
「……我家的哥哥。」
「桂木他?」
「四眼阿宅他?」
虽然看不太出来。
不过步美和千寻抖了一下,虽然不是很明显。
两人的脸颊泛红起来,不过大概没有人注意到,就连她们自己也一样。
艾鲁西点了点头,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
「你们觉不觉得我哥哥最近怪怪的?」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紧接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在说什么啊~,太突然了吧?」
「喂喂,艾利!拜托吃饭的时候不要说笑话好吗?」
三人各自大笑了起来。艾鲁西不懂她们在笑什么,于是瞪大双眼。这时她们忽然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家伙一直都很怪啊!」」」
她们还真是有默契。
的确是这样没错。
桂马现在戴着遮阳帽,埋首于电玩之中。他噘着嘴,完全不理会周遭,独自玩着美少女游戏。
在学校的午休时间。
他这种举动除了「奇怪」以外,还有其它字眼可以形容吗?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艾鲁西左右两手的手指不停画圈,露出觉得丢脸的表情。
「可是不只是这样~」
不过,另外三个正在谈天说地的女孩,根本没听见艾鲁西说了什么。
「那家伙真的很怪耶~」
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
从同学到老师,每个人都认为桂木桂马是个「怪人」;可是说到他的母亲,其实是一个相当正常的人。
身为女性的她一手包办咖啡厅「葛兰帕」的大小事,还代替桂马那很少回家的父亲,扛起了桂木家这个担子。
由于她年轻时曾经荒唐过,惹她生气的话下场会非常恐怖。不过她平时是个很会照顾人、很有包容力又通情达理的好母亲。她拉拔桂马这个性格十分怪异的小孩长大(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担忧),还温暖地接纳老公在外面的私生女艾鲁西(其实是她误会了)。从她如此宽宏大量的个性来看,就可以知道她绝非泛泛之辈。
从她在咖啡厅柜台亲切地招呼客人的模样,可能很难想象她其实是个相当有胆识的母亲。
「嗯~嗯~☆」
她现在正哼着歌。打烊后的她站在自家厨房里。
那熟练地做出一道道营养均衡又美味的料理的手艺,对同为女性的艾鲁西而言可是十分憧憬。
艾鲁西在她身旁帮忙准备晚餐,一边剥着荷兰豆,忽然好奇地问:
「那个,妈妈大人。」
「嗯?」
桂马的母亲——桂木麻里一面倒掉热水,一面回答:
「怎么了吗,小艾?」
她的语气听起来心情不错。
艾鲁西有点犹豫。
不过。
「呃。」
艾鲁西还是希望身为母亲的麻里可以知道这件事,而且也很希望可以听听她的意见。
「这件事听起来可能很怪。」
艾鲁西梢稍靠近麻里,压低音量避免坐在客厅桌前的桂马听见。
「最近,」
她吞了吞口水。
「哥哥大人是不是怪怪的?」
一瞬间,麻里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凝视艾鲁西,连手上的调理筷都忘了放下来。
艾鲁西满怀期待地望着麻里。
她相信。
她相信如果是麻里,应该早就察觉到桂马的异状了。
「呵。」
麻里突然抖动肩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高声又豪迈地笑了起来。
「拜托~那孩子本来就很怪不是吗,小艾?」
「呃,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
连亲生母亲都这样说桂马。
艾鲁西一脸伤脑筋,偷偷回头看了过去。桂马戴着遮阳帽在打电动,姿势就和在学校时一样,甚直连稍稍噘嘴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话说回来,好歹他在吃饭时间会乖乖坐在餐桌前,应该算是改善了一点吧。」
「……」
艾鲁西不晓得该怎么回答,稍微左右转了转眼珠。
「说到这个。」
麻里的表情稍稍认真了点。
「最近怪怪的不是我儿子,应该是这屋子吧。」
麻里放下调理筷,一面用围裙擦手,一面看着艾鲁西。
「你不觉得有风从什么缝隙吹进来吗?」
「……」
「真奇怪,我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洞啊。」
「……」
「家里好像特别冷耶,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对啊,现在明明是夏天。」
「是啊。真的很怪耶,我们平常也不太开冷气啊。」
「……」
艾鲁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麻里继续道:
「家里看起来也暗暗的,是不是灯泡快坏了?」
一面抬头望着天花板。
「……」
艾鲁西忽
然好奇地回头望去,这时桂马正好摘下遮阳帽站了起来。大概是要去厕所吧,他缓缓移动脚步,正准备离开客厅。
「浴室的湿气重到都发霉了,前阵子家里半夜还一直振动,好像有人在走动一样。要不要去找专门处理这些的师傅来看看啊?」
就在麻里用手指抵着下巴,如此喃喃说着的时候。
「!」
艾鲁西打了个冷颤。
因为在打开门、正要离开客厅的桂马嘴边……
「咿!」
她不由得叫了出来。
因为桂马嘴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艾鲁西心头的不安愈来愈甚。
这天,艾鲁西很晚才去洗澡。
她帮忙打理家务,等到麻里和桂马依序洗完后才去洗。这是因为艾鲁西考虑到自己只是借住在这里,同时也算是她的贴心之处。
虽然艾鲁西的脸蛋看起来很稚嫩,身材比例可是充满了魅力。
她细心搓洗自己雪白的肌肤和乌黑的秀发后,这才泡进浴缸。
「呼。」
然后忍不住吁了口气。
「今天还真忙。」
在学校里要跟干寻她们练乐团,回家还得帮忙打理咖啡厅,而且遗打扫家里,又洗了衣服。
因此当她稍稍合上眼睛,便差点在浴缸里睡着。
扑通。
这时传来了水声。
她慌张地睁开眼睛,原来是水滴从水龙头滴了下来,缓缓落向装满水的洗脸台。
扑通。
水滴在水面上弹开,又发出了水声。
艾鲁西赶紧伸手扭紧水龙头。
热水从她柔嫩的白皙上臂啪嚏啪嚏地滴落在地砖上。
「呼。」
她泡回浴缸,然后用指尖敲打自己的脸颊来赶跑瞌睡虫,脑子里想的则是桂马。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
自从买下《西恩灯笼》,桂马就明显不太对劲。话虽如此,其实就像大家说的那样,桂马的行为举止原本就和「一般常理」相距甚远。可是,艾鲁西就是看得出来。
总觉得。
他比平常还要奇怪。
不,应该说他怪得跟平常不太一样。
这时艾鲁西有了头绪。
「啊。」
她不由自主叫了出来。原来如此。
她终于想通了。
其实一切不对劲的源头。
就是……
「唔。」
艾鲁西忽然起了鸡皮疙瘩,虽然她明明泡在热水里。
她感觉身子愈来愈冷。
「原来,如此……」
她之所以觉得桂马怪怪的。
其实是因为他和平常简直没什么两样。
桂马得到了从未想过能够买到、而且又梦寐以求的游戏,却没有为了破关而沉溺其中,反倒和平常一样上学(虽然还是在打电动),回家也会正常吃饭(虽然还是在打电动),也跟平时一样就寝(大概还是关在房里打电动)。
既然如此。
那他到底是在什么时间玩那款游戏?
玩那款名为《西恩灯笼》的游戏。
艾鲁西很清楚,只要桂马认真起来,就能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把游戏破关。可是,尽管买下游戏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桂马却一点也不像是已经把《西恩灯笼》破关了的样子。他之前可是向艾鲁西说了一堆那游戏的事,如果破关了,应该至少会阐述一下心得吧。
这么说来,
整件事就更不对劲了。
按照桂马以往的作风,他应该会废寝忘食地关在房里,整天玩那款《西恩灯笼》才对。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神哥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玩那款游戏的?」
现在的艾鲁西已经知道那是要「安装」在「电脑」上才能玩的游戏。
可是,桂马就跟平常一样会去上学,回家以后也会和麻里说的一样,待在客厅陪着家人「和乐融融」,有时还会放下PFP,边喝茶边陪麻里和艾鲁西聊聊天。
这样一来,他哪来的时间玩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西恩灯笼》……
「难道是……晚上吗?」
艾鲁西觉得心头略有寒意,抬头望向天花板。
二楼。
她似乎可以透过天花板,看见桂马关在房里、着魔似地盯着游戏画面的模样。
他驼着背。
眼镜底下的眼睛闪闪发亮。
嘴角肯定浮现着那诡异的笑意……
就在艾鲁西吓得不禁打起冷颤的时候。
「!」
她差点不由自主地发出惨叫,因为电灯忽然熄掉了。她登时陷入惊慌之中。暂时失去光线的眼睛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黑暗,完全看不见有什么能辨识出来的景物,于是她反射性地站了起来。
「~~~~~」
总之她先扶住墙壁。
「呜呜,呜呜~」
她哭丧着脸缓缓爬出浴缸,注意着不要滑倒,然后探出手,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索。
不过,她的心里非常着急。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是停电吗?
还是有人关了电灯?
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堆疑问在脑海里翻转。她光着脚拚命找路,就在她走到通往浴室外头的门边时。
「!」
艾鲁西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奇怪?那是什么?)
她的眼睛终于开始适应黑暗。
虽然模模糊糊的,但是从略开的门缝可以看见更衣间。
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有东西蹲在地上。)
她的胃感到一股寒意,全身的血液彷佛转眼间全部结冰。
(是人吗?有人吗?)
艾鲁西完全忘了自己现在一丝不挂。她僵立在原地,视线无法从那东西身上移开。
她的牙齿不停打颤。
(是妈妈大人、吗?还是神哥哥?)
这怎么可能。
她的理性马上告诉自己不可能。如果是桂马。
如果是麻里。
那他为什么完全不出声,而且背对这里一直蹲着?
在一片漆黑之中。
其实艾鲁西,
「你是谁?」
很想出声问对方,但她的直觉阻止她这么做。那东西。
不是人。
而是其它东西。
(!)
艾鲁西几乎要窒息了。那人影。
开始缓缓朝艾鲁西的方向转头。
首先是脸。
然后肩膀不自然地转动,上半身扭了过来。
那东西不发一语。
取而代之的是。
「咿,咿。」
艾鲁西从喉咙深处发出诡异的声音,几乎要跌坐在地,视线却无法从那东西身上移开,完全无计可施。在阴暗之中,虽然可以模糊看见对方身体的轮廓,但不知为何却完全看不出脸部的模样。
那张脸一片空白。
就像是无脸鬼一样。
接着,
就以那个姿势。
突然之间。
「~~~~~~~~~~~~~~」
那东西。
像昆虫一样跳了起来,砰一声贴在门上,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然后发出怪声。
门要关不关的,白色的手挣扎似地向内涌入,手和脚乱拍乱蹬地伸了进来。
「叽叽叽叽叽!」
那个。
晒心的东西。
想要闯进浴室。
叽。
艾鲁西跌坐在地,反射性地从口中进出类似的声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声化作哀号,振动了整个桂木家。
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艾鲁西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急忙赶来的麻里抱起了光着身子的她。
看来她似乎昏倒在浴室的地板上了。
这时四周早已亮起灯光。
在麻里身后可以看见桂马。他移开视线,尽可能不看艾鲁西。此时艾鲁西的心里想的,可不太适合这个场面,
(神哥哥……来关心我了。)
看来桂马听见艾鲁西的惨叫后就跑了过来,这令她相当开心,于是忍不住露出微笑。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光着身子,所以手忙脚乱了起来。
她用浴巾裹好身子,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听见麻里的关心,
「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吗,小艾?」
她的脑袋才恢复清醒,于是恐惧再度涌上心头。
然后颤抖了起来。
艾鲁西拚命向桂木母子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电灯忽然熄灭。
而且还有来路不明的人影蹲在更衣间。
她挥动手脚,死命解释。
然而。
「……」
「……」
桂马和麻里这对母子却
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麻里的表情有点困惑,桂马则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小艾,」
然后麻里开口了。
「我跟桂马刚才都醒着,可是并没有停电啊?因为啊,家里的灯一直都亮着,这点是不会错的。」
「这样的话!」
艾鲁西拚命想要说服他们。
「那个!那个人,」
也不晓得为什么,艾鲁西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是女的。
「一定是那个人把浴室的灯关掉了!」
桂马又叹了口气,麻里则是露出温柔的微笑。然后,
「小艾,你一定是泡澡泡昏头了,所以才会产生那种幻觉。」
麻里白皙的手轻轻放在艾鲁西的额头上。
「可、可是。」
艾鲁西还想说些什么,这时桂马开口了。
「我说艾鲁西啊。」
他不给艾鲁西时间继续说下去,眼镜的镜框闪了一闪,立即接着说道:
「那时候我下楼到厨房拿饮料,妈妈正好从厕所出来。你发出惨叫以后还不到十秒,我们就已经来到这里了。特别是妈妈,她当时正好站在浴室正前方。时间上可以说是一点落差也没有。」
「你听我说,小艾。」
麻里似乎很伤脑筋,
「就跟桂马说的一样,那时候真的很巧,我正好刚从厕所出来。你也知道吧?家里的厕所就在浴室旁边,所以一听到你的惨叫,我马上就打开了浴室的门。」
直到这时,艾鲁西终于了解他们想说什么。
麻里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我一开门就知道了。更衣间里根本没有什么怪人,而且浴室的灯也全都亮着。」
「呜。」
艾鲁西的眼睛有点湿润。
听他们这么一说……
她也觉得或许一切都是幻觉。
于是她稍微接受了麻里的说法,并且厌到安心不少。
可是可是。
她还是觉得那件事真的发生过……
艾鲁西愈来愈搞不懂了,于是用拳头抵住嘴角,陷入沉思之中。
「唔~」
「……」
一直沉默地望着她的桂马发出第三声叹息,
「下次记得泡澡不要泡太久,艾鲁西。我要回房间了!」
桂马说完便离开了更衣间。看来一直待在半裸的艾鲁西身旁,早就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就某个角度来说,这种想法应该很理所当然。
接着麻里也说道:
「来,小艾,快点换好衣服到厨房来。看你有点累的样子,我帮你弄杯姜茶打起精神小」
她露出微笑,跟在桂马后头,咚一声地关上了门。
「唔~」
独自留在更衣间的艾鲁西还在沉吟,然后一边思考,一边慢慢穿起衣服。她裹着浴巾先拿起内裤,抬起一只脚正要穿上去。
「?」
她先赶紧把内裤穿上,然后缓缓地跪到地面。
接着用指尖捏起地板上的某样东西。
「!」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
那是。
一根白色长发
艾鲁西的第一个反应。
就是。
「~~~~~~~~~~~~~!~」
高高地用指尖捏举着那根头发,手忙脚乱地在更衣间里四处乱跑。人类……不,就算是恶魔,只要受到超出忍受范围的震撼,也免不了陷入恐慌之中。
(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为什么,
在这个地方……
会出现这样一根头发。
艾鲁西的思绪一一串连了起来。那诡异的人影,桂马买回来的游戏软体,以及掉在他房前、一样的白发。
而她归纳出来的结论。
就是……
这根头发……
其实是。
刚才那奇怪人影的。
那女人的。
东西?
「这、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连啊?跟那个游戏,」
她整个人不停发抖。
身体不听使唤地愈来愈冰冷。
「……跟神哥哥买回来的那个游戏。」
直到这时。
艾鲁西终于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指尖还捏着那根来路不明的头发。
「呀啊!」
她大喊一声,将头发扔掉……
「呜,呜呜。」
然后赶紧冲向洗脸台拚命洗手,还用肥皂洗。直到仔细地洗了好几遍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她拿面纸小心翼翼地包起头发,扔进垃圾桶里。虽然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教她恶心得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
「呜~」
她只希望。
不要。
再发生什么怪事了。
整个日常生活。
正缓缓被异常侵蚀。
例如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因为睡不着而望向窗户,结果窗外……
这里明明是二楼。
「!」
却有张脸不发一语,侧着脸往房里窥视。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
整片空白的脸。
以及散乱垂挂的白发。
「咿!」
就在艾鲁西差点放声尖叫的时候,
那张脸却又突然消失无踪,完全不见踪影。
这是在作梦?
还是幻觉?
或者只是单纯看错?
总之艾鲁西完全没办法好好睡一觉。
在学校里被同学团团围住时。
她望了桂马一眼。
眼前的景象令她心惊肉跳。
「!」
她差点在这大白天里大叫起来。
有只白白的。
以人类而言纤细到不太自然的手从桌缝钻了出来,湿湿黏黏地缠在桂马腰上。
缠了好几圈。
好几圈。
就在艾鲁西几乎窒息,整个人愣住的同时。
那幻影又消失无踪。
桂马仍旧嘴上挂着浅笑,若无其事地打着电动,而且四周也依旧吵闹,干寻她们也出声叫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艾鲁西脑袋出了什么问题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家里洗头时,会发现流向排水沟的白发。
那很明显不是艾鲁西自己的。
那并不是她的头发。
「呜。」
她头昏眼花了起来。
某天,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
这天一大早就下着绵绵细雨。艾鲁西起床后就一直一直觉得很不安。
不管是在学校里。
还是放学回家的时候。
感觉一直有个不属于这世界的东西,从背后直盯着自己,因此她一再一再地回头张望。
看见她这副模样,连平时算是粗枝大叶的千寻,
「……喂喂,艾利,你是怎么啦?」
也忍不住蹙起眉头这么问。
而艾鲁西,
「……」
也只能露出掺杂哭意的笑容,默默摇头而已。
她没办法解释。
也无法向别人求助。
回到家后,发生了一件令艾鲁西更加忧心的事情。
桂马的妈妈,也就是麻里,
「对不起!娘家那里发生了一些纠纷,所以我要把店关起来,先回娘家一趟。」
居然双手合十向她道歉。
艾鲁西有点惊慌。
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个念头。
那就是。
「还好家里有妈妈大人在。」
艾鲁西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家里有麻里在,总是能让人稍微安心一些。可是,她唯一指望的麻里,
「那桂马就麻烦你罗。」
居然在留下这句话后,就急着离开了家里。
「啊。」
艾鲁西开口时,门早已咚的一声关上了。
感觉飕飕的冷风。
吹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在那之后,艾鲁西巡视了整间屋子,把门窗一一锁上。有时候,她会像是不安似地仰望窗外阴郁的天空。
虽然才傍晚,附近却已经一片漆黑。沉郁的深褐色云朵层层交叠,覆盖了整片天空。
冰冷的雨水从天边往地面滴落。
水滴沾在玻璃窗上。
窗外路灯的光线看起来比平时更令人感到不安。看着朦胧的黄色光晕,艾鲁西的忧心被激了起来。她颤抖着身子,离开了窗边。
由于实在没什么安全感,艾鲁西决定待在客厅看电视。
她头上盖着棉被,将靠垫搂在膝盖上。
「不、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好笑的节目……」
她不停换台。
可是,偏偏这天……
「为、为什么料理节目要做灵异特集!」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一转到新闻频道,就会出现沙尘暴的报导吓她一跳;「转到搞笑节目,主持人就会开始说些
恐怖的话题。
这根本就是有人在搞鬼!
要是让桂马看到,
「恶魔怕这些干嘛!」
他可能会这样吐槽艾鲁西吧,不过她还是很害怕。
艾鲁西她,
「呜~呜~~」
一边发出抽噎声,一边噙着泪水发抖。就在这个时候。
一旁传来喀嚓一声,
「……」
客厅的门开了。
艾鲁西她,
「!」
吓得跳了起来。站在门前的,
「……」
当然是桂马,他以平静的口吻,
「艾鲁西。」
叫了声艾鲁西。
「什、什么事?」
艾鲁西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尖了起来。她放下无意识间盖在头上的被子和怀里的靠垫,马上站了起来。桂马瞥了靠垫和被子一眼,并没有特别问些什么,只是简洁地提出他的要求。
「我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
艾鲁西含糊地点了点头。
「好、好,我知道了……」
如果是在平时,艾鲁西做的菜一定会掀起一场争执。对于自己的料理,无论是在味道、营养均衡或外观上,她都拥有绝对的自信;可是只要做给桂马吃,他每次都会抱怨几句(主要是因为外观和桂马身上所起的副作用)。
顺带一提,今天的菜单是,
「『血池起司&姆鲁鲁卡炖饭』!」
艾鲁西自信满满地端了出来。
若是平时,
「姆、姆鲁鲁卡?那是什么?」
桂马一定会吐槽,然后艾鲁西会自信满满地说:
「姆鲁鲁卡就是姆鲁鲁卡呀,是一种栖息在三途川(注3),充满营养的弯鼻科生物!」(注3位于地狱与人间交界处的河。)
「这、这算什么回答!我怎么可能光是听你这么说,就把这种危险的东西吃下去!」
然后引发一场闹剧。
可是,偏偏今天……
「……」
桂马居然默默动起筷子,将食物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完全没有任何一句抱怨。
艾鲁西又觉得忧心了起来。
「那、那个,神哥哥。」
这是因为。
桂马的样子实在是太平静了。
「呃、呃。」
她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
桂马忽然伸出手,熟练地折下桌上装饰用的鲜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艾鲁西直盯着桂马。
「……」
她仔细观察,发觉桂马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镜底下的眼睛在空中游移不定。
艾鲁西的眼神有点冷淡,
「……神哥哥。」
「嗯。」
「东西好吃吗?」
「还不坏。」
桂马说完,又继续狼吞虎咽地吃起花来,歪着头不晓得在思考什么。艾鲁西轻声叹了口气,轻轻移开了花瓶。
总不能再让他继续吃花。
桂马的视线依旧在空中飘荡,筷子朝空无一物的空间不停夹动,过了一会儿,
「我懂了!」
他突然大喊,然后站了起来,喀一声将筷子搁在桌上,
「我终于懂那之间的关连了!这样一来……就能解开了。艾鲁西,我要回房间了!」
「咦?」
「不要来打扰我。」
他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餐厅,于是艾鲁西忍不住,
「那、那个,神哥哥!」
赶紧叫住了他。
她原本以为桂马不会停下脚步,
「……」
没想到他却停在门口,转头瞥了艾鲁西一眼,
「……干嘛?」
然后问。
艾鲁西慌了起来,其实她叫住桂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说得精确点,
她只是有种茫然的不安。
对于桂马。
以及对于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
的不安。
可是。
「那、那个。」
唔~
艾鲁西经过一阵犹豫不决后,
「呃、呃,那个……你之前买的那个什么灯笼的游戏,已经破关了吗?」
她忍不住提出这个问题。
桂马翻了个白眼。
艾鲁西露出讨好的笑容。桂马俯视着她,然后,
「呵。」
露出微笑。
「还没,真是可惜。」
「……」
艾鲁西觉得无法理解。
「我这么说可能很奇怪,」
她小心翼翼地避免惹桂马不高兴,
「以神哥哥的能力来说,花的时间好像长了一点。」
「……」
「是、是不是因为很难破关?」
「……」
桂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感觉不是很自然。紧接着,
「嗯,那的确是一款比较困难的游戏。说实话,我没想到玩这款游戏,居然需要研究所层级的宗教学知识,还有司法考试层级的逻辑思考能力。」
不过。
桂马停顿了一下。
「这些完全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
他若有所指地笑了笑。
「这游戏只能在晚上玩而已……」
艾鲁西害怕地发起抖来。
在这期间,桂马眯起眼睛,神情恢复了冷静,
「我再说一次,绝对不要来打扰我!」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快步离开餐厅。餐厅里只剩下愣在原地的艾鲁西……
总觉得一切都好可怕。
艾鲁西很快地收拾好碗盘,打扫了一下,再冲了一下澡,便赶紧换上睡衣钻进被窝。她只从棉被里露出半张脸,身体不停地发抖。
「呜,呜呜。呜~」
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
桂马是怎么了?
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根本没打算睡觉,她一点也不想睡。
可是,等到回过神,
「奇、奇怪?」
艾鲁西慌张地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朦胧的视线在阴暗中缓缓清晰起来,看来她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其实她自己有点无法置信。
这种来路不明的咸觉明明如此强烈,自己却不小心悠哉地睡着了……不。
可是。
这种睡眠就像是整个思绪落入黑暗之中,感觉不是很自然……想到这里时,她吓了一跳。
「咦?」
她终于发觉是哪里不对劲了。
「!」
艾鲁西吓得发起抖来。
太奇怪了。
她记得自己明明就没把灯关掉。
「呜~」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四周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她赶紧伸出手,按下枕边台灯的开关。
「~」
她按了好几下。
但是,
「为、为什么?」
艾鲁西的牙齿直打颤,如此喃喃低语。灯完全没有亮。
「是、是不是停电了?」
虽然这也不是不可能……
但盘据她脑海的是前几天在浴室发生的那件事,那个蹲在更衣间的不明人影。
艾鲁西忧心忡忡地环顾房间。
那东西。
她怀疑那怪女人是不是又蹲在房间的哪里。
「嗷呜嗷呜!」
她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
然后就这么用被子盖着头,想要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其实艾鲁西的确打算这么做,她决定使尽全力逃避现实直到天亮。
艾鲁西下定决心躲在被窝里。
整个人缩成一团。
缩得小小的。
小小的。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停,沉闷的热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笼罩在四周的是凉爽澄澈的空气。
住宅区一片静寂。
自动贩卖机在夜晚朦胧的街道上看起来特别显眼。
云朵快速地飘过夜空。
随着云朵的移动,月亮时隐时现,照得泥泞的地面怱亮怱暗。
白色的分趾袜使劲地踏在积水上,一位巫女现身了。
「是这里吗……」
她撑着一把纸伞,从伞下抬头瞪着一家咖啡厅。
在那家咖啡厅的招牌上。
写着「葛兰帕咖啡厅」。
艾鲁西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不离开被窝。她说服自己只要躲在里头,就用不着担心什么。
「哼哼~哼☆」
她虽然哼着歌拚命忍耐,
「啊呜呜。」
泪水却还是涌了出来。
「呜~」
她怎么也无法克制这种生理现象。
艾鲁西就这么披着棉被,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溜烟冲出房间。
哗啦的水声传来。
艾鲁西还是像只蜗牛一样头上盖着棉被,胆战心惊地噙着
泪水,蹑手蹑脚地走出厕所。
由于月光从窗户映照进来,所以四周并不是很黑暗。
虽然只是朦朦胧胧的,不过周遭的厌觉就像是散发着白光。
但是,
「呜呜。」
尽管如此,没有灯光还是令艾鲁西十分不安。为求谨慎,她躲在角落试着按了按走廊和厕所的电灯开关,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是不是叫做断路器的东西跳掉了呢?
可是,艾鲁西根本不晓得那具体而言是什么样的装置,也不知道装在哪里,更不清楚该如何处理。
与此同时,她也觉得有点迷惑。
如果家里的「电」完全无法使用。
「那神哥哥到底是怎么打电动的?」
艾鲁西好歹也晓得电脑需要用电。
就在这个时候。
「咿!」
艾鲁西没多想什么就走出厕所,然后轻声尖叫了起来。她光着的脚丫踩到了冰凉的东西。
她轻轻收回脚,稍稍将脸凑向走廊一看,
「……水?」
那是一滩水。
她环顾四周,这里正好是浴室前面。
刚才的的确确关着的门,这时开了一道小缝。
「为什么这里会有水……神哥哥?」
艾鲁西一时之间以为是桂马打翻了什么,但看来并非如此。那滩水一滴一滴地一直向前延伸。
就像是有什么湿淋淋的东西走过一样。
从浴室爬出来的某样东西。
艾鲁西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冻结。
她开始不停发抖,定睛一看之下……
走廊前方。
有个东西蹲在那里。
那湿湿黏黏的东西。
拾起了脸。
脸?
不,那东西。
没有脸。
上头是一片平滑。
那东西穿着白色连身裙,手脚简直像是猴子或什么一样不自然地弯曲着,就蹲坐在那里。
在艾鲁西的注视之下,那东西的手脚宛如螃蟹般展开。
艾鲁西发出呻吟。
在银白月光照射的黑暗中。
「呀,啊。」
可是,她的身体。
僵硬不已。
无法动弹。
根本没办法逃跑。
「~」
她的声音愈来愈嘶哑,虽然很想使尽全力拖着身子拔腿就跑。
但就像是那奇形怪状的东西发出了强力磁场似的,艾鲁西无论如何就是无法移开视线。
走廊的空气愈来愈冷。
她的脚僵硬不已。
可是她又几乎要跌坐在地上。艾鲁西束手无策地愣在原地,简直像是面对掠食者的小动物。
「呜。」
就在艾鲁西绝望到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时候。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那女人砰咚砰咚地一溜烟冲了上来。
然后在走廊正中央,宛如节肢动物般一跃而起。在漫长到不太寻常的滞空时间后,
「咿!」
正当她要落在艾鲁西身上的瞬间。
「不洁之辈,退下!」
四周突然响起高亢的声音。
一股强烈又清净的冲击波从艾鲁西背后刮来。
将她的头发吹得向前飘动。
「叽~」
奇形怪状的女人被冲击波打落,整个人摔在走廊上,然后翻起身子,有如野兽般抬头望了过来。
「啊。」
艾鲁西动作僵硬地四处张望,从她身后,
「……真肮脏。」
手持短枪、性感高大的巫女,身手矫捷地来到艾鲁西身前。
「……」
艾鲁西说不出话来。
不知从何时出现在桂木家的巫女,笔直地举起顶端挂着驱邪幡的短枪。
就这么飞快地朝那奇形怪状的女人冲去。
「叽。」
奇形怪状的女人稍稍低下头,彷佛在察看情势般地左右张望,然后,
「!」
她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简直就像烟雾一样,融入了黑暗之中。巫女吁了口气。
「……让她逃掉了吗?幸好她的修行还不够。」
「啊,呜呜。」
艾鲁西紧张的情绪顿时放松了下来,这股落差大到让她几乎当场瘫软在地。巫女赶紧扶住她的腰,
「动作得快点才行。应该是你的,」
巫女直盯着艾鲁西。
「是你的兄长对吧?请你帮我引见一下那位正在玩《西恩灯笼》的少年。」
那是——
巫女露出复杂的表情,
「那是会招来死亡的诅咒游戏。」
然后严肃地如此说道。
与此同时。
嘟噜嘟噜嘟噜嘟噜。
艾鲁西的发饰发出声响,出现了反应。
这幅景象相当奇妙。
首先是跪坐在地板上的巫女。
以及纯白与深红强烈对比的鲜艳巫女服。
「您好,我的名字是阿仓川紫埜,从宇留山的丰星神社前来叨扰。」
她抿起涂上朱红色口红的嘴唇,鼻粱高挺,眼神清澈,总之生来就是一副五官端正的面容;丰厚的黑发以白布束起,任其流泄身后。
她爽朗地行了个礼,然后抬起白皙的脸蛋。
「这么晚了还突然来访,真是十分过意不去。」
这位巫女的身材好到连同样跪坐在旁的艾鲁西都觉得吃惊。她的身材凹凸有致,胸部丰满到令人怀疑巫女这样是不是不太恰当。
此外,她的体型还十分高大。
无论是引人注目的美貌,还是弹性十足的四肢,就算她不当巫女而改行当模特儿,应该也能马上站上伸展台吧。
「……」
「……」
至于这位巫女抬头望着的这房间的主人,
「……」
「……」
则是坐在椅子上,完全背对着艾鲁西她们,就这么敲着键盘打电动。在他面前的是好几台分别交叠在一起的萤幕。
艾鲁西瞥了房间角落一眼。
有一台红色的箱型机器正在隆隆作响。
(电力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吗……)
艾鲁西当然不知道那其实是应急用的发电机,体积虽然小,却可以同时供电给数台电脑使用。一般游戏玩家的家里当然不可能准备这种东西,不过已经达到神之领域的桂马在设备上可是一应俱全。
「……请问阁下的大名是?」
听见自称紫堃的巫女这么一问,
「……桂木桂马。」
桂马依旧背对她们,简洁地回答。
就艾鲁西看来,桂马的心情并没有特别不好,也没有意思要躲避这个桂木家的不速之客。
而且还让她们进入自己的房间。
可是。
「……」
「桂木桂马,真是个好名字。」
他却也完全不像是在盛情招待紫埜的样子。
他只是漠不关心地,
真的只是漠不关心地玩着游戏。
他啪嚏啪嚏地敲打着键盘,那华丽的指技甚至让艾鲁西觉得好美,顺畅又迅速的指法简直像钢琴家一样。
紫埜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您,」
稍微拉高嗓子问:
「您知道自己在玩的是什么东西吗?」
艾鲁西吓得缩起身子。
其实她打从刚才就一直很好奇。好几台萤幕中只有正前方的萤幕开着电源,上头显示的应该就是《西恩灯笼》的游戏画面。开始跟「美少女游戏之神」桂马同住一个屋檐下后,艾鲁西也学到了一定程度的美少女游戏知识,所以她看得出现在萤幕上的画面和一般美少女游戏有很大的差别。首先就是画面很暗。
在黑色的画面上,白色文字快速地向下卷动。
桂马很平常地看着那些文字,但艾鲁西连那些字以文章来说有无意义可言都看不出来,里头包含了很多算式和应该是专门术语的英文。若是普通的美少女游戏,画面上出现的大多是女主角的立绘和街景等影像,但在这款游戏里却几乎看不到那些。
不,应该说有是有,但是呈现方式很不寻常。
简直跟影子没两样的黑色人物忽然划过画面,然后消失无踪;一个肤色正常、看似女主角的女孩毫无预警地出现,然后怱地扭成一团散了开去;要不就是没头没脑地一直显示真正的废墟照片,「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的红字从上头流过。说实话,
光是在旁边看,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
桂马并没有回答,只是优雅地敲着键盘。过了一会儿,他稍稍移开身体,动了动肩膀。
然后眯起眼睛继续看着萤幕。
看来他只是稍稍活动一下身体而已。
看见桂马这种态度,紫堃很明显地焦躁了起来。
她紧抓着自己朱红色的裤裙。
「……没办法。看来我得从那游戏的由来说起了。」
她干咳一声
,像是重新打起精神一样,然后开口了。
「虽然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
她以这句作为开场白,
「大约二十年前,有个男人的想法非常奇妙。那款游戏……是属于美少女游戏的一种对吧?」
桂马并没有回答。
紫茔紧咬牙齿,
「我对游戏的分类毫不清楚,若有错误之处,还请见谅。」
「……」
桂马毫无反应,连艾鲁西都捏了一把冷汗。紫堃似乎死心了,
「……那款美少女游戏的设计者,是个名叫最上武的男人。根据我的调查,他在这领域似乎是个享有天才之名的人物,呃,作品有通、通往颓废之路的什么的,还有第一次什么的。」
「《通往颓废之路的日常生活》和《第一次虐杀》。」
桂马立刻纠正她。他依旧面对着萤幕,就这么淡淡地说:
「最上武是一位美少女游戏的编剧、程序设计师和原画师,同时也是太过走在时代尖端的天才。他的代表作只有《通往颓废之路的日常生活》、《第一次虐杀》,还有我现在玩的这款《西恩灯笼》三个而已。他的作品虽然很少,却拥有划时代的系统、新颖的剧本、先进的人物造型,让当时部分美少女游戏玩家大受震抵。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可惜的是英年早逝。」
「……」
这回紫埜沉默不语的原因跟刚才可不一样。
接着她似乎打起了精神,
「看来您对游戏的知识了解得相当深入。总之问题就在于那个最上武。」
「……」
桂马又恢复沉默。紫婪一脸正经地继续道:
「方才桂木兄对最上武的评价是太过走在时代尖端的天才,不过由我来说的话,我认为他是对自己的作品贪心过头了。」
「……贪心?」
一直没有插嘴的艾鲁西歪了歪头,紫堃用力点点头。
「正是。」
这时她有点犹豫该怎么解释,
「……那家伙想在自己的作品里灌注灵魂。」
「……」
桂马稍微停下打字的手。艾鲁西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总觉得话题已经进展到自己不太想听的部分……
紫埜确认桂马有认真在听后,又继续道:
「身为神职人员的我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在创作者这种人里,有时似乎会出现误入歧途的人。您知道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地狱变)吗?那是一篇描述画师为了画出自己理想中的画作,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儿被烧死的作品对吧?十
紫埜先迟疑了一下,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最上武和那作品中的画师——绘佛师良秀似乎是本家。」
「……」
「……」
艾鲁西与桂马都沉默不语。发电机隆隆作响,艾鲁西又有点害怕了起来,忍不住环顾四周。
她总觉得刚才那苍白的女人又躲到了哪里。像是桂马的桌子底下,或是摆满游戏的柜子后头。
她就是放心不下。
「……虽然只是临时的,不过我已经布下结界,而且还有我在这里,用不着担心。」
艾鲁西吓了一跳,这才发觉紫堃望着自己露出微笑,看来她敏锐地察觉了艾鲁内的个安。艾鲁西笑容僵硬地点头回应,于是紫堃又转过头,继续说道:
「这世上有『恶鬼』存在。」
「……」
「……」
艾鲁西与桂马明白整件事的可信度愈来愈高了。紫堃露出慎重的神情,
「这件事已经不可考。根据口耳相传,那是遭受不白之冤而被杀害的女子怨灵聚合而成的,但我认为那是神话时代就存在的秽物具体化的结果。那东西长久以来一直被封印在我们神社。」
她稍微望向远方,
「……就封印在我们神社腹地的深处。那里布下了好几道结界,一直用石门把她关在里面。我婆婆和婆婆的婆婆和婆婆的婆婆的婆婆,一直一直透过祭祀将她封印至今,以免让她逃出来危害人间。可是,」
紫埜忽然露出不甘心的表情,继续道:
「没想到……居然有人趁我们不注意,解开了那些封印!」
「!」
艾鲁西瞪大双眼。桂马虽然仍旧背对着她们,但很明显地在注意紫堑的动静。
紫埜叹了口气,
「那个人就是名为最上武的男人。」
「我要再重申一次,说实话,我并不了解创作者的想法。」
沉默了一会儿后,紫堃说了这么一句。
「不过,我知道最上武这男人是天才。因为他在解开那个连我们都不太明白的东西的封印后,便将其中一部分放进了自己的作品之中。」
「!」
艾鲁西一脸惊讶,忽然望向桂马。但桂马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让背部从椅背上稍稍滑落。
他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紫堃继续道:
「据说最上武的梦想是『做出至高无上的游戏』。就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他想做的是『灌注了灵魂的作品』……这些是我在调查他的时候得知的,有很多人都提到这一点。」
「……」
紫埜感觉到艾鲁西的视线,于是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别看我这样,我对那家伙可是做了许多调查,虽然动作比他慢了好几步。」
她半眯着眼,感觉有点冷漠,
「……如何?玩这款游戏有什么咸想?最上武倾注了心血的游戏真有那么惊人吗?」
然后向桂马如此间道。
「……」
桂马并没有回答。
紫埜轻声叹了口气。
「不过,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遇见『恶鬼』的主体……」
「请问。」
原本一直尽可能不开口的艾鲁西,这时结结巴巴、很客气地提出疑问。
「呃,那、那个『恶鬼』啊,把那个『恶鬼』放进游戏,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还有,」
有件事她一直很想问清楚。
「那个苍白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就是『恶鬼』的真面目吗?」
「……」
紫埜花了一些时间整理思绪,
「我听说最上武的目的,是呈现出真正的『恐怖』。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在调查他的过程中所得知的,并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这点先请两位谅解。据说他的主张是『尽可能让游戏贴近现实』。」
(现实……)
听见这句话,艾鲁西忍不住望向桂马。
桂马的背影动也没动一下。
紫埜接着道:
「两位知道所谓的『吊桥效应』吗?就是如果处于不稳定而且心里觉得恐惧的状态下,男女之间就容易坠入爱河。」
「那~个。」
艾鲁西用手指抵住下巴,
「干寻同学……我学校的朋友说,恐怖电影最好是情侣一起去看,就是这个道理吗?」
「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紫埜微微一笑。
「……这是基本中的基本。也就是说前卫到过了头之后,天才还是会回归原点吗?」
桂马自言自语似地咕哝着。紫埜望了桂马一眼,
「那家伙……最上武的看法,似乎就是唯有在最深沉的恐惧之中,才会有至高无上的恋爱存在。为了呈现这种恐惧,他才会找上呵恶鬼‘来作为最终元素。应该可以用这样来形容吧?这就等于是把鬼屋里黏黏的血液换成真的,或是用真正的尸体来拍电影,这种想法以人类而言简直是疯狂。」
她淡淡地说:
「说实话,姑且不论这个疯狂的想法,他选择封印在我们神社的『恶鬼』作为素材,不得不让我对他敏锐的嗅觉大为赞赏。」
艾鲁西想起那苍白的女人,打从心底噶到毛骨悚然。
「因为那东西……真的非常不吉利。」
紫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像是重新打起精神一样,
「总之最上武从我们神社抢走了『恶鬼』,将其主体封进自己的游戏之中。您看见的那个就是她的分身。」
「……分身?」
「或者是其中一部分。」
巫女郑重其事地一一解释。
「《西恩灯笼》大致上可以分为两种,那就是原始版和复制版……其实我也不太懂,在游戏领域好像叫做original和replica吧?虽然有『恶鬼』封印其中的只有original的原始版,不过也有少部分灵魂残渣残留在复制版里,于是最上武所期望的效果就这样产生了。」
艾鲁西她,
(这就是《西恩灯笼》的原始版!)
想起了桂马那时大喊的模样,也就是说。
现在,眼前桂马所面对的游戏,难道就是紫堃所说的「主体」吗?
艾鲁西全身发抖。
至于紫埜,
「……只要进行这款游戏,随着剧情推进,『恶鬼』没被封印的部分就会去寻找被封印的部分,为了再次合而为一而聚在一起。当然了,复制版里也存在着拥有相
对力量的『恶鬼』。」
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恐怖的程度可不是在一般鬼屋可以体验到的。呵恶鬼b会慢慢接近,家里会出现奇怪的影子,听见啜泣声,屋子会振动,人会作恶梦,嗯,也就是所谓的灵异现象。『恶鬼』会一步又一步来寻找自己失去的另一半身体。大部分的人会因为承受不了这种恐惧而中途放弃,不过在那之前就已经得了精神病或弄坏身体的人,似乎也不在少数。」
「……上市的时候之所以会闹出回收,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桂马喃喃自语,紫埜听他这么说后点了点头。
「无论是《西恩灯笼》的原始版还是复制版,只要把游戏破关,『恶鬼』就会被强制消灭。也就是说。」
「只要破关,弓恶鬼‘的灵魂就会消失,是吗?」
桂马依旧背对着她们,就这么直接说道,然后重新望向游戏画面敲起键盘。他的举动连艾鲁西都不禁哑口无言。
至于紫埜。
「……」
则是有点不悦地眯起眼睛。
这家伙是不是没在听我说话?
她心里应该是这么想的吧。紫婪干咳了一声。
「没错。不过,那些复制版……真的有『恶鬼』残渣附在上头的版本,完全没人能够破关。幸好并没有人玩到丢了性命,但是每个人都输给了『恶鬼』的诅咒力量。」
「……」
桂马泰然自若地注视着游戏画面。紫埜的忍耐似乎到达了极限,于是一面缓缓起身,一面说道:
「你……觉得最上武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她的语气中带有怒意。
艾鲁西捏了一把冷汗,桂马则是斜眼瞥了紫堃一眼,
「……」
然后继续玩游戏。紫埜咧嘴一笑,
「就某个角度而言,他应该算是如愿以偿了吧。不,应该说他早就料到这一点,也就是说,他在亲眼看见对自己而言至高无上的作品完成后,才离开了人世。换句话说,」
她停顿了一下。
然后说道。
「那家伙,」
「在快要将游戏破关之前,就被『恶鬼』附身杀死了。」
「!」
艾鲁西吓得不由得往后倒。桂马低声道:
「也就是说,他亲自去测试原始版了吗……真是个笨蛋。」
「你!」
就在紫埜正想逼近桂马的时候,原本一直没有回头的他随着椅子叽的一声转过身来,
「……」
然后推了推眼镜,目光炯炯地注视紫堃。
「我并不是不知道,我并不是不晓得这款游戏有多可怕。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唔。」
紫埜不由自主地震慑于他的气势之下。
他只不过是一个男孩。
经过长年修行的巫女紫埜却被他震慑住了。桂马继续道:
「其实,」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我一直都是赌上性命在玩游戏。」
然后忽然露出微笑。
「事到如今,我才不怕什么恶灵。」
这就是桂马的宣言。
至于紫埜。
则是惊讶得无言以对。
「你的……兄长,还真是个怪人。」
到了隔天。
在葛兰帕咖啡厅里,紫埜对艾鲁西如此说道。艾鲁西虽然要紫埜不必客气,她却以「接下来要在这里叨扰一阵子」为由,半强迫地要求艾鲁西让她在咖啡厅帮忙。顺带一提,至于桂马的母亲麻里,
「令尊正在出差,家里还有令堂在是吗?唔~嗯,接下来会有好一阵子不太平静,如果能请令堂离开这里就再好不过了。」
紫埜的这席建言,
「对不起,小艾!我娘家的纠纷看来还要持续一阵子,可能还要待一个星期才能回去!桂马麻烦你照顾了。咖啡厅那边就先交给你负责,暂时麻烦你罗!」
和麻里的电话幸运地搭在一起。总之对桂马和艾鲁西而言算是不速之客的巫女阿仓川紫埜,接下来会在桂木家和他们同住一段时间。
紫埜的计画相当单纯。
「请桂木兄说什么也要把那款游戏破关。」
然后,
「在这段期间,我就算赌上性命也会保护桂木兄。」
这就是她的计画。
紫埜昨晚提出这建议时,她跪坐在地,向桂马深深鞠了个躬。
「现在桂木兄玩的是原始版的《西恩灯笼》,也就是说『恶鬼』的主体有一半被封印在里头。如果销毁这个游戏,虽然可以消灭一半的『恶鬼』,却无法处置其它散落在外的部分,反倒可能会因为失去一半主体,使得另外一半做出什么末可知的事情。如果要完全消灭那家伙……也就是『恶鬼』的话,除了把游戏破关之外,再也没有其它方法了。」
「……」
桂马没有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紫埜。
「我想这对桂木兄而言一点好处也没有。而且说实话,我也没办法百分之百保证你可以平安无事。但是!但是!」
看见紫埜说得如此严肃,桂马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好处,也没想过要你保护我的安全。」
「你知道吗?」
紫埜似乎很焦虑,
「愈是进行这款游戏,一半的『恶鬼』就会愈接近你,也就是说你的负担会愈来愈重!说实话,其实现在你的性命已经很危险了!」
就在这个时候。
「……什么恶鬼,」
桂马以更强势的口吻打断紫堃。
「什么你家神社的宿命,什么恶灵,这些都不重要。」
「我说你啊!」
「我只是,」
他再次露出炯炯目光,使劲将手一挥。
「只是为了亲手把所有美少女游戏破关而已,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
紫埜不由得哑口无言。桂马的表情忽然柔和起来,脸上挂着些许微笑,拍了拍紫堃的肩膀。
「总之我很期待看你怎么对付怪物,毕竟我在那方面完全是门外汉。」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就离开了。
「这游戏麻烦的地方就是只能从丑时三刻开始玩一个小时,我先去冲个澡。」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真是的。」
紫埜摇摇头。
「该说他胆子真大……或者只是什么都没有多想呢?」
「……」
艾鲁西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就连她自己有时也无法理解桂马,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也不明白他眼里看着的是什么。
只是。
只要是答应过的事,他从来都没有食言。
只要桂马说会破关,那就一定会破关。
就算必须承担被附身杀害的危险。
就算有众多威胁挡在自己眼前。
他也一定会相信自己,勇往直前。
艾鲁西颤抖着身子。
她好害怕。
害怕得不得了。
也许她还得再度和那恐怖的东西对峙。
如果可以,她真想逃离这里。
可是,
艾鲁西有个强烈的念头。
最后保护桂马的一定是……
陪在他身旁的一定是……
她自己。
「……」
艾鲁西瞥了紫埜一眼。其实她趁着昨晚,
「那个人身上有驱魂反应。」
告诉了桂马这件事。桂马一时之间似乎犹豫了一下,
「这样啊。不过,就结果而言该做的事还是一样,因为那个怪巫女的内心空隙,肯定和『恶鬼』脱不了干系。」
但他还是马上做出判断。
「我猜只要打倒『恶鬼』,就能填补她内心的空隙。」
艾鲁西也非常同意桂马的看法。
很不可思议的是,即使艾鲁西的观点和攻陷之神桂马有如神一般的观察角度完全不同,却也归纳出了同样的结论。
这是因为艾鲁西是驱魂讨伐队的成员。
想必。
艾鲁西凝视着紫埜,心想。
就像自己在追捕驱魂一样,这个人也一直在追捕「恶鬼」吧。从她昨天那席话听来,这个人想必已经赌上了人生的一切。
而且她应该不像艾鲁西,既没有一个像桂马这样可靠又值得尊敬的伙伴,也没有像哈克雅那样一同追捕目标的同事。
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一个人。
一直孤伶伶的。
「?」
紫埜发觉艾鲁西的眼眶有点湿润,于是神情似乎有些讶异,但马上又露出微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艾鲁西?」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位巫女打从一开始就对艾鲁西十分友善、宽容。
「啊,没有!没、没什么!」
「呵呵,你这个人真怪。不过你真了不起,不但照顾兄长,放学后还帮忙打理店里。」
紫埜今天早上曾说:「看着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亲感的小女儿。」虽然她一脸严肃,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但真要说起来或许是一位充满母爱的人吧。艾鲁西一边笑着,一边如此心想,这时,
「叮钤。」
钤声响起,有客人上门了。
「哦,有客人!艾鲁西,我只要招呼客人就可以了吗?」
「对、对。」
一待艾鲁西点头,紫堃便快步朝那两位男客人走去。
「欢迎光临。」
她露出微笑。
「啊,你、你好。」
紫埜依旧穿着巫女服。
她说这是一种正式打扮,不过进门的客人应该吓了一大跳吧。毕竟他们只是来喝杯茶,结果却跑出一个穿着朱红色裤裙的巫女。
他们望了一下熟识的女店员艾鲁西,看见她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这看来不像是什么整人节目。
客人还在犹豫不决之际,
「这边请。」
紫埜露出充满成熟魅力的微笑。
「来,这边请。」
她点了点头,彬彬有礼地站在两位客人身前。这时芬芳的香气布满四周,两位男客人同时愣在原地。
「啊,谢,谢谢。」
「麻、麻烦你了。」
两位男客人一脸像是被狐狸迷惑了一样,就这么乖乖地跟着紫埜来到窗边的座位。艾鲁西轻声叹了口气。
听到她说要穿巫女服站在店里,艾鲁西原本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紫埜不傀是接受过传统高雅修行的巫女,十分彬彬有礼(以咖啡店的服务生而言,简直是大材小用),言行举止也相当得体,看来应该是没问题才对。
而且她似乎会做菜,也会基本的冲茶技巧。只要跟艾鲁西配合得宜,就算麻里不在,或许也能在不休业的情况下好好维持咖啡厅的经营。以艾鲁西的立场来说,对于自己所敬爱的麻里,她很希望能在这方面帮上一点忙。
叮钤一声,铃声再度响起,又有客人上门了。紫埜以眼神向艾鲁西微微一笑,示意由她负责去引导客人。
艾鲁西也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紫埜的反应也很快。艾鲁西走向紫埜刚才引领就座的客人,为他们点餐。
两人点的是红茶和咖啡。
「钦、钦,那个大美女是谁?是新来的服务生吗?」
「她为什么要穿巫女服?」
这两位算是熟客,因此偷偷摸摸地问艾鲁西。艾鲁西含糊地笑了笑,随便说几句敷衍一下,便赶紧逃了开去。
她回到柜台后方,开始准备红茶和咖啡。在这段期间,紫堃则帮第二组客人点好餐,而且还带了另一位客人入座。就在艾鲁西正好将咖啡和红茶准备妥当的时候。
「我来送过去吧,是二号桌吧?」
紫埜一边确认,一边露出微笑,然后接过放着红茶和咖啡的托盘。
艾鲁西觉得她真不简单。
她的动作是如此的流畅、优雅。
现在身处「葛兰帕咖啡厅」的客人(刚好都是男性)全都有点讶异地,而且有些色眯眯地注视着紫堃的一举手、一投足。看来她身上那带有英气却又成熟的风韵,完全掳获了众人的心。
其实连艾鲁西也常常心想:「她真是一个成熟的美女。」那柔和的微笑,典雅的举止,以及虽然有些古老,却口齿清晰的说话方式。
至少在艾鲁西身边很少有这类型的人。
平时桂马所攻略的,或是艾鲁西自己接触到的,大多是十多岁或稍稍大一点的女孩子,大部分在个性上都多少不太稳定,很少有像紫埜这样,感觉自我意识已经确立了的可靠成熟女性。
嗯嗯。
艾鲁西点了点头,一边心想自己也得好好向紫埜看齐,一边准备调制其它客人点的饮料。就在这个时候。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烫烫烫烫烫烫烫!」
惨叫声与陶器碎裂声传来。
艾鲁西不由得闭上眼睛、缩起肩膀。好不容易才稍微睁开眼睛,此时映入她眼帘的是,
「好烫烫烫烫烫!」
「抱、抱歉!您没事……呀啊啊!」
客人的膝盖被红茶泼湿,正手忙脚乱地喊着烫,结果想帮忙的紫埜又摔了一跤,引发了二次灾害的景象。
杯子又哗~啦一声碎裂,被咖啡泼到的客人大喊,
「烫死了~!」
被牵连在其中的人不断增加。
艾鲁西她。
也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幅景象……
虽然看不出来,不过紫埜是个非常冒失的女孩。体认到这件事并没有花艾鲁西太多时间。
就这样,白天时桂马和艾鲁西会去上学,放学后则由艾鲁西和紫埜负责打理咖啡厅,晚上桂马会从半夜两点开始玩《西恩灯笼》一个小时。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天。
在太阳下山之前,当紫埜完成斋戒沐浴,她会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重新布上结界(用稻草绳围住屋子四周,在上头贴上符咒),然后跪坐在桂马房前,默默地提高警戒,直到天亮为止。
神奇的是,只要紫埜集中精神,桂木家的空气转眼间就会变得愈来愈澄澈,连艾鲁西都能感觉得出来。
因此,原本一直睡不好的艾鲁西,最近终于可以睡个香甜的好觉了。
她亲身体会到受人保护的感觉。
这令她感到十分安心。
此外,紫埜还给了每天上下学的桂马形状很奇特的水晶护身符,从此之后,在学校和其它地方便不再发生什么诡异的现象。
根据紫埜的说法,
「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不过别说是那些小东西了,就连『恶鬼』等级的东西,白天也完全无法接近他。」
就是这么回事。
而桂马和艾鲁西去上学的期间,则是紫埜小睡片刻的时候。虽然营业时间不长,但等他们放学回家后,咖啡厅还是会开到傍晚为止。
在这段时间里,桂马则是一如往常地打电动。
神奇的是,尽管紫埜上次把咖啡厅搞得一团乱,来光顾的客人却不断增加。
虽然艾鲁西完全无法理解,
「听说这里有个冒失、性厌又成熟的巫女耶?」
不过这件事似乎透过口耳相传而大获好评。其实原本就有许多客人是冲着艾鲁西的装扮而来的,看来似乎的确是有这种市场需求。
每当紫埜,
「抱、抱歉!」
不小心把茶之类的饮料泼在客人身上,
「好、好烫!」
有很多客人虽然会发出惨叫,但眼角却又喜孜孜地泛起笑意,而且其它客人也会投以羡慕的眼神,说什么「真羡慕」、「可以在我附近摔一下吗?」之类的。
总觉得有好多事都乱七八糟的。
艾鲁西心想。
真希望所有事情可以赶紧告一段落,麻里也能快点回来。
再这样下去,「葛兰帕咖啡厅」的未来可能会朝奇怪的方向发展……
但除此之外,其实日子过得十分顺利与平静。自从紫堃出现,诡异的气息与现象都消失无踪,桂木家的气氛显得十分平静。
艾鲁西原本以为之后会发生很多状况,早已做好了准备。因此对她而言,这种情况反倒令她咸到有些扫兴。
除了晚上那一个小时,桂马在其它时间还是一如往常地玩其它游戏,即使紫埜告诉他「这件事攸关性命」,他也完全没有特别提起干劲的模样,只是和平时一样淡淡的,依旧是个有点怪的怪人。
他每日的行程就是去上学,打电动,由借住的紫埜替他做饭(虽然她冒失到不行,但手艺还不错),只有晚上才进行《西恩灯笼》的攻略。根据他的说法,《西恩灯笼》正一步一步朝结局接近。
「这游戏虽然棘手,不过距离结局已经不远了。」
桂马在第七天早上如此说道。
他推了推眼镜,让镜框闪了」闪,向众人宣告:
「破关就在今夜!」
在这方面,桂马的预测绝不会出错,这种关键时刻他绝不会看错。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就表示结局确实已经近在眼前。
艾鲁西松了口气。
或许因为紫埜的力量太强大,结果那些妖怪根本无法接近也说不定。
她忍不住,
「呵呵。」
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过,另外两人的看法却大不相同。
首先是阿仓川紫埜,这天她格外谨慎地一再沐浴。虽说是沐浴,其实也只是在桂木家的浴室洒水净身而已,但仍确实遵循着一定的程序。
她干劲十足地往自己白皙的裸体上洒水。
每洒一次,从紫埜身上散发的气息就变得更加澄净。她并不像艾鲁西那样乐观,而是已经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今晚……就要一决胜负了。)
她的灵感感应到一件事,那就是想要闯进这屋子的可厌气息正日益壮大。
在这之前,那东西确实被紫埜的结界阻挡在外。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