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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进了洞穴后,我在入口处站了好一会儿。左肩疼得厉害,右腿也酸痛无比。若是能将疼痛控制住,那等我变身回去,骨骼归位之后,绝大部分痛楚兴许会自行消解。不过,这整个过程有可能会让我虚脱,颇耗精力,而且,如此密集地变身,又刚同那门神对过阵,有可能会让我元气大伤。那条珠贝隧道,直通此洞。于是,我在洞中安然休息了一会儿,打量着眼前的情景。
只见左下方远处,是一片亮蓝色的水,很不平静。惊涛拍岸,摔打在岸边那灰白的岩石上,卷起千堆雪。一阵犀利的风,将浪花吹得四散开来,在冥冥薄雾之中,映出了一挂彩虹。
眼前和身下的土地,都是一片千疮百孔,热气蒸腾,震动不断。一英里开外,是一片宏大的建筑,高墙林立,颜色幽暗,气象庄严,结构繁复,令我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名字:歌门鬼城。城中建筑包罗万象,兼收并蓄,甚至比安珀的王城,更加气象万千,宏伟庄严。不过,它正在遭到攻击。
城墙下,攻城队伍人头攒动,队伍着实庞大,而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远处一片尚未被烧焦的土地上。四下里的草地,早已被踏平,林木也已被糟蹋了不少,但相对来说,也只有那儿,才算得上一块相对完整的阵地。攻城队伍装备着云梯和攻城锤,但此时,攻城锤早已用不上,而云梯也已悉数被推翻在地。城墙脚跟处,约莫一整个村庄的房屋,正被烧得毕剥作响。地上,散落着不少黑影,我想,应该是伤亡人员。
我将目光移向右侧更远处,只见那片硕大的城堡背后,是一片白得耀眼的区域,看起来应该是一片巨大冰川的边缘,而裹挟着残雪冰屑的厉风,正如同那海上的迷雾一般,径直向着左侧吹去。
在这片区域,风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不停地在头上呼号。等到我终于走出来,举目上望时,发现我正置身于一堆高大的石堆半中央,或是在一座低矮的小山一侧,就看你如何理解了。四下里无遮无拦,寒风呼号,气势更加惊人。我正看着,只听得背后砰的一声,待我回过头时,洞口已无处可觅。由那道火光熊熊的门直至刚才的洞口这条通道,我一旦进来,其使命便已完结,而附在其上面的魔法,显然也已解除,于是顷刻之间便已完全闭合。我觉得若是凝神细看,应该能够看清那片峭壁的轮廓,但此刻,我没那份兴致。我在它前面堆了几块石头,这才仔细观察了起来。
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通向右方,掩在几块矗立的岩石之间。我朝着那个方向而去,一股硝烟的气息袭来,至于是从战场上,还是从火山那边飘荡而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天空中点缀着片片白云,地上光影斑驳。来到两块岩石间,我停下脚步,又看了看下面的战场,只见攻城队伍又重新集结了起来,云梯正在朝着城墙运送过去。在那城堡的远远一端,一股类似龙卷风的东西,早已升了起来,正绕着城墙逆时针缓缓移动。若是它继续按照这种方式前行,必定会撞上那些攻城队伍。高明的一招。幸运的是,那是他们的问题,头疼的不是我。
退回那片石坡之上,我在一道矮坎上坐了下来,开始了令人头疼的变身。这大约花去了我半个小时的时间。先从一个正常的人形变成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兴许是怪物什么的,还会吓你一大跳,然后又变回原形,在某些人看来,兴许是一件令人反感的事情。其实他们不该如此,在日常生活当中,咱们不也每天都要“变上”好几次么?
变形彻底结束之后,我仰躺在地上,气喘如牛,静听风声。岩石帮我将它们悉数挡在了外面,只有它们的歌声送了进来。一阵阵震颤,沿着地面从远处传过来,此时竟显得那么温柔而又令人安慰……我身上的衣服早已碎成布条,此时,我早已筋疲力尽,无暇召唤出一套新衣来换上。双肩处的痛楚似乎已经消失,只剩下腿部还能感觉到轻微的刺痛,而且正在消散,消散……我闭上双眼,就那样过了一会儿。
好了,我终于挺过来了。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杀死茱莉亚的元凶,应该就在下面的攻城队伍当中。仓促间,我想不出入城的容易法子,而且一时也没有可打听之人。不过,并不急于一时,我决定就等在这儿休息,等天黑,若此地也有昼夜交替的话。然后,我便会溜下山去,从攻城队伍中抓一个人回来,问上一问。没错,就这么办。可万一这儿的天不会黑呢?那样的话,我便得另想法子了。而现在,就尽情地神游天外好了……
我到底打了多长时间的盹,还真不好说。是右侧的一阵卵石碰撞之声,将我惊醒过来的。尽管并没有一惊一乍,但我还是立刻清醒了。并没有鬼鬼祟祟潜行的味道,而越来越近的声响,主要是脚步落地的踢踏声,似乎有人正穿着一双松松垮垮的靴子,朝着这边走来。这愈发让我坚信,过来的只是一个独行之人。我收紧肌肉,随即又放松开来,同时深深吸了几口气。
一名浑身多毛的男子,从我右侧的岩石间现身出来。此人身高大约五英尺半,邋里邋遢,腰上围着一块暗淡的兽皮,脚上趿着一双拖鞋。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咧嘴笑了笑。
“喂,你受伤了吗?”他问道,说的是塔瑞语当中的方言,我从未听过。
我舒展了一下四肢,确认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没有,”我回答道,“为什么这么问?”
那一丝笑容依然未散:“我还以为你受够了下面的厮杀,已经决定退出了呢。”
“噢,我明白了。没有,不是那样的……”
他点了点头,走上前来:“我叫戴夫,你呢?”
“默尔。”我说着,紧握住了他那脏兮兮的手。
“用不着发愁,默尔,”他告诉我,“我是不会出卖任何决定远离战场的人的,除非有悬赏。不过这儿不兴这个。几年前,我走的也是这条路,而且从没后悔过。还好我够聪明,早早地抽身离开,不然下场也会和他们一样。那个地方从来没被任何军队攻克过,而且我觉得也没有人能够做到。”
“那是什么地方?”
他仰起头,眯起了双眼,随即耸了耸肩。“四界锁钥啊,”他说,“征兵人员难道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我叹了一口气。“可不。”我说。
“身上肯定也没可冒烟的东西了吧,对不对?”
“对。”我答道,所有的烟草,都已被我在那水晶洞中抽光了,“对不起。”
我越过他,来到了岩石间一处可将下方情形尽收眼底的地方。我想再看看这个四界锁钥。毕竟,它不但是一个谜语的谜底,而且还是梅尔曼日记当中念念不忘的东西。城墙上,又有几具尸体散落在那儿,看起来似乎是被那龙卷风袭击所致。此刻,那风正旋转着,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不过,一小队攻城士兵很显然已经攻上了城墙。而城墙下面,也已经重新集结了一支队伍,正朝着云梯奔去。其中一人扛着一面大旗,上面的东西隐隐有些眼熟——黑绿相间,似乎绣着一对互搏的灵兽。两架云梯依然搭在墙头,箭垛后面,一场惨烈的激战也已展开。
“一些攻城士兵似乎已经进去了。”我说。
戴夫赶忙跑到我身边,看了看。我忙不迭地移动到了上风口。
“你说得对,”他承认道,“那只是第一拨,如果他们能把那扇该死的城门打开,放其他人进去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想不到我还能看到这一天。”
“你所在的部队,”我问,“是什么时候攻击的这个地方?”
“应该是在八九,说不定是十年前了,”他嘀咕道,“那些家伙肯定非常不赖。”
“这都是为了什么?”我问。
他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我:“你真的不知道?”
“刚到这儿。”我说。
“饿吗?渴了吧?”
“说实话,还真是。”
“那就来吧。”他抓起我的一条胳膊,拉着我回到了岩石间,随即又引着我,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径向前走去。
“咱们这是去哪儿?”我问。
“我就住在附近,专门收留逃兵,纯属看在老交情的面子上。对你,我破一次例。”
“谢了。”
没过多久,前方便出现了一个岔道,他选择了右手边那条,偶尔会有一段上坡路。实际上,一路上翻过了不少山梁,最后一条还颇有些磅礴。山梁后面有着不少岩缝,他径直钻进了其中一条。我跟着他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随即他便在一个低矮的岩穴入口处停了下来。一阵腐臭的气息涌上来,我听到有苍蝇的嗡嗡声。
“这就是我的地盘,”他宣布道,“原本应该请你进去坐坐的,但有点……唔……”
“没关系的,”我说,“我在外面等好了。”
他俯身钻了进去,一想到他可能存放在里边的东西,我的胃口就迅速不见了踪影。
片刻过后,他再次现身出来,肩膀上挂着一个粗呢挎包。
“这里边可是有好东西哟。”他宣布。
我开始沿着岩缝向后退去。“嘿!你去哪儿?”
“透口气,”我说,“我到外面去,这后面有点窄。”
“哦,好吧。”他说着,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等我们来到空旷地带,在一道土坎上面坐下来之后,他示意我打开包里的东西,随便吃。我发现他在包里带了两瓶尚未开封的红酒、几壶水、一条看上去还算新鲜的面包、一些罐装肉、几个硬邦邦的苹果和一块未曾动过刀的奶酪。颇有先见之明地占据了上风口后,我喝了几口水,选了一个苹果,作为开胃菜。
“说到那地方的历史,可真不得了,”他说着,从腰带上取下一把小刀,给自己切了一片奶酪,“我都不知道是谁建的,建了有多久了。”
眼见他开始用那把小刀去挖红酒瓶上的瓶塞,我止住了他,暗中让洛格鲁斯帮帮小忙。眨眼间,我便把一只拔塞钻递到了他手里。拔出瓶塞后,他将其中一瓶全递给了我,又给自己开了一瓶。虽然此刻并没多少喝酒的兴致,但他能如此,我还是挺感激他的。
“这才叫趁手呢,”他细细研究着那拔塞钻,“有时,我就需要一只这个……”
“送你了,”我告诉他,“跟我说说那个地方。里边住的是谁?你是怎么参加的侵略军?现在又是谁在攻打那个地方?”
他点点头,喝了一大口酒。
“那地方最初的主人是一名男巫,名字叫作沙鲁·加卢尔。我们国家的皇后,有一天突然来了这儿。”他顿了顿,听着远处看了一会儿,随即哼了一声,“政治!那时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此行究竟是为何,而且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鬼地方。总之,她滞留了很久,然后人们就开始起了疑心:她会不会被囚禁起来了?她是不是又嫁人啦?还是有了婚外情?我猜她想必也定时送信回去,但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屁话,根本就没什么价值。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一些机密事情,不过,那不是我这等小角色能够知道的了。她出发时,排场很大,所带的卫队也并非绣花枕头。那些家伙虽然一个个都是锦衣玉食,但都是些经验丰富的老兵。所以,当时说什么的都有。”
“不好意思,能否冒昧问一下,”我说,“你们的国王在这件事上是什么立场?你一直没提到他,但他似乎应该知道……”
“死了,”他说道,“让她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寡妇,而且再婚的阻力并不小。不过,她的情人倒是不少,她还利用他们,互相斗来斗去的。一般情况,她的男人不是军队将领便是手握实权的权贵,或者两者通吃。不过她离开时,倒是指定了她儿子监国。”
“噢,这么说,王子成年了?可以控制局面了?”
“没错。实际上,正是他发动的这场该死的战争。他发动了战时动员,但征召队伍的结果不大理想,于是他便找到了儿时的一个玩伴,一个流亡的逃犯。不过此人手下的雇佣兵数量确实不少,名叫德尔塔——”
“停!”我说。
我心念电转,立时想起了杰拉德曾告诉过我的一个故事。一个名叫德尔塔的怪人,曾率领一支私人武装同安珀作对,战斗力颇不寻常。为了对付他,本尼迪克特还专门被召了回来。最后,那人的武装在克威尔山脚下被击溃,德尔塔也受了重伤。虽然没人见到他的尸体,但都推断此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是活不了了。不过显然,结果并非如此。
“你的家乡,”我说,“一直还没听你提起呢。你是从哪儿来的,戴夫?”
“一个叫卡什法的地方。”他回答道。
“这么说贾丝拉就是你们的皇后?”
“你听说过我们呀,你是从哪儿来的?”
“旧金山。”我说。
他摇了摇头:“没听说过那地方。”
“又有谁听说过呢?听我说,你的视力好吗?”
“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咱们观察下面的战场时,你有没有看清攻城士兵所扛的旗帜?”
“视力大不如从前了。”他说。
“上面是黑色和绿色,好像还有什么动物。”
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头狮子正在撕碎一头独角兽,我敢打赌绝对是。听起来像是德尔塔的部队。”
“那标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他将安珀人恨到了骨子里,这就是那上面的意思。他甚至还去攻打过他们一回。”
我尝了那酒一口,还不错。
这么说,果然是同一个人……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恨他们吗?”我问。
“就我所知,他们杀了他老娘,”他说,“和边境战争有关。事情相当复杂,细节我就不知道了。”
我撬开一罐肉,掰下一块面包,给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
“请接着说。”我说。
“我说到哪儿了?”
“因为担心他母亲,而且急需人手,所以那名王子找上了德尔塔。”
“没错,我就是那时被选中进入卡什法军队的,是步兵。王子和德尔塔率领着我们,穿过黑暗,一直来到了下面这个地方。然后,我们便干起了下面那些伙计们正在干的活。”
“情况怎么样?”
他哈哈笑了两声。“开始时战况很差,”他说,“我想,不管那城里负责的是谁,恐怕都有些难缠。比如你刚刚看到的那一阵龙卷风什么的。我们遭遇到了一次地震、一场暴风雪还有闪电。不过,我们好歹还是攻上了城头。我就是在那儿亲眼看到我自己的兄弟战死的,血流得像喷泉一般。所以,我这才不伺候他们了。我开始逃跑,最后爬上了这儿。没人来追我,于是我留了下来,继续观察。很可能不该这样的,但我确实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当时想,应该还是大同小异吧。不过我错了,已经太迟了,我回不去了。若是回去,他们会砍我的头,或者将我凌迟处死。”
“怎么回事?”
“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次围城并非贾丝拉的本意。很显然,她原本打算先同沙鲁·加卢尔厮混,最后再鸠占鹊巢的。我想在动手前,她肯定应该先把他伺候好了,获取了他的信任才行。我相信她有点怕那个老头子。不过,既然她的军队已经出现在了城门口,虽然她没准备好,但不想动手也不行了。她提出要和他进行一场巫师间的决斗,而她的卫队,则趁此机会,将他的人在海湾一网打尽。虽然在决斗当中受了一些伤,但她最后还是赢了。不过,对她儿子也大发雷霆——责怪他不该没有她的命令,便带军队前来。总之,她的侍卫为他们打开了大门,她占领了锁钥。这就是我所说的没有军队攻克过那个地方的意思,那一次是内鬼作祟。”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正如我所说,当有逃兵逃往这儿时,我便给他们一些吃的,然后打听一点消息。”
“你给我的印象是,这座城曾被围攻过不止一次。现在这次,想必是在她占领之后。”
他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
“不错。很显然,就在她和她儿子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卡什法发生了政变。一个名叫卡斯曼的贵族,也是她一位已经死去的旧情人,加斯里克的哥哥。这个卡斯曼夺了政权,自然想把她和她儿子斩草除根。他攻击这个地方已经不下十几次了,但从没攻进去过。最后会拖成僵局的,我想。她将她儿子派往别处,说不定正在豢养军队,打算把她的王位再夺回来。我不知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德尔塔呢?”
“他们给了他一些从锁钥中得来的战利品,里边的好东西肯定少不了,于是他带着自己的军队,回自己老巢去了。”
我又喝了一口自己瓶中的酒,切了一片奶酪。“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似乎不大容易啊。”
他点了点头:“实际上,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带我们进来的那些小路,都非常古怪。我原本以为我记得,但等我去找时,又找不到了。我想,我也可以不管不顾,直接一头扎进去,但又怕迷了路,情况更糟。还有,我知道自己在这儿能过得下去。不管是谁赢,不出几周时间,被烧毁的那些房屋便会重建起来,而那些农民也会搬回去住。他们将我奉若神明,常常来这儿祝告、默念什么的。每次只要我一下去,他们都会出来祈求保佑,并给我好多吃的喝的,好让我留下来。
“那你真的是神吗?”我问。
“自然是装的,”他说,“哄他们高兴一下,好让他们给我送吃的罢了。不过,这事可千万别说出去。”
“那是自然。就算是我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他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我站起身来,沿着那条小径走了一小段距离,再次打量起了那处锁钥。云梯倒伏在地上,地上的尸首,又多了不少。城内也没有了打斗的痕迹。
“城门还没开吗?”戴夫叫道。
“没有。我想攻进去的那些人并没能完成任务。”
“那面又黑又绿的大旗还在吗?”
“到处都看不到。”
他起身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两支酒瓶,将我的递给我,两人同喝了一口。下面的军队,开始撤离城墙。
“你觉得他们这是要放弃还是重新集结再次冲锋?”他问我。
“说不准。”我告诉他。
“不管是什么,今晚那下面的好东西指定不少。盯住那附近,然后,你能扛多少,便会有多少。”
“我有点好奇,”我说,“如果德尔塔和那皇后还有她儿子关系真那么好的话,为何还要二次进攻这个地方?”
“我觉得跟他要好的只是她儿子,”他说,“而他又不在。那老娘们儿真是一个地道的婊子。不过毕竟,那家伙也不过是一个认钱不认人的主,说不定在她之后,卡斯曼又雇佣了他呢。”
“说不定就连她自己也不在那里边。”虽然不知道这儿的时间流怎样,但一想到最近同那女人的遭遇,我便脱口将这话说了出来。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引得各种思绪,纷至沓来。“顺便问一句,那名王子叫什么?”我问。
“里纳尔多,”他回答道,“一个红头发的高大家伙。”
“她是他妈!”我脱口而出。
他笑了起来。“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王子啊,”他说,“有一名做皇后的亲娘。”
不过,这也就是说……
“布兰德!”我说,“安珀的布兰德。”
他点了头:“原来你也听说过这事。”
“算不上,也就知道这么多,”我回答,“跟我讲讲吧。”
“哦,她勾引了一名安珀人,一个名叫布兰德的王子,”他说,“有传闻说他们是通过某种魔法相遇的,一见面便对上了眼。她想将他留住,而且我听说他们还秘密举办了婚礼。不过,虽然他是她唯一想扶上卡什法王位的人,但他对此不感兴趣。他经常在外云游,一去就是好长时间。听人说,多年前,他是‘黑暗之日’的主宰,后来死在了混沌和安珀的一场大战之中,是他的亲戚们下的手。”
“对。”我说,刚一出口戴夫便给了我一个奇怪的眼神,当中迷惑和审视皆有。
“再告诉我一些关于里纳尔多的事情吧。”我赶忙说道。
“也没什么可说的,”他答道,“她将他带大,我还听说她也教了一些她的法术。他不太了解自己的亲爹,因为布兰德常年在外。一个野孩子,经常不挨家,还同一群逃犯混在一起……”
“德尔塔的人?”我问。
他点了点头:“同他们鬼混,他们说的,虽然当时,他亲娘正在悬赏抓捕其中的许多人……”
“等等。你是说她确实非常讨厌那些亡命之徒和雇佣兵……”
“‘讨厌’兴许还不准确。以前她都懒得理会他们,不过等到她儿子和他们混在一起之后,她便开始发作了。”
“她觉得他们把他带坏了?”
“不是,我想她是不喜欢他一同她有什么口角,便跑出去找他们吧。”
“可你不是说,在她被迫对沙鲁·加卢尔动手之后,还眼睁睁地看着德尔塔得了一些锁钥中的财宝,并放他走了吗?”
“是的。当时就为了这事,里纳尔多和他老娘还大吵了一架。她最后妥协了。反正我是听当时在场的几个伙计说的。他们说,有那么几次,那小伙子确实挺身和她对着干,最后还赢了。实际上,这也正是那几个家伙逃亡的原因。他们告诉我说,她下了命令,要处死所有见到他们吵架的人,而他们几个,是唯一逃出来的。”
“真是心如蛇蝎。”
“对喽。”
我们走回原先所坐的地方,又吃了一些东西。狂风呼号的声音,越发凄厉了起来,一场暴风已在海面生成。我问戴夫有没有见过那种似狗非狗的巨兽,他告诉我说今晚就有一大群那种怪物,对着战场上的尸体大快朵颐,它们原本就是在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
“我们各得其所,”他说,“我想要的是口粮、酒和值钱的东西,它们钟情的是死尸。”
“你都有些什么好东西?”我说。
他似乎突然醒悟了过来,好像觉得我要打劫他似的。
“噢,其实也没什么啦。我这人,就是有一个节俭的毛病,”他说,“所以把那些破烂玩意儿说得很要紧似的。”
“这事你可绝对不准说出去。”他补充道。
“那是肯定的。”我赞同道。
“不过,你是怎么来的这儿,默尔?”他赶忙问道,唯恐再说下去,我觊觎他的宝贝。
“走着来的。”我说。
“听起来不对呀,没人会自愿来这儿。”
“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到这儿,而且我想我应该也待不了多久。”见他再次拿起那把小刀,在手中把玩起来,我说道,“在这种时节,到下面去讨口吃的看来也是行不通的。”
“那倒是。”他叹道。
这老笨蛋不会真打算攻击我来保护他的东西吧?住在这样一个臭烘烘的山洞当中,装神弄鬼,他想必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若是我能将你带到正确的道路上去,”我问他,“你还想回去吗?”
他狡狯地看了我一眼。“看来你也不大了解卡什法,”他说,“否则你也不会问我那么多问题了。你是说你可以把我送回家去吗?”
“难道你不感兴趣?”
他叹了一口气:“确实是,不再感兴趣了。现在已经太迟了,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喜欢隐士的生活。”
我耸了耸肩:“好吧,多谢你的款待,还跟我说了这么多。”我说完,站起身来。
“你现在要去哪儿?”他问。
“我想我会先转转,然后回家。”他目光中隐约闪过了一抹阴鸷。我说完,径直向外退去。
他提起刀,握得更紧了一些,随即又突然放下,切了一片奶酪下来。
“给,你要是喜欢,可以带上点这个。”他说。
“不了,多谢。”
“只是想帮你省两个钱而已。旅途愉快。”
“好的,你慢用。”
在回那条小路的路上,吃吃的笑声一直不绝于耳,随即便淹没在风声当中。
接下来的数个小时,我都花在了侦察上,在山间转悠了几圈之后,又下到了那片雾气蒸腾而又震颤不休的陆地上,沿着海滩向前,穿过了海岸后面那片看起来较为正常的区域,越过了那片冰川的狭窄地带。在此期间,我一直同锁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只是想把这个地方印在脑海里,这样,下次来时便容易得多,用不着再回到影子上,从那道门户而入。一路上,不时有成群的野狗映入眼帘,但它们对那战场上的尸体,远比活物要感兴趣得多。
在每处地形较高的边界处,都竖着一块界碑,上面的文字颇为古怪,不知是用作测绘辅助还是其他用途。最后,在一片探入冰雪地带约莫十五英尺的蒸腾地面上,我抱住其中一块,将其推翻在地面上。霎时,一阵地动山摇,我立刻被掀翻在地,堪堪避过了一道地缝当中喷薄而出的岩浆,逃得一命。没出半个小时,那片滚烫地带便已将那片小小的冰川地带全面占领。幸运的是,我跑得够快,这才没有引火烧身,而是站在远处,观察起了这消长之间的奇异景象。不过,事情似乎还没完。
我退回到穿越那片火山区域前所经过的山脚下,蹲伏在一片乱石之间,休息了一会儿,看着那片小小的区域,顷刻间沧海变桑田,烟雾和蒸汽,被风裹挟着四处乱撞。岩石纷飞,水中热浪翻滚,惊得一群食腐的鸟群,远远地逃了开去。
随即,远处有东西动了动。初时,我以为是地震的缘故。只见先前被我搬动过的那块界碑,轻轻升高了寸许,慢慢移动到了一边。没过多久,它又凭空往上升了起来,几乎已经离开地面,悬浮到了空中。接着,它径直朝着那片狂怒的区域,匀速飞了过去,直到——同我预料的一样——来到先前的位置,这才落了下来。顷刻间,震动又起,只是这次,摇晃的却是那片冰川,猛地杀了回来,正在收复失地。
我召唤出洛格鲁斯目力,这才看清那块界碑周围,早已笼罩上了一片幽暗的火光,而锁钥后面的一座高塔之上,也已射过来一道强烈的光线,同那界碑上的火光连在了一起,二者的颜色毫无二致。真神奇,若是能进那地方看看,这才值。
接着,先是一声轻叹传来,随即变成了呼哨之声,一阵旋风,从那片你争我夺的地面上升起,不停积蓄着,摇摆着,阴惨惨、苍茫茫,犹如一头与天齐高的巨象之鼻一般,突然一甩,朝着我袭了过来。我赶忙转身朝着高处爬去,在岩石和山头之间东躲西藏。那东西追了过来,就像是安装了智能制导装置一般,在如此奇诡的地形当中,居然穿梭如飞,聚而不散,显然是一种魔法。
决定用何种魔法来进行防御,原本就需要花费一定时间,若要准备就绪,则更费事。不幸的是,我只剩下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而那风的前锋,已是触手可及。
只见下一个转弯处有一道岩缝露了出来,弯弯曲曲犹如闪电一般,我不假思索,赶忙一头扎了进去,朝下面奔去。霎时间,我破烂的衣衫被刮得像是在鞭笞我,而那风,已在背后沙沙作响……
裂缝一路往里,我也一样,跟着它高低起伏,蜿蜒曲折,一路狂奔。沙沙的风声变成了呼呼的咆哮声,尘土飞扬,将我淹没,呛得我咳嗽连连。被风激起的沙砾,纷纷朝着我打了过来。我赶忙合身扑下去,伸起双臂,护住后脑。那地方离地面大约有八英尺,我相信那阵风,会直接从我头上吹过。
我趴在那儿,低声念出了防护咒语。虽然这咒语的力量,比起那摧枯拉朽的狂风,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四下里沉寂下来,但我并没有贸然起身。兴许,是那飓风的主人,眼见得我已逃得鞭长莫及,因此撤回了力量,也有可能这阵风不过前来探探虚实,随后还会有更多,没完没了。
虽然我没跳起身来,但却抬头看了看,只因我讨厌错过任何受教育的机会。
一张脸——或者,更像是一张面具——赫然悬在狂风之中,冷冷地盯着我。当然,那只是一种幻象,远比真实的要大上许多,而且有形无质。面具上面的脑袋,罩在一顶风帽下面,那面具异常完整,通体闪耀着钴蓝色的亮光,让我不由得深深地回忆起了冰球守门员所戴的那种头盔;一片白雾,从中分成了两股,犹如鼻息——未免也太夸张了一点,不大适合我的口味;稍低的地方,胡乱地开着一些小孔,像正歪着嘴冷笑一般;一阵变态的嘲笑声,从那面具上发了出来。
“你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我说着,将洛格鲁斯举在头顶,蹲了起来,“你这装束对于一个过万圣节的孩子,还算过得去。可咱们都是成年人,对不对?一领简单的化装斗篷也就够了……”
“你动了我的石头!”那东西喝道。
“我对那东西只有纯学术的兴趣而已,”我一边坦白,一边放松自己,暗暗同洛格鲁斯融合,“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是你吗,贾丝拉?我……”
呼呼的风声又起,先时还比较柔和,随即再次狂暴了起来。
“咱们做笔买卖怎么样?”我说,“你把暴风收了,我发誓再也不动你的界碑了。”
再次,一阵犹如厉风一般的怪笑响了起来。“太晚了,”对方回答道,“对你来说实在是太晚了。除非,你远不止你看起来的这么弱。”
真他娘的!战斗不一定总是眷顾强者,反而是好人更容易逃得命在,因为他们才是那些得留下写回忆录的人。我一直在忙着用洛格鲁斯的射线,傻乎乎地对抗那有形无质的面具,直到我发现了其连接处,那条通向其能量源的缝隙。且不管它背后是什么,我直接刺了过去。直捣黄龙!
一声惨呼,面具分崩离析,狂风四散,我站起身,再次跑了起来。不管我击中的是什么,我都不想再待在原地,因为那地方,说不定立刻便会土崩瓦解。
我原本可以绕道影子或是找出一条更便捷的撤退路线。不过,当我滑进影子当中时,若是被一名巫师跟上,这样便避无可避。于是,我掏出主牌,翻出兰登那一张。此时,我又转了一道弯,前方的岩缝突然收紧,我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我举起那张纸牌,开始集中意念。
顷刻间就连上了。不过,画面还没能固定下来,我便嗅到了被人搜寻的气息。我敢肯定,一定是我那戴蓝面具的死敌,阴魂不散地追了过来。
不过,此时兰登已经清晰起来,正坐在一面鼓后面,手握鼓槌。他将鼓槌放到一边,站起身来。
“该是时候了。”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来。
我伸出手时,一股气流已朝着我的后背涌了过来。当我和兰登的手指刚一接触上,我向前而去时,那股气流已犹如巨浪一般,朝着我拍了过来。
我进了安珀的音乐室。兰登刚张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花雨,便已兜头洒落了下来。
扫去衣襟上的紫罗兰,他注视着我。“这种感情,我更愿意你用语言来表达。”他如此评价道。

(Gormenghast)为一部歌剧名称,其作者皮克(Peake)早年曾在中国居住的经历影响了《歌门鬼城》的创作,剧中的城堡既象征北京的紫禁城,也象征西藏的圣城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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