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韦恩跌进浅浅的墓穴，正巧砸在玛拉茜身上，她再次尝到了差点断气的滋味。韦恩闷哼一声，这时枪声停了下来。玛拉茜看着漆黑的天空和盘旋的迷雾，这才意识到迷雾静止不动了。“是速度场？”她问。“对，”韦恩呻吟着转向一侧，把后背靠在土墙上，不再压在她身上。玛拉茜看见他的肩膀上有血。“你被击中了。”“三次。”韦恩说着痛苦地转过腿。“不对，是四次。”他叹着气，咬了一口三明治。“所以……”“给我点时间。”
她扒在坟墓边缘，向外张望。迪察普正慢慢往地上倒去，身上好几处枪伤正在往外喷血，鲜血仿佛悬停在空气中。黑暗中有一团正在消散的枪火，顺着它找到了枪手的位置——小路上有几个人影，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子弹冲出迷雾，留下一条条尾迹。
“你是怎么知道的？”玛拉茜问道。
“蟋蟀不叫了。”韦恩说，“一定是迪察普出卖了我们。我敢用瓦克斯的帽子打赌，一定是他派刚才那小子把这些家伙找来的。”“组织抢先一步来了这里。”玛拉茜心头一沉。“没错。”韦恩拨弄着衬衫上的一个弹孔，检查下方的伤口是否已经愈合。同时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把剩下的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然后也扒在坟墓边缘向外张望起来。一发缓慢移动的子弹穿过了韦恩速度场的隐形边缘，速度极快地擦着玛拉茜的头飞了过去，在冲出速度场的一瞬间又慢了下来。
玛拉茜后知后觉地把身体一缩。每当有东西进入速度场时，飞行轨道都会发生偏转。虽说未必会偏转得特别离谱，刚巧打在他们身上，但还是有这种可能。除此之外，韦恩的弯管合金也会烧得特别快，他过不了多久就要将速度场解除。
“有什么计划？”玛拉茜问。
“保命。”
“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起码在今天把命保住……？”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时又有几发子弹从他们头顶上方掠过。
迪察普的尸体终于倒在地上。“我们得靠近他们。”韦恩说着从腰带上解下一柄决斗杖。“那恐怕有点难度。我觉得他们很怕你。”“是吗？”韦恩像是受到了鼓励，“你真这么认为？”“他们动用的军火都能干掉一支小规模军队了。”玛拉茜低头一闪，避开了射进速度场的又一发子弹，“况且他们根本不顾迪察普的死活就开火。虽说他对他们来说可能没多大用处，但也表明他们害怕极了，怕到甚至不敢等他爬回坟墓里再动手。”
韦恩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我还有点名气。不知……”玛拉茜朝他们身后望了一眼。边上还有几座尚未填土的无主空坟。“你能不能把速度场弄得大一些，把那边的坟墓也罩在里面？”
他循着她的眼神看去，摸了摸下巴。“最近的那座应该可以，不过我得先撤掉这个场子，移动到这座坟墓的后方，然后再重新设个新的场子。”速度场一旦设好便不能移动，韦恩也不能走出边界，否则就会消散。
“我们得让他们过来查看我们的尸体。”玛拉茜说，“如果他们真那么怕你的话，也许不太容易办到。”
“不会，”韦恩说，“也许会很好办。”
“怎么——”
“没时间了。你手袋里还带着那把小玩具枪吗？”
她掏出那把小手枪。“射程短得可怕。”她说，“而且子弹只有两发。”“无所谓。”韦恩回答，“等我解除掉这个速度场，你就朝他们开火，然后准备移动。”玛拉茜点了点头。
“动手。”韦恩说。速度场随即解除。迷雾立即又翻腾起来，突如其来的枪声响彻墓区。迪察普躺在地上痛苦地喘着气，双眼在灯光下渐渐变得空洞，刺耳的枪声在寂夜里回响。玛拉茜等到他们停火，这才端起小手枪，朝黑暗射出了枪膛中的两发子弹。
紧跟着往回一闪，不确定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你知道我们被困住了，并且手无寸铁，韦恩。”“我知道。”韦恩说，“可如果这些家伙真那么害怕我的话……”“什么？”玛拉茜边问边朝他看去，韦恩正在往外瞧。迷雾中的黑影回击了几枪，但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疯狂。究竟是……“那边！”韦恩说着跳向坟墓后方，设起一道新的速度场。“哈！他们还真是有备而来啊！好小子。”玛拉茜又不顾危险地探出头去，险些跟迎面飞来的炸弹撞个正着，引信冒着火花，黑烟与迷雾混在一起。她惊呼一声，退了回来。炸弹马上就要飞进速度场了。
“我们冲过去。”韦恩说着摘下礼帽，往旁边的墓穴一扔，跟着向外爬。玛拉茜紧随其后，弯腰弓身，唯恐引起攻击者的注意。当他们在速度场里移动时，外面的人还是能看到模糊的身影，但天黑加上迷雾，能够更好地掩盖他们的行踪。
玛拉茜顺利地钻进了另一座坟墓，较之先前那座略深。韦恩朝她点了点头，接着解除了速度场。
玛拉茜倚靠着墓穴的墙壁，紧闭双眼，堵住耳朵，在心里默数。刚数到2就听见一声地动天摇的巨响，漫天尘土不由分说地灌了进来。铁锈啊！这声响就连城市另一边的人都能听到。
她看向韦恩，对方已经拿出了另一柄决斗杖，此刻双手各执一柄。她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脑海里想象着那些神秘的袭击者正在小心翼翼地爬进刚刚那座墓穴，想要亲眼确认里面的尸体。
你一个人打得过他们吗？玛拉茜一半用气声，一半用唇语地问韦恩。
他咧嘴一笑，用唇语回答，一个没有手的家伙，就对付不了发痒的脓包了？他攀着墓壁，纵身跃出。随着玛拉茜被罩进速度场，上方的迷雾凝固了——韦恩又设起了一道新的速度场，并把附近一半的敌人罩在里面。
她虽说已经听惯了木棒击打颅骨的声音，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畏缩。其间有敌人在圈里设法开了一枪，韦恩果断解除了速度场，紧跟着又响起了更多人的呻吟和咒骂声。
片刻之后，韦恩再次站到坟墓顶上，摇曳在迷雾中的灯火映照着他的脸。他把两柄决斗杖插回腰间，单膝跪地，伸出一只手。
玛拉茜欣然接受，伸手准备让他将自己拉出坟墓。“其实，”韦恩并没有将她的手握住，“我只是想让你把帽子递给我。”
“我们会帮您把马车喊来，瓦克斯利姆大人。”管家助手说，“我们对您女伴的痛苦深感抱歉，您确定她今晚在这里没吃过任何可能会引起不适的食物吗？”
“她只喝了些东西。”瓦克斯说，“而且还喝得很少。”厨师松了口气。她一看到瓦克斯注意到自己，就立即拽开了旁边的一位女仆。瓦克斯站在客房门口，史特芮丝正躺在他身后的床上，闭着双眼。
管家助手——是个上了年纪的泰瑞司女人，穿着端庄的长袍——轻轻砸着舌头，望着厨师和女仆的背影。虽说有些不悦，但瓦克斯知道在确信不是派对食物存在问题后，她也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下总算不用担心其他宾客了。
走廊里传来极富穿透力的声音。一个声音高亢的男人向宾客们宣布致辞人即将登场。由于他用了插电的扩音器，瓦克斯在这里也听得一清二楚。看来塔瑟尔那姑娘发明的设备甚至已经被推广到了新赛朗。管家助手下意识地朝宴会厅的方向挪了挪脚。
“想去就去吧。”瓦克斯对她说，“我们起码还要在这歇上半个多小时，等我的女伴完全休息好再走，那时我们的马车也应该准备好了。”“您确定吗……”“确定。”瓦克斯说，“记住别让人来打扰我们。哈姆斯小姐在生病时对噪声尤其敏感。”管家助手点了点头，朝宴会厅走去。瓦克斯关上房门，凑到史特芮丝床边。史特芮丝微微睁开一只眼，瞄向门口，确认门关严了。“你感觉怎么样？”瓦克斯问。“想吐。”史特芮丝半撑起身体。“刚才太仓促了是吧？”“仓促得好。”瓦克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再等几分钟，确定走廊里没人，我就溜出去。我也不确定克雷西娜夫人会离开多久，但要想抓住线索，必须尽快行动。”史特芮丝认同地说：“你觉得他们会把她关在这吗？我是说你的姐姐。”
“不太可能。”瓦克斯回答，“但万事都不好说。我得做好各种准备。”
“她是什么样的人？”
“跟普通的贵族女人没什么两样，有些傲慢自大。肯定——”
“我问的不是克雷西娜夫人，瓦克斯利姆。是你的姐姐。”
“我……”瓦克斯看着时钟，不知如何作答，“我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她了，史特芮丝。”
“可你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去救她啊。”
他叹了口气，在史特芮丝身边坐下，“小时候，她总是最大胆的那一个。我很小心，很认真，总是很努力地想办法解决问题。而苔尔辛……似乎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我离开村寨时，她留下了。”
“看来她比你更像泰瑞司人。”
“也许吧。她从前总是找借口逃出去，所以我一直以为她讨厌那里。结果她却没走。”他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了解她，史特芮丝，没能做到应该做的。我总是只考虑自己。当年我一个人去了蛮苦之地，与她日渐疏远，想必所有人——包括母亲、父亲和苔尔辛在内，全都对我失望极了。如今我害得她落在了我叔叔手里，又让他们失望了一次。”
史特芮丝仍然躺在床上，握紧了她的手。
“我会找到她的。”瓦克斯说，“会弥补过去的错误。我那时候跑去蛮苦之地，以为不再需要他们任何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史特芮丝，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想独自一人生活。我也说不太清楚。她是我的家人。是我唯一的家人。”
这时，外面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讲话声。介绍已毕，瑟维灵顿大人开始讲话。瓦克斯又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来。“好了，我要趁着所有人都专心听他致辞的工夫，出去打探情况了。”
史特芮丝点点头，侧坐在床边，深深地喘了口气。“你应该留在这里等我。”瓦克斯说，“这很危险。”“你忘了我昨晚说过的话吗？”她问。“最安全的地方绝对不是待在我身边，史特芮丝。”瓦克斯说道。“不管怎样，你也许需要快速脱身，没时间回来接我。而且万一你被人发现，别人就会怀疑你怎么会孤身一人——可如果我俩在一起的话，就能解释说我们只是提前离开，去找我们的马车了。”
这些理由让他无从辩驳。瓦克斯犹豫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跟在身后。她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在旁边等着瓦克斯将门打开，探头向走廊里张望。瑟维灵顿大人的讲话声更加清晰了。
“……是时候让依蓝戴人知道他们的暴政不仅有违正义，还违背了为自由献身的幸存者的意志……”走廊里空荡荡的。瓦克斯走出房门，史特芮丝跟在他旁边。“别让人看出你鬼鬼祟祟的。”他小声告诫她。
史特芮丝点点头，两人沿着狭长的走廊向前走去，两旁的黄铜汽灯如今已被改装成了电灯。根据他之前默记于心的宅邸布局图，宴会厅跟这些小客房都位于东侧。如果他们顺着走廊往前走，在拐角处转弯……他们穿过一道拱门，走进中庭，一条小溪流从宅邸中央横穿而过，瀑布在源头处飞流而下，水花溅落在一排错落有致的岩石上，发出抑扬缓急的声响。墙壁上只亮着几盏灯，让整个中庭恍如笼罩在沉沉暮色里。
“那样的湿度对宅子的木料会造成严重损害。”史特芮丝说道，“他们有什么必要在房子中间开一条河呢？”“我相信这跟必要性完全无关。”瓦克斯回答。这时附近冒出来一位仆人，看见他时愣了愣。瓦克斯挺直身体，傲然地看着他，让脸上堆满贵族特有的轻蔑。年轻的女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低头抱着一叠亚麻织物匆匆跑开了。两人沿着昏暗的中庭继续往前走。上方宽大的玻璃窗原本可以让他们看见天色——但此刻却只能看见旋转缭绕的迷雾。瓦克斯举起手指，本想跟远方的迷雾打个招呼，却停住了。
和谐正在透过迷雾看着他们。软弱无能的和谐，毫无意义的和谐。他咬紧下颌，别过头去，带着史特芮丝沿着一条花园小径向前走，两旁堆满了小块的岩石和植物。根据脑海中的地图推断，克雷西娜应该是上到二楼去了。当他们沿着溪流边的小路往北走时，他发现了一处二楼的阳台。
“说真的，”史特芮丝小声说道，“他们怎么知道那水干不干净？在花园里修条河还不够吗？非要让它穿过整座房子才行？”瓦克斯微笑着打量着阳台。“我要去上面看看。你如果遇到什么人，就大声说话。我听到信号之后就溜回来。”“很好。”史特芮丝说。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虽说这方式有些老土，但还是骤燃钢，准备往上跳。“想不想带上点更实用的东西？”史特芮丝问。他瞄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的手袋。“他们搜过你的手袋了。”“没错。”她说完掀开裙边，露出了绑在大腿上的一把小手枪。“我在来之前就担心他们会搜身，所以制定了备用计划。”瓦克斯笑道：“我真该适应把你带在身边才对，史特芮丝。”她的双颊在微光下显得通红。“不过我可能需要你帮忙把这东西取下来。”
瓦克斯跪在地上，这才发现她居然缠了差不多七圈胶带来把枪固定住。不愧是史特芮丝，她还在裙子底下穿了短裤，以防应对这样的局面。从探出边缘的另一种颜色的布料来看，她甚至穿了两条。
瓦克斯设法把枪解下。“看来你果然怕它掉在地上。”“我不断想象跳舞跳到一半，枪突然掉出来走火的情景。”瓦克斯继续跟她裙摆底下的大腿较着劲。“你知道吗，如果这是在演出剧目的话，往往在这个时候正好有人会撞见我们。”“瓦克斯利姆大人！”史特芮丝说，“你去的都是哪种剧院啊？”
“还不就是蛮苦之地的那种。”瓦克斯终于把枪拽了下来。那是一把装有六发子弹的22型莱廷枪，平时放在枪套里很少使用。但已经足够了。他站起身，让史特芮丝把裙摆整理好。“干得漂亮。”
“我开始想藏霰弹枪。”她红着脸说，“你真该看看我把霰弹枪绑在腿上走路的样子！”“躲起来，尽量别让人看见你。”他说着掷出一枚硬币，朝楼上的阳台飞去。玛拉茜走进守墓人的棚屋，把门在身后关上。韦恩砸断了一把椅子的几条腿，见她进屋抬起头来。“有必要这么做吗？”玛拉茜问。“不知道。”他说着又砸断了一把。“不过挺有意思的。那群小子怎么说？”玛拉茜朝窗外看了一眼，一群当地警察正在把最后几个暴徒带走。在市区引爆炸弹看来真是引起当局关注的好办法。“警察还没问出什么来。”她说，“只知道他们是被人雇来的。雇他们的那个人提过你的名字，后来说是搞错了。”
“我还真有名。”韦恩高兴地又弄断了另一条椅子腿。屋里被洗劫得乱七八糟，抽屉被扯掉了，坐垫被划得破破烂烂，家具也东倒西歪散了一地。韦恩看着他刚刚弄断的那条椅子腿，查看是不是空心的，然后往肩后一甩。
“我们可以试着追踪这些人的收款记录。”玛拉茜继续说道，“不过西装做事这么小心，应该不会让人轻易查到。跑去送信的那小男孩也还没有消息。”
韦恩哼了一声，重重地在某块地板上跺了两脚，接着往后退了几步，又跺起来。“警察带来了一位镕金术师。”玛拉茜说，“而且在那座坟墓里没有发现金属。所以就算尖钉原先在那，也已经被转移了。”她叹了口气，靠着墙壁。“铁锈灭绝……但愿瓦克斯利姆比我们走运。”韦恩用靴跟在地板上踢出了一个洞来。玛拉茜精神一振，朝他走去，看着韦恩在地板下的隔层里摸索着。“啊哈！”韦恩大叫。“找到什么了？”
韦恩拿出一个瓶子。“迪察普的秘密藏酒处。”“就这样？”“什么话，这可是大发现！像他那样的家伙总喜欢藏酒，不会便宜给那些整天来扫荡的工人。”“所以我们的线索断了。”“我在抽屉的暗层底下找到了一个账本，放在那边的桌子上了。”韦恩举起他找到的深色液体喝了一口，“上面记录着过去几年给盗墓者支付过报酬的所有主顾。”玛拉茜一惊。“你什么时候找到的？”“一进门啊。”韦恩说，“根本不用找。酒倒是藏得够隐蔽，那些家伙真是会分轻重缓急。”
玛拉茜跨过从沙发里掉落出来的棉絮，把账本拿了起来。这并不是迪察普的私人账簿，而是记载着整个墓区的掘盗记录。包括在何时何地挖出了什么，以及将东西卖给了谁。
这地方的管事者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记清哪些已被售出，哪些还没被卖出去，玛拉茜心想。此外还要盯紧手下，确保他们不会自己出去吃独食。
在一条几日前的记录旁边，还有经理写下的一行字。要是有任何人跑来调查，立即通知我。
玛拉茜合上账本，从口袋里掏出在墓区工作的劳工名单。“走吧。”她对韦恩说，“我们今晚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她扒在坟墓边缘，向外张望。迪察普正慢慢往地上倒去，身上好几处枪伤正在往外喷血，鲜血仿佛悬停在空气中。黑暗中有一团正在消散的枪火，顺着它找到了枪手的位置——小路上有几个人影，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子弹冲出迷雾，留下一条条尾迹。
“你是怎么知道的？”玛拉茜问道。
“蟋蟀不叫了。”韦恩说，“一定是迪察普出卖了我们。我敢用瓦克斯的帽子打赌，一定是他派刚才那小子把这些家伙找来的。”“组织抢先一步来了这里。”玛拉茜心头一沉。“没错。”韦恩拨弄着衬衫上的一个弹孔，检查下方的伤口是否已经愈合。同时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把剩下的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然后也扒在坟墓边缘向外张望起来。一发缓慢移动的子弹穿过了韦恩速度场的隐形边缘，速度极快地擦着玛拉茜的头飞了过去，在冲出速度场的一瞬间又慢了下来。
玛拉茜后知后觉地把身体一缩。每当有东西进入速度场时，飞行轨道都会发生偏转。虽说未必会偏转得特别离谱，刚巧打在他们身上，但还是有这种可能。除此之外，韦恩的弯管合金也会烧得特别快，他过不了多久就要将速度场解除。
“有什么计划？”玛拉茜问。
“保命。”
“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起码在今天把命保住……？”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时又有几发子弹从他们头顶上方掠过。
迪察普的尸体终于倒在地上。“我们得靠近他们。”韦恩说着从腰带上解下一柄决斗杖。“那恐怕有点难度。我觉得他们很怕你。”“是吗？”韦恩像是受到了鼓励，“你真这么认为？”“他们动用的军火都能干掉一支小规模军队了。”玛拉茜低头一闪，避开了射进速度场的又一发子弹，“况且他们根本不顾迪察普的死活就开火。虽说他对他们来说可能没多大用处，但也表明他们害怕极了，怕到甚至不敢等他爬回坟墓里再动手。”
韦恩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我还有点名气。不知……”玛拉茜朝他们身后望了一眼。边上还有几座尚未填土的无主空坟。“你能不能把速度场弄得大一些，把那边的坟墓也罩在里面？”
他循着她的眼神看去，摸了摸下巴。“最近的那座应该可以，不过我得先撤掉这个场子，移动到这座坟墓的后方，然后再重新设个新的场子。”速度场一旦设好便不能移动，韦恩也不能走出边界，否则就会消散。
“我们得让他们过来查看我们的尸体。”玛拉茜说，“如果他们真那么怕你的话，也许不太容易办到。”
“不会，”韦恩说，“也许会很好办。”
“怎么——”
“没时间了。你手袋里还带着那把小玩具枪吗？”
她掏出那把小手枪。“射程短得可怕。”她说，“而且子弹只有两发。”“无所谓。”韦恩回答，“等我解除掉这个速度场，你就朝他们开火，然后准备移动。”玛拉茜点了点头。
“动手。”韦恩说。速度场随即解除。迷雾立即又翻腾起来，突如其来的枪声响彻墓区。迪察普躺在地上痛苦地喘着气，双眼在灯光下渐渐变得空洞，刺耳的枪声在寂夜里回响。玛拉茜等到他们停火，这才端起小手枪，朝黑暗射出了枪膛中的两发子弹。
紧跟着往回一闪，不确定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你知道我们被困住了，并且手无寸铁，韦恩。”“我知道。”韦恩说，“可如果这些家伙真那么害怕我的话……”“什么？”玛拉茜边问边朝他看去，韦恩正在往外瞧。迷雾中的黑影回击了几枪，但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疯狂。究竟是……“那边！”韦恩说着跳向坟墓后方，设起一道新的速度场。“哈！他们还真是有备而来啊！好小子。”玛拉茜又不顾危险地探出头去，险些跟迎面飞来的炸弹撞个正着，引信冒着火花，黑烟与迷雾混在一起。她惊呼一声，退了回来。炸弹马上就要飞进速度场了。
“我们冲过去。”韦恩说着摘下礼帽，往旁边的墓穴一扔，跟着向外爬。玛拉茜紧随其后，弯腰弓身，唯恐引起攻击者的注意。当他们在速度场里移动时，外面的人还是能看到模糊的身影，但天黑加上迷雾，能够更好地掩盖他们的行踪。
玛拉茜顺利地钻进了另一座坟墓，较之先前那座略深。韦恩朝她点了点头，接着解除了速度场。
玛拉茜倚靠着墓穴的墙壁，紧闭双眼，堵住耳朵，在心里默数。刚数到2就听见一声地动天摇的巨响，漫天尘土不由分说地灌了进来。铁锈啊！这声响就连城市另一边的人都能听到。
她看向韦恩，对方已经拿出了另一柄决斗杖，此刻双手各执一柄。她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脑海里想象着那些神秘的袭击者正在小心翼翼地爬进刚刚那座墓穴，想要亲眼确认里面的尸体。
你一个人打得过他们吗？玛拉茜一半用气声，一半用唇语地问韦恩。
他咧嘴一笑，用唇语回答，一个没有手的家伙，就对付不了发痒的脓包了？他攀着墓壁，纵身跃出。随着玛拉茜被罩进速度场，上方的迷雾凝固了——韦恩又设起了一道新的速度场，并把附近一半的敌人罩在里面。
她虽说已经听惯了木棒击打颅骨的声音，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畏缩。其间有敌人在圈里设法开了一枪，韦恩果断解除了速度场，紧跟着又响起了更多人的呻吟和咒骂声。
片刻之后，韦恩再次站到坟墓顶上，摇曳在迷雾中的灯火映照着他的脸。他把两柄决斗杖插回腰间，单膝跪地，伸出一只手。
玛拉茜欣然接受，伸手准备让他将自己拉出坟墓。“其实，”韦恩并没有将她的手握住，“我只是想让你把帽子递给我。”
“我们会帮您把马车喊来，瓦克斯利姆大人。”管家助手说，“我们对您女伴的痛苦深感抱歉，您确定她今晚在这里没吃过任何可能会引起不适的食物吗？”
“她只喝了些东西。”瓦克斯说，“而且还喝得很少。”厨师松了口气。她一看到瓦克斯注意到自己，就立即拽开了旁边的一位女仆。瓦克斯站在客房门口，史特芮丝正躺在他身后的床上，闭着双眼。
管家助手——是个上了年纪的泰瑞司女人，穿着端庄的长袍——轻轻砸着舌头，望着厨师和女仆的背影。虽说有些不悦，但瓦克斯知道在确信不是派对食物存在问题后，她也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下总算不用担心其他宾客了。
走廊里传来极富穿透力的声音。一个声音高亢的男人向宾客们宣布致辞人即将登场。由于他用了插电的扩音器，瓦克斯在这里也听得一清二楚。看来塔瑟尔那姑娘发明的设备甚至已经被推广到了新赛朗。管家助手下意识地朝宴会厅的方向挪了挪脚。
“想去就去吧。”瓦克斯对她说，“我们起码还要在这歇上半个多小时，等我的女伴完全休息好再走，那时我们的马车也应该准备好了。”“您确定吗……”“确定。”瓦克斯说，“记住别让人来打扰我们。哈姆斯小姐在生病时对噪声尤其敏感。”管家助手点了点头，朝宴会厅走去。瓦克斯关上房门，凑到史特芮丝床边。史特芮丝微微睁开一只眼，瞄向门口，确认门关严了。“你感觉怎么样？”瓦克斯问。“想吐。”史特芮丝半撑起身体。“刚才太仓促了是吧？”“仓促得好。”瓦克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再等几分钟，确定走廊里没人，我就溜出去。我也不确定克雷西娜夫人会离开多久，但要想抓住线索，必须尽快行动。”史特芮丝认同地说：“你觉得他们会把她关在这吗？我是说你的姐姐。”
“不太可能。”瓦克斯回答，“但万事都不好说。我得做好各种准备。”
“她是什么样的人？”
“跟普通的贵族女人没什么两样，有些傲慢自大。肯定——”
“我问的不是克雷西娜夫人，瓦克斯利姆。是你的姐姐。”
“我……”瓦克斯看着时钟，不知如何作答，“我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她了，史特芮丝。”
“可你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去救她啊。”
他叹了口气，在史特芮丝身边坐下，“小时候，她总是最大胆的那一个。我很小心，很认真，总是很努力地想办法解决问题。而苔尔辛……似乎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我离开村寨时，她留下了。”
“看来她比你更像泰瑞司人。”
“也许吧。她从前总是找借口逃出去，所以我一直以为她讨厌那里。结果她却没走。”他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了解她，史特芮丝，没能做到应该做的。我总是只考虑自己。当年我一个人去了蛮苦之地，与她日渐疏远，想必所有人——包括母亲、父亲和苔尔辛在内，全都对我失望极了。如今我害得她落在了我叔叔手里，又让他们失望了一次。”
史特芮丝仍然躺在床上，握紧了她的手。
“我会找到她的。”瓦克斯说，“会弥补过去的错误。我那时候跑去蛮苦之地，以为不再需要他们任何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史特芮丝，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想独自一人生活。我也说不太清楚。她是我的家人。是我唯一的家人。”
这时，外面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讲话声。介绍已毕，瑟维灵顿大人开始讲话。瓦克斯又看了一眼时间，站起身来。“好了，我要趁着所有人都专心听他致辞的工夫，出去打探情况了。”
史特芮丝点点头，侧坐在床边，深深地喘了口气。“你应该留在这里等我。”瓦克斯说，“这很危险。”“你忘了我昨晚说过的话吗？”她问。“最安全的地方绝对不是待在我身边，史特芮丝。”瓦克斯说道。“不管怎样，你也许需要快速脱身，没时间回来接我。而且万一你被人发现，别人就会怀疑你怎么会孤身一人——可如果我俩在一起的话，就能解释说我们只是提前离开，去找我们的马车了。”
这些理由让他无从辩驳。瓦克斯犹豫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跟在身后。她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在旁边等着瓦克斯将门打开，探头向走廊里张望。瑟维灵顿大人的讲话声更加清晰了。
“……是时候让依蓝戴人知道他们的暴政不仅有违正义，还违背了为自由献身的幸存者的意志……”走廊里空荡荡的。瓦克斯走出房门，史特芮丝跟在他旁边。“别让人看出你鬼鬼祟祟的。”他小声告诫她。
史特芮丝点点头，两人沿着狭长的走廊向前走去，两旁的黄铜汽灯如今已被改装成了电灯。根据他之前默记于心的宅邸布局图，宴会厅跟这些小客房都位于东侧。如果他们顺着走廊往前走，在拐角处转弯……他们穿过一道拱门，走进中庭，一条小溪流从宅邸中央横穿而过，瀑布在源头处飞流而下，水花溅落在一排错落有致的岩石上，发出抑扬缓急的声响。墙壁上只亮着几盏灯，让整个中庭恍如笼罩在沉沉暮色里。
“那样的湿度对宅子的木料会造成严重损害。”史特芮丝说道，“他们有什么必要在房子中间开一条河呢？”“我相信这跟必要性完全无关。”瓦克斯回答。这时附近冒出来一位仆人，看见他时愣了愣。瓦克斯挺直身体，傲然地看着他，让脸上堆满贵族特有的轻蔑。年轻的女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低头抱着一叠亚麻织物匆匆跑开了。两人沿着昏暗的中庭继续往前走。上方宽大的玻璃窗原本可以让他们看见天色——但此刻却只能看见旋转缭绕的迷雾。瓦克斯举起手指，本想跟远方的迷雾打个招呼，却停住了。
和谐正在透过迷雾看着他们。软弱无能的和谐，毫无意义的和谐。他咬紧下颌，别过头去，带着史特芮丝沿着一条花园小径向前走，两旁堆满了小块的岩石和植物。根据脑海中的地图推断，克雷西娜应该是上到二楼去了。当他们沿着溪流边的小路往北走时，他发现了一处二楼的阳台。
“说真的，”史特芮丝小声说道，“他们怎么知道那水干不干净？在花园里修条河还不够吗？非要让它穿过整座房子才行？”瓦克斯微笑着打量着阳台。“我要去上面看看。你如果遇到什么人，就大声说话。我听到信号之后就溜回来。”“很好。”史特芮丝说。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虽说这方式有些老土，但还是骤燃钢，准备往上跳。“想不想带上点更实用的东西？”史特芮丝问。他瞄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的手袋。“他们搜过你的手袋了。”“没错。”她说完掀开裙边，露出了绑在大腿上的一把小手枪。“我在来之前就担心他们会搜身，所以制定了备用计划。”瓦克斯笑道：“我真该适应把你带在身边才对，史特芮丝。”她的双颊在微光下显得通红。“不过我可能需要你帮忙把这东西取下来。”
瓦克斯跪在地上，这才发现她居然缠了差不多七圈胶带来把枪固定住。不愧是史特芮丝，她还在裙子底下穿了短裤，以防应对这样的局面。从探出边缘的另一种颜色的布料来看，她甚至穿了两条。
瓦克斯设法把枪解下。“看来你果然怕它掉在地上。”“我不断想象跳舞跳到一半，枪突然掉出来走火的情景。”瓦克斯继续跟她裙摆底下的大腿较着劲。“你知道吗，如果这是在演出剧目的话，往往在这个时候正好有人会撞见我们。”“瓦克斯利姆大人！”史特芮丝说，“你去的都是哪种剧院啊？”
“还不就是蛮苦之地的那种。”瓦克斯终于把枪拽了下来。那是一把装有六发子弹的22型莱廷枪，平时放在枪套里很少使用。但已经足够了。他站起身，让史特芮丝把裙摆整理好。“干得漂亮。”
“我开始想藏霰弹枪。”她红着脸说，“你真该看看我把霰弹枪绑在腿上走路的样子！”“躲起来，尽量别让人看见你。”他说着掷出一枚硬币，朝楼上的阳台飞去。玛拉茜走进守墓人的棚屋，把门在身后关上。韦恩砸断了一把椅子的几条腿，见她进屋抬起头来。“有必要这么做吗？”玛拉茜问。“不知道。”他说着又砸断了一把。“不过挺有意思的。那群小子怎么说？”玛拉茜朝窗外看了一眼，一群当地警察正在把最后几个暴徒带走。在市区引爆炸弹看来真是引起当局关注的好办法。“警察还没问出什么来。”她说，“只知道他们是被人雇来的。雇他们的那个人提过你的名字，后来说是搞错了。”
“我还真有名。”韦恩高兴地又弄断了另一条椅子腿。屋里被洗劫得乱七八糟，抽屉被扯掉了，坐垫被划得破破烂烂，家具也东倒西歪散了一地。韦恩看着他刚刚弄断的那条椅子腿，查看是不是空心的，然后往肩后一甩。
“我们可以试着追踪这些人的收款记录。”玛拉茜继续说道，“不过西装做事这么小心，应该不会让人轻易查到。跑去送信的那小男孩也还没有消息。”
韦恩哼了一声，重重地在某块地板上跺了两脚，接着往后退了几步，又跺起来。“警察带来了一位镕金术师。”玛拉茜说，“而且在那座坟墓里没有发现金属。所以就算尖钉原先在那，也已经被转移了。”她叹了口气，靠着墙壁。“铁锈灭绝……但愿瓦克斯利姆比我们走运。”韦恩用靴跟在地板上踢出了一个洞来。玛拉茜精神一振，朝他走去，看着韦恩在地板下的隔层里摸索着。“啊哈！”韦恩大叫。“找到什么了？”
韦恩拿出一个瓶子。“迪察普的秘密藏酒处。”“就这样？”“什么话，这可是大发现！像他那样的家伙总喜欢藏酒，不会便宜给那些整天来扫荡的工人。”“所以我们的线索断了。”“我在抽屉的暗层底下找到了一个账本，放在那边的桌子上了。”韦恩举起他找到的深色液体喝了一口，“上面记录着过去几年给盗墓者支付过报酬的所有主顾。”玛拉茜一惊。“你什么时候找到的？”“一进门啊。”韦恩说，“根本不用找。酒倒是藏得够隐蔽，那些家伙真是会分轻重缓急。”
玛拉茜跨过从沙发里掉落出来的棉絮，把账本拿了起来。这并不是迪察普的私人账簿，而是记载着整个墓区的掘盗记录。包括在何时何地挖出了什么，以及将东西卖给了谁。
这地方的管事者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记清哪些已被售出，哪些还没被卖出去，玛拉茜心想。此外还要盯紧手下，确保他们不会自己出去吃独食。
在一条几日前的记录旁边，还有经理写下的一行字。要是有任何人跑来调查，立即通知我。
玛拉茜合上账本，从口袋里掏出在墓区工作的劳工名单。“走吧。”她对韦恩说，“我们今晚还要再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