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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护腕落在了瓦克斯利姆的同伴手里!”西装小声自语,走过遍地岩石的漆黑旷野。雪又开始落了——那雪冰凛苦寒,跟他在盆地地区东部偶尔见到的柔软雪花完全不同。“这会是一场危机。他们会来找我们的。务必要加快进程!”
他反复思量着这句话,把外套裹得紧紧的。取暖装置终究扛不住风雪,狂风吹得太恼人了。
那些人会买他的账吗?不,还是显得不够紧急。
“瓦克斯利姆那伙人抢走了护腕!”他又小声说道,“这无疑会让坎得拉创造出人人都能使用的金属意识库来。我们必须加快进程,现在就去夺取依蓝戴,否则绝对在技术上优势尽丧!”
对,对,就要这么说。即便是级阵中最谨慎的人,在丧失技术优势的危险面前也会陷入忧惧。这一定能说服他们,让他争取到回旋的余地。
一切都能转化为优势。能得到护腕固然是好,如若不然,他也能有别的收获。
西装总是长于发现优势。
他从忙碌的士兵身边走过,他们正在把武器卸在冰冷的岩地上。这些人原本做好了迎接恶斗的准备,因为他担心会在这里遇到更多脸戴面具的野人。
“长官!”一名士兵喊道,“有何指示?”
他指了指天空。“除序首之外,要是有其他人从天空降下,或是靠近你们的位置,就直接开火。不管对方是否已经倒在地上,火力都不能停。”
“遵命,长官!”士兵说着朝同伴们挥了挥手。他转过身去,看着空架子愣住了。“我的来福枪呢?谁拿了我的来福枪?”
西装继续往前走着,把那双冒牌的悲悼护腕扔进雪地里,但愿他们的军队能拖慢瓦克斯利姆那群跟班的脚步。他匆匆走上那艘新飞船。现在有这样装置在手,这就是一种优势。护腕能为一个人服务,把他塑造为神,然而一支这样的飞船舰队能够缔造的却是整个神兵战队。
船内的木头通道上亮着煤气灯,灯罩是简约的金属质地。一切看起来都要比坠毁在道廷镇的那艘船更显朴实无华——木料既无雕饰,也未擦亮。另一艘船装点得像一间起居室。而这一艘,却像仓库。
或许这样造价更为低廉吧,他默默想到,认同地点了点头。
上方不断有脚步声响起,手下们正在上层甲板的走廊上进进出出。正当西装掸掉手臂上的落雪时,一位技术员朝他跑了过来,身上穿着组织秘卫的红色制服。
“大人,”那人说着递上徽章,“您需要这个。”
西装接了过来,挽起袖子将它固定在上臂。“这艘船还能飞吗?”
那人眼睛一亮。“能啊,长官!机械都能正常运转,无视于严寒。长官……那真是太神奇了。您能从那金属上感觉到能量的跃动。我们确实派出人手去把螺旋桨给清理了出来——多亏几位射币帮忙——现在它又能转动了。菲德正在船底,用她的藏金术修理重量转换装置,让船体变轻。那应该是最后一步了!”
“那就升空吧。”西装说着朝他认为是舰桥的位置走去。
“西装大人?”那人在他身后喊道,“我们不等序首了吗?”他微微愣了一下。她跑哪去了?又是一个优势?他想。序首就先由他来出任好了。“要是她能赶到,自会到空中与我们会合。”他说,“当务之急是把这艘船连同里面的秘密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技术员朝他敬了一礼,领命而去,西装往徽章中灌入体重,让自己变得更轻。这可比插入尖钉容易多了。这很难不让人觉得他们对血金术进行的实验简直是浪费,而且走进了死胡同。
飞船晃动起来,没想到螺旋桨启动会发出那么大的噪声。还没等他走到舰桥,那东西就开始摇晃,他听见转叶上有寒冰碎裂的声响。他靠近一扇舷窗,看着大地越来越远。
成了。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念头涌入他的脑海。旅行。船运。战争。新领地的缔建。还需要修造新型的建筑和码头。这一切都会经由他来实现。他屏住笑意——最好等到安全离开之后再行庆祝——但兴奋感挥之不去。组织谋划的是一百年乃至更久之后的事,按照他的建议小心谨慎地付诸实施。那些都令他感到骄傲,但老实说,他更愿意在他的有生之年看到他们一统功业。
有了这个,他便能够做到。约蒂丝缩在帐篷里,看着她的船员们死去。这死亡早已静静降临,像火焰奋力燃烧着最后一丝余烬,不肯让火花寂灭。在这场穿越凄风苦雨中的可怕远行中,她的族人只能从一个金属意识库里提取少得可怜的温暖。那热量勉强只够让他们活命,犹如终日被锁在漆黑棚屋中的植物。
但是此刻,在这个地方,严寒太过无孔不入——艰辛的行程令他们再也无法承受。她爬到同伴们身边,轻声为他们打气,可她自己的手脚早已被冻得麻木无感。船上的大多数男男女女甚至连点头的力气都不再有。几个人开始脱衣服,口中抱怨太热——那是寒热病的症状在发威。他们熬不了多久了。不戴面具的那群魔鬼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他们在帐篷门口只安排了一个守卫。她的族人也许能从帐篷里溜出去,但然后呢?他们要逃往哪里?死在寒风中,又和死在这里有什么分别?
那些不戴面具之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很纳闷。他们肯定是如假包换的魔鬼,是由冰寒幻化而成,所以才能抵抗得住寒冷。
她跪在佩崔恩旁边——佩崔恩是船上的总工程师,也是年纪最长的船员。这个女人怎么能活这么长?别看她已年过六旬,却完全没有年老体衰的样子。佩崔恩抬起手,拉住了约蒂丝的胳膊——虽然她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藏在面具后面,约蒂丝却无须通过姿势或表情来判断佩崔恩的情绪。
“我们要出击吗?”佩崔恩问。
“目的何在?”
“被他们的武器打死,总比冻死的好。”
这句话真是睿智。或许他们可以——
帐篷外传来一声闷响。约蒂丝意外地发现自己站了起来,大多数同伴仍然缩在原先待的地方。这时帐篷的前帘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男人闯了进来,脸上戴着熟悉——但却破破烂烂的面具。
这不可能。难道连她也被寒热病击倒了?
那男人掀起面具,露出长着胡须的年轻面容。“很抱歉不请自来,”亚历克说,“不过我带来了礼物,这是擅自拜访他人宅院时必须遵循的传统,对吧?”
他将戴着手套的拳头张开,里面攥着一把系着布条的徽章。
约蒂丝看着那些徽章,又看了看亚历克。这次她根本顾不上追究他怎能自作主张地把面具掀开。她跌跌撞撞地走向他,抓住一枚徽章,感到难以置信。
奇妙的热量流遍她的身体,就像体内升起朝阳。她总算松了口气,头脑也渐渐清晰。真的是他。“怎么会?”她小声问。“我,”亚历克宣布,“跟几个魔鬼成了朋友。”他朝旁边指了指,一个不戴面具的女人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穿着在当地非常流行的长裙,怀里抱着好几把来福枪。
她用她的语言说了句什么,然后把枪放在帐篷的地面上,掸了掸手上的灰尘。
“我猜她是想让我们朝那些坏人开枪。”亚历克说,约蒂丝忙不迭地把其他徽章也抓了过来,分发给冻伤最严重的族人。“对于我来说,我很乐意照她说的去做。”
约蒂丝拿上一把枪,佩崔恩继续分发着剩余的徽章。虽然暖流遍身,她仍然觉得十分虚弱,也不愿意脱下靴子看看脚指头是不是已经长满了冻疮。“我不确定我们还有没有力气跟他们交手。”
“总比坐以待毙好吧,队长?”亚历克问。
“这话不假。”约蒂丝坦承,用左手碰了碰右肩,做出一个表示尊重的姿势,然后放下手,摸着手腕。“你做得很好。我几乎能原谅你那可怕的舞姿了。”她扭头对佩崔恩说,“让全体船员把这些武器装备起来。我们冲出去多杀他几个恶魔。”
瓦克斯凭借着爆发力和镕金术冲出神殿。他在建筑物上空转了个身,空中散落着被他冲裂的碎石,在他身后扬起尘雾。下方那原本安静的山坡上枪声大作,弹雨纷飞,尽管他们并不是在朝他开枪。
在他头顶上,一艘飞船正徐徐远去,两侧浮筒上的螺旋桨大力转动着。这一幕看起来非常震人心魄,但那飞船的姿态却与敏捷无缘,船体又大又重,即便是有减轻重量的徽章,也还是移动得分外艰难。
瓦克斯真想将它粉碎。把零件上的螺钉钢推而出,让它在一场毁灭风暴中分崩解体,把西装还有背叛他的姐姐摔死在下方的冰冷荒原上。他差一点就那么做了。可是……铁锈啊,他的身份不是处刑者,而是执法者。他宁愿死,也不愿背弃这一点。
好,那就再死一次吧。
他向下坠落,接着利用神殿石壁中的微量金属做支点,从半空中呼啸掠过。底下的几名士兵敷衍地朝他开了几枪,大多数的敌军似乎都正在跟一群脸戴面具、躲在某处岩层后面的人打得热火朝天。
是史特芮丝和亚历克,瓦克斯看出了对方的身份。很好。
他落在士兵中间,将他们掀到旁边,接着从武器架上抄起一把铝枪,装好子弹,朝那群面具者挥了挥手,接着蹿上高空,直奔那艘飞船而去。
他很强大。不可思议的强大。仍被他牢牢攥在左手的护腕不是赋予了他普通镕金术,而是古老的镕金术之力。那是来自于统御主时代的力量。甚至也许比那还要久远。这怎么可能?
你创造了什么?他纳闷地想。它能持续多久?
他感觉到了力量的衰减。不仅是他体内的金属,还有护腕中的储量。改变他授权级别的储量。
他知道自己应该控制用度——将那力量留作研究,或是今后用于救急——可是铁锈啊,它太令人陶醉了。他轻松地追上了飞船,途中仅掷出了几枚弹壳来补充钢推之力。他向上飞窜,落在飞船的前缘,然后用手掌砸穿了舰桥上的一扇玻璃窗,手上的伤口立即愈合。
里面只有西装一人,身边看不到飞行员、技师或是仆人的踪影。只有宽大的半圆形甲板,连地毯都没有铺,西装独自坐在椅子上。
瓦克斯爬了进去,举起铝枪,靴子砰然踩上木质地板。他快速查看四周环境。人们都在外面的通道里,他想。而且西装嘴里还有一小块金属。又是嘴含硬币那套老把戏,用来隐藏金属,不让镕金术师发现。藏在身体里的任何金属很难被感应到。
除非你身上有造物主的力量。
“那么,”西装点起烟斗,“我们的对决终于到来了。”
“哪里还有什么对决,”瓦克斯仍感到力量呼之欲出,“我现在能用一百种不同的方法毁灭你,叔叔。”“我完全相信你做得到。”西装把火柴盒盖上,对着烟斗吸了一口。他是想要掩饰那枚硬币。叼着烟斗说话,能让他有口齿含糊的理由。“而我只有一种方法置你于死地。”
瓦克斯端起手枪。西装看着枪笑了。“你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打败你吗,侄儿?”“你没有打败过我。”瓦克斯说,“而是拒绝跟我交手。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可是有时候胜利的唯一途径就是避免交手。”
瓦克斯向前走去,警惕着陷阱。他在飞快地思考,大脑转动得比平时要快得多。从他身体四散而出的蓝线像一张亮眼的光网,搜寻着他本来感应不到的更远更小的金属源。这张网有时似乎闪烁不定,某一刻他又能看见从每个人和每样东西体内散发出的光辉。仿佛他连那些都能移动。
在他脑海深处有个令人敬畏的声音在悄声絮语,它们全都是一样的。金属,意识,人,全是同样的物质……“你干了什么,叔叔?”瓦克斯轻声问。
“我必须先要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埃德温摇着头,站在那里说道,“我之所以能够打败你,瓦克斯利姆,不是因为预先准备——虽然我准备得格外充分,也不是因为智谋或是力量上的优势,而是因为我有一项独特能力,创意。”
“你打算用几幅画把我吓跑?”
“总是这么牙尖嘴利!”西装说道,“好极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装了炸弹。”西装说,“除非我出手,否则它过不了多久就会爆炸。”
“那就炸吧。”瓦克斯举起护腕——三角形的金属块上交缠着不同质地的纹理。“我相当确信自己能够活得下来。”“底下的那些人呢?”西装问,“你的朋友们呢?还有我抓的那群俘虏?从声音判断,他们正在为了争取自由而奋战。要是看着他们被炸得稀烂,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啊!我听说这炸弹的威力足以将一座大城市夷为——”
瓦克斯提取锌,让思考速度变得更快。他设想了十几种情形。找出炸药,把它们推走?他能推多远?会不会还没等他得手,西装就已经将炸药引爆了?
他身体的速度几乎已经无从提升——玛拉茜在冲去找他时肯定没少用那种金属——噢,没错,西装会占有时间优势,可他真会那么做吗?他为了战胜瓦克斯,真会把自己连带飞船全都炸烂?
如果这是个普通的罪犯,瓦克斯会得出很有把握的结论。可惜,西装和整个组织展现出的疯狂远非他能揣测。正如迈尔斯在被处死时的行为一样,这些人不仅是暴徒和窃贼,而是革命者,是被理想奴役的奴隶。
还有别的办法吗?瓦克斯还能怎么做?每一种假设都被他推翻。把玛拉茜和其他人转移到安全地点:太慢了。现在就开枪打死西装:他会治疗自己,而且瓦克斯恐怕也没时间找到炸弹,在爆炸前将它移除。把飞船往上推?他的速度未必够快,如果推得太慢,船体又会被撕裂。“——平地。”西装说完了。“你想怎么样?”瓦克斯追问,“我不会放你走的。”“你当然不会。”西装说,“我毫不怀疑你会追击我到天涯海角,瓦克斯利姆。我或许很有创意,但是你……你太固执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把护腕从窗户扔出去。”西装说,“我就下令拆除炸弹。然后我们谁都别用超自然的力量,像个男人一样过招。”“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你可以不信。”西装说,“就告诉我愿不愿意就行。”“成交。”瓦克斯说。“拆除装置!”西装朝舱门外喊道。他走向飞船前方,对着一根管子说话,“拆除之后所有人全都退开。”
门外响起退离的脚步声。瓦克斯能看见他们离去——不是从金属判断出来的,而是循着他们灵魂发出的信号。很快,外面再无一人,也没人藏在舰桥附近。
接着,从管子里响起一个声音。瓦克斯凭借燃烧在体内的锌听见了对方说话。“拆除完毕,大人。”那人顿了顿,“感谢特雷。”声音听起来很是宽慰。
西装转身面朝瓦克斯。“在蛮苦之地有个传统,是吧?两个人站在一条扬尘漫天的公路上,腰后别着枪。那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较量,决定谁死谁活,恩怨一笔勾销。”他拍了拍腰侧的枪支,“扬尘是没有了,不过我们可以眯起眼睛,让窗外的霜雪来凑个数。”
瓦克斯紧抿嘴唇。埃德温看上去一脸真诚。“别逼我这么做,叔叔。”
“为什么?”西装问,“我知道你一直渴望着这个机会!我看见了,你手里有把铝枪。我也有。钢推使不上劲,只有用枪决定胜负。”
“叔叔……”
“这就是你求的啊,小子。一枪毙了我,既不会被人问责,也不会有违律法。再说,从律法的角度来看,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你的良心能够得到安宁。我拒不投降,而且持械反抗,唯一制服我的办法就是将我射杀。动手吧。”
瓦克斯摸着手中的悲悼护腕,发现自己正在微笑。“你根本就不明白,是不是?”
“噢,我明白得很。我看得清清楚楚!你那暗藏在执法者心中的隐秘欲望,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羁绊,快意恩仇。正是这种欲望定义着你们这种人。”
“不。”瓦克斯说着把腿上装有霰弹枪的枪套解了下来,然后将护腕放进皮革质地的小袋子里,还有剩余的子弹和金属小瓶,身上不留任何金属,只有那把铝枪。“也许我是感觉到了那隐秘的欲望。”瓦克斯说,“但定义我的绝不是它。”“噢,那是什么?”瓦克斯把装护腕的袋子扔出窗外,接着把枪塞进身侧的枪套中。“我会让你瞧瞧。”苔尔辛在雪地里发了狂似的拔足狂奔。西装是个白痴。她早就知道这一点,可今天却看得更加清楚。开着飞船飞走了?那些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追击那艘飞船。他现在简直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今天是场灾难。一场空前未有的灾难。瓦克斯利姆知道了她的诡计。组织暴露了。他们的计划濒临崩溃。
必须要想办法挽回。她冒着风雪走到神殿入口附近的一小块空地上,她的手下已经把她和瓦克斯利姆乘坐过的那艘飞船从雪里弄了出来。但愿还能起飞。她知道怎样驾驶——在飞来的途中,她仔细观察过。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她眨着眼,看着突然溅落在白雪上的一片片殷红。
是她的血。
“你今天杀死了我的朋友,”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她身后说道,“我决不会让你再多活一秒。”她在飞船跟前跪倒在地,转过头去。韦恩站在她身后的雪地上,面如枯槁地举着霰弹枪。“你……”苔尔辛小声嘀咕着,“你不是……用不了枪……”“是,”韦恩说着拉动了枪栓,“你说得没错。”
他用枪口对准她的脸,扣下扳机。玛拉茜沿着原先那条暗道爬了上来,回到放置华丽基座的那个满地碎玻璃的房间。她不知道这条暗道是怎么打开的,但她为此感到很高兴。瓦克斯利姆那个笨家伙直接砸穿了密室的地板,从陷坑跌了下去——结果半个房间都塌了——可要是想按着他的路线再爬上来,想必要费好大一番力气。
那股力量消失了。她把护腕给了瓦克斯利姆,然而她却并没有感到泄气,而是……平静。这感觉就像是一个女人躺在某个完美的炎炎夏日,看着落日渐渐西沉,油然生出的安宁之感。是的,艳阳的光芒已经不在,但它还是带给过她莫大的满足。
可怜的宓兰还在这,她的形体开始与骨骼融合,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慢慢地将它们装配起来。没有尖钉,她会变成雾魅。玛拉茜蹲在她身旁,却不知该怎样安慰她。至少,宓兰看起来还活着。
玛拉茜站起身,脚步匆匆地走过布满陷阱的走廊,来到挂着壁画的门厅处。殿外,一场战争正打得如火如荼,冰天雪地的寂夜中回荡着无数枪声。她惊讶地发现那群脸戴面具的人似乎快要赢了,把那些士兵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从悬崖峭壁上坠落。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伤亡甚重。
她好像在那堆尸体里看见了瓦克斯利姆的杰作,像是从高空被扔下来的,摔得面目全非。玛拉茜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吧。
眼下,她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她大步走出神殿,沿着台阶经过统御主的雕像,少了矛头,雕像看上去像是握着一柄手杖。
她现在要去哪里找——
不远处响起震耳的枪声。她转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紧跟着又是一枪。
片刻之后,韦恩出现在暴风雪中,低着头,神情黯淡。他肩上扛着一把霰弹枪,另一只手里抓着……三枚小小的金属尖钉。
瓦克斯静静得站在舰桥上,等他的叔叔先出手。
现实不像故事中说的那样。若是没有藏金术之速,很难有后发制人这回事。如果等待对手率先出击,你就必然会在速度上落尽下风。关于这一点,他已经在他认识的身手最快的人身上得到过验证。
谁先拔枪,谁就会射出第一击。就是这样。西装把枪拔了出来。瓦克斯钢推身后窗框上的金属,在西装开火的同时朝对方飞去。子弹打中了瓦克斯的肩膀,但瓦克斯撞到了大惊失色的西装身上,两人一同翻倒在地。西装抓住了他的胳膊。瓦克斯的金属储量消失了。
“啊哈!”西装说,“我把自己变成了水蛭!不管谁碰到我,身体里的金属全都会被我吸过来!你死定了,瓦克斯利姆。没有护腕,没有镕金术。我赢了。”
瓦克斯哼了一声,抓紧西装在地上打了个滚。“你忘了,”他说,“我一点都不意外。你总是厌恶这个事实——我是个泰瑞司人,叔叔。”他将体重增加了许多倍。在那绝望的瞬间,他把之前耗费数百小时储存的体重,全都从金属意识库里孤注一掷地提取了出来。飞船突然倾斜,地板塌了。瓦克斯在往下跌落时紧紧抓着西装,但一只手因为中枪的关系使不上力气。两人砸穿了飞船的两层甲板——西装的身体提取着治疗力,首当其冲地承受着伤害——接着撞破船底,被碎裂的木屑扎得浑身是血。西装看起来吓坏了。“你这蠢货!你——”瓦克斯在空中转了个身,拖着西装径直向下坠落。狂风卷着大片的飞雪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西装尖叫一声。然后使用了钢推。西装吐出了藏在嘴里的硬币,用镕金术向下直直推去,硬币落在渐渐逼近的地面上,突然减缓了两人的坠速。瓦克斯适时减轻体重,让西装的钢推足堪堪保住他俩的性命。两人落在雪地上,距离神殿所在的高地有一段距离。
瓦克斯先缓了过来。他蹒跚着站起身,伸手拉起西装,白茫茫的雪域中站着两条孤单的身影。西装看着他,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坠落和冲击中回过神来。
“执法者的定义其实很简单,叔叔。”瓦克斯感到脸上有十几道伤口在向外流血。他扯住西装的前襟,将他拽向自己,“他就是挨子弹的那个人,然后其他人都能安然保命。”
说完,瓦克斯朝他脸上重击一拳,将他打昏在雪地上。宓兰浮游在恐惧的深海里。那是她意识深处的恐惧,她心里隐隐知道情况不大对劲。这一切都是由直觉驱使,还有这虚弱的脉搏。可她活过来了。食物。她需要食物。不,首先要找个地方藏起来。远离这战栗的声响。找条缝隙,远远地藏起来。她继续塑造着身体,等那身体带她走路,带她逃跑。好冷啊。那不是她所能理解的寒冷。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严寒。而且她也感觉不到尘土的味道,只有石头。到处都是石头。冰冻的石头。她想尖叫。就是缺了些什么。不是食物,不是藏身的地方,而是……总之感觉就是极其非常地不对劲。有东西掉在了她身上。触感冰凉,却不是石头,也跟食物无关。她将它吸进来,接着又打算吐出去,这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那东西继续落下,她贪婪地吞噬着,身体开始疯狂地起伏。那些丢掉的东西都回来了。记忆。知识。理性。自我。她狂喜不已,毫不理会在她记忆中留下的那些小小空洞。她回想起了这趟旅途的大部分经历,可是在那间藏有护腕的密室里发生的事……不对,护腕不在那,而且……她先让双眼成形,知道睁开眼睛后会看见什么。她在空中早就熟悉了他的气息。“欢迎回来。”韦恩笑着对她说,“我想我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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