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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格洛丽安娜号

在格洛丽安娜号起航之前,罗杰觉得自己身体条件还不错。确实,与大多数显然营养不足的干瘪船员相比,他觉得自己真的天赋不错。不过,他花了十四个小时——一整天的工作时长——就抛弃了这种错误的想法。

    他自找的满手水疱,肌肉酸痛;举木箱、抬船柱、拉绳索,这些工作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但都很熟悉。被他忘记了的是那种既来自于潮湿、冰冷的衣服,又来自于劳作的彻骨疲劳。他愿意在货舱里干重活,因为那能够让他暂时温暖起来,尽管他知道,只要走上甲板,刺骨的冷风吹透被汗打湿的衣服,那种温暖就会变成持续不断的战栗。

    被潮湿的绳索磨糙和擦伤的双手很疼,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第一天工作结束时,他的手掌已经沾满了黑色的沥青,指关节处的皮肤都破裂、流血,变得血肉模糊。但是,饥饿带来的难受疼痛却令他感到意外,他没想到自己会感觉这么饿。

    那个在他身边工作的傻大个儿,名字叫达夫,也同样浑身潮湿,但是他没有受到恶劣环境的影响。他的鼻子又长又尖,像雪貂那样嗅着一件破烂夹克的上翻衣领。他的鼻尖发青,鼻涕不断,就像钟乳石那样。但是,他那双浅色的眼睛很犀利,嘴巴咧开,灿烂地笑着,露出了和马里湾海水一样颜色的牙齿。

    “走点心,老兄。再敲两次钟就可以吃饭了。”达夫友好地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肋骨,然后灵巧地消失到货舱口里面去了。货舱口又大又深,从里面传来了咒骂声和响亮的碰撞声。

    罗杰继续从货网里卸货,想到快要吃晚饭,他的情绪又振作起来了。

    后面的货舱已经装满一半了。那些装水的粗大木桶都是满的,它们层叠堆在阴暗的货舱里,每个木桶容量一百加仑,重七百多磅。但是,前面的货舱仍然空荡荡的,装载工人像蚂蚁那样接连不断地穿过码头,把许多箱子、木桶和货物堆起来,让人难以想象这些东西竟然能压缩到可以装进这艘船里。

    ****

    工人们花了两天才装完货物:许多桶盐、布匹,以及许多箱五金器具,这些木箱因为太重,得用吊索才能装上船。在这个地方,罗杰的高大身材很有好处。吊索绕在绞盘上,一头吊着大木箱,他在绳索的另外一头向后倾斜,用力拉住绳索,肌肉也因为用力而鼓了起来。他足够缓慢地将木箱放低,让下面的两个工人能够接住,然后把木箱引领到越来越拥挤的货舱里。

    乘客们在下午晚些时候登了船,那是一排散乱的移民,背着大包小包,带着鸡笼,领着孩子。他们就是统舱——前舱中隔出来的空间里的货物,和船尾货舱里那些更硬的货物一样有利润。

    “都是男奴和做工抵船费的移民,”达夫对罗杰说道,用老练的眼光看着那些人,“在种植园里每个人随便都能卖十五英镑,断奶的小孩可以卖三四英镑,没断奶的小孩随母亲免费赠送。”

    达夫咳嗽了两声,深沉的咳嗽声就像古老的发动机在启动,然后他吐了一口痰,刚好没吐在侧边的栏杆上。他摇了摇头,看着那排拖着脚前进的人。

    “有些人付得起船费,但是很多人付不起。他们必须工作,每个家庭挣上两英镑,才能在路上有饭吃。”

    “船长不给他们吃的?”

    “噢,要给啊。”达夫再次深沉地清嗓子,然后咳嗽两下,吐了口痰,“有代价的。”他咧嘴朝罗杰笑,擦了擦嘴,然后朝步桥那边偏了偏头,“去帮个忙,小伙。我们可不想船长的利润掉进水里,是吧?”

    罗杰把一个小女孩摇荡上船,惊讶于那种垫了很多东西的感觉。他仔细观察,发现许多女人的结实身材其实是幻觉,因为她们穿了好几层的衣服。除去几捆个人物品、几箱为航程准备的食物,以及瘦骨嶙峋的孩子——她们就是为了孩子才铤而走险的——她们身上的衣服显然就是她们在世界上拥有的全部东西了。

    罗杰蹲下去,朝一个抓着母亲衣服下摆的不情愿的孩子微笑。他最多两岁,仍然穿着罩衣,长着繁茂的柔软金色卷发,胖嘟嘟的小嘴向下噘着,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恐惧和反对。

    “来吧,小家伙,”罗杰柔和地说道,鼓励地伸出一只手。

    他现在已经不用刻意控制口音了——平常那种短促而清脆的牛津、剑桥口音,已经变成了他从小使用的更柔和的苏格兰高地口音。现在他无意识地就能说出这种口音:“你妈妈现在没法抱你,你和我走吧。”

    这个非常不信任人的男生抽了抽鼻子,怒视着罗杰,但还是让罗杰把他那肮脏的小手指从母亲的衣服下摆上拉了下来。罗杰抱着他走过甲板,孩子的母亲沉默地跟在后面。罗杰帮助她走下梯子,她抬头看着罗杰,注视着他的双眼。她的脸庞消失在黑暗中,就好像一块白色的石头被扔进水井里。罗杰把头转过去,感觉不舒服,就好像他将某个人抛弃在水中溺死了一样。

    回去继续工作时,他看到了一个才从码头上走下来的女生。她是那种很有魅力的女生——不漂亮,但是有活力,整体很好看,有种引人注目的特质。

    或许只是她的仪态在那些毫无精神、弓着背的人群中,使她直立得就像百合花的花茎。又或许是尽管她脸上流露出忧虑和不确定,但是仍然有种明亮的好奇神情。罗杰心想,这个姑娘很有勇气。在他看到她的时候,他那因为众多垂头丧气的面容而感到沮丧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看到格洛丽安娜号和它周围的人群时,她有些犹豫了。陪伴着她的是一个金发的高个子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他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肩膀,她抬头看他,脸上露出回应的笑容,就好像火柴被点燃一样。罗杰看着他们,稍微感觉到有些嫉妒。

    “你,麦肯锡!”水手长的叫喊让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水手长朝船尾偏了偏头,“那边有货等着呢!它们不会自己走上船的!”

    ****

    扬帆起航后,格洛丽安娜号平稳地航行了几个星期。离开苏格兰时的那种风暴天气很快消失了,变成了和畅的海风和翻滚的海面。尽管大多数乘客晕了船,但是也没有晕太久。统舱里的呕吐物气味退去,变成了微弱的臭气,混合着船上的其他恶臭。

    罗杰生来就对气味很敏感,这种特性让他在封闭的空间里感觉很糟糕。但是,即使是最敏锐的鼻子,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对气味变得习惯。才过一两天,他就只能闻出最新出现的臭味了。

    幸好他自己不会晕船,但是他以前的捕鱼经历足以让他感激现在的好天气。作为水手,他不安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或许就取决于当天有没有太阳。

    与他同船的船员并不友好,但是他们也没有恶意。或者是因为他的口音,又或者只是因为他的身材,他们谨慎地与他保持了距离。他们没有明显的恶意——毕竟他身材高大——但还是与他保持着距离。

    罗杰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冷漠而心烦。他很开心能够独自思考,在每天处理船上的任务时,他的大脑就在自由地思考。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

    签字确定来格洛丽安娜号工作之前,他没有留心这艘船和博内船长的名声。如果亚伯船长的目的地是北卡罗来纳,那么他肯定会坐亚伯船长的船。但是,从船员的话语来看,他猜史蒂芬·博内有着好船长的名声:他严厉但公平,每次航行都能挣钱。许多水手出海都是拿分红,不领固定薪水,这显然能够弥补船长在性格和举止方面的瑕疵。

    罗杰并未真正见过这种瑕疵。但是,他确实见到过博内的气场;博内站着时,似乎身边有个无形的圆圈,没人敢走进去。只有大副和水手长直接与他说话,船员从他身边经过时都会低着头。罗杰回忆起那双曾经打量过他的绿色眼睛,冷酷至极,好似猎豹的双眼。这也难怪没人愿意引起那双眼睛的注意。

    但是,比起对船员或船长,他对乘客更感兴趣。平常很少见到他们,但是他们每隔一天就能够短暂地到甲板上走走,呼吸新鲜空气,在船的两侧——船头和船尾挤不下那么多人——倒掉他们的污水罐子,然后小心地将分给每个家庭的少量淡水端回去。罗杰期待他们的短暂现身,试着尽可能经常地让自己在船的两头干活,以便能够与他们有短暂的相遇。

    他的那种兴趣既是职业上的,也是私人的。他作为历史学家的本能被那些人的存在激发起来,而且他们的朴实谈话缓解了他的寂寞感。他们是一个新国度的种子,是旧国度的遗产。这些可怜的移民知道和珍视的东西将会流传下去。

    他心想,如果人们要亲手挑选东西,添加到苏格兰的文化宝库里,那么他们或许不会挑选肉赘疗法之类的东西;一个年长的女人正在因为肉赘疗法的事情,斥责她那长期受罪的儿媳妇——“我都跟你说过了,凯迪·麦克,可是你为什么不把我那个不错的干蟾蜍带上,却把你那些垃圾全都带来了,我们每天每夜都蹲在上面,找东西还要到你的屁股下面去翻……”但是这也会流传下去,就像民谣和祷告词,就像羊毛织物和凯尔特艺术图案那样。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清晰地回忆起格雷厄姆太太用她所谓的干蟾蜍揉搓他的中指上的大肉赘。他咧嘴笑了起来,用拇指揉了揉那个地方,那肯定起了作用,自那过后就再也没有长过肉赘了。

    “先生,”一个低弱的声音在他身边说道,“先生,我们能去摸摸那块铁吗?”

    他低头看了看,朝那个小女孩微笑。她拉着两个比她还瘦小的弟弟的手。

    “可以,亲爱的,去吧,但是你自己要注意那些男人。”

    她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两个弟弟轻盈地离开了,焦虑地上下观察,确保他们没有挡路,然后才爬上去摸了摸钉在桅杆上的马蹄铁,祈求好运。铁代表着保佑和治愈,因而母亲们常常让生病的小孩子来摸马蹄铁。

    看到他们苍白的脸庞上的皮疹,听到他们因为皮肤长疖子发痒、掉牙齿、发烧而高声抱怨,罗杰心想,他们要是补铁的话,效果会更好。他继续干活,用瓢往移民们递出来的桶和餐具里舀定量的水。他们全都依靠燕麦糊活命——燕麦糊加上偶尔的干豌豆和少许硬饼干,就是他们这次航行的全部粮食。

    尽管如此,罗杰从未听人抱怨过。水是干净的,饼干也没有发霉,而且燕麦的配额就算不慷慨,却也不算吝啬。船员们吃得好一些,但也只有肉和淀粉,偶尔才会有洋葱调味。他用舌头舔了舔牙齿,进行检查,每隔几天就会这样做一次。他的嘴巴里现在始终有微弱的血液味道。因为缺乏新鲜蔬菜,他的牙龈开始流血了。

    但是,他的牙齿还很紧,他也没有像其他几个船员那样,出现关节肿大或指甲瘀伤的症状。他在等待的那几个星期里查过,普通的健康男性能够忍受六个月的维生素缺乏,然后才会出现真正的病症。如果天气保持不错,他们只用两个月就能横渡大西洋。

    “明天的天气应该不错吧?”这句话说出了他的想法,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他低头去看,发现是他在因弗内斯码头上仰慕的那位长着棕色头发的漂亮女孩。她朋友叫她莫拉格。

    “我正希望它会不错呢!”他说道,微笑着接过她的水桶,“为什么那么说?”

    她点了点头,用尖细的下巴指了指他的身后,“你看,新月怀老月,如果这在陆地上意味着好天气,我想在海上是一样的,不是吗?”

    他回头看到了一弯明亮的月牙,里面装着一个发着微光的月球。完美的月亮高悬在浅蓝紫色的无垠夜空中,倒影被靛蓝色的海面吞没。

    “别浪费时间闲聊了,姑娘,直接问他吧!”他转回头,刚好听到了莫拉格身后那个中年女人的低声话语。莫拉格回头怒视她。

    “别说话好吗?”她生气地低声说道,“我不问。我说过我不会问的!”

    “你真是个固执的姑娘,莫拉格,”那个年长的女人说道,然后大胆地走上前,“如果你自己不问,那我就替你问吧!”

    那位好好女士将宽大的手搭在罗杰的胳膊上,朝他绽放迷人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伙子?”

    “麦肯锡,夫人。”罗杰尊敬地说道,使劲忍住了才没有笑。

    “噢,麦肯锡,是吗?你看,莫拉格,说不定他还是你男人的亲戚,然后很乐意帮你的忙了!”那个女人欢欣地朝莫拉格转过身去,然后又转回来,给罗杰介绍情况。

    “她在给孩子喂奶,都快被渴死了。喂奶的女人需要喝水,不然就没有奶水了。这点大家都很清楚。但是这个傻姑娘不敢请你多给些水。多给她一些水没问题的,是吧?”她反问道,回头怒视其他排队的女人。不出意外,那些女人全都像发条玩具那样来回摇头。

    天色渐黑,但是可以看得到莫拉格脸上的粉红色。她紧闭着嘴唇,轻轻地点头,接下了那个装满的水桶。

    “谢谢你,麦肯锡先生。”她低声说道。她走到船舱入口时才抬头,但紧接着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罗杰,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让罗杰感觉变得暖和起来,尽管凛冽的晚风吹透了他的衬衫和夹克。

    看到排队取水和在甲板上吹风的人们回到统舱,舱口被封上过夜,罗杰感觉有些遗憾。他知道他们会在舱内讲故事和唱歌来消磨时间,而他很愿意去聆听。这不仅是出于好奇,也是出于渴望——他之所以想去聆听,不是因为他怜悯他们的贫困,也不是因为想到他们的不确定未来,而是因为他羡慕他们当中的那种关联感。

    但是,船长、船员、乘客,甚至于特别重要的天气,在罗杰的思绪中也只是占据了一小块地方。无论日夜,无论晴雨,无论饥饱,他心中所想的都是布丽安娜。

    晚饭的钟声响起,他下去到食堂吃了饭,都没有注意大木盘里装的是什么食物。他要站第二班岗,所以饭后就爬上吊床,选择独处和休息,也不去管水手舱里可能进行的联谊活动。

    独处当然是幻想。他在吊床上轻轻摇晃,能够感觉到旁边的人每次晃动和翻身,那个在睡眠中汗湿、发烫的身体,隔着厚厚的棉网贴在他身上,黏黏的。每个人大概有十八英寸宽的空间睡觉,罗杰不舒服地发现他躺下时肩膀会在两侧超出足足两英寸。

    在睡眠被同船船员的碰撞和低声咒骂连续打断两个晚上后,他换了几个睡觉的地方,最终睡到了舱壁旁边,在那里只有一个同伴会打扰到他。他学会了侧身睡觉,脸庞离木隔板只有一两英寸,耳朵也习惯了船上的声音,屏蔽掉周围那些男人的噪声。

    船上的声音是非常悦耳的——缆索被风吹得呼呼响,木托架随着起伏的海浪嘎吱作响,隔板那头深邃的统舱里乘客们发出微弱撞击声和低语声。他注视着黑色的木板,头上摇晃的灯笼发出微光。他开始回想布丽安娜的样子,她的脸庞、头发和身体的轮廓在黑暗中全都很生动,非常生动。

    他能够很容易地回想起她的面容,但是要联想起那张脸后面的东西却要困难许多。

    休息也是幻想。她从石头中穿越,带走了他心里的所有宁静。他生活在恐惧和愤怒当中,此外还有背叛带来的伤痛,就像在伤口上撒盐。那些问题就像一条追着自己尾巴跑的蛇,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却没有答案。她为什么要离开?她在做什么?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不停地努力思考她为什么要离开,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能够让他找到钥匙,解开关于布丽安娜的整个谜团。

    是的,他始终很孤单。他非常清楚这世界上没有人属于你,你也不属于任何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这肯定是他和布丽安娜对彼此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克莱尔也知道那种感觉,他突然想到。她曾经痛失双亲,还失去了她的叔叔,当然她后来也结了婚。但是,她在战时被迫与丈夫分开了……没错,她很清楚孤单的感觉,所以她才会操心,不把布丽安娜独自留下,确保有人疼爱她的女儿。

    嗯,他曾经很努力,想要恰当地去爱她——现在仍然在努力,他沮丧地想,然后在吊床上不舒服地扭动身子。在白天,工作的压力抑制了他的身体需求,但是到了晚上……布丽安娜的样子太生动,关于她的记忆太清晰了。

    他从来没有犹豫——在意识到她已经离开时,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跟随她。但是,有时他会不确定他来这里是为了拯救她,还是为了残害她——不管怎样,只要他们的关系能够永久地确定下来就好。他说过他会等,但是他已经等得足够久了。

    最糟糕的不是孤单,他心想,然后再次不安地翻身。最糟糕的是怀疑——怀疑她的感受,以及他自己的感受。他担心他不是真正地了解她。

    自从他从石头中穿越以来,他就明白了她当初拒绝他是什么意思,知道她是因为明智才犹豫的。可是,是因为明智,而不只是因为恐惧吗?

    如果她没有从石头中穿越,那么最终会全心全意地投入他的怀抱吗?或者会转身走开,总是去寻找其他的东西?

    将自己的心抛向深渊的那头,相信别人能够接住,这是一种信任的飞跃。他自己的心仍然飞在真空中,不知道它会落到那里,但是至少它还没有落地。

    隔板那边本来已经沉寂,但是现在又有了声响,那种声响是偷偷摸摸的,很有韵律,他非常熟悉。他们——无论他们是谁——又开始做了。

    几乎每天夜里,在大家都睡着后,他们都会做。那种声响,再加上他对布丽安娜的强烈回忆,最初让他只感觉到了孤独。那种声响里面似乎没有人的温暖,没有心灵的相连,只有黑暗中紧抱着一副躯体的那种兽性慰藉。除此之外,男人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但是,后来他开始在那种声响中听到了别的东西——不太清楚的柔情话语、表示肯定的私密声音——让他从某个方面来看不再是窥淫癖者,而是他们交合的参与者。

    他当然没法判断。有可能是任何一对夫妇,或者是两个偶遇的饥渴灵魂,但是他给这对未知的人联想出了面容。在他的脑海里,他看到了那个金色头发的高个子年轻男人,以及那个露出脸的棕色头发的姑娘,看到他们像在码头上时那样对视。他愿意出卖灵魂,去知道这种确定无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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