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束缚与松绑
纳飞像往常那样，一边站岗放哨，一边和上灵交流。想当初他和羿羲硬是逼迫上灵和他们对话，甚是艰难;现在容易多了，他只需要在脑中把思绪整理好，就像要说出来一样;然后上灵的回答自然而然就进入他的脑中，易如反掌。当然，这些回答乍看之下好像是纳飞自己的想法，有时候纳飞还是分辨不清哪些是上灵的话，哪些是他自己的想法。为了弄清楚，纳飞会把同一个问题再问一次，而上灵是一台电脑，既不赶时间也没有不耐烦，重复多少遍都没问题。
今晚纳飞站岗，所以他首先问上灵附近有没有什么危险。
附近有一只狼，正在追踪猎物的气味。
纳飞默默地说，不是，我是问我们有没有危险。
还是我之前提过的那伙强盗。不过他们入夜之后听到很多恐怖的声音，这时候正躲在一个山洞里发抖。
纳飞又问，你很喜欢这样作弄他们，是吧?
不是。我反而能察觉到你内心的喜悦，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玩弄，是吧?
我们把这叫恶作剧，或者开玩笑。
我做这些事情只有你知道，你很喜欢这种特殊待遇吗?
不只是我，绿儿也知道。
当然了。
还有其他危险吗?
耶律迈在盘算着干掉你。
这次是什么招数呢?背后给我来一刀?
他这次充满了信心。他相信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公开处死，所有人都会同意，包括你的妈妈。
他怎么能做到呢?难道用他的脉冲枪把我爆头，然后假装走火?抑或让我的骆驼受惊吓，把我摔下悬崖?
他的计划更周详，和婚姻法律有关系。华纱和谢德美今天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她们觉得应该实行终身婚姻制，华纱也说服了耶律迈。
这很好啊!总好过由我和绿儿提出来。
不过这的确是你和绿儿最先想出来的。
这只有你、绿儿和我知道，其他人不会猜到的，他们只会看到这条法规确实很明智。还有，关于艾雅，我得想办法防患于未然。她突然对我感兴趣，仅仅是因为我杀了贾霸和拒绝做慕斯的傀儡，这真是越想越恶心。老实说，我觉得，在所有这些事情发生之前，我其实是个更好的人。
那时候你只是个孩子。
我现在也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这正是问题所在。更狼狈的是，纳飞，你不仅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单纯的小孩。
没关系啊，反正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可是如果你要领导他们的话，就不能老是依靠我给他们洗脑。而且一旦我们离开和谐星球，在宇宙航行的过程中，我对他们的影响力会远不如今。到时候你必须学会怎么去说服和教导他们，让他们习惯凡事都以你马首是瞻。
迈哥和梅伯永远都不会服从我的领导。
那他们就可有可无了。
什么?就像贾霸那样可有可无吗?上灵，你记住，我再也不会杀人了。我已经为你杀过一个人，可是从今之后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有第二次，绝不!你不用再给我灌迷魂汤了!
我知道了，也理解你。
不，你根本不理解我。你的双手没有沾过鲜血，也体会不到刀锋划开皮肉插进脊椎软骨的感觉，你也听不到他喉咙灌满鲜血时拼命喘出最后一口气的声音。
通过你的双眼，我看到了;通过你的双手，我感受到了;通过你的耳朵，我也听到了。
可是你体会不到这种无法挽回的感觉，这种踏上不归路、再也不能回头的感觉。一条生命就这样没了，无论他生前是个多么可怕的坏人，我也没有权力让他身首异处……
你有!因为我把这个权力赋予你。而我拥有这个权力是因为你的祖先责成我保护全人类，为了保护和谐星球上的人类，我必须杀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过无数次了。
可你还是拒绝接受真相，非要沉迷在毫无意义的内疚和痛苦之中。
这事情没什么值得自豪的。我杀了一个无助的醉汉，一点也不光明磊落，更谈不上什么聪明智慧。我能狠心下手，证明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纳飞，真正狠心下手的其实是我，你只是代替我出手罢了。
上灵，这双手是我的，我本来可以拒绝的。就像现在，你暗示我杀耶律迈和梅博酷，我就拒绝这样做。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为你杀人了。
好，我制订将来的计划时会考虑这个因素的。可你还是应该努力建立威信，你必须成为他们的领袖。你爸爸已经年老体衰，而且他过于倚重耶律迈。将来他会经常向耶律迈屈服，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最后他连意志力也丧失殆尽。
难道他向我屈服就好点吗?
可是你不需要逼迫他屈服。你总是会尊重他，通过他来领导众人。如果你做领袖，你的爸爸就能保持一个德高望重的元老地位。这些话我都对你说过无数次了，你也是时候挺起腰杆，做你必须做的事情。
不行，我还不能公开挑战耶律迈的权威，我们还需要他带路穿过沙漠呢。
穿过沙漠?我告诉你吧，他心里其实有别的打算。就在此时此刻，就在他和艾雅做爱的时候，他心里还想着把你捆起来扔在沙漠里。纳飞，到时候你就会发现，虽然我能够影响强盗土匪，可是我却没办法控制那些野兽猛禽和蛇虫鼠蚁。它们见你躺在沙漠里动弹不得，自然觉得是一盆大餐。我没办法影响动物的思维，它们只会遵照基因和本能的指引。你死了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耶律迈想现在就动手吗?我们还没回到爸爸的营地呢。
你终于开始听我的话了。
那他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很明确地去想。我尽量在他的思绪里寻找，可是实在很难。你也知道，我是不能够直接侵入一个人的记忆里进行搜索的。他其实很害怕面对自己的恶念，所以他不让自己公然构思一个行动计划。
或者他被做爱分散了心神，所以没办法构思。
分散心神?他连做爱也是为了对付你啊!他以为你暗恋艾雅，所以他想让你注意帐篷里面的动静，让你听到艾雅发出的声音。
他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盼望快点儿站完这一岗，快点回到绿儿身边。
他渴望占有艾雅，就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
我以前是暗恋过艾雅，我一度以为这个女孩子就是我需要和渴望得到的爱人——其实我那时候很无知。可是我现在有绿儿，她可能已经怀孕了。我和绿儿什么都可以分享，虽然我们结婚只有几天，可是她已经比你更了解我了;而她心中所思还没有成型我就可以说出来了，我们两人是心有灵犀的。我有了绿儿，难道还会喜欢别的平凡女子吗?耶律迈这都想不明白?
他知道艾雅对你有意思，也记得你以前暗恋过艾雅，他还知道我选择你做首领。所有这些加起来，让他嫉妒得快发疯了。他只想你死，在他心里，甚至连和妻子做爱也成了杀你的工具。
你有没有想过，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此?我活到今天，最渴望的就是耶律迈爱我和尊敬我。我做错了什么让他这样恨我呢?
因为你不愿意对他唯命是从。
可是……别人被他控制，并不等于他们就爱戴和尊敬他。
对于耶律迈来说，只有两种人不受控制：死人，还有敌人。那么多年以来，你一直是个小孩，他根本没有正眼看你，所以你和死人没两样。可是现在他留意到你了，而你又不像梅博酷那么容易掌控，也不会被他吓到，所以你就成为他的敌人了。
就那么简单吗?
我把最不堪的部分都润色了一下。
他的帐幕已经不动了，是不是他快要出来了?
他正在穿衣服，一边还想着你……艾雅也想着你。
至少艾雅想我的时候不是盘算着要害我。
如果她得偿所愿的话，结果都一样，你还是死路一条。
耶律迈计划害我的事情别让绿儿知道。
我不会瞒住绿儿的。我对你说过什么话，同时也会告诉她。你们这样为我效劳，我是不会欺骗你们的。
得了吧，你觉得有必要的时候，还不是照样把我们蒙在鼓里。算了，我也不想要你骗绿儿，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既然你不愿意担心，我只能希望她担心了。我怀疑你有时候有自杀倾向。
这你就甭担心了，我向来都热爱生命，还想活久一点呢。
有时候你想一死了之，因为你还在为杀贾霸的事情内疚。
耶律迈过来了。
你看他怎么故意让你嗅到他手上的气味。
纳飞被上灵这样一提醒，心里很不痛快——本来他未必会留意到的。不过老实说，纳飞很难不注意到，因为耶律迈故意把双手搭在纳飞的肩膀上，一边说话还一边将手指在他脸前扬来扬去。“你竟然没有睡着，嗯，看来你在沙漠里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纳飞答道：“你也没让我站岗站很久。”
那股女人的味道太明显了，耶律迈竟然利用他和艾雅之间的亲密接触来诱害纳飞，这手段也太无耻了。好像艾雅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拥有的一件物品、一个工具。可是如果上灵说的没错，这种占有感恰恰就是耶律迈心目中的爱。
耶律迈问：“你见到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就见到漆黑一片。”纳飞没有提起几百米开外的那伙强盗。如果耶律迈知道纳飞又从上灵那里得到信息，他只会更加愤怒，而且，耶律迈会觉得颜面尽失，因为他竟然选择这样一个宿营地，让强盗可以轻易埋伏在附近而不被察觉。耶律迈可能会坚持去搜一遍，然后动起手来，难免会有伤亡。他也可能会马上把所有人都弄醒，连夜上路——不过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上灵已经把这伙胆小无能的毛贼都控制住了。
耶律迈说道：“如果你抬起头就会看到星光了。”
纳飞当然听得出耶律迈在取笑他，也知道不应该搭理耶律迈，可是纳飞本来心里就充满了愤恨：耶律迈一心想害死他，现在还装出一副大哥的样子;他和他老婆做爱竟然是为了让纳飞经受妒忌的煎熬。纳飞一时气急，无法控制情绪，猛地伸手指着天上，大声说：“你看好了，那颗很小的星星就是太阳。如果你不知道往哪儿看，你根本就发现不了。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耶律迈反问道：“是吗?”
纳飞说：“上灵把我们带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这也是我们离开女皇城唯一的原因。”
耶律迈说：“上灵未必能够为所欲为。你自己也说过，它只是一台电脑罢了。”
纳飞几乎要说，如果上灵“只是”一台电脑，那么耶律迈也“只是”一头没有毛的狒狒罢了。半年前的纳飞可能会脱口而出了，然后耶律迈就把他按在墙上，或者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可是纳飞在这段时间里好歹也学会了一点东西，所以他忍住不说话。
纳飞知道绿儿在帐篷里面等着他，大概已经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自从大家必须自己动手搭帐篷以来，绿儿就很努力地干活;而且她很早就起床，不像有些人那样睡懒觉。可是绿儿并没有睡，她脸上梨涡浅笑，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纳飞顿时觉得一阵暖意直透心窝，驱散了耶律迈在他心中留下的冰冷阴霾。
纳飞快手快脚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将绿儿搂在怀里。他说：“你真暖和。”
绿儿答道：“准确地来说应该是热。”
纳飞小声道：“耶律迈又在盘算着害我了。”
绿儿低声说：“我只希望上灵不要让他得逞。”
“恐怕上灵也没办法，因为耶律迈的意志力很强，一旦他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情，上灵就很难让他改变主意了。”
纳飞没有和绿儿提起上灵暗示终有一天他可能不得不干掉耶律迈，因为纳飞根本下不了手，也不打算下手，所以没有必要把这个念头放进绿儿的脑子里。而且这事情纳飞连提也不敢提，觉得丢人，因为他害怕绿儿以为他真的会考虑谋杀兄长。
“如诗告诉我，有几个人一心往回走，她能感觉到耶律迈和这几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那些人包括柔珂和莎芙，费雅思和欧必忍，梅伯和小丽。这些人已经形成一个群体，和其他人完全分开了。”
“谢德美呢?”
“她也想回去，可是和那群人一点联系也没有。”
“就是说只有你、我、如诗和妈妈想走进沙漠?”
“还有艾雅，你去哪里她也想跟着。”
两人一起笑了，可是纳飞知道绿儿其实还需要吃一颗定心丸。所以他向绿儿再三保证，他对艾雅真的一点点感觉也没有，说完两人才安心睡觉。
第二天一早，众人收拾完毕，耶律迈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他说：“有几件事情要宣布。第一，华纱和谢德美有一个关于男女关系的提议，我觉得很有道理。我们在沙漠里生活，不能像以前在女皇城里那么随便，否则必然导致夫妻反目，兄弟姐妹也变成仇人。在出远门的团队里，通奸就是死罪。所以只要我们还在沙漠里——这也包括爸爸的营地——在我们这个小团体里，再加上另外三人，我们必须实行一条新的法律：每个人只能与自己的配偶过夜，而且每对夫妇都是终身伴侣，不得更改。”
耶律迈话音刚落，有几个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绿儿左右看了一下，正是预料之中那几个人：柔珂、欧必忍和梅博酷，这几个人显得特别抓狂。
费雅思平静地说：“你没有权利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都是女皇城的市民，应该实施女皇城的法律。”
耶律迈说：“如果我们在女皇城里，当然应该遵守女皇城的法规。可是当你生活在沙漠里，你就得遵守沙漠的法律。而沙漠的法律就是由团队领袖制定的。我会听取你们每个人的意见和建议，然后再做决定。可是一旦决定之后，谁敢违抗就是造反，你们明白没有?”
柔珂说：“我爱和什么人过夜，你管不着。”
耶律迈走到柔珂面前盯着她。在耶律迈高大身躯的映衬下，柔珂显得特别弱小。耶律迈说：“你给我听着，在沙漠里，我绝对不能容忍有人鬼鬼祟祟地从一个帐篷溜进另一个帐篷。谁这样做的话，最后肯定会闹出人命。与其由你来制造命案，我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了，谁要敢通奸，或者疑似通奸，我当场就把那个女的给杀掉。”
柔珂失声大喊：“只杀女的?”
耶律迈说：“因为我们需要男丁干重活儿，比如说往骆驼背上装行李。而且，阿珂，对这种处置方法你不应该感到陌生吧?上次有人通奸，你不是亲手执行家法了吗?”
绿儿看到柔珂和莎芙不约而同地提起手摸着喉咙——当初柔珂就是一拳打在莎芙的咽喉那里，差点儿把她打死，直到现在莎芙说话都很困难;而柔珂的丈夫欧必忍虽然也被捉奸在床，却没有掉一根毫毛。耶律迈突然揭开这个伤疤，虽然很恶毒，却恰到好处，正好把柔珂、莎芙和欧必忍的嘴都堵上。如今只剩下一个钉子户了。
梅博酷说：“你没有权利做这个决定。”这个钉子户当然非他莫属。可是绿儿知道耶律迈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梅博酷弄得服服帖帖，他向来是梅伯的克星。
耶律迈说：“我不但有权利，而且还有责任。这条法律关系到我们这个小团体在沙漠里的生死存亡，所以你们一定要服从，谁违反了就会受到惩罚。在这个远离文明世界的地方，惩罚措施只有一个。如果你们想不明白，就请华纱女士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说完他转身面向着华纱，用眼神向她下达一个无声的命令，让她表态支持。华纱没有让耶律迈失望，她说：“我整晚都在反复思量，希望找到别的方法处理这个问题。可是底线摆在这里，我们要生存的话就必须实行这条法律。而且在沙漠里，按照阿迈的说法，唯一有震慑力的惩罚就只有……只有他说的那个方法。可是我们不能杀人，”华纱的语气显得对这件事情深恶痛绝。“只把她绑起来就够了，任其自生自灭吧。”
耶律迈轻蔑地说：“只是绑起来?这已是最残忍的死法了，还不如就这样来一下痛快呢。”
华纱说：“我们就当是把这个人托付给上灵，可能会有别人路过救她。”
耶律迈说：“你还是祈求没有人看见她吧。真遇上了人还不如被野兽吃了呢。”
华纱坚持道：“我们只把犯法的人绑起来，任其自生自灭。我们不能实施死刑。”
绿儿想，华纱阿姨担心犯法的是她的女儿。耶律迈以为这条只杀女方的规矩可以更有效地约束男的，其实他弄反了。男人欲火中烧的时候哪会考虑什么后果?反而是女人才能够为她所爱的人压制心中的欲火。
耶律迈说：“那就按华纱女士的意思办吧。通常来说，在沙漠里，最终还是由团队领袖选择执行方式。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倾向于使用脉冲枪，干脆利落，一枪爆头。不过现在为时尚早，希望我永远也不需要做出这个选择。”然后耶律迈慢慢转身，眼光扫过每一个人。他说：“我不是征求你们的同意，我只是通知你们，这条沙漠法律马上生效。你们谁听明白了就把手举起来。”
所有人都举起手，其中几个面露愠色。
不，不是所有人，除了……
“梅伯，快举手!你这样做只会让你的贤内助狄傲丽难堪。她难免会想，你到底爱上了哪一个女人，为了得到她，竟然不惜置她于死地?”
终于，梅伯举起手来。
耶律迈道：“很好。现在是第二件事情，我们需要做一个决定。”
这时候太阳还没升起来，温度还是非常低。有些人一早起来就偷懒，没怎么帮忙拆帐篷放行李，这时候尤其会觉得寒冷刺骨。梅伯说话时声音也发抖，可能就是因为冷得不行了。他说：“我还以为所有决定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耶律迈说：“生死攸关的事情当然是我说了算，不过我可没有自封独裁暴君，那些和生死存亡没有关系的事情还是应该由我们一起做决定。只是有一个前提，在沙漠里我们必须共同进退才能生存，所以我绝对不会容忍企图分裂我们这个团队的行为。现在说回这个决定，我记得好像一直以来也没有人明确说过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里。”
纳飞马上说：“我们回爸爸和羿羲那里，你也知道他们在等着我们呢。”
耶律迈答道：“他们只要不四处乱跑，水源是不成问题的，而且食物也能支撑好几年，我们只需要在几个月之内把他们接回来就可以了。这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如果大部分人都想去佛意漫的营地，那当然没问题，我们就去呗。”
绿儿说：“我们不能回女皇城，我父亲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她的父亲就是慕斯将军，孤威国名将。其实她也只是在几天前才和生父相认，此刻提起他，为的是加强她说话的分量。绿儿向来都不善于说服别人，因为她从不需要巧言令色。作为德高望重的圣湖先知，绿儿只需要直接说出事情真相，人们自然不敢怠慢。如今她需要说服这一群人，其中还包括几个男的，这对于绿儿来说是个全新挑战。她记得在女皇城中，人们要达到什么目的，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提起自己的家世背景，所以这时候绿儿特意说起自己的父亲。
柔珂说：“对啊，你那个慈祥的好爸爸娶自己女儿不成就把我们都赶出城。”
绿儿道：“你这样说是歪曲事实。”
如诗握住绿儿的手，轻声道：“别跟她争，她比你在行。”
如诗的话没有人听见，可是其效果却有目共睹，因为绿儿听完之后马上就不说话了，柔珂露出得意扬扬的笑容。
耶律迈道：“绿儿说得不错，我们大概不能回女皇城了——至少近期内不行。我估计慕斯派士兵押送我们走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传达这个信息。”
梅博酷指着如诗、绿儿和纳飞，说道：“我听够你们的废话了!你们几个让他当众难堪，所以才不能回女皇城;我们当然可以回去了。”
耶律迈轻蔑地说：“梅伯你少废话!我们不能站在这里没完没了地讨论下去，马上太阳就要出来了。这一带有很多强盗，如果有一些摸黑躲在附近山洞的话，天一亮他们就会出来。”
绿儿知道上灵一直在控制着附近的强盗，她此刻怀疑耶律迈是不是也隐约感觉到这些强盗的存在了。可能耶律迈向来都知道这些强盗只敢在白天出来活动，晚上会躲起来;也可能是上灵的信息直接作用在耶律迈的潜意识当中，让他以为这些想法和念头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毕竟耶律迈和在场所有人一样，都是上灵的优选繁殖计划的成果，而且不久前上灵还成功向他报梦了。如果耶律迈坦承自己能够与上灵沟通，并且心甘情愿地服从上灵的计划安排，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了。可惜事与愿违，如今绿儿和如诗还要想对策应付耶律迈的不轨图谋。
耶律迈继续道：“就算现在我们不能回女皇城，也不一定非要马上去和爸爸会合不可。附近有好多城市都欢迎外来的团队，而且我们还有谢德美那些价值连城的胚胎和种子。”
“我决不卖!”谢德美断然拒绝。她的语气相当强硬，毫无商量的余地。
耶律迈还是和颜悦色地说：“就算为了救大伙儿性命也不卖?不过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想着卖，而且这些胚胎种子只有和谢德美的知识搭配起来才值钱。不过，关键在于，有了它们，我们就有了通行证，那些城市就会欢迎我们进去。在他们眼中，我们并不是被孤威国慕斯将军赶出女皇城的一群穷酸难民，而是著名基因学家谢德美的团队。因为女皇城内乱，所以谢德美将整个实验室迁出，搬去一个和平安稳的城市，没有人干扰她的科研工作。”
费雅思说：“太好了!这样一来，海岸平原没有一个城市会拒绝我们入境的!”
欧必忍说：“他们还会给我们钱呢。”
“你是说他们会给我钱吧?”谢德美显然对这几顶高帽子却之不恭，她原来没料到自己在别的城市也那么有名望。绿儿看得出来，耶律迈的恭维正在起作用了。
他打算发起投票。
这是上灵在绿儿脑中说话。
绿儿想，现在看来他明显是盘算着投票，可是他要投票决定什么呢?
投票结果肯定是要去附近的城市，纳飞肯定会反对，到时候他就是在造反了。
那么纳飞就不能反对。
如果纳飞不反对，我的计划就会失败。
那你可以控制投票结果。
我可以控制谁呢?如果那几个人突然变卦，耶律迈必然会起疑心的。
那就别让他们投票。
我没办法让耶律迈改变主意。
那你就叫纳飞别反对。
他必须反对，否则地球之行就夭折了。
绿儿忍不住大叫：“不行!”
人人都看着她。耶律迈问道：“什么不行?”
绿儿说：“不能投票，不能投票!”
耶律迈说：“嘿嘿，你不是向往自由吗?怎么突然反对民主投票了?因为你料到表决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
狄傲丽问：“谁说过要投票了?”她对周遭事物的反应向来都很迟钝。
欧必忍说：“我赞成回文明世界，我可不想变成婚姻的奴隶，更不想做耶律迈的奴隶。”
耶律迈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要投票决定什么东西，我只是说我们需要决定下一步去哪里。投票表决可能会有用，可是投票结果仅仅是参考，最后决定权还是在我。我只需要你们的建议，而不受你们的支配。”
于是他们纷纷提出建议，都想显出能言善辩的样子。不过谁要是重复别人说过的观点，耶律迈就会打断这人的话：“我已经听过了，有新的观点吗?”所以讨论没进行多久就结束了，绿儿想不到会那么快。
耶律迈问：“还有别的想法吗?”
没人回答。
耶律迈等了一会儿，把每人都看一遍。这时候太阳慢慢出现在远山之巅，晨光将耶律迈的双眼和头发映照得闪闪发亮。绿儿想，这就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刻了。耶律迈策划了一辈子，就是追求这个瞬间——一个团体，包括他父亲的妻子，包括他的弟弟纳飞，还有圣湖先知和解构者，还有他的妻子，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等待他做决定。这个决定可能会改变人的一生，也可能会把人送进鬼门关。
耶律迈庄重地说：“谢谢各位的建议。在我看来我们并不需要二选一。谁想回文明世界的话，悉听尊便。谁想继续走进沙漠完成上灵的任务，也没问题。这个任务，我们当作是拯救我父亲也好，看作是迈出回地球的第一步也行，这都不重要了，关键是所有人的愿望都得到满足。我们会向南走一段路，然后翻过群山，最后到达平原诸城。在平原诸城那里，谁要是忍受不了这么严厉的沙漠法律就可以离开，我只带领坚强的人继续走下去。”
梅博酷说：“实在太感谢了!”
柔珂说：“管他说我是坚强还是脆弱呢，我只要人身自由就行了。”
纳飞说：“你们这些笨蛋，你们看不出他只是在假装……”
耶律迈道：“你说什么?”
纳飞说：“他一直都盘算着让我们去别的城市。”
绿儿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连忙开口劝阻：“纳飞，别说了。”
耶律迈装出很平静的样子说：“小弟，听一下你小娘子的话吧。”
纳飞说：“我只听上灵的话，因为我们全靠上灵保护才能活到现在。距离我们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就有一伙强盗躲在山洞里，要不是上灵的影响，他们早就发现我们了。上灵能够带领我们安全穿过沙漠，我们根本不需要耶律迈和他那些所谓沙漠法律。他只是在玩小孩的把戏，看谁的威胁最狠……”
耶律迈道：“这不是威胁，在沙漠行走的人都知道沙漠的法律。”
“如果我们信任上灵，这一路上都是安全的。如果你们相信耶律迈，跟着他去海岸平原，你们最后就会死于战乱。”
梅伯冷笑道：“信任上灵?你是让我们听你指挥吧?”
“耶律迈也知道上灵的威力。我们回女皇城结婚完全是因为他做的那个梦，你敢说不是吗?”
耶律迈笑道：“纳飞你就继续胡诌吧。”
“正如耶律迈所说的，现在不是谈民主投票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做出抉择。如果我们按照上灵的指引继续前进，我们就会踏上四千万年以来最伟大的旅程，前面有一个崭新的世界等待着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后代去继承。当然你们也可以回到城市里放心出轨，我知道有几个人已经在盘算了。至于我和绿儿，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耶律迈手上突然多了一把脉冲枪，他喝道：“够了!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毙了。”绿儿没留意耶律迈一直暗藏着武器。她现在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耶律迈精心策划的，他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动手。现在他就算把纳飞杀了也没有人敢谴责他。
耶律迈说：“我对沙漠了如指掌，你却是一窍不通。这附近根本就没有强盗，否则我们早完蛋了。你不过是头脑发热，自以为是罢了。弟弟，就凭你那点小聪明，谁跟着你就是死路一条。不过你放心，没有人会跟你走的，因为我不会允许这个团队分裂，我不希望那些跟你走的人死于非命。”
纳飞说：“你在说谎。”
“来啊，你再说一句话试试!我马上就把你当叛徒杀了。”
绿儿说：“纳飞，你就当是为了我好，别说话了!”
耶律迈说：“你们大家都听到了，是吧?他公然挑战我的权威，还想分裂我们这个团队，带着一部分人走上绝路。他这是造反，比通奸还要严重得多。对于造反的人，惩罚只有一个——死刑。你们全部是见证人，如果将来闹上法庭的话，你们都必须做证。”
绿儿说：“求求你，放过他吧，他不会再说了。”
耶律迈问：“纳飞，你怎么看?”
纳飞道：“如果你们往回走，上灵就没有必要继续控制那些强盗了。到时候你们全部得死。”
耶律迈说：“你们看到了吧?到现在他还想凭空捏造一些强盗来吓唬我们。”
谢德美说：“你自己不也是这样吗?老在说怕强盗发现我们，然后顺势逼我们按你说的去做。”
耶律迈转头看着她，说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几百米开外就有强盗躲在山洞里，我只是说强盗‘有可能’发现我们，这些都是实话。可是这个小子竟想用这么明显的谎话来欺骗你们，他是把你们当傻子在耍。”
纳飞说：“信不信由你，反正很快就会真相大白了。”
耶律迈说：“这就是造反。你们都看到了，就算是纳飞的妈妈也能为我做证。因为他一意孤行，我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不是我的弟弟，他早就死了，我根本不会拖那么久还不动手。”
纳飞说：“当初你没有将爸爸带进贾霸设好的陷阱里，贾霸就想把你杀了。如果不是因为上灵看重你身上的基因，暗中保护着你，你早就没命了。”
耶律迈说：“你这样血口喷人只会加深你的罪孽。快向你的妈妈和妻子道别吧。就站在那里说好了，别走过来。”
华纱说：“耶律迈，你不会来真的吧。”
“华纱，你自己同意只有遵守沙漠的法律我们才能生存下去，而且你也同意我们必须采取哪一种惩罚措施。”
“我只看到你用心险恶……”
“华纱女士，请你说话小心点儿，我是不怕唱黑脸的，必要时我甚至可以将你也扔在沙漠里等死。”
纳飞说：“妈妈，你别担心，上灵会帮助我们的，耶律迈拿我没办法。”
绿儿开始隐约猜到纳飞在做什么了。他那么镇定，镇定得让人难以置信，所以他必定确凿知道上灵有办法保护他。纳飞心中肯定已经有一个计划，所以绿儿应该克制心中的恐惧，保持沉默，让纳飞继续。
她默默地对上灵说，请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吧。
什么计划?
绿儿的双手开始发抖。
这时候耶律迈道：“我倒要看看我怎么拿你没办法!梅博酷，你去拿一段绑行李的绳索，要细的那种，几米就够了，把他的手绑起来。绑的时候用死结，勒紧一点儿，别管他双手血液循环是不是畅顺。”
纳飞说：“你们看到没有?他杀人之前要先把人绑起来才敢动手。”
绿儿在心中大喊，别说了!你再刺激耶律迈的话，恐怕他忍不住马上就要开枪;如果你只是让他把你绑起来，你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
在耶律迈的注视之下，梅伯走了几步，来到一匹骆驼旁边，取了一段绳索回来。
然后梅伯将纳飞双手反扭在背后，将细索对折，一圈一圈地绕在他的手腕上。这时候，如诗站出来了。
耶律迈道：“站住别动!我看在华纱女士的分儿上，只是把他绑起来扔在这里。如果你敢乱来，我就一枪毙了他。”
如诗站住不动，可是她已经达到目的了，因为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如诗对众人说：“耶律迈预谋好久了，他一直都想害死纳飞。他知道如果他决定往回走，纳飞别无选择，只能反对。所以耶律迈设了这个局，好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杀害纳飞。”
耶律迈的一只眼睛突然一阵抽搐，绿儿看出来他心中的狂怒快要失控了。如诗，好姐姐，你在干什么?你别把他气得当场动手杀我的丈夫呀。
艾雅说：“为什么迈哥哥要这样做?你把我的丈夫说成一个杀人凶手，他不是这样的人!”
如诗说：“艾雅，你真的好可怜。你还不明白吗?耶律迈想害纳飞，因为他知道如果你现在能够重新选择的话，你会嫁给纳飞而把他抛弃。”
耶律迈吼道：“你说谎!艾雅，别理她，别说话!”
如诗道：“因为耶律迈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你必须亲口把真相告诉他。”
绿儿现在明白了，原来如诗正在运用上灵给她的天赋解救纳飞。不久之前拉士葛带领雇佣兵去华纱的学校绑架华纱的两个女儿，如诗就在大堂之上，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打发走了。现在也是这样，如诗说出的话会把耶律迈的追随者心中对他的忠诚和支持都摧毁于无形，将耶律迈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如诗的话已经在起作用了，这些人和耶律迈之间的纽带已经开始松动，再多说几句她就能成功了。
可惜，除了绿儿，还有别人看出了其中奥妙。
“让她闭嘴!”说话的是莎芙。她的喉咙被柔珂重击之后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声音还是粗沉嘶哑。可是她说的话大家都听得很清楚，而且她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难受，所以格外引起众人的注意。“别让如诗说话!她是解构者，如果她继续说下去的话，我们就会被她控制，变成自己人打自己人。我见过她的能耐，她能怎么对付拉士葛，就能怎么对付你。”
耶律迈说：“莎芙说得对。如诗，如果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纳飞杀了。”
绿儿看见如诗几乎还要张嘴说话，然后不知道是不是上灵把她按捺住了。如诗转身走回她原来站的地方，就在华纱和谢德美的对面。对于绿儿来说，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上灵能够让意志薄弱的人在某一段时间内变蠢，可是她没有能力让一个铁了心要谋杀的人改变主意;要是有强盗发现纳飞，上灵也没办法让他们突然放下屠刀;至于野兽虫蚁，上灵更加没办法阻止它们了。如诗的计策是我最后的希望，现在连这根救命稻草也没了。
绿儿想，不行，我不能泄气!我们先把纳飞留在这里，然后我找机会溜回来救他。或者我可以趁耶律迈睡着把他杀了……
不行，不行，绿儿知道自己没办法狠心杀人。她想起上灵逼迫纳飞杀死贾霸，换了是她，她肯定下不了手;更何况现在上灵并没有让她杀人，她怎么可能动手呢?而且绿儿也没办法偷偷溜回来及时救人。一切都完了，没希望了。
梅博酷说：“绑好了。”
耶律迈说：“让我检查一下。”
梅博酷问道：“你以为我连一个结也打不紧?”
耶律迈说：“据说他们崇拜的那台电脑可以让人变得比平常更蠢，对吧，纳飞?”
纳飞没有回答，绿儿为他的克制感到自豪，同时也为他的安危感到担心。绿儿知道，虽然上灵的影响力从长远来说非常巨大，可是在这一个瞬间要改变些什么，其效果可能微乎其微。
耶律迈站在纳飞身后，用脉冲枪指着他的后背。
“小弟，给我跪下。”
纳飞没有跪，梅伯却条件反射似的开始下跪。
“蠢人，不是你。阿飞，跪下。”
纳飞说：“他是让死囚跪下。”
“对，就是你，小弟，快跪下。”
“如果你要用脉冲枪的话，我宁愿站着死。”
耶律迈道：“你不用装出慷慨就义的样子，我只是想把你的手和脚捆在一起，快跪下。”
纳飞小心翼翼地弯下一个膝盖，然后慢慢地跪下另一个。
耶律迈说：“你可以坐在你的脚跟上，总之让双手和脚腕靠近一点，对了。梅伯，来，你将绳索的另一端绑住他的脚踝，再拉上来绕过小腿，然后在他的手腕这里绑起来。对了，就这样，他的手指就够不着了，很好。纳飞，你的两只手还有知觉吗?”
“我觉得血管一跳一跳的，应该是因为血液很难挤过我手腕上的绳子。”
“这不是一般的绳子，而是捆行李用的细索，比钢索还好用呢。”
纳飞说：“耶律迈，你截断的不是我的血管，而是你自己的生命。我的血脉将会在地球上流传千秋万代，可是没有人会记得你。”
耶律迈说：“你说够没有?!”
纳飞道：“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你是铁了心要杀我。横竖是一死，我为什么不将真相说出来?我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你踹我一脚或者啐我两口?”
“你只是想惹我生气，让我一枪毙了你。没用的，我已经答应了华纱女士，我一定信守诺言。”
可是绿儿看到纳飞的话其实是有用的。在这群人里，不安的气氛越绷越紧，从众人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都知道这一局还没完，两人最终摊牌的一刻还没到。只有耶律迈看不出来，他还以为他已经赢了。
耶律迈说：“我们现在就上骆驼出发。任何人都不得回来解救他，违反者与这个叛徒同罪。”
如果绿儿不确定纳飞和上灵真的有一个计划，她肯定会坚持留下来陪丈夫一起死。可是凭绿儿对纳飞的了解——就凭这区区几天的相处——绿儿感觉到纳飞此时此刻一点都不害怕。绿儿知道，纳飞无疑是个勇敢的年轻人，可是如果他真的相信自己马上就要死在这里，肯定会流露出恐惧。绿儿当然能察觉到，而且纳飞的妈妈肯定也有同感，因为华纱阿姨没有再开口反对。所以她们都静观其变，看这出闹剧如何收场。
耶律迈和梅博酷转身离开纳飞，突然梅博酷回头一脚踹在纳飞的肩膀上，把他踢得侧躺在沙地上。因为纳飞的双手双脚都绑在一起，所以他只能硬生生地摔倒。不过在这一瞬间绿儿从纳飞的身后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脚根本就没有绑在一起，那些绳索只是松垮垮地绕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面而已。
原来这就是这一局的王牌：上灵用尽全力影响梅博酷和耶律迈的视觉神经，让他们把很松动的绳圈看成绑得很紧的死结。通常上灵的影响力没有强大到足以让他们变蠢的地步，也很难让耶律迈突然出现视觉障碍;只是如诗和纳飞两人轮流高谈阔论，出言相激，耶律迈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上灵才能够乘虚而入迷惑了他。
肯定还有别人看到纳飞并没有被绑紧。幸亏站得最近、看得最清的那几个人都不会开口道破，她们正是华纱阿姨、如诗和谢德美。至于其他人，在上灵的“帮助”下，他们自然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一幕，也就是耶律迈和梅博酷想让他们看到的一幕。
华纱女士说：“算了吧，我们上骆驼吧。”她大步流星地走向驼队，绿儿和如诗紧跟在身后，其他人也转身往回走。
除了艾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纳飞。这时候那些骆驼都已经跪在地上等着人们跨上去，众人都站定了，一起看着耶律迈。耶律迈走到艾雅身边，手抚摩着她的后背，说道：“艾雅，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肯定不忍心。可是一个领袖为了顾全大部分人的利益，有时候必须做出一些很残忍的决定。”
艾雅根本就不看耶律迈一眼。她喃喃道：“我从来想不到一个男人竟然可以如此从容镇定地面对死亡。”
绿儿心中对上灵抱怨，太好了，你让她对纳飞的爱慕又长了一分。就算纳飞今天逃过一劫，以后我们也不得安宁了，就是多亏了你的鼎力相助。
对我有点信心好吗?我没办法同时顾及那么多事情。如果要你二选一，艾雅不再暗恋你的丈夫，或者你的丈夫平安无事率领驼队继续向佛意漫营地前进，你宁愿要哪一个?
我对你有信心，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每次都把事情弄得那么危险。
纳飞这时候大声叫道：“听着!”
耶律迈说：“你怎么哀求也没用了。难道你临死之前还想继续鼓动造反吗?”
艾雅说：“他不是和我们说话，而是和她……和上灵说话。”
“上灵，看在我全心全意信任你的分儿上，请你将我从我这两个狼心狗肺的哥哥手中拯救出来吧!请你赐予我力量，让我挣脱手上的绳索吧!”
绿儿看到纳飞很容易地就把一只手抽出来，接着是另一只手，然后很狼狈地站了起来。这一幕看在众人眼里会是怎么样的呢?绿儿只能猜测，可是她敢肯定，别人看到的绝对是他们最害怕的一幕：纳飞猛然徒手崩断绳索，一跃而起，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在这一个瞬间，上灵肯定调用了所有资源全力影响这群人——当然，真心为她效劳的几位除外：绿儿、如诗和华纱阿姨看到的自然是实际发生的事情。其他人看到的情景虽然和现实有差距，却依然反映出另一个真相：纳飞果真拥有上灵赐予的力量，他是上灵选中的宠儿，他才是真正的领袖。
纳飞喊道：“耶律迈!你不得中途转向，不得前去任何一个城市!”他的语气非常严厉，声音铿锵有力，听起来他好像用尽全力吐出每一个字，连相隔最远的费雅思和莎芙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你对上灵的背叛已经失败，但是上灵比你仁慈得多。只要你发誓不再加害于我，只要你发誓继续前行，与爸爸会合，然后按照上灵的安排穿越太空，去另一个世界探索，只要你发誓，上灵就饶你一命。”
耶律迈吼道：“你在耍什么诡计?”
纳飞道：“我没有耍诡计，是你自己愚弄了自己。你以为用绳索绑起我就可以束缚上灵，可是你错了。如果你识时务，服从上灵的旨意，你本来可以成为我们的领袖，率领我们踏上征途。可惜你权欲熏心，妒贤嫉能，所以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现在你只能服从上灵，否则就得死。”
耶律迈吼道：“你不要恐吓我，笨蛋!我手上还有脉冲枪，我已经判你死刑了!”
梅博酷叫道：“杀了他!快杀了他!要不你就后悔一辈子!”
如诗说道：“梅伯你这个小人，你有贼心没贼胆，自己不敢做的坏事却怂恿你哥哥去做，你真是勇敢啊!”如诗的声音好像尖刺一般锐利，梅博酷听了竟然后退两步，似乎被抽了几个巴掌。
可是耶律迈没有后退，反而拿着脉冲枪往前走几步。绿儿看得出来，耶律迈的确很害怕，因为他真的相信纳飞那么轻易地挣脱绳索是一个奇迹。可是害怕归害怕，耶律迈到这一刻还是铁了心要杀弟弟。上灵没办法阻止他，因为耶律迈的目标太坚定了，并非上灵的影响力所能左右。
“迈哥哥，住手!”这声叫喊来自艾雅，只见她往前跑几步，紧紧地抓住耶律迈的手臂，扯住他持枪那只手的衣袖。艾雅哀求道：“看在我的分儿上，快住手!迈哥哥，如果你杀了他，上灵就会对你下毒手了，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自己也说过了，根据沙漠的法律，造反是死罪，你不要造上灵的反啊!”
“这不是上灵!”耶律迈话虽这样说，可是声音都发抖了，流露出恐惧和茫然。毫无疑问，上灵已经揪住他心中的每一丝疑虑，尽量放大，与艾雅的哀求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是我那个自大傲慢的小弟弟罢了。”
纳飞答道：“我们的领头人本来应该是你，督促大家服从上灵的人本来也应该是你。如果你心甘情愿听上灵的话，上灵根本就不会选择我。”
艾雅说：“听我说，别听他的!我肚里小孩的父亲就是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怀上你的骨肉呢?如果你伤害纳飞，如果你反抗他，你就会没命，我的小孩一出生就没爸爸了。”
艾雅求耶律迈饶了纳飞的性命，一开始绿儿还担心耶律迈会觉得艾雅爱纳飞胜于爱他。可是仔细想来，艾雅劝止耶律迈伤害纳飞的话说得很妙，她其实是求耶律迈自救。耶律迈肯定觉得这证明了艾雅是爱他的，他会觉得艾雅不是在救纳飞，而是救他自己。
费雅思也走到耶律迈身边，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迈哥，请放过他吧，我们不会回城的，我们都不回去，一个也不回!”他转头面向其他人道，“对不对?我们都心甘情愿投奔佛意漫，对不对!”
艾雅说：“我们已经见识到上灵的威力了。如果我们早知道这样就不会要求回城了。求你了，耶律迈，我们都同意了，我们现在齐心合力，只有一个目标。求求你，别因为这件事情就让我守寡好吗?如果你放过他，你就能够和我厮守一生一世。如果你因为违抗上灵的命令而死了，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怎么办呢?”
华纱女士道：“你还是我们这支队伍的领袖，这个事实谁也不能改变，变的只是我们的目的地。你也说过目的地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现在我们都看到了，目的地并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能决定的，因为上灵已经决定了。”
此时，艾雅哭了，真挚的热泪滴下来。“迈哥哥啊，我的好丈夫，你就那么恨我吗?难道你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绿儿几乎能料到下一幕将上演什么：狄傲丽看到艾雅的眼泪如此动人，怎甘心独自隐没在聚光灯之外呢?所以她也马上黏在梅博酷身边号啕大哭，哭诉着他也应该放过纳飞云云。好笑了，似乎梅博酷单独一人真的敢动手似的，好像她的眼泪真的能左右他似的。可是绿儿不敢笑出来，因为她知道纳飞现在还是命悬一线，全看耶律迈对这些号哭作何反应。
她几乎能从耶律迈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状态的改变。他杀人的决心本来已经在上灵的巨大影响力面前屈服，现在更是消融在他妻子的哀求声中。他的杀意退减一分，上灵就将他的恐惧放大一点，此消彼长，耶律迈在片刻之间就从一个杀人凶徒变成一个瑟缩的废人。他似乎被自己差点做出的坏事吓呆了，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脉冲枪，浑身发抖，一下子把枪扔开，正好扔到绿儿的脚下。
耶律迈哭道：“纳飞，我的好弟弟，我都做了些什么呀!”
梅博酷更是一下子脸朝下栽倒在沙地上打滚。“原谅我呀，纳飞!我不该把你像牲口一样绑起来，求你原谅我呀!别让上灵杀我呀!”
绿儿默默对上灵说，你做得太过火了。他们日后想起今天的事情，无论是否明白这其实是你在背后做手脚，他们也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什么?你以为我可以对他们的反应进行精密控制吗?我刚才一直想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害怕，可是他们怎么都听不到，怎么都听不到。现在他们突然听到了，然后就吓成这样子了。其实我做得并不差，毕竟我以前从来没试过这种操作。
我只是想让你手下留情，因为现在已经大功告成了。
纳飞说道：“耶律迈，梅博酷，我当然原谅你们。可是我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上灵原谅你们。”
艾雅赶快跪倒在地上，拼命拉着耶律迈。她说：“快向上灵下跪，跪下来祈求宽恕吧。求你了，你看不出你现在还有生命危险吗?”
耶律迈转头看着艾雅。绿儿知道他心中还是被恐惧吞噬着，可是他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你真的那么关心我的死活吗?”
艾雅说：“你就是我的生命!我们不是发过誓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吗?”
绿儿想，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发过这样的誓。他们两人当时在结婚仪式上只是听华纱读出一段话，然后举起手表示明白罢了。不过绿儿这时候当然不方便说什么。
耶律迈双膝跪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上灵，你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从此再无异心。”
梅博酷把脸从沙堆里面抬起来，叫道：“我也是，把我也算上。”
耶律迈说：“在沙漠也好，在城市也好，在和谐星球也好，在地球也好，只要艾雅属于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迈哥哥!”艾雅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耶律迈，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梨花带雨。
绿儿弯腰从脚边的沙地上捡起那把脉冲枪。这把武器很珍贵，说不定将来需要用来打猎，不能就这么扔掉。这时候纳飞走到她面前。他们结婚才几天，纳飞脱险之后不是先去找他妈妈，而是先来找绿儿，这个举动对于绿儿来说，胜过万语千言。他们拥抱在一起，绿儿感觉到纳飞的颤抖。虽然他信任上灵，其实当时也真的害怕了，毕竟已经算走到鬼门关口了。
绿儿小声问：“你当时能猜到这个结局吗?”
纳飞喃喃地说道：“上灵不确定能不能在绳子上做手脚，尤其当时耶律迈亲自走过来检查绳结。”
“如果耶律迈没有亲自检查过，后来你挣脱的时候他就不会相信这是个奇迹了。”
“当时我跪在那里，头上抵着一把脉冲枪，我还在说话挑起他的脾气，引诱他开枪，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们的小孩长什么样了。”
“现在你能知道了。”
纳飞放开绿儿，从她手中拿过那把脉冲枪。如诗走近，把手搭在脉冲枪上面，说道：“阿飞，如果你还拿着这把枪，你和耶律迈的关系就永远也不可能修复了。”
“如果我还给他呢?”
如诗点头道：“这就最好不过了。”
如诗是解构者，有谁比她更清楚人与人之间的聚散离合呢?纳飞马上走到耶律迈面前，把脉冲枪双手递上。“请你把脉冲枪拿回去吧，我也不知道怎么用。我们还需要你率领我们回到爸爸的营地。”
耶律迈想了一会儿才接过脉冲枪。绿儿知道，他很不情愿从纳飞手里接过这把枪，可是同时他也知道纳飞不是非要把枪还给他不可——纳飞完全不需要把领袖地位让回给耶律迈。耶律迈实在太渴望得到这个位置，哪怕是纳飞赐给他的，他也愿意接受。
耶律迈答道：“好的。”说完他接过脉冲枪。
艾雅说道：“纳飞，谢谢你啊。”
绿儿觉得恐惧好像尖刀一样刺进心窝。耶律迈听到艾雅的声音语气了吗?他能看到她的表情吗?艾雅一脸敬畏地看着纳飞，耶律迈留意到了吗?她爱的是力量、勇气和权势，在一群人当中，她只会爱上首屈一指的最强者。在艾雅眼里，纳飞明显就是她最向往的爱人。绿儿想，今天最出色的演员其实是艾雅。艾雅说服了耶律迈相信她只爱他一个，可是她这么说实际上是为了救一个她真正爱的人。我没办法不佩服艾雅，她真的很了不起。
可是这些所谓佩服的想法其实是假的，绿儿不能一直欺骗自己。艾雅那么漂亮，她还爱着我的丈夫。虽然纳飞现在还很爱我，可是总会有那么一天他难以继续驾驭本性。也许那时候他一看见艾雅就会充满欲望，艾雅自然会投桃报李，我就会永远失去纳飞了。
绿儿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妒忌驱散，陪着华纱阿姨向前走。华纱虽然已经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全身发抖。绿儿搀扶她艰难地爬上骆驼背。华纱握住绿儿的手，轻声说道：“我以为他死定了，我以为我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绿儿道：“有片刻我也是这样想的。”
华纱阿姨说：“我向你保证，如果耶律迈刚才得逞了，他绝对活不过今晚。”
绿儿道：“我心里也在盘算着杀死他。”
“我们和禽兽的区别其实不是很大。我们可以在瞬间就下定决心杀一个人，你能想象吗?”
绿儿答道：“我们就像那些想要保护自己部落的狒狒。”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发现啊，是吧?”
绿儿捏了一下华纱阿姨的手，笑道：“我们不要和别人提起这些，否则那些男的知道我们有多厉害，他们就整天坐立不安了。”
华纱说：“没关系了，这一切都过去了。幸好上灵比我想象中更强大。”
绿儿找回自己的骆驼。她知道这一切并没有过去，只是被推迟了而已。权力之争总有一天会再爆发，只是下一次上灵未必能够再像今天这样耍小把戏了。这一次多亏华纱女士请求耶律迈不要直接杀人，很侥幸，他答应把纳飞绑起来扔在那里，所以才有后来的转机。如果耶律迈果断开枪的话，一切就完了。下一次他可能会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再被别人干扰了。这次真的好险，纳飞几乎没命。
而且绿儿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耶律迈对纳飞的怨恨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可能在最近一段时间之内，耶律迈会否认这一点，他甚至可能会骗自己说他不再恨弟弟了。耶律迈，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会盯住你的。如果你害我的丈夫，你最好把我也一起杀死。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要找你报仇;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如诗说：“小绿儿，你怎么还在发抖呢?”
“有吗?”难怪她固定骆驼鞍的时候怎么也打不上那个结。
“你抖得就像蜻蜓翅膀一样。”
绿儿说：“刚才的事情太震撼了，我想我还没有恢复。”
如诗道：“你其实还在嫉妒艾雅。”
绿儿说：“我才没有嫉妒呢，纳飞只爱我一个!”
如诗道：“没错，他只爱你一个，可我还是看到你对艾雅非常愤恨。”
绿儿知道自己的确有点嫉妒艾雅，可是如诗说她“愤恨”，这就太夸张了。绿儿说道：“她是爱着纳飞，可是我没有因为这个而生气，我真的没有。”
如诗说：“我知道，我现在看出来了。嗯，我想，你生气和嫉妒是因为她救了你丈夫一命，而你却只能袖手旁观。”
绿儿想，对了，就是这个原因了!如诗一语道破，绿儿现在猛然觉得一种挫败感在心中席卷而过，顿时痛苦不堪。愤怒和羞愧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涌出来，如诗连忙抱着绿儿，“哭吧，发泄出来会舒服点的。”
绿儿一边哭一边说：“我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要哭，希望发泄出来真的会舒服点，要不我就白白丢人现眼了。”
等纳飞回来帮助她骑上骆驼的时候，绿儿还没有哭完。
纳飞说：“你是最后一个了。”
绿儿说：“我只是想要你再碰我一下，让我确信你还活着。”
纳飞道：“我还活着呢。还有啊，你打算再这样哭多久呢?你脸上的泪水会招惹苍蝇的。”
“那些强盗怎么样了?”她一边问一边用袖子擦干脸上的眼泪。
“幸好上灵一早就让他们睡得很死，所以后来他才有精力插手我们这摊事情。这些强盗过几个小时就会醒了，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们?”
“我只是想，我们这群人站在这里争吵着要不要杀你，如果当时那些强盗醒了，突然冲出来把我们砍成肉酱，我们临死前会觉得自己多蠢啊!”
纳飞道：“对，我明白你的意思。死并不可怕，最怕是死得不值。”
绿儿笑了笑，牵住纳飞的手……再多牵一会儿吧，能够永远不放开就好了。
纳飞说：“其他人在等着呢。而且那些强盗终归会醒的。”
绿儿放开手，让纳飞走回他的骆驼那里。绿儿自己的骆驼也站直了，让她从沙地上高高地升起。骑骆驼就好像坐在一栋在地震中左摇右晃的高塔之上，绿儿一直很不习惯。可是此刻她却觉得好像坐在王座上面那么舒服，因为就在前面一头骆驼之上坐着纳飞，她的丈夫。就算救他的不是绿儿，那又怎样?他还活着，他还爱着她，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