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狩 猎
他们到达佛意漫营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天他们特意多走了一段路,因为他们知道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可是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大本营的人不知道他们当晚就到达,所以没有准备额外的帐篷。佛意漫、羿羲和司徒博早已吃过晚饭,司徒博也把碗碟餐具都收拾干净了。大家干活时候的动作都比平常慢半拍,也许他们觉得安全了,而且已经到达目的地,再不放松一下就太没道理了。
如诗尽量待在绿儿和纳飞身旁,偶尔看见羿羲坐在浮椅上面飘来飘去。羿羲还是老样子,她认识他好多年了——他是华纱阿姨的长子,而如诗一直在华纱的学校里长大,所以自从羿羲上学以来,他们两人就认识了。那么多年来羿羲在如诗眼里只是一个残疾人,如诗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后来她意识到她要和纳飞、绿儿一起去沙漠,这事情才开始变得明朗,因为如诗总能看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上灵组织的这支远征队伍里,男女之间一一对应,如诗看到自己最终会和羿羲配成一对。既然上灵需要羿羲和如诗的基因流传下去,那么无论婚后结果如何,他们两人都必须共同努力。
但如诗很难接受这样的安排。在集体婚礼的当晚,如诗看着那几对新人——绿儿和纳飞、耶律迈和艾雅、梅博酷和小丽——在华纱女士的祝福下双双步入洞房,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恐惧、失望和苦涩,因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像绿儿那样拥有真正的爱情。
作为对她心中疑虑的回答,上灵——如诗开始以为是上灵——当晚给她报了一个梦。在梦里,如诗看到自己和羿羲联系在一起。她看着他在空中飘,心里逐渐明白羿羲虽然身患残疾,却并不是废人;她和羿羲的婚姻不仅不会把她打进十八层地狱,反而可以让她飞升到九天之上。然后如诗看到她与羿羲生儿育女;两人站在一顶沙漠帐篷的前面,看着小孩子们玩耍。如诗知道,将来她会爱上羿羲,他们会被无数的金丝银线连在一起。这些金丝银线源自于他们各自的祖先,将会带领他们走向未来,然后通过他们的子孙世代流传下去。
这个梦还有其他内容,有一些还相当恐怖。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如诗一直依靠这个梦里好的那一部分支撑着。当她站在慕斯将军的身旁,当她被迫嫁给这个女皇城的征服者的时候,她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她相信这个梦会实现,她不会真的嫁给慕斯将军。果然,上灵将如诗和绿儿的母亲——她的名字叫杜思嘉,也就是“渴”的意思——带来女皇城,促使慕斯、如诗和绿儿父女相认。那个婚礼无疾而终,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走进沙漠,前往佛意漫的营地。
在旅途中,如诗有很多时间去想——想起她的那些恐惧。其实如诗已经刻意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还努力回忆梦里愉快的内容。纳飞向她保证过,羿羲很聪明也很有趣,有他做伴如诗肯定会很开心。虽然同窗那么多年,如诗始终体会不到羿羲的好处,可她还是努力地想着纳飞说的好话。不过就算有那个好梦,就算有纳飞说的好话,如诗那么多年来形成的固有印象已经无法改变。在沙漠的旅途中,如诗脑子里总是出现羿羲移动手脚时近似恐怖的动作。在女皇城中,羿羲的衣服里面安装了浮子,所以他总是能够在半空中蹦来蹦去,好像一个正在作祟的幽灵,或者像一只——柔珂怎么说来着——像一只潜水的兔子。大家都在背后取笑羿羲,现在如诗想起这么刻薄的笑话,虽然明知始作俑者是羿羲的妹妹,如诗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当年如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残疾少年、这个幽灵、这个潜水的兔子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她的丈夫。无论如诗怎么安慰自己,陈年的恐惧感和疏远感依然像暗流一般在她的心底汹涌。
直到现在亲眼看见羿羲,如诗才意识到她并不是真的害怕羿羲,因为那个梦已经给了如诗很多希望。她真正害怕的是羿羲会怎么想她——这个恐惧甚至更加根深蒂固、更加黑暗。羿羲是否知道华纱阿姨和上灵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呢?刚才如诗在干活搭帐篷的时候,羿羲有没有在上下打量她呢?肯定有,而且他一定很失望。如诗能够猜到羿羲的想法:剩女当然是留给瘸男的。如诗个子太高,整天愁眉苦脸的,那身材让人看一眼之后就不想再看第二眼;而且她还是个性情木讷的女书呆子,不懂逗人开心,唯一会被她逗乐的人就是她的妹妹绿儿——可是连绿儿也跟纳飞走了。
羿羲一定在想,我是个瘸子,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委屈一下了。正如我此刻在想,没有别的男人喜欢我,所以我只能和瘸子凑合着过了。有多少婚姻是在这种愁云惨雾中开始的呢?这种婚姻能够美满收场吗?
如诗吃晚饭的时候尽可能拖延时间。这顿晚饭比旅途中吃的东西好多了:司徒博和佛意漫在这个河谷里找到一些野菜和草根,将它们熬成一种羹,比路上那些葡萄干和牛肉干好吃很多;主食是发酵过的新鲜面包,而不是旅行路上临时对付着吃的硬饼干。更好的消息是,佛意漫在这里开垦了一个菜园子,再过几个星期,之前种下的甜瓜、南瓜、洋葱、胡萝卜、小萝卜就要成熟了。
吃饭的时候,人人都疲惫不堪,而且气氛很尴尬。一来,纳飞几乎被害死在途中,这事情还压在众人心上;二来,他们来到佛意漫的大本营,真正领略到他的领袖风范。他对大伙儿发号施令,不怒自威,相比之下,耶律迈依靠恐吓树立起来的威信就如镜花水月一般。他们都害怕佛意漫秋后算账——毕竟在纳飞事变中,除了艾雅和纳飞,其余人等有几个敢拍胸脯说自己没有做亏心事呢?所以大家顾不上仔细品尝晚餐,更加没有心情闲聊,除了如诗之外,没有人想在饭桌上多留片刻。这个旅途没有什么愉快记忆,也没有好玩的事情可以与另外三人分享。一吃完饭,大伙儿就成双成对地离开,回各自的帐篷了。
众人散得那么突然,如诗最担心的时刻终于来临。她在小溪那里把餐具洗干净,回到饭桌,发现只剩下谢德美、司徒博和羿羲了,现场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谢德美本来就不擅长聊天,司徒博和羿羲则显得特别害羞。如诗想,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啊!我们都知道,在这个团体里面,我们是被别人挑剩的,除了上灵,谁也不想要我们,所以我们硬是被凑到一起。不对,这四个人里面并非每个人都是上灵想要的——可怜的司徒博。就在纳飞将贾霸斩首的那个晚上,他逼着司徒博发誓效忠,否则就在女皇城的城门外把他也杀掉,就这样司徒博被胁持来了这里。
佛意漫说道:“你们几个怎么一片愁云惨雾呢?”
如诗抬头看见佛意漫和华纱来了,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肯定想起来有必要说几句话,至少介绍谢德美和那个档案管理员认识吧,这两人毕竟从未谋面。
华纱说:“我走进我丈夫的帐篷时,想到我们夫妻终于团聚了,心里正开心着,突然想起我这一路上的旅伴,小诗和小谢,然后我才意识到,作为家居女主人,我的确失职了。”
羿羲道:“家居?”
华纱说:“苍天做屋顶,大地是围墙,没错,这就是我的府邸,也是我的儿女避风的港湾。”
佛意漫平心静气地说:“我们的府邸。”
“没错,我的意思就是‘我们的府邸’。以前在女皇城中,房产都是属于女人的,所以我只是说习惯了。”华纱微笑着看了丈夫一眼,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佛意漫说:“在这里,所有物业房产都是属于上灵的,他用优惠价把这一间租给我们。等我们离开之后,下游那些狒狒就可以接管外面的菜园子。”
华纱道:“如诗、谢德美,相信你们都认识我的儿子羿羲。”
“我们的儿子。”佛意漫还是平心静气地说,“这位是司徒博,以前是贾霸的司库兼档案管理员,如今在我们这里也是身兼数职,园丁、档案管理员和大厨。”
司徒博说:“恐怕没有一样做得好。”
华纱笑道:“老佛爷告诉我,他们在这里等待的时候,羿羲和司徒博都利用上灵索引进行探索。我知道我的两个干女儿——小诗和小谢——对他们的发现都很感兴趣。”
佛意漫说:“上灵索引是我们探索地球信息的途径。既然我们要回地球,那么我们要探索这个庞大的资料库,同时也必须完成各种必要的任务,确保我们在沙漠里能够生存下去。”
谢德美说:“你放心,我们会完成任务的。”
如诗知道谢德美说的“任务”不仅仅是探索上灵的资料库。
华纱阿姨说:“好,那我们就不要拐弯抹角了。你们都知道自己是单身一族;可是如果这个远征计划要成功的话,每个成员都必须结婚,所以现在就剩下你们四个人了。我明白,你们可以自己商量一下怎么配对,我们没有理由剥夺你们自由选择的权利。可是考虑到年龄和经验,我建议如诗配羿羲,谢德美配司徒博。当然,这只是我建议而已,也不一定非这样不可,只是希望你们能够认真考虑一下。”
司徒博道:“既然华纱女士提到经验,我必须坦白一下。对于女性,我是一点经验也没有。而且我不懂说话,只怕说出来的每个字都会得罪人。”
谢德美轻蔑地笑了一声。
华纱圆场道:“谢德美向来都言简意赅。她的意思是,她对男性的经验和你对女性的经验有得一拼;而且她开口得罪人的能力和你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所以她选择了不说话的方式来回答你。”
谢德美如此唐突,司徒博尴尬之余却不失礼数,整个场面显得特别尴尬和难堪。如诗忍不住大笑了,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佛意漫说:“不急,不急,你们先慢慢互相了解一下吧。”
谢德美说:“我宁愿快点儿完事,一劳永逸。”
华纱道:“婚姻不是你要‘完成’的事,而是一个开始。正如佛意漫所说,不急,慢慢来吧。等你们觉得准备好了,就来找我或者我的丈夫,我们会举行仪式,然后重新安排帐篷。”
羿羲问道:“如果我们永远也准备不好呢?”
佛意漫说:“永远太遥远了,你就专心想眼前吧。眼前你们只需要好好了解对方就可以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她们再次恭维了一下司徒博的厨艺,就各自散去。如诗跟着谢德美回到她们两人的帐篷里面。
谢德美说:“哼,听他们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
如诗答道:“我可没有放心。”就像往常一样,如诗要过一会儿才能明白谢德美原来是在说反话。
“哼,他们真是体贴周到,明明知道这事情是非做不可的,还说什么让我们‘慢慢’决定。这就好像将死刑犯固定在绞刑架上面,再把活页门开关放在他手上,告诉他‘你准备好就来吧’。”
如诗很意外,想不到谢德美比她还生气。不过话又说回来,如诗至少也是心甘情愿参加这个远征计划的,可是谢德美压根儿就不想来。如诗和绿儿,一个是解构者,一个是圣湖先知,她们自从知道自己天赋异禀之后就虔诚地信奉上灵;但是谢德美对上灵从来就没有那种归属感,所以这次被迫同行,她自然会觉得自己的人生计划被打乱,她习惯的那种安稳生活也都没有了。
如诗本来想安慰她说:“司徒博比你更惨,他也是被迫的,你至少还有那个梦。”可是如诗懂得看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她知道这句话不会有安慰的作用,反而会在她和谢德美之间造成裂缝,所以如诗什么都没说。
如诗虽然不作声,心里却很难受,因为她记得羿羲的话:如果我们永远也准备不好呢?她未来的丈夫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羿羲觉得他永远也不会爱上如诗。
这时候有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如诗的脑海里:羿羲说这句话,未必是因为他怕自己永远不会爱上如诗,而是因为他怕如诗永远不会爱上他。如诗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才是羿羲的真正想法,因为她知道羿羲是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绝对不会故意说一些难听的话刺伤别人。此时如诗的脑子里好像开了一扇窗口,回忆纷纷涌现,无数关于羿羲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羿羲是一个很沉静的人,虽然身患残疾,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表现出超凡的勇气。而且羿羲很聪明,反应总是很快,遇上什么难题的话,他总能想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主意。而且他思考的时候并不局限在眼前这一个问题上面,而是提前将后面几步也考虑到了。
如诗想,羿羲的身体虽然被困桎梏,可是他的思维能力一点也不比我差。就算我长得再平庸,至少我有健全的躯体,不用像他那样为自己的身体担忧。虽然纳飞向我保证羿羲能够生儿育女,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于床上功夫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可能他很害怕,怕我嫌弃他,更怕他没有能力让我享受鱼水之欢。在我和羿羲的关系里面,需要开解和安慰的不是我,而是他;如果我一上来就认定他必须负责抚慰我脆弱的心灵,那么我们两人是没办法相处下去的。没错,既然我们要建立友谊和爱情,既然我们要步入婚姻的殿堂,我就必须给他信心,让他知道我会全心全意地接受他。
如诗顿悟了,心中大石落地,几乎喜极而泣。只是刚才那个念头来得那么突然、那么清晰,如诗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刚才在她的脑海里面出现了羿羲的影像,这个影像原来是羿羲眼中的自己。这幅画面不是如诗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上灵把羿羲的想法和忧虑展现在如诗的脑中。
如诗其实一直都希望她可以像绿儿和纳飞那样轻而易举地和上灵交流。上灵总是能够将各种想法和念头转化成言辞直接输入他们的脑中,可是这种交流只是偶尔发生在如诗身上。其实与上灵对话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因为如诗很难分清在脑子里的众多念头当中,哪些是她自己的想法,哪些是上灵的意图。有时候突然出现一些想法,如诗开始会以为是自己想出来的,过后再回想起才会觉得这些想法太突兀、太清晰了,只能是上灵发过来的。一直以来,如诗遇上问题的时候主要还是依靠自己的解构天赋去解决。
这一次,如诗百分之百肯定她脑子里出现的是真相,而不是自己的想象。上灵让她看到她需要看的东西,以此帮助她克服心中的恐惧。
如诗在心中默默地感谢上灵。她没办法知道上灵是否听到她的想法,也不知道上灵此刻有没有在聆听,可她还是尽量让自己的想法清晰一点——我需要从他的眼睛看一下这世界,哪怕一会儿也好啊。
另一个念头出现了:他在这一刻是不是也通过我的眼睛看着世界呢?一想到羿羲有可能通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身体、她的恐惧和自卑,如诗心里就觉得很别扭。
不过这世界是公平的,如果我想要羿羲重拾信心,希望他做一个好丈夫,我就必须让他知道,其实我和他一样,都是那么害怕,那么忐忑不安。上灵,如果你还没有这么做的话,请你现在就帮助他看清楚我是怎样一个人。请你让他知道,虽然我不漂亮,可我也是一个女人;我也需要爱人,需要被人爱;我需要找一个和我心心相印的男人建立家庭,就像华纱与佛意漫夫妇那样,真正融入彼此的灵魂。上灵,让他看清楚我吧,这样他就会同情我而不是害怕我。我们因为怜悯对方而相互理解,然后在理解的基础上建立友情,再让友情升华成爱情。我们的儿女就是这份爱情的结晶,我们也会因为互相结合而获得新生。
如诗想不到她竟然会觉得困了——她之前还担心自己会一夜无眠。耳边是谢德美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她肯定已经睡着了。
上灵,请你让谢德美也看到她希望看到的东西。要是没有你的帮助,一对恋人看不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他们怎么能够相爱呢?
华纱怒气冲冲地醒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一开始她以为她在生佛意漫的气。昨天晚上睡觉时他只是给了她一个深情的拥抱,好像这一滴甘露就足够滋润她那颗久旱的心。他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华纱想要什么,所以他解释道:“你一路辛苦,其实身体已经很疲劳了,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这时候我要是霸王硬上弓的话,过后只会觉得更难受。”他竟然可以那么镇静,华纱觉得非常抓狂,所以她缩在一旁不让他抱。可是今天早上醒来,华纱回想起昨夜自己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更加证明佛意漫是对的。她的确太疲劳了,是应该好好睡觉,不应该想别的事情。
帐篷里面透不进一线亮光,说不定外面已经是大中午了。华纱睡得浑身僵硬,再加上外面一点风声也没有,估计这时候就算没到中午,至少也是上午了,不过赖一下床还是很舒服的。在旅途中,她总要匆匆忙忙地爬起来,摸黑吃两口早餐,然后收拾帐篷行李,装到骆驼背上,赶在日出之前启程。现在她再也不需要这样难为自己了,因为旅程已经结束,她已经回到丈夫身边,已经回家了。
正是“回家”这个念头让华纱意识到为什么她刚刚醒来的时候会那么生气。回家?虽然这个帐篷有内外两层帐幕,即使白天外面很热,里面还能保持凉快,可这毕竟只是个帐篷,帐篷能称得上“家”吗?而且,向来都是她的丈夫回到她的家中,而不是她回到她丈夫的家中。以前在女皇城的时候,房子是她的,家也是她的。华纱把她的家精心布置好,作为礼物送给她的丈夫;她为他营造一个避风的港湾,让他在喧闹纷扰的俗世中享有一块净土,就像在炎炎夏日中找到一片阴凉。如今在沙漠里,这个地方是她丈夫准备的,这地方安排得越舒适,华纱心里就越恼怒,因为在这里,她完全不懂得如何去安排和准备任何东西。她就好像一个无助的小孩,一个小学生,她的丈夫反而成了她的导师和监护人。
华纱很年轻就自立了,不愿听人摆布。她早年丧母,继承了一笔遗产,买下一座大宅,这座大宅以前曾经是一所著名的音乐学校,校长正是华纱的曾祖母。这座房子辗转回到华纱的手中,华纱将其办成了一所更负盛名的全日制学校,并因此奠定了她在女皇城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从此华纱终日被学生和崇拜者簇拥着,也习惯了面对身边众多心存妒忌的竞争对手。
可是如今来到沙漠之中,在这个半永久的营地里面,华纱连怎么煮饭、怎么解手也不知道。不用说,这事情肯定是要由耶律迈负责向她解释的。这小子还会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好像他说的东西华纱早就已经知道似的——他可没安什么好心,因为他会在语气里刻意流露出弦外之音,为的是提醒华纱: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怎么正确地小解也要靠我来教你。
耶律迈!
华纱清楚地记得那个清晨可怕的一幕,耶律迈站在那里,用脉冲枪顶住纳飞的后脑。华纱想,我一定要告诉佛意漫,我要警告他提防着耶律迈的狼子野心。
不过上灵已经警告过他们,而耶律迈和梅博酷也乞求宽恕了,关于回不回女皇城的争端已经彻底解决,为什么还要揭旧疮疤呢?就算说了,佛意漫又能够如何呢?如果他当众斥责耶律迈的话,那么这个年轻人从此就一蹶不振,在整个旅程中只会是废人一个。如果佛意漫支持耶律迈的做法,纵容他的恶行,那么以后纳飞在耶律迈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永远被他踩在脚下,别再妄想做什么领袖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华纱知道自己的儿女之中,只有纳飞是领袖之才。因为纳飞不但聪明能干,而且在年青一代人里面,他和上灵的联系最紧密;只有他才能够掌握最全面的资讯、做出最英明的决策。
当然,绿儿一点也不比纳飞逊色,不过目前他们处于一种原始游牧民族的状态,自然难免由男人担任部落的首领。华纱不需要谢德美教她原始部落社会结构的知识,她知道在一个游牧民族之中,处于统治地位的必然是男性成员。因为很快那些女人都会怀孕,自然而然就将精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没精力理会部落的公共事务;当小孩子出生以后,每个女人的圈子就局限在自己和小孩身上。在沙漠这种恶劣环境中,她们关心的只有食物、安全和教育,根本不可能也没理由分心去挑战男性成员的领导地位。
不过如果由纳飞这种男人担任部落首领,他会尊重女性成员,体谅她们的难处,聆听她们的建议。换了是耶律迈,他早已经现出原形了——一个妒贤嫉能的暴君,听不进别人的意见,随时随地都给自己谋私利,而且处事不公,耍阴谋诡计……
我不应该这样憎恨他,耶律迈毕竟也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他和他的同母异父兄弟贾霸其实很像……我当年和贾霸结婚,不就是因为爱他的才干吗?可惜,贾霸的优点没有遗传给两个女儿,莎芙和柔珂得到的只有他的缺点,比如极度自我、占有欲强、无法克制心中的贪念。我在耶律迈身上也看到了这些缺点,所以我对他就像对贾霸一样:又恨又怕。
上灵选人的时候稍稍挑剔哪怕一点点也好啊!
华纱本来正在穿衣,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禁停下来了:我只知道埋怨耶律迈如何自私、他的控制欲如何厉害,却看不到自己其实也是一路货色。就在刚才我睡醒的时候,因为自己在这里做不了主就生闷气,到底是谁的控制欲更厉害呢?要是我也像耶律迈那样被长期剥夺领袖的地位,我可能比他更抓狂,更不择手段。
可是华纱知道自己不是这种人,比如华纱从来没对她妈妈使出釜底抽薪的手段,而耶律迈已经三番四次地阻挠他父亲的计划,甚至不惜加害佛意漫的幼子。
我必须把耶律迈的所作所为告诉老佛爷,好让他掌握所有信息之后才做决定。如果我对他有所隐瞒,那么我就没办法给他最好的建议,我也就不配做他的贤内助了。他一直以来都真诚待我,我怎能不将心比心呢?
华纱掀起帐幕的内层幕门,走进过道夹层,只觉得温度陡然上升了许多。她把身后的幕门放下,然后推开外层幕门,走到烈日底下,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
狄傲丽很开心地大叫:“华纱阿姨!”
华纱答应道:“小丽。”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狄傲丽一直在等华纱出来吗?她就不能干点有意义的活儿吗?华纱忍不住刺她一下。
“很忙吗?”
“噢,不忙,一点也不忙。太阳照得太热了,忙不起来。”
呵呵,至少狄傲丽承认自己怕辛苦,是真小人,而不算伪君子……
“我是自告奋勇守在帐篷这里等你出来的,因为韦爵不让人叫醒你,哪怕不吃早餐也没关系。”
华纱这才发觉自己有点饿。
“韦爵还说,你睡着睡着自然就会饿醒的,所以我这就带你去厨房的那个帐篷。我们把所有东西都反锁着,怕狒狒找到,耶律迈说一旦开了头我们就永无宁日了。而且绝对不能喂它们,否则将来我们离开的时候,它们就会跟着我们走,最终饿死在沙漠里。”
原来狄傲丽还能从别人的谈话中汲取养分和知识——她小时候也是一个很机灵的小女孩,只是现在华纱很难想起来罢了,因为狄傲丽一直以来都给人以可爱花瓶的印象,很难想象她原来也有聪明的一面。
狄傲丽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一句话也没说呢。你想现在就吃早餐吗?还是想要我先叫大伙儿集合,一起听韦爵讲他做的梦?”
华纱问:“他做的梦?”
“昨天夜里上灵给他报梦了,他想把这个梦告诉我们大家。可是韦爵不想叫醒你,所以我们就先开始忙别的,我的任务就是在这里等你起床。”
华纱觉得非常尴尬——人人都在干活,她却在睡懒觉,老佛爷给她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华纱希望真正成为这个集体的一员,而不想高高在上地做第一夫人,佛意漫应该明白她的心意。
“麻烦你这就去让大伙儿集合吧。哦,还有,先告诉我厨房在哪里,我先去拿点面包再去找你们。”
华纱向厨房走去,只听见狄傲丽在背后高声大叫:“华纱阿姨起床啦!华纱阿姨起床啦!”她自幼上台演出,受过声学训练,嗓音饱满高昂,华纱被她嚷嚷得直想缩成一团。唉,你干脆直接向大家宣布我在睡懒觉得了。
厨房帐篷外面有一个石头砌的炉子,所以很容易找。华纱走过去,司徒博正在炉子那里烤面包。
司徒博抬头看见华纱,他脸上显示出很羞愧的样子。“华纱女士,很对不起,我从来都不敢以面包师自居。”
华纱道:“可是这面包闻起来很香啊。”
“也就只能闻一下了。我倒是擅长弄一些气味出来,改天你得闻一下我的拿手好戏,焦煳鱼香。”
这家伙还挺幽默的,华纱乐了:“你们是从这条小溪里面钓的鱼吗?”
“你丈夫计划去海岸边捕鱼。”司徒博一边说一边指着小溪的出海口。这片海域名为急流海,可是海面却一片平静。
“结果呢?”
司徒博说:“不是很理想。我们钓到一些鱼,可都不是很好吃。”
“不好吃?怎么不做成你的拿手好菜焦煳鱼香呢?”
“也不好吃,就算是煎、炒、炖、蒸、炸也没用。这一带土地实在太贫瘠了,在这条小溪的出海口那里,有机沉积物太少,鱼的数量和种类都不多。”
华纱很惊讶:“你还是个地质学家?”
司徒博说:“我是个图书管理员,所以各个领域都涉足一点点吧。我之前一直在查资料,为什么这个地方没有人定居。上灵索引给我找到一些很古老的地图,是上一次文明留下来的。这些地图显示人类大规模聚居地都是在那片山脉对面的一条大河附近。”说着他指向东面。“现在那一带可能还有几座小城镇。人们都不来这里开垦定居,因为这地方可耕种的土地太少,而且这条小河每五年就干涸一次,不可能维持一个固定的人口数量。”
华纱问:“那么那些狒狒在这里干什么呢?”
司徒博答道:“上灵索引没有记录狒狒的历史。”
华纱说:“我猜也是。狒狒想记录它们历史的话,就得自己动手造一个狒狒版本的上灵了,是吧?”
司徒博看起来有点迷惑不解。“这个,可能是吧……不过我想它们得首先学会造厕所。”
华纱扬起一条眉毛。
“我们得时刻盯紧了,哪怕有一只狒狒跑到我们上游,我们的饮用水就算完了。”
华纱说:“嗯……说起来我真有点口渴了。”
司徒博说:“你肯定是又饿又渴吧。快进去吃吧,别客气。凉水和昨天的面包都在厨房帐篷里面,锁好了。”
“这个……既然是锁好了……”
“对于狒狒来说是锁好了,对于人来说这个锁不算什么。”
华纱走进帐篷,马上就明白司徒博的意思了。这个“锁”其实就是一根铁丝缠在太阳能冰箱的门把手那里,简单拧起来而已。那么为什么他们都强调“锁好”呢?大概是提醒她事后一定要把铁丝拧回去吧。
华纱打开冰箱门,里面存放了几十条面包,还有一团团用布包起来的……莫非是肉?不,这一格冰柜的温度不够低,不能用来冷藏鲜肉。华纱伸手解开一包,果然是骆驼奶酪。这东西特别恶心,她在佛意漫的家里吃过一次——那是在两次婚姻之间,她上他家拜访,尝到了传说中的骆驼奶酪。他开玩笑似地说:“我们上一次结婚的时候,整整一年我都没有逼你吃这东西,可见我多爱你了。”
可是华纱知道她现在需要摄取蛋白质和脂肪。尤其在这个旅程之中,食物都是限量供应,每一样具有营养价值的东西她都不能浪费。华纱拿起一块圆面包,掰一半下来,将另一半包好放回去。然后她将奶酪抹在面包上面。这面包又干又硬,华纱估计要全神贯注地去嚼面包,可能也顾不上奶酪的味道了,所以这顿早餐未必会像想象中那么恶心。华纱,欢迎来到沙漠!她把冰箱门关好,转身向门口走去。
“啊!”门口竟然有一只狒狒,华纱吓得大叫一声。这只狒狒四脚着地,抬头盯住华纱,一个劲儿地嗅着,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华纱说:“去,去,快走开,这早餐是我的。”
狒狒看着她的脸,呈若有所思状。华纱想起她还没有“锁”冰箱门,心中惭愧。她转身背向狒狒,用身体掩护着,将铁丝拧紧。理论上,狒狒的手指不够灵巧,应该解不开铁丝。可是如果它的牙齿很厉害,能够将铁丝咬断,那又如何是好?保险起见,不能让它知道,它打不开冰箱门是因为这根铁丝从中作梗。
当然了,它可能也会慢慢看出其中奥妙。人人都说在和谐星球上,和人类最接近的动物就是狒狒了,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当初祖先要把狒狒带来和谐星球。
华纱弄好了,刚转身,又吓得叫了一声,这狒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了。它双脚直立,还是那么专注地看着华纱。
华纱平静地说:“这早餐是我的。”
狒狒卷起嘴唇,一副很厌恶的表情,然后前爪着地,往外走去。
这时候司徒博正好走进帐篷,说道:“哈,这只狒狒叫尤八,是新来的,那群狒狒还不是很接受它。尤八倒不介意,因为它走到哪里人家就避开它,尤八还以为自己当头儿了,所以人人都怕它。可是它其实挺惨的,因为它正值思春期,却没办法接近其他雌性的狒狒。”
华纱道:“难怪你们叫它尤八。”这个词在古语里面是“饥渴男”的意思。
司徒博说:“我们给它起这个名字其实是想鼓励它勇往直前。尤八,快,给我出去!”
“我刚才不肯把面包和奶酪分给它,它可能觉得没趣,正要往外走。”
司徒博说:“这奶酪太恶心了是吧?可是你想想,那些狒狒连小臭虫也抓来吃,对于它们来说,骆驼奶酪简直是珍馐美味了。”
“骆驼奶酪这东西,是人吃的吧?”
司徒博道:“骆驼奶酪,总会有人吃的,只是不见得都喜欢就是了。尤其是吃完之后那股味道怎么也散不去,害得人们总是要喝水,一天上好多趟厕所。不好意思,我这话有点粗俗了。”
华纱说:“没关系的,这荒郊野外又不是在女皇城的社交场合,不用讲那么多礼仪规矩了。”
司徒博道:“不过我还是应该注意一下的。嗯,我得出去看着炉子,要不我的面包就烤成‘焦煳口味’了。您请慢用。”
说完他就退出了厨房帐篷。
华纱开始吃面包。第一口咬下去没沾到奶酪,面包的味道口感还可以。咬第二口,华纱几乎要作呕了,因为吃到奶酪了。她强迫自己完成咀嚼和吞咽的程序,心中不禁想起甜蜜的往昔——那些年,骆驼奶酪只是肥料,没有人会指望她吃肥料。
帐幕又打开了,华纱还以为尤八回来讨吃了,不过这次是狄傲丽。“韦爵说我们等太阳西斜没那么热的时候才集合,这主意倒不错,是吧?”
“让你们浪费一整天等我,真不好意思。”
狄傲丽说:“噢,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干活。你知道,下地种东西我不是很在行,可能我除杂草的时候把花也弄死了。”
华纱道:“这个菜园子不是种花的吧?”
狄傲丽说:“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得了。”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
“我还明白,我必须找佛意漫,让他马上给我布置一些任务。别人都在劳动,我怎么能一个人闲着呢?或者我在这里算是第二年长的,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老了,我还能生小孩,我一定要再生小孩……不过前提是我在老佛爷的心中是他久别重逢的妻子,而不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孩。我要让他迎接我,而不是照顾我。”
有一件事情华纱不愿意正视,却心知肚明,也深恶痛绝:在沙漠,她必须通过生儿育女来确立自己的地位。在这里,他们倒退到人类社会的原始阶段,生存和繁殖成为最迫切的任务;华纱在女皇城中驾轻就熟的那种文明生活将不复存在。在这个小部落里面,一切都将重新洗牌,她要和其他年轻的女性成员竞争,而她们手上的筹码就是小孩。有小孩就有地位,没小孩就没地位。在华纱这个岁数,年月所剩无几,她必须抓紧时间了。
想到这里华纱又生气了。面前只站着一个浅薄无知的狄傲丽,华纱不想对她发泄,于是一边吃着面包奶酪一边走出帐篷,在营地里四处看。昨晚他们沿着陡峭的山坡来到这个河谷,当时只有四座帐篷;现在放眼看去已经有十顶了。华纱一眼就认出那些旅行用的帐篷,心中不禁有一丝内疚——其他人还在挤那些小帐篷,她和老佛爷却住在一座宽敞舒适的双壁大帐篷里面。华纱发现这些帐篷排列成几层同心圆,圆心却不是她和佛意漫住的那一座,也不是厨房,而是原来四顶帐篷里面最小的一个。过了一会儿华纱才想通,那是放上灵索引的地方。
她原来以为佛意漫会把索引放在他的营帐,现在看来其实很不合适。因为司徒博和羿羲都经常要用索引,如今大帐篷里面住了一个爱睡懒觉的老太婆,索引再放这里的话,他们就很难安排时间进来用了。
华纱站在小帐篷的门口,拍了两下手掌。
“请进。”
听声音是羿羲,华纱心中像被内疚刺了一下。昨晚她没跟她的小孩——不是小孩,羿羲,她的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单独说话,当时她和老佛爷是对着那四个单身男女一起说的。即使是现在,明知道羿羲就在帐篷里面,华纱还是想赶快逃走,改天再来。
为什么想避开羿羲呢?不是因为他的残疾——华纱早已经习惯了。羿羲从小到大都是由华纱照顾,他的浮椅和浮衣也是华纱帮他配置的。有了这些辅助,羿羲可以很容易地移动,生活还算自由,比较接近正常人。华纱比羿羲自己更了解他的身体,因为他小时候,华纱每天都给他洗澡、按摩,帮助他活动四肢,让他学会慢慢地、很艰难地移动手脚。在这些过程中,母子俩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和其他三个儿女从来没有那么多话题。后来羿羲长大了,华纱虽然再也没有这样帮他,不过她和羿羲还是像好朋友一样无话不谈。可是此刻她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儿子。
即使再不情愿,华纱还是掀起帐幕走了进去,因为她必须面对羿羲。
他依然坐在浮椅里。这个浮椅连着帐篷顶上的太阳能电池板,所以不耗电池。上灵索引就固定在羿羲面前,他的左手放在索引上面。华纱从来没见过上灵索引,却一下子就知道必是这东西无疑,因为这是帐篷里唯一一个她没见过的东西。
华纱问:“这索引会向你说话吗?”
羿羲说:“妈妈,下午好。你今天上午休息够了吗?”
“它会不会像一般电脑那样显示图像?”华纱知道羿羲在讽刺她起得晚,所以故意不接话茬。
羿羲不依不饶地说:“我们当中有些人根本睡不着,只能躺在床上想着,我们的未来老婆来到营地的时候,只有三言两语的介绍,然后就被扔到我们头上,怎能那么草草了事呢?”
华纱说:“唉,阿羲,你得明白,世间事岂可都能尽如人意呢,有时候谁也预料不到事态的发展。你心里埋怨是吧?我也有怨气啊!所以我们不如这样吧,你不对我发泄,我也不拿你出气,如何?”
“那我该对谁发泄呢?”羿羲说着就笑了,笑得很苍白。
“你可以对上灵发泄,命令浮椅把索引扔到对面墙上。”
羿羲摇头道:“不行的,上灵只会撤销我的命令。况且这个索引也不是上灵,它只是一个用来访问上灵海量数据库的最有效的工具罢了。”
“它能储存多少东西?”
羿羲看着华纱,过了一会儿才说:“真想不到你说起上灵的时候会用‘它’字。”
华纱吓了一跳,然后才明白为什么这样说。“我说‘它’的时候,心里想的不是上灵,而是这个索引。”
羿羲答道:“上灵基本上记得所有东西。”
“怎么算是所有东西?难道还包括宇宙之中每一个原子的活动轨迹吗?”
羿羲笑道:“有可能……其实不是啦,我说的所有东西是指人类在和谐星球上的历史。”
华纱道:“四千万年,将近两百万代人,人口最多的时候大概有十亿人。这一共有两亿亿亿人,每个人的一生中还有成千上万件有意义的事情……”
羿羲说:“没错。而且除了这些个人传记,再加上每一个群体的历史,小至家庭亲朋,大至国家民族,甚至包括了童年好友和一夜情的玩伴。另外还有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所有自然现象,每一个人写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座城市的地图,每一栋建筑物的图纸……”
华纱说:“哪来的空间存放那么多信息呢?那储存器恐怕得有整个星球那么大吧?我们每走一步应该都是踩在上灵的数据储存器上面。”
羿羲说:“不见得。上灵的数据不是放在一般电脑用的那种笨重的低级储存器上面。我们的电脑都是二进制的,每一个储存单元,也就是一个比特,它存放的数据只能是两种可能性之中的一种。”
华纱道:“开或者关,是或者否。”
羿羲说:“没错,因为这是通过电信号进行传输。在每台电脑里面,我们只能存储几万亿比特的信息,再多就不能随身携带了。而且我们的电脑其实将大量储存空间都浪费在储存简单的数字上面。比如说,两个比特只能存放四个数字。”
华纱道:“A-1,B-1,A-2,B-2。你也知道,我在我那座小学校里教过计算机基础原理。”
羿羲说:“好,现在你想象一下,每一个比特有不止‘开’和‘关’两个状态,而是有五种不同状态。这样的话,两个比特……”
华纱说:“那就有二十五个值。A-1,B-1,V-1,G-1,D-1,如此类推,一直到D-5。”
羿羲道:“好,那你再想象一下,每一个比特有成千上万个状态。”
“嗯,这样的话,每一个储存单元利用起来就更有效率了。”
羿羲说:“这还不一定,还没说到点子上呢。这种储存空间的增加只是几何级的,而不是指数级的,所以有一个很严重的局限性。这个局限性在于,每一个储存单元,也就是每一个比特,在某一个瞬间只能有一种状态,也就是只能代表一个值;所以即使这个比特能够携带十亿条信息,在那一个特定的时刻,它只能表达其中一条信息。”
华纱说:“可是如果将两个比特配对的话,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因为在这两个比特之间,每个组合都有几千万种可能性。”
“可是在任何一个瞬间,它们也只能表达一个意思。”
“那你不可能用同一个储存单元存放相反的信息吧,比如说你不可能让一个比特同时代表G-9和D-9。”
“那就得看这些信息是如何存放的了。在上灵这里,储存器是由一个个很小很小的圆圈构成,储存单元是每一个圆圈的内壁。这些内壁上面有大量结构复杂的不规则碎片和突起,这些突起可以代表成千上万个不同的状态,就像钥匙或者梳子上面的齿。每一个特定储存位置可以有齿,也可以没有齿。”
华纱说:“按你所说的,这个储存单元就是齿,而不是圆圈,那我们就等于说回二进制了。”
羿羲说:“可是这个突起到底有多高,这也是一个变量。在圆圈内壁的每一个特定储存位置,上灵可以分辨出上千个不同的突起程度。”
华纱说:“那还是几何级数的增长罢了。”
羿羲道:“可是现在你再看,每一个突起上面都有上千个齿,每个齿有上千个值,上灵能够分辨出每个齿的每一个值。这还没完,每一个齿上面有上千个钩,每个钩也有上千个不同状态。还有,每个钩上面有几千条刺,每条刺上面有几千根绒毛,每根绒毛……”
华纱说:“行了,我知道这意思了。”
“还有,你在圆圈的哪一个位置开始读取信息决定了这条信息的含义——你从北端开始读取和从东南端开始读取,其含义不一样。妈妈,你现在能理解了吧?在每一个存储单元,上灵可以同时放置几万亿个不同的信息。我们的计算机根本不能和它相提并论。”
华纱说:“即使是这样,它的储存空间还是有限的。”
羿羲说:“对,是有限的。因为一旦到达突出矩阵的最底层,上灵就再也不能分辨最小突出上面的突出了。大约在两千万年之前,上灵意识到储存空间的危机,如果不革新的话,不出一千万年就会满了。它开始找一些缩略的方式来记录信息。它专门开辟了一块储存空间用来存储故事种类索引表格。举个例子,在这个表格里面,ZH-5-SHCH代表‘因为不满父母管教,与父母争执,离家出走,迁居到另一个城市’。”
“这样一来我们的人生岂不是都干巴巴的索然无味?你不觉得这样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吗?我们总是在重复别人做过的事情。”
“上灵向我解释过了,每个人的人生故事有百分之九十九都能在这个表格里面找到,可是总有百分之一的事情是表格里面没有的,必须另外写出来。所以说没有两个人生是完全一样的。”
“幸好。”
“起码我们的人生故事就是很独特的。‘在上灵召唤之下穿过沙漠回到地球’,我敢担保表格里面没有这一项。”
“呵呵,不过现在有十六个人参与了这事情,我想上灵会给我们专门建一个新的条目吧。”
羿羲也笑了:“可能它已经建了。”
“不过这个项目肯定非常庞大,你想想,将人类的各种行为归纳到一个表格里面。”
羿羲说:“上灵有的是时间,可它始终面临着部件老化和数据流失的问题。”
华纱道:“对,那些储存单元可能会变得无法读取。”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知道上灵的卫星越来越少,所以它很难再时刻盯住人类。虽然目前还不存在盲点,也就是说和谐星球上每一个地方都在卫星群的覆盖范围内,可是每一个卫星都必须担负更大的数据传输任务,长期超负荷运行。而且这个系统存在一个瓶颈,大量数据传输需要相当多的时间,在传输的过程中,下面芸芸众生的人生故事还在进行着,这时候卫星就没办法记录这些事情了。简单说来,上灵再也不能记录所有事情了。它为了减少损失,开始用猜测的办法去填补空缺,可是情况只会持续恶化。目前上灵还有很多存储空间,可是不用很久,上千万人的人生故事就会被简化成大纲提要,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缩略图。终有一天,卫星的数量减少到一定程度,有一些人的故事就永远丢失了。”
“最终所有的卫星都会坏掉。”
“没错。更关键的是,随着盲点的出现,很多人完全不受上灵的影响,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地制造武器,导致世界末日。”
“那为什么不发射卫星上天呢?”
“谁来发射?哪个国家有这样的高科技?别说制造卫星,他们连运送卫星的飞船也没有。”
“可是我们能制造计算机啊,对吧?”
“运送卫星上天所需的技术,也能用来进行远距离武器传送。如果上灵让我们掌握了运送卫星的技术,实际上我们也学会了如何自我毁灭。到时候有人甚至能够修改上灵的程序,反过来控制上灵。或者他们能够制造出受他们控制的低版本上灵,专门影响人的思维,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一个武器,可以让敌人恐慌或者变蠢。”
华纱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如今上灵困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如果它不进行维修,就没办法继续保护人类;可是要维修的话,它就必须放弃保护人类。”
“真是个死循环。”
羿羲说:“所以它要回家,回到地球守护者那里寻找对策。”
“如果地球守护者也没有对策呢?”
羿羲笑道:“那我们麻烦就大了,对吧?不过我猜守护者会有办法的,我想它已经有一个计划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很多人做了一些怪梦,这些梦都不是来自上灵的。”
华纱道:“人们总会做随机的梦,以前就算没有上灵,人类也会做梦吧。”
“没错,可是最近他们做的梦都有相似的内容,而且很清晰,都和回地球有关。这些不可能是随机的梦境吧?”
“我不相信有什么电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能够穿越那么多光年来给我们报梦。”
羿羲说:“谁知道地球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能地球守护者掌握了宇宙中的奥秘,我们不懂罢了。其实这也不出奇,上灵一直不让我们涉足物理领域,物理学家只要往高端的方向想一下就马上变蠢。四千万年以来,谁想多用一下脑子就被上灵无情打压;而地球守护者,也不管它是什么,肯定在这段时间里发现了很多新的东西,比如说如何跨越千百光年给人报梦。”
“这些都是你从索引那里学到的?”
羿羲说:“这些信息都是我硬从索引那里挤出来的,真是要命,幸好有司徒博和爸爸帮忙。上灵不愿意谈论它自己,还老想让我们忘记这些东西。”
“我还以为上灵和我们通力合作呢。”
羿羲说:“错了,是我们和上灵合作,而它却守口如瓶,和这个任务无关的信息,它根本不想让我们知道。”
“那你刚才说的信息都是怎么知道的呢?你怎么知道上灵的储存空间的工作原理?”
“三个可能性。第一,我们绕开了它的防线;第二,我们太执着了,它不胜其烦,所以不再阻挠我们了;第三,它觉得我们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害处。”
华纱问:“第四呢?”
“第四?”
“可能这些信息都是错的,所以它也不在乎你们知不知道。”
羿羲笑了:“妈妈,可是上灵不会撒谎的,对吧?”
华纱想起羿羲小时候的一次关于上灵的对话。他当时问什么来着?啊,对了,他问,为什么男人叫上灵做“他”而女人叫上灵做“她”?华纱回答说,上灵允许男人们以为她是男的,这样他们向她祈祷的时候就会感觉舒服一点。当时羿羲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妈妈,可是上灵不会撒谎的,对吧?
华纱记得,那时羿羲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就没有回答好。所以这次她也不想尴尬,干脆就不回答了。
“我这样跑进来,打断你的工作了?”
羿羲说:“没有没有,爸爸吩咐了,你问什么我都要向你详细解释一下。”
“他知道我要来这里?”
“他说必须让你明白我们拿着上灵索引做什么工作。”
“那你拿着索引做了什么工作?”
“让它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东西,而不仅仅是上灵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
“有什么进展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什么意思?”
“我们的确发现了很多东西,可是这些东西都是上灵想让我们知道的吗?这就无从考证了。我们发现,索引对着不同的人会做不同的事情。”
“有什么规律吗?”
羿羲道:“我们还没有总结出来。比如说,有好几天这个索引一直对着我唱歌——它好像直接活在我的脑子里,有些问题我还没组织成句子它就已经回答了。可是有时候我觉得上灵好像在作弄我,带着我绕来绕去,不知所以。”
“怎么绕呢?”
“比如说,整个和谐星球的历史都摊开了摆在我面前,每一个来过这条小溪饮过水的人,他们的名字我都可以告诉你。可是关键的东西我却始终找不到,比如上灵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们怎样才能回地球?上灵的主机在什么地方?”
华纱说:“看来它还有很多秘密不想让你知道。”
羿羲道:“我觉得它其实是想告诉我们的,只是它没办法说出来。我估计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保护程序在后台运行,防止任何人操纵上灵统治世界。”
“那么我们根本不知道它要带我们去哪里,就这样盲目地跟从它上路吗?”
羿羲说:“那也没办法,人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你明知道这苦果不是你想要的,可你还是得硬吞下去。”
华纱静静地和羿羲对望着,她知道羿羲是在提醒她,上灵对她所做的一切,和命运对羿羲的作弄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华纱想,你这个笨小孩,妈妈当然知道你的委屈。妈妈知道你的生活有多么艰难,也知道你很少抱怨。不过你的状况实在是无法预防也不能治愈,可能现在上灵的状况也一样,它也是身不由己。这样的话,我会学你那样,耐心地承受这一切。不过如果我能够改变现状,我一定会努力去抗争。你再怎么讽刺我,我也不会轻易接受命运安排的。
华纱说:“既然我们直接问不出什么,那就只能耍些小计谋,试试旁敲侧击。”
“这个当然,要不你以为我和司徒博一直都在做什么?”
好,原来羿羲并没有悲观放弃。这时候华纱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情:“你爸爸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羿羲笑到:“呵呵,这个他不知道。”
当然了,佛意漫肯定不会允许他们利用索引反过来对付上灵。“嘿嘿,看来不止上灵有自己的小算盘。”
羿羲道:“那么你打算去告密吗,尊敬的母亲?”
问得好。我应不应该去告发羿羲,好让老佛爷从此禁止他使用索引呢?我从来没有对佛意漫隐瞒过什么东西。
此时华纱又想起今早她做的另一个决定:告诉佛意漫沙漠里面发生过什么事情,告诉他耶律迈企图处死纳飞。这事情一旦说出来,后果会非常严重,华纱能够承受这种后果吗?另一方面,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她有权利剥夺佛意漫的知情权吗?
羿羲没等她回答就说:“你想想,上灵早就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却没有试图阻止我们。”
华纱说:“或者她已经采取措施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上灵也没有告诉爸爸,难道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去告发我们吗?”
华纱静心想了想。羿羲问的只是他这个小秘密,可是华纱同时也想着沙漠那件事情。说到底这是上灵的远征计划,这里只有上灵最了解人类的行为模式。
上灵知道沙漠里发生的一切,正如她也知道羿羲和司徒博拿索引干什么。那么,华纱是否应该让上灵决定说不说呢?
可是司徒博和羿羲千方百计要破解的正是目前这个局面:他们不想让上灵来决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也不想让上灵决定我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可是同时我却想学上灵对待我们那样来对待我的丈夫。老实说,佛意漫到底应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对于这个问题,上灵不见得就比华纱了解得更多。
华纱说:“我很讨厌这种两难局面。”
“你的意思是?”
华纱道:“我晚点儿再决定吧。”
羿羲说:“这也是一个决定。”
华纱道:“行了,就你最了不起了,我的长子。这个可能只是个权宜之计。”
羿羲道:“你的面包还没吃完呢。”
“因为里面有骆驼奶酪。”
羿羲说:“太恶心了,是吧?而且吃完之后还会便秘呢。”
“我都等不及要见识一下了。”
羿羲说:“所以我们都不吃。”
华纱瞪着羿羲:“那为什么冰箱里面有那么多?”
“用来喂狒狒的,它们把骆驼奶酪当宝贝。”
华纱看着手上啃了一半的面包,苦笑道:“原来我一直在和狒狒抢食呢。难怪尤八今早来厨房帐篷,他还以为我要请他吃呢。”
“你请他吃奶酪的话,他会以身相许呢。”
“你太恶心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是挺恶心的。我见过爸爸和司徒博喂他之后,他就抱住两人的脚不放了。说不定尤八是同性恋呢,这样他就不会骚扰你了。”
华纱笑了。可是羿羲这个关于同性恋狒狒的小笑话却让她想起另一件事:在上灵选中的这群人里面,如果其中一个不能生儿育女,那会怎样?紧接着她脑中又有另外一个念头:这个想法会不会是上灵发送给她的呢?这是一个警告吗?华纱不禁抖了一下,连忙把手放在索引上面,心中默默祷告:请告诉我,我们这群人里面有没有人无法生育?会不会有一个妻子因此而失望?
可是索引没有回答。
将近傍晚了,今天的狩猎只有纳飞一个人有收获,梅博酷烦得不行了。对,纳飞在岩石上爬的时候比梅博酷安静一点,那又怎样?纳飞的枪法很准,已经到了人枪合一的境界,那又怎样?这些无非都证明了当初在沙漠里,耶律迈有机会的时候就应该一枪把纳飞给毙了。
“当初在沙漠里……”好像现在他们已经不在沙漠似的,幸好现在这里与来时路过的其他地方相比好歹算是多了一点生机。营地所在的河谷是一片绿洲,看在眼中就好像在酷热中喝了一杯冷饮那么舒服。就在几分钟前,梅博酷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看了一眼远处的绿树,真是心旷神怡啊。在这个破地方,放眼处尽是一片惨白暗灰的色调,只有黑石黄沙和一些灰青枯绿的沙漠植物。耶律迈每看见一株就说出它的名字,好像真有人在意似的。难道这些沙漠植物是耶律迈的远亲?其实也不奇怪,可能耶律迈的某个先祖突发奇想,在某一团带刺的灰灌木那里爽了一回,从此就留下了血脉。嗯,今天我可能在耶律迈的“一棵表弟”身上尿尿了。挺好的,这个举动很准确地反映了我对这些沙漠狂徒的态度和想法。
纳飞当然打中了,因为他看到了那只野兔了呀。我根本就看不到,这让我怎么瞄准呢?梅伯虽然没有看见猎物,可是既然大家都开枪,那他也只好从众了。不对不对,不是人人都开枪了,欧必忍就没有开火。费雅思开枪了,不过他瞄得太低,而且脉冲枪没有设置好,光束都发散了。纳飞也开枪了,还打中了那只兔子,在它的头上烧穿了一个洞,洞口还冒着烟。当然,梅博酷也开枪了,只是没有特意瞄准什么东西。耶律迈总结说:“纳飞好枪法。费雅思,你瞄得太低、动作不够协调,还有,把聚光器调紧一点。你,梅博酷,你想用脉冲枪在那块石头上面画兔子吗?我们这里不是蚀刻工艺课,也不是采石场。”说完耶律迈就带着纳飞捡猎物去了。
梅博酷说:“现在都那么晚了,你们俩去找死兔子,我们其他人可以先回去吗?”
耶律迈听了,冷冷地盯着他,说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想学一下怎么将兔子剥皮去内脏。不过现在看来,可能你永远也不需要学这门手艺了。”
哼,耶律迈,就你聪明!你教的学生学不好,你就靠挖苦取笑来给他们建立信心吗?至少我还开枪了,你也不看看欧必忍,他拿脉冲枪那样子就好像手上捧着别人的鸡鸡似的。不过梅伯没有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他只是看着耶律迈,问道:“那我可以回去啦?”
耶律迈反问道:“你以为你认得路吗?”
梅博酷说:“我当然认得。”
耶律迈说:“没问题,走吧,看还有谁愿意和你一起?”
没有人和他一起走,他们都被耶律迈吓着了,以为梅博酷不认路。其实梅博酷没有迷路,他很容易就找到原路往回走。为了确保方向是对的,他爬上一座小沙丘张望。没错,远处正是那个河谷。哼,英明神武的大哥,我也并非一无是处吧?虽然我不像你那样,老是骑骆驼背着花花草草在不同城市之间穿梭,汗流浃背地在沙漠里来来回回几十趟,可我还是有方向感的。
只可惜了他的长袍,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划破了;还有他的裤子,在裤裆那里撕开了一个口子。梅博酷很注重穿衣打扮,总是追求尽善尽美,否则就会很不爽。现在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还沾满尘土,甭提有多难受了。唉,我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梅博酷来到峡谷的边缘往下看,以为会看到帐篷,哪知一顶帐篷也没有。
梅博酷一下子傻眼了。他想,他们抛弃我了。他们趁我不在,收拾帐篷跑路,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了,为什么?就是因为我看不见那只该死的兔子!
然后梅博酷意识到他只是来到了营地的下游,只要向左边望去就能看到那些帐篷了。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比营地更靠近海岸,如果急流海的浪有世俗海那么强劲,他在这里就应该能听到浪涛拍岸的声音了。这一带还有那群狒狒,在河岸和海边觅食,靠吃一些根茎、酸莓、野草、昆虫和小动物勉强活着。
我怎么来到这里了?我的方向感哪儿去了?
啊,对了,今天上午我们的确是沿着这条路过来的。我们出发的时候,老爸的那个懒婆娘还没起床,其他几个懒婆娘,尤其是我那个蠢得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懒婆娘,她们分散在营地各处,也有的在菜园里,反正就是在偷懒。看来我应该在刚才那个地方转弯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错过一个岔路罢了,我的方向感还是很好的。
可是梅博酷觉得很不是滋味,他想踢什么东西发泄一下,他想搞破坏,还想害人。
那些狒狒就在那里,就在他面前。这些蠢家伙明明像狗一样,还以为自己是人呢。有一只母狒狒正在发情,所以那些公狒狒互相扭打着,都想抓紧机会赶紧爽几下。瞧它们多贱啊……可我们自己不也是这样过活吗?
我干脆从这里走到峡谷底下,再沿着河边走回营地算了。沿路可能会碰上两只狒狒正在爽,我走到旁边给那只公的来个一枪爆头。这狒狒在高潮中结束生命,也可以含笑九泉了,是吧?而且我也开了杀戒,不让纳飞独大,真是一举两得!
梅博酷沿着崎岖不平的陡坡向下走,一路滑倒了几次,还弄破了膝盖。越往下走,梅伯发现越难瞄准,因为视线不够开阔,有好些石头和灌木丛把一些狒狒遮住了,包括正在争抢配偶的那几个。不过他又发现有几只小狒狒就在不远处,比别的狒狒离他更近一点,而且无遮无掩的,中靶的难度应该不大。
梅伯按照今天早些时候耶律迈教他们的方法,瞄准的时候把手肘撑在一块大石上面。可是即使有支撑点,他的手还是抖个不停。梅博酷努力地稳住双手,可是准星外面的世界反而跳得更厉害了。当他的手指按下发射钮的时候,整把脉冲枪都动了一下,那只狒狒安然无恙,而距离它六米远的灌木丛中冉冉升起一股青烟。狒狒肯定听到响声了,它猛地转身看着灌木丛中的小火苗,吓得直往后退。
不过很快它就回到灌木丛旁边,看着火焰,好像想从中学到什么秘密。这些灌木虽然很干,却还是活的,所以烧得很慢,散发出很多浓烟。梅伯再接再厉,不过这一次他特意向右偏转一点,以补偿按键引起的移动误差。而且他的手比刚才稳了一点,他还想起耶律迈强调瞄准的时候要放松……梅博酷现在完全按照耶律迈说的去做,这头狒狒马上就要永垂不朽了。
就在梅博酷按键的那一瞬间,一声尖锐的爆裂声在耳边响起。梅博酷吓得一哆嗦,这一枪打到了九霄云外。他转头一看,只见头上几米远的石缝正冒着烟,原来的那棵植物已经烧没了。梅博酷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那只狒狒身旁的灌木丛也是这样起火冒烟……梅伯马上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人用脉冲枪射他。糟了,有强盗!营地危险了!那些强盗怕他回去通风报信,肯定要杀他灭口!梅博酷想,别杀我,我不会去报信的,我就躲在这里不作声。你们去干正经事好了,只要别杀我,怎么都行……
“你在干什么?你竟然射那些狒狒?”
在一阵碎石碰撞声中,纳飞滑下一个陡坡,站定在梅伯面前。梅伯一看乐了,纳飞也是滑下来的,不见得比他高明多少;然后他才发现纳飞滑下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失控,而且滑到底之后是站直的,而不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这时候梅伯突然意识到,开枪射他的正是纳飞,而且只差几米就打中了。梅伯质问他说:“你又在干什么?谋杀啊?可惜你的枪法太次,下次走近点再开枪。”
纳飞说:“狒狒和人类很相近,我们不杀它们的,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是吗?难道人类也坐在地上挖虫子吗?难道人类也总是盯着那些雌性,看谁的屁股变红了就扑上去吗?”
“梅伯,你的人生总结起来也差不多是这样了。”纳飞说,“难道你觉得我们应该吃狒狒的肉吗?”
梅伯说:“我才不在乎呢。我射狒狒不是为了吃肉,就是想开杀戒,怎么着?这里会开枪的可不止你一个。”
说到这里,梅伯突然发现目前只有他和纳飞两人,没有第三者在场,而梅伯手上拿着一把脉冲枪……这其实是个意外,我的脉冲枪走火了。我本来正要开枪打一只动物,纳飞突然冒出来。我那时正在全神贯注瞄准,没听见他走近。爸爸,求求你,求你原谅我吧。我实在很内疚,这是我的弟弟啊!我要替他偿命……噢,儿子啊,我原谅你了。只可怜我的小儿子命苦,竟然在狩猎时横遭意外,不但连蛋蛋都被打掉了,还失血过多而死。我很难受,你就让我一个人默哀一会儿吧。我在这里哭的时候,你自己去外面找个女的爽一把好了。
这一天将会被记入史册,因为爸爸竟然希望梅博酷做他喜欢做的事情。
纳飞说:“你不能这样浪费脉冲枪的电池。耶律迈说过,总有一天这电池会用完的。而且他也说了,我们不吃狒狒的肉。”
“耶律迈还能放屁进长笛里吹奏一曲呢,我偏不爱听!”我手上拿着一把脉冲枪,几乎已经瞄准着纳飞……过后我可以重演案发现场,向他们展示我怎么转身,怎么被纳飞吓了一跳,脉冲枪怎么走火把纳飞胸口打个大窟窿……不对,这么近的距离,应该能把他打爆了,纳飞一下子就化作碎片,像天女散花一样洒落四周……只是我肯定会沾一身血回去……
这时候梅博酷感觉到一把脉冲枪顶住了他的脑门。
耶律迈说:“把你的脉冲枪递过来。”
梅博酷还嘴硬:“怎么了?我又没打算真的开枪。”
纳飞又开始唠叨了:“你都已经开枪了!如果刚才你枪法准一点,这狒狒就死了。”纳飞当然不知道梅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耶律迈知道。
“我再说一次,把你的脉冲枪递过来,枪柄朝前。”
梅伯很夸张地长叹一声,把枪上缴了。“既然你要小题大做,那我就陪你玩玩吧。你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拿脉冲枪指着那人的头,可是我连射个把狒狒也不行,凭什么?”
梅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旧事重提,说起沙漠里面的纳飞造反事件,耶律迈当然不高兴。可是他不理梅伯,转头和纳飞说话,脉冲枪却一直顶着梅伯的脑袋。耶律迈说:“纳飞,你以后再也不要用脉冲枪对着人瞄准。”
“我没有对着他,我是对着他头上那棵植物瞄准的,而且我还打中了。”
“是的,你的枪法很准,可是万一你开枪的时候打喷嚏呢?或者绊了一下呢?稍有不慎你就会把你二哥的头打掉了。所以你记住,以后再也不要对着人瞄准,对着人附近也不行,明白没有?”
纳飞说:“明白了。”
啊,明白了,明白了,耶律迈大哥,我从今以后要像拍爸爸马屁那样拍你的马屁!梅伯快吐了。
耶律迈又说:“不过你刚才那枪真的很准!”
“谢谢。”
“梅伯运气好,如果刚才是我看见他,我就打烂他的脚,让他以后都一瘸一拐的,这样才能让他记住我们不杀狒狒。”
耶律迈竟然在纳飞面前这样削梅伯的面子,真是岂有此理!
这种场面,怎么能缺少费雅思和欧必忍呢?耶律迈当着纳飞面教训梅博酷的时候,这两人刚好赶到,看了出好戏。
梅伯问道:“狒狒什么时候变成神兽了?”
耶律迈说:“我们不吃狒狒,所以不杀它们。”
“为什么不呢?”
“第一,狒狒对你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第二,吃狒狒和吃人没什么两样。”
梅伯说:“我明白了,你就像那些迷信的人,以为狒狒懂魔法。你们以为每一群狒狒都藏着一坛金子,所以你对它们好,喂它们吃东西,还任由它们掘地三尺、揭瓦拆墙。你以为它们将你吃穷之后,就会去藏宝的地方把金子拿出来送给你作为报答。”
“有人在沙漠迷路,全靠狒狒带路才脱险,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回了。”
梅伯说:“那又怎样?难道我们因此就要保佑它们长生不老吗?迈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狒狒的寿命其实是有限的。反正它们横竖要死,为什么不顺便做一下靶子呢?我又不是非要吃它们不可。”
“多说无益,我已经决定了,从此以后禁止你拿枪,你也不用学打猎了。”
梅伯大怒:“呸!凭什么你们人人都能拿枪,就我不可以?”
“脉冲枪是打猎用的,纳飞会是个好猎人,你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不能练成一个好猎人?今天只是第一天正式实战操练嘛。”
“只要我在世一天,你就不能再碰脉冲枪一下。”
梅博酷心都凉了。耶律迈这样羞辱他,为了什么呢?就因为一只蠢狒狒?耶律迈怎么能够这样对他?还要当着纳飞的面!梅伯说:“啊,我明白了,你这是在向纳飞陛下表忠心。”
此话一出,当场一片死寂。梅伯有点怕了,他怕迈哥被刺激得太厉害,就算不杀他也会把他揍个半死。然后耶律迈开口了:“纳飞,你这就把兔子带回营地,司徒博要把它放进冰箱里,等明天早上才开始炖。”
纳飞答道:“好的。”说完他就沿着山坡跑下河谷了。
耶律迈又对费雅思和欧必忍说:“你们俩跟他回去。”
费雅思和欧必忍刚刚从陡坡上滑下来,都是用屁股着地。费雅思站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迈哥,不要冲动啊。”然后他就要转身跟着纳飞的脚步回去了。
梅伯知道费雅思这句话大概是他能够得到的所有的支持了,所以他拼命揪住这根救命稻草。“你回营地之后,请告诉我爸爸,迈哥的脉冲枪不是走火,我的意外身亡也不是意外。”
费雅思答道:“如果你们两人赶快回营地,我就什么也不说。欧必忍,快走。”
欧必忍说:“我可不是你的宠物狗。”
费雅思说:“行,那你就留下来吧。”
欧必忍说:“留下来干吗?”
费雅思说:“这样你还要问吗?你就跟我走吧。他们有些家族纷争,我们别掺和进去。”
梅伯当然不想要他们走,迈哥动手的时候哪怕有个证人也好。他大声喊:“我们没有什么纷争,耶律迈只是迷信罢了。他相信那些老掉牙的传说,如果你杀一只狒狒,整个部落就会来抢走你的小孩。对啦,艾雅肯定怀孕啦!你们俩快回来,我们一起走回去吧!”
可是他们没有回来。
梅伯马上软了:“这个……我……真对不起,可是你也不用闹那么凶吧?我又没有真的打中那只狒狒。”
耶律迈凑到他面前:“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能拿脉冲枪。”
梅伯说:“刚才其实是纳飞开枪打我!我打狒狒你就抢走我的枪,可是纳飞打我怎么你就不管他呢?”
“凡是不能用来吃的动物,我们都不杀,这是沙漠的法则。不过我禁止你用枪,不是因为狒狒。你自己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耶律迈说:“因为你的手指蠢蠢欲动,因为你想杀纳飞。”
“噢,你已经学会读心术了,是吧?”
“我不用读心,我只需要看你的肢体动作就知道了。而且纳飞也不是笨蛋,他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当时只要你的手指动一下,他就抢先一枪把你爆头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他才没种杀我呢!”
耶律迈道:“可能吧。你可能也没种杀他,不过没关系了,因为你再也没有开枪的机会了。”
梅伯从来没听过比这更蠢的话了。“就在几天前,在沙漠里面,你还想把他绑起来扔给野兽。”
耶律迈说:“几天前我们还有希望重返文明世界,可是现在这事情已经不可能了。无论我们喜不喜欢,反正我们已经困在这里,而且艾雅就算还没怀孕也快了。”
“你先学会怎么让她怀孕再说吧。”
耶律迈抡圆了左胳膊,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梅伯鼻子上。梅伯这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有点过分了。
“啊!哇!你这个混账王八蛋!”梅博酷捂着鼻子,一边惨叫一边骂。他知道他的手上一定沾满鲜血了。
耶律迈说:“嘿嘿,看来你受痛的时候,说话特别文雅。”
“看你做的好事,我的衣服也沾上血了。”
“你不是老幻想自己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吗?沾点血就更像了。”耶律迈说,“你给我听着,听仔细了,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下次你再想害人我就打断你的鼻子;以后我每发现一次就打断你的鼻子一次。现在爸爸这摊什么远征的破事儿,我也想逃走,可我最后还是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梅伯说:“就是因为上灵弄绳子比我在行呗。”
“所以我们已经困在这里了。将来我们的老婆会生小孩,这些小孩就是我们的下一代,你明白吗?我们这个集体只有十六个人,对于下一代来说,我们这十六个人就是全世界,他们将在这个世界里面长大成人。你这种小混混儿,因为别人不让你杀狒狒你就偷偷摸摸地想害人,这个世界容不得你这种人,明白没有?”
梅伯说:“明白了,这个世界只容得下像你这种以打人为乐的壮士。”
耶律迈道:“如果你老老实实我就不打你。从今以后别再想着害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因为无论你怎么机关算尽,你始终是螳螂捕蝉,我总是黄雀在后,随时都可以把你灭了。明白没有?你这个跑龙套的小朋友!”
“我明白你现在是铁了心要拍纳飞的马屁。”梅博酷说完,硬着头皮等候耶律迈的老拳。可是迈哥却笑了:“可能吧,可能我现在的确是在拍他的马屁。不过要是你没留意到的话,我这就告诉你,他也在拍我的马屁呢。可能我们从此可以和睦相处吧,怎么着?”
梅伯说:“你的脑子进水了吗?怎么说话像放屁一样!和睦相处?哼,你什么时候变成慈祥的老大哥了?”
耶律迈说:“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否则咱们走着瞧!”
华纱看着他们分批回来了。首先是纳飞,他的背囊里装着一只兔子。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捕获猎物凯旋而归,华纱看得出纳飞其实在拼命掩饰心中的得意,无奈他从来就不善此道,所以此刻脸上还是写满了自豪。跟在纳飞后面的是费雅思和欧必忍,都是满身大汗,神情萎靡,显得闷闷不乐。最后是耶律迈和梅博酷,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仿佛这兔子是他们抓的;两人还有说有笑,好像正在商量征服宇宙的大计似的。
华纱想,我永远也没办法了解这两个人。这世界上还有谁比这两人差异更大呢?耶律迈是个强人,精明能干,野心勃勃,心狠手辣;而梅博酷则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人,贪婪好色,阴险诡诈——可是这两人却总是用同一个鼻孔出气,经常一起对其他人冷嘲热讽,好像这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人聪明。华纱明白,纳飞有点成绩就得意扬扬,是挺讨人厌的;可是至少他不会像梅博酷和耶律迈那样,走到哪里都让身边的人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不对,我这样想不是很公平。华纱开始自省了:我还想着在沙漠里的那个清晨,想着纳飞的脑门顶着一把脉冲枪。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耶律迈!从今以后,在这个旅程中的每一步,我都会盯住他,确保我的小儿子安然无恙。梅博酷就有这个好处:这个人有贼心没贼胆,根本不用怕他能耍什么花样。
佛意漫说:“我知道你们都饿了。可是现在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不能浪费了,我这就把我昨晚做的梦告诉大家吧。”
这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坐在几块条石上面。这地方是司徒博和老佛爷一早就准备好的,他们把长条的石头围起来当凳子,大家吃饭和开会的时候就不用席地而坐了。
佛意漫说:“我不知道这个梦有什么目的,也不清楚其中的含义,可是我知道这个梦非常重要。”
欧必忍说:“如果那么重要,为什么上灵不直接告诉你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
佛意漫说:“欧必忍,我妻子的女婿,因为这个梦不是上灵发给我的,他也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华纱留意到老佛爷还用“他”字来称呼上灵,有意思。羿羲和纳飞两兄弟成天都把上灵称为“它”,佛意漫却没有受他们影响,华纱觉得很欣慰。可能他已经老了,脑筋也僵化,缺乏想象力,可是华纱偏偏喜欢他坚持按照传统习惯去看待上灵,而不是把她说成一台储存人类历史的超级计算机。
佛意漫说:“在我开始叙述这个梦之前,我先警告你们,因为这个梦不是来自上灵的,它背后可能有更深的含义,所以我有更多的理由为纳飞和羿羲高兴,也更加替耶律迈和梅博酷担忧。我觉得,我在梦里看到的是一片黑暗阴郁、死气沉沉的荒野。”
“你不用在梦里也能看到荒野。”梅博酷小声嘀咕着。华纱看得出来,梅伯的冷笑话很难掩饰他心中的恼怒——这个梦还没开始,他就先给点名了,梅伯心里很不爽。耶律迈当然也不高兴,只是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佛意漫平静地盯着梅博酷,用目光命令他保持安静,警告他绝不能再插嘴。就这样盯了一会儿,佛意漫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