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城议会,现实中
华纱一生中总是充满自信。她相信一个人只要聪明机智、宅心仁厚,再加上果敢决断,没有什么难题是解决不了的。人人都是可以说服的;如果实在说服不了就忽略他们;忽略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自然就消失了。在这个人生哲学的指引下,华纱把学校在短短十数年间就办成女皇城中首屈一指的名校,她自己也成为女皇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或多或少都受了她的影响。其实华纱从来没有正式从政,可是女皇城议会每逢有重大决策,都会征询她的意见;很多艺术委员会也请她做顾问;最关键的是,政界商界的巨头,无论男女,需要做出重要决定的时候,总会私下找她出谋划策。华纱的追求者众,可是她十几年来都和同一个人续婚约,这个人对她的光环既没有心存忌惮,也不会垂涎觊觎。华纱已经在女皇城中为自己找到一个准确完美的定位,凡事总能游刃有余,乐在其中。
可是华纱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原来是那么不堪一击。她的人生就像一匹布,编织在女皇城这台织布机上面;现在女皇城即将分崩离析,华纱的生活眼看就要变得支离破碎,好像飘絮浮萍一样身不由己。
这一切祸害的始作俑者就是华纱的前夫——贾霸。好多年前,那时他们还是夫妻,贾霸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他竟然想让华纱尝试修改那条禁止男人在城内置业的法律。华纱看出贾霸的狼子野心之后,马上和他离婚,然后永久性地嫁给了韦爵——至少华纱是不打算和韦爵分开了。可是贾霸并没有死心,而是一直韬光养晦,暗中培植势力。他去城外的乡村地区招兵买马,先派他们进城做摧花党,将城中的女人吓个半死;然后再让同一批人戴上丑恶面具变成了雇佣兵,号称是要对付摧花党,保护女皇城。可是华纱很清楚,兵就是贼,贼就是兵,只差一个面具而已。
但是,贾霸虽然狡猾,总还是有办法约束的。然而上灵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开始添乱:她竟然对着一个男的说话了,而且这个男的不是别人,正是韦爵本人。于是华纱突然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她的前夫正在肆无忌惮地挑战女皇城的法律制度,而她的现任丈夫则四处宣扬末日论,逢人就说女皇城马上就要毁灭了云云。华纱的好朋友德琳说了——那时候,其实也不过是几个星期之前——人们都奇怪华纱怎么没有和孤威派的罗达结过婚。德琳说:“好姊妹,恐怕你得检查一下你的床,看有没有一些让人神智失常的寄生虫。”她当然是说笑话,可是华纱笑得很苦涩。
那时候还只是苦涩而已,而现在简直是要崩溃了。
贾霸强占了韦爵的家产,还派人追杀他的四个儿子——包括华纱的两个亲生儿子。然后上灵看中了纳飞——为什么那么多人不选,非要选中纳飞?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上灵命令绿儿带纳飞去圣湖禁地,让他和圣湖先知一起浮在湖面上,就像女人做祈祷似的。就在同一个晚上,纳飞把老贾给杀了,可能他动手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还没干透。别人看来,纳飞杀老贾可能是天经地义,因为是贾霸作恶在先;可是对于华纱来说,自己的亲生儿子杀了自己的前夫,这简直是人寰惨剧。
可是好戏还在后头。也是在同一个晚上,华纱看到了两个女儿的庐山真面目:阿芙和阿珂的丈夫偷情,阿珂动手几乎把阿芙给杀了。我这个家怎么好像还没有进入文明社会呢?我的一个儿子是个杀人凶手,一个女儿是通奸淫妇,另一个女儿杀人未遂。只有羿羲是文明人,可他却是个瘸子,华纱一想到羿羲就很心痛。可能这就是文明的缩影——一些弱不禁风的瘸子抱成团,企图控制比他们强壮百倍的野蛮人。
贾霸老早就说过:“华纱,在和平年代,你们这些女的当然有资本豢养一堆太监做宠物。可是等敌人杀到门外的时候,你能指望那些阉人救你吗?到了那个时候,你才想起要找真正的男人,强悍的、有杀气的男人——可是到哪里去找呢?你早就把他们赶走了呀!”
拉士葛,他既不聪明也不强悍,贾霸所说的太监阉人,大概就是指像他这种人。他妄想控制贾霸套住的那头猛兽,本来就力不从心;如诗竟然还将绳套松开,女皇城于是瞬间就被洪水猛兽吞噬了。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的家中!为什么又是我?
最后的打击来自慕斯将军。没错,华纱知道这人必是慕斯将军无疑。换了别人怎么会那么大胆,带着区区一千士兵就敢进军女皇城?换了别人怎么懂选择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油头族到达的时候,女皇城正值内乱,根本没办法抵御外敌;见到有人自称救兵,当然是来者不拒了。华纱根本不相信慕斯将军撤兵的承诺。虽然他们已经撤离了城中街道,却依然牢牢把守着城门和城墙。
雪上加霜的是,和韦爵、贾霸、纳飞和拉士葛这些人一样,慕斯竟然也能和华纱扯上关系:他当初正是凭着华纱的亲笔信打开城门的。
华纱以为已经跌到谷底了。可是今天早上,纳飞和耶律迈俩人突然出现。他们是从森林那里来的,这就意味着他们一定穿越了禁地。他们来有何贵干呢?原来是为了通知她,上灵要她立刻离开女皇城,去沙漠投奔丈夫,顺便还捎上几个“她认为合适”的女孩子。
华纱问:“合适做什么?”
耶律迈说:“合适结婚,合适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生小孩。”
“你们要我离开女皇城?你们要我拐骗几个无知少女去沙漠里像狒狒那样过活?”
纳飞安慰她说:“怎么会像狒狒呢?我们穿着衣裳,也不会乱吠一通嘛。”
华纱说:“你们不用想了,我是不会考虑的。”
纳飞说:“您会的。”
最近好多男的都对华纱说过这句话,现在连亲生儿子也这样子,华纱怒了:“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纳飞说:“我不是威胁您,我只是在预测罢了。我敢打赌,不出半个小时您就会开始考虑了,因为这是上灵的旨意。”
还真给他说中了——还不到十分钟,纳飞的话已经刻在华纱脑中挥之不去了。
纳飞怎么知道的呢?肯定是因为他了解上灵。可是纳飞并不知道,上灵其实早就在给华纱做思想工作了。韦爵远走沙漠之前曾经叫华纱一起去,不过没有提起带上别的女孩。可是当华纱向上灵祈祷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响起。上灵很明确地告诉她:去沙漠,带上你的两个女儿,带上你的几个干女儿,带上所有愿意同行的人;在上灵的国度,所有的子民都将奉你为国母。
去沙漠?像动物那样生存?华纱一生听从上灵的教诲,可是这一次它的要求太过分了。离开了女皇城,离开了她的学校,华纱什么也不是,她只是韦爵的妻子而已。蛮荒之地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什么都是男人说了算——尤其是野蛮的男人,就像韦爵的长子耶律迈。耶律迈这小子,华纱想起他心里就直发怵,韦爵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人有多危险呢?可是在野外,像耶律迈这样的猎人反而成了华纱的衣食父母。到那个田地,华纱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她还能发挥什么影响力?谁还会找她出谋划策?一切都是由男人把持,女人只能煮饭洗衣喂小孩,就像倒退到原始社会一样,和动物没什么两样。不行,不能走!离开女人之城,她就不再是华纱女士,而变得和一头野兽无异了。
在这个地方我才有存在感,在这个地方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然而当她步入议会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这个地方”已经不再是女人之城了。看那一张张写满了幽怨、恐惧和愤怒的面孔,华纱突然意识到,女皇城的辉煌已成明日黄花。即使这次勉强逃过一劫,女皇城也将不复往日的静谧和安宁,再也不能提供一个舒适安全的环境给华纱们精心培育下一代了。潘多拉盒子已经打开,以后肯定会有野心家不断涌现,机关算尽,企图将女皇城占为己有。她只能寄望每一个男人都像韦爵那样,以人性驾驭兽性,用良知战胜权欲——可是这世上能有几个韦爵?就算是韦爵这样的好人,他这次的所作所为,不也是矫枉过正吗?完了,一切都完了。圣湖已被污染,人心也被荼毒,女皇城的基业已经毁了。
上灵,你背叛了你的女儿。
华纱当然没有将这句亵渎上灵的话大声说出来。她只是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地走到议事厅中间,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这里是顾问和职员的座位。华纱知道很多人把一切都怨在她的头上:她的两任丈夫,她的儿子,她的两个女儿,在她家发生的“拉士葛事变”,还有她那封落在孤威国将军手中的亲笔信。那么多牵连瓜葛,华纱真的是百口莫辩。
会议开始,原来很正规的开场仪式匆匆忙忙地结束了,有些步骤还省略掉了,这在华纱记忆中还是第一次发生。没有谁提出异议,因为人人都知道时间紧迫。女皇城议会给孤威军队制定的撤兵期限,到头来反而成了悬在她们头上的利剑——因为现在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孤威军队根本就不打算撤。
很快,讨论变成了争吵,话题自然是围绕着孤威军队的去留。孤威国的统帅,当别人称呼他为慕容复的时候,他拒绝回答;于是大家都叫他慕斯,略带点奚落的意味。慕斯实际上已经成了女皇城的主宰,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议员争持不下的是,女皇城到底应该公开翻脸逼他走,还是应该给他的驻军一个合法的名分。谁都不愿意向慕斯屈服,可是慕斯摆明要在这里驻军,以女皇城为大本营展开针对平原诸城和剖头国的军事行动。有议员提出以允许慕斯驻军为条件换取自治权;其他人担心一旦让他如愿以偿合法驻军,以后他会得寸进尺,最终将女皇城吞为己有。
可是,她们有别的选择吗?迄今为止慕斯始终没有发出一次威胁,他只是给议会写了一封毕恭毕敬的信,信上写道,“如今城内乱党余孽未清,隐患犹存,敝军任务尚未完成。若此时言退,坐视女皇城重遭劫难,于心何忍?故此敝军愿应贵邦之邀,不辞劳苦,继续留守,以效犬马之劳,确保女皇城千秋万世永享太平。”
这封信把孤威国的士兵粉饰成一群温驯的绵羊,其实人人都知道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对于女皇城议会下达的命令和要求,他们表面上装得毕恭毕敬,满口答应,实际上只执行对他们有利的那些。现在连女皇城的守兵也变得不可靠了,那些军官都很崇拜孤威国的将军,也开始学他那样对议会的命令阳奉阴违。这个将军实在滑头:他从没有把谁惹毛,也不和人吵架,别人说什么他都赞成;另一方面他却自行其是,从不妥协。可是无论他做什么,最后总不会落人口实。华纱知道,每一个议员其实都察觉到大权逐渐旁落。在潜移默化中,女皇城已经被慕斯将军一个人的意志所主宰。而在整个过程中,慕斯将军从不需要撕下面具,始终没有露出狼子野心。
华纱想不明白他怎么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没有欺压,也没有恐吓,为什么能把人治得服服帖帖呢?就连他的铁石心肠似乎也增加了他的人格魅力,使人对他又敬又怕——为什么呢?
华纱想,大概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要把这个世界塑造成什么样子。可能因为他心中的信念太坚定、太强大了,他身边的人也像被洗脑一样,没办法不接受他的想法。可能我们天性习惯依赖,渴望强者的指引,因此置身弱者的地位也不以为耻,甚至不惜用尊严来换取安稳。
寇贝老太说:“还有几分钟就到最后期限了。我们已经讨论了一个上午,是时候听一听华纱女士的高见了。”
有些议员交头接耳,表示赞同;可是也有很多议员高声反对。有人喊道:“她的高见都留在审判时发表吧!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华纱慢慢转头看着说话那人,原来是傅特拉。她是另外一所学校的校长,向来忌妒华纱,现在落井下石也不奇怪。华纱说:“傅特拉女士,恐怕这一次终于让你说对了。”
人人都安静下来。
“不过连你也能看清形势,难道我还看不清吗?最近灾祸连连,有哪一件我能撇清关系呢?我的儿子成了杀人嫌疑犯,我的两个女儿斗个你死我活,拉士葛还想当着我的面把她们劫走,我心爱的城市横遭血光之灾,孤威国的军队凭着我的信堂而皇之地开进女皇城。没错,那封信是我写的,可是我做梦也想不到这封信会被他们这样利用。各位好姊妹,这一切都是事实,可这些真的能怨到我头上吗?你们凭良心想想,女皇城中除了死难者家属之外,还有谁比我更惨?”
众人默不作声,若有所思。看来华纱的影响力还没有消失殆尽,她还能用言辞引导别人站在她的立场看目前的形势。
“各位姊妹,如果我真的是女皇城的万恶之源,我恳请你们即刻将我放逐。可是你们心里很明白,这一切并不是我造成的!我这样深爱着女皇城,怎么忍心害她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呢?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贾霸!他当初和我结婚其实已经心存不轨,想让我帮他废除女皇城的祖宗家法。我看透了贾霸的狼子野心,马上就把他休了。后来他指使爪牙在城中为非作歹的时候,早就不是我的丈夫了,他作的恶,能怪我吗?在座有很多位一直对贾霸姑息纵容,多次投票任由他胡作非为;你们做鸵鸟的时候,是我挺身而出,直斥其非!难道各位都忘了吗?”
她们当然没有忘,所以一个一个都缩起来不说话了。
“说到孤威国的军队和我的信。我写那封信的初衷是帮助一个年轻的女皇城守兵寻求庇护,因为我知道拉士葛的手下会对他不利。他救我儿子性命,我当然应该尽力报答。现在我承认这一步走错了,因为孤威人从我的信中嗅出了女皇城的弱点,并且乘虚而入。可是女皇城的弱点并不是我造成的,而且你们试想一下,如果孤威国的军队没有来,我们此时此刻难道会过得更好一点吗?我们还能坐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开会吗?女皇城还能够屹立不倒吗?要是任由帕华部族的雇佣兵在城中奸淫掳掠,在座各位有哪一个人能够幸免?一边是城毁人亡,玉石俱焚;一边是青山尚在,希望犹存。各位姊妹,你们宁愿选哪一边?”
人们又一阵交头接耳,华纱知道她正在成功引导着众人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华纱很少公开发表这样措辞激烈的长篇大论——她向来觉得与其公开表明立场,赤膊上阵,不如躲在幕后垂帘听政,因为后者可以将她的影响力发挥到极致。其实华纱深谙演讲之道,懂得如何按照自己的意愿左右听众的心理。只是这种手段不能滥用,否则就不灵了。不过现在已经是危急存亡之际,华纱必须使出撒手锏了。
“如果我们现在和孤威国的统帅公开翻脸,局势会如何发展呢?就算他遵守诺言撤兵,可是我们自己的守兵还会像以前那么好使唤吗?而且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撤兵的。慕容复将军曾几何时放弃过攥在手中的一城一池、一草一木?”
慕容复三字一出,人群中一阵骚动。
“没错,慕斯就是慕容复。我们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就蠢得无可救药了。孤威国还有哪个将军有这样的胆识?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制订这样一个大胆而且绝妙的计划?他敢带着区区一千人来到女皇城,却让我们在最关键的时候以为他有十万大军。他表面上装出一副毕恭毕敬、任劳任怨的样子,实际上却一手把持着军队调度和城门布防,把我们的守兵哄得服服帖帖,还肆意攫取他认为需要的物资。他总是在解释和道歉,总想让我们相信他是一片好心,其实他说的每句话都是谎言。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女皇城并入孤威帝国的版图,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手的。”
华纱说完,稍稍停顿一下,看着众人议论纷纷,有几个已经开始抽泣了。一个议员大声说:“那么我们和他翻脸好了!”
华纱问:“和他翻脸有什么好处?有多少人会因此白白牺牲?女皇城五分之一的地区已经被毁,当初那些暴徒只是些酩酊大醉的乌合之众而已,尚能把我们吓得缩成一团不知所措。现在设想一下,要是行凶作恶的不是什么醉汉流氓,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他们可以杀人之后随手把尸体钉在墙上——各位姊妹,我们一线生机也没有。”
“华纱女士,那……您有什么提议吗?”
“答应他的要求,允许他们留下来,前提是他们的军队必须驻扎在城外。而且他们必须遵从惯例,立下誓言,不得进入城中各个禁地,不得在城内置业;如果结婚的话,婚期一满必须离城。”
很多人低声议论,表示赞同。
“华纱女士,他会接受吗?”
华纱说:“我不知道。可是迄今为止他一直在扮作顺从我们的意愿。我们只能把我们开出的条件公之于众,希望他会衡量利弊,发现妥协总比对抗好。”
华纱的演说成功过头了。议会几乎全票通过华纱的方案,却指派她做“亲善大使”,立刻去慕斯将军那里提交这一份邀请。华纱料不到议会有此一着,无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再不情愿也得挑起这个重担。只是情势紧迫,她连仔细思量准备的时间也没有。议会匆匆忙忙地将公文打印出来,签字盖章,然后就打发华纱上路了。这时候距离她们订下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几分钟。
梅博酷郁闷了一路。他规规矩矩地跟着耶律迈穿过沙漠,绕着城墙走到城北的树林;然后他又老老实实地跟着纳飞在崎岖的山路上跋涉,穿越禁林,潜回女皇城。华纱的学校出现在视线当中的时候,梅博酷瞅准机会溜走了。没错,他们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可是梅博酷偏不愿意做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他们打算回来包办婚姻是吧?不用客气了,梅博酷宁愿自己找。他才不会跟在大哥屁股后面找一个人家挑剩的“剩女”;他更不会死皮赖脸地去他小弟的妈妈的学校,求她赐一个干女儿做老婆。耶律迈早就看中的那个艾雅,好像娃娃似的——他是大哥,谁也争不过他,可是梅博酷压根儿就没看上过艾雅。他喜欢有血有肉有激情的女人,他喜欢在床上狂野不羁的咆哮女,他要的是两情相悦,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很快梅博酷就见识到女人的激情了。女皇城这一场大火,就数美人区和涂鸦区损毁最严重。他的老情人大部分都不知去向,能找到的只有少数几个,每一个都涕泪交流,抱住梅博酷又亲又啃,不愿放手。她们求梅博酷留下来陪伴——留下来?留在哪儿?留在一间烧掉一半、连自来水都没有的房子里?她们留他干吗?让他做苦力重建家园吗?让他做她们的守护天使吗?真是开玩笑!梅博酷……威风凛凛地保护着一个瑟缩颤抖的女孩子——有比这更荒诞的场景吗?梅博酷知道,如果他答应做她们的扯线木偶,让她们如愿以偿,这些女的肯定会施展浑身解数,以身相许相许再相许。可是,梅博酷觉着不值得——如果一个女人的需求比他的需求大,那么他实在犯不上蹚这趟浑水。梅博酷此行是要寻求庇护,获得好处,而不是行善积德,英雄救美。
梅博酷在每一处都不敢久留,连洗个澡吃顿饭也不敢。他知道如果逗留哪怕多一会儿,这些绝望中的女人就会像毒蛇一样缠上来,向他逼婚。现在和她们结婚有什么好处?还不整天干活累个半死?梅博酷于是及时抽身,留下深情一吻和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然后扬长而去。
至于让她们放弃女皇城的生活,跟他远走大漠,沿途生儿育女,抵达光明彼岸,从此开枝散叶,两人幸福终老——梅博酷一个字也没有提起。其实也不见得所有人都会拒绝。她们看到自己的家园变成废墟,发现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懒散幸福生活会在瞬间幻灭,几日几夜的骚乱暴动留下恐怖的记忆,还有挂满了整条街道的尸体……相比之下,跟随着心爱的男人在沙漠中闯荡好像也不是太糟糕。可能她们会新鲜几天,然后发觉沙漠生活艰苦枯燥,女皇城就算变成废墟也还是比在沙漠舒服。到时候她们就会哭着喊着要回去了——就像梅博酷一样。
没关系了,反正他根本没打算求人跟他去沙漠。让耶律迈和纳飞跟着爸爸疯去吧。梅博酷只想找一个女的,躲进她窗明几净的家中,躺在她温馨舒适的床上;既能避开耶律迈和纳飞的纠缠,也可以顺便获得全方位多角度的慰藉,减轻一点丢失万贯家财的痛苦。为什么非要回沙漠?女皇城就算被烧掉一半,就算被孤威国的军队占领,至少在大部分房子里面还有厕所和洗澡间,至少一天三顿都是新鲜食物,至少在旧城区还是能找到很多乐子。
可是梅博酷慢慢意识到,就连这个权宜之计也行不通了。他在美人区奔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女皇城内躲藏很久。他这次是偷偷溜进城中,没有留下记录,属于非法入境,总有一天他会被发现然后抓起来。现在满大街都是守兵,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他们在几个主要路口设置关卡,让来往路人扫描指纹和视网膜,梅博酷不可能每次都避开。现在就算沿着雨露街从美人区走到华纱学校也不是易事了。
对啊,华纱的学校……这个念头折磨着梅博酷。可是他已经尝试过其他计划了,没有一个行得通。于是梅博酷很沮丧地回到华纱的学校,决定向两个兄弟,向爸爸,也向他们的白痴计划投降了。
站在华纱学校门前的大街上,梅博酷还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真的敲门吗?多丢人啊!人家开门之后我该说什么呢?早上好,我是华纱的儿子的同父异母兄弟。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在一群老相好那里竟然无处藏身。恳请华纱女士和我的同父异母兄弟收留我,施舍点吃喝,最好还能泡个热水澡,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想到这个场景,梅博酷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自己非这样做不可,可是实在没办法迈出这一步——梅博酷很少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梅博酷使出了他的惯用招数:等待。他就干站在那儿,看着华纱的学校,什么也不做。
梅博酷就这样站了起码二十分钟,因为他想象力丰富,总是想着可能出现的尴尬场面,所以一点也没少受折磨。他看着小男孩小女孩坐在门廊那里上课,偶尔听见老师的只言片语,猜想一下他们在上什么课。梅博酷这样做的时候,至少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用想着那些烦心事。坐得比较近的那个班,好像在学几何,或者是有机化学,又好像是学用砖建房子。
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离开学生,小跑着下了门廊的台阶,一直冲着梅博酷走过来。糟了,她可能留意到他一直站在这里看,以为他不是恋童癖就是来蹲点的贼人。梅博酷本想转身就跑,可是他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就跳进圣湖也洗不清了,所以他没有跑,而是仔细看着来人,发现自己原来认得她。
她走到距离梅博酷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站定了,这个距离刚好让她可以正常说话而不用大声喊。她冷冰冰地说:“早上好。”
梅博酷一点也不担心会和她闹僵,因为没有哪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是他哄不了的。只要他花点心思了解这个女的渴望什么,然后满足她,那自然是手到擒来,例无虚发。对一个陌生女子施展泡妞大法,这个过程本身就很愉快。现在梅博酷隐约认出她是谁了,于是更加卖力。
他问:“你以前叫小丽,是吗?”
她脸上泛起一点嫣红,表情却显得更加冷酷——梅博酷猜对了,她真是狄傲丽。只见她怒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叫卫兵把你赶走?”
梅博酷说:“我看过你那出《海盗啸西风》,你演得实在太好了!”
她的脸更红了,表情却变和善了。
梅博酷乘胜追击道:“你小时候就已经很有天赋了。既年轻,又漂亮,演技又好,我不明白为什么到后来他们不让你扮演一些成年人的角色。我知道你肯定也能演得很好的!实在太不公平了。”
她的脸上怒气全消,反而显得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她说:“你是在拍马屁还是在挖苦我?”
“都不是!我说得每个字都是发自肺腑,小丽……呃,我猜你现在用的是全名狄傲丽,是吧?”
“我的朋友都叫我狄傲丽,其他人嘛,都叫我小姐。”
“咳咳……小姐,我希望有朝一日我有幸成为你的朋友,可以称呼你的芳名。不过现在劳烦你告诉我,耶律迈和纳飞,我的两个同父异母兄弟,他们是不是在华纱学校里面?”
狄傲丽上下打量着梅博酷。“你和他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
梅博酷说:“哈,现在轮到你来拍我的马屁啦!”
狄傲丽抿嘴一笑,走前一步,伸手出来道:“如果你真是梅博酷的话,我就带你进去吧。”
梅博酷后退了一步,说道:“千万别过来!我身上脏死了。我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两夜,身上那味道可不是什么高级香水!你凑上来的话,我一开口说话就能把你熏死。”
狄傲丽说:“我也没指望你像花篮那样香喷喷。来吧,我不介意牵着你的手带你进去。”
“看来只有你的勇气才可以和你的美貌相媲美了。”说完他牵起狄傲丽的手。“天哪,你的小手怎么这么柔软?”
狄傲丽又一次被他逗得笑了。作为一个著名的演员,她本来没那么容易被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七荤八素的。可是梅博酷想着,她已经退出舞台好久,应该好多年没有人对她这样吹捧了吧?现在梅博酷大肆恭维,表明他觉得狄傲丽还是值得一搏,这本身就是一种隐藏至深,无法抗拒的恭维。事实证明,一切都在梅博酷的掌握之中。
狄傲丽说:“你不用说那么多好听的话,华纱阿姨早就吩咐过了。她原话是说,要是你‘屈驾光临’,我们就赶快把你领进去。”
“小姐,如果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早就来了。就像你所说的,我不需要说什么甜言蜜语就可以走进华纱女士的学校,所以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完全不是虚假的恭维,真的是字字肺腑句句衷情。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舞台上那个小丽。虽然现在我已经长大成人,可是在我眼里,你的美丽有增无减,而且还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要是我知道你是华纱的干女儿,我就一直待在学校不走了。”
“我以前是她的干女儿,现在是这里的教师,我教的是仪态。最近我专门辅导艾雅,就是你的哥哥耶律迈追求的那个女孩子。”
“耶律迈有眼无珠,舍本逐末,只懂得盯住赝品,却看不见真正的珍品就在眼前。”梅博酷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脸,却故意不和她的目光触碰,而是在她的脸上四处游走,她的嘴唇,她的发鬓,她精致的五官……梅博酷故意让狄傲丽留意到他目光的移动,让她知道自己正在细细欣赏她的美貌。
梅博酷继续道:“对了,耶律迈只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罢了。待我一洗风尘之后你就会发现我比他英俊万倍。”
狄傲丽笑靥如花,梅博酷知道她已经上钩了。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梅博酷一直以来都深信不疑,只要你反复说,换着花样儿说,哪怕是最肉麻恶心的恭维话也会有人相信。何况这一次他根本不需要昧着良心说瞎话,因为狄傲丽确实很漂亮。当年她才十三岁,还是个童星的时候,就已经像天仙下凡;现在虽然有所不及,可是仍然算得上天姿国色。她身姿曼妙,体态优雅,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那么迷人。尤其是她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梅博酷甜言蜜语的熏陶之下,越发显得有神采了。没错,她的眼光里隐约流露出欲望,梅博酷已经成功地擦出了一点火花。当然,这点火花目前还不足以燃起激情。这种欲望还处于萌芽状态,只是一种对甜言蜜语的渴望。梅博酷只需要继续用言辞作前戏,稍微加把劲,必然可以让星火在瞬间燎原——前提是他吃完早餐洗过澡之后还有力气干得动。
狄傲丽把梅博酷带到自己房间——这是个好现象——让用人备好热水。梅博酷洗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享受。狄傲丽亲自端着一盘食物和一罐水回来,两人就在房间里聊开了。她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没有丝毫的陌生和尴尬。梅博酷就是这点厉害,他可以让身边的女人觉得很放松很舒坦,不知不觉就卸下防卫心理,向他敞开心扉,就像和闺蜜那么亲近。
狄傲丽一边说着话,一边背对着他把盘子放在梳妆台上,梅博酷趁机从水中站起来。她放好东西转身时,正好看见梅博酷用大毛巾擦身。狄傲丽吃了一惊,连忙移开视线。
梅博酷说:“呃……对不起,我想不到会把你吓着了。你做演员的时候肯定已经见过不少男人了。我也是搞舞台艺术的,我知道在后台谁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狄傲丽说:“我那时还小,他们都不让我看到什么儿童不宜的东西。”
梅博酷说:“真对不起,我觉得自己简直禽兽不如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吓到你的。”
狄傲丽说:“没有,没有,我没有被吓到。”
“最惨的是我没衣服穿,总不能把脏衣服都穿上吧。”
“用人已经把你的衣服拿去洗了,不过你可以穿我的长袍。”
“你的长袍?呵呵,恐怕我穿不上吧?”梅博酷一边说话一边也没闲着,继续在擦身,也不遮掩一下。狄傲丽也不客气,说着说着就开始正视梅博酷,大饱眼福。进展非常顺利,梅博酷预计着很快就要入正题了,所以身体也难免起了反应。狄傲丽的目光自然不会错过那么突出的一道风景线,梅博酷马上扮作突然留意到自己的不雅,连忙假装用毛巾遮挡一下。他说:“对不起,我在沙漠待太久了,你又那么漂亮——我实在不是故意唐突佳人。”
狄傲丽说:“我有说我介意吗?”梅博酷看得出她眼神里欲火中烧,早已超越了甜言蜜语的阶段了。梅博酷估计,这些年来狄傲丽大概没有多少追求者。本来以她的美貌,要是留在美人区的话,当然会有很多裙下之臣;可是她却在华纱的学校里任教,交友机会自然相当有限。所以她现在可能和梅博酷一样的干柴烈火。
此情此景正是梅博酷回女皇城的原因。像美人区里那些流离失所自身难保的老相好,想找一个依靠,需要一个男人帮她们挑起大梁,梅博酷当然敬而远之。可是面前这个女人,她只需要梅博酷的风趣、恭维和激情。她住在华纱的学校里,过得安全舒适,不但不需要从男人那里获得什么支持,而且还能够满足爱人物质上的需求,所以她骨子里还有女皇城传统女人的独立和自信。她需要的只是精神上的关注和肉体上的愉悦,这些正是梅博酷的强项。
狄傲丽把一件长袍递给梅博酷。本来应该勉强合身的,可是他故意伸长了手往外撑,把袖子撑到手肘以上,显得特别短。狄傲丽说:“噢,真的不合身。”
梅博酷说:“嗨,没关系的,反正你都看光了,我也没有什么隐私可言了。”
他刚才试穿长袍的时候,把浴巾扔在脚边。现在他一边把长袍从手臂上脱下来,一边弯腰捡浴巾。可是等他站直了腰的时候,狄傲丽却一手把长袍和浴巾都夺走了。她说:“你说得对,现在才扮矜持已经晚了。”说完她将长袍浴巾扔到一角,然后从梳妆柜的食物盘子里拿起一串葡萄,说道:“来。”
说着狄傲丽将一颗葡萄递给梅博酷,并不是放到他的手上,而是直接送到他的嘴边。梅博酷凑上去,把葡萄连同她的手指一起含进嘴里。狄傲丽任由他一点一点地吮着她的手指,最后慢慢地将葡萄叼走。梅博酷把葡萄咬破,感到嘴巴里汁水四溅,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他慢慢坐在床边,狄傲丽喂给他第二颗葡萄……然后是第三颗……然后整串葡萄忽然掉在地上了……
终于要和华纱女士会面,慕斯已经期盼多时了。事实证明,华纱的确是个厉害的对手,慕斯没有失望。
他早就把大本营设在贾霸府,此乃深思熟虑之举,有强烈的象征意义,他相信华纱也一定能看出其真正含义。慕斯听说了很多关于华纱的传言,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个大草包。他制订了几个方案,现在要根据会面情况决定采取哪一个。她可能成为真正的盟友,可能变成一个傀儡,也可能是他的死敌。不过无论华纱是哪一种角色,她始终是慕斯手上的一颗棋子,有她的利用价值。
华纱没有刻意摆出一副高贵大方的身段,她的言行大方得体,态度不卑不亢,慕斯只欣赏这样的女人。想起以前在高卢城中,很多名门望族的贵妇人使尽浑身解数,想把慕斯控制在股掌之中,慕斯对这些伎俩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华纱并没有在耍手段,她只是很平等地与慕斯交流。慕斯心中暗自称赞,这次真可谓棋逢对手。
慕斯说:“女皇城议会如此盛情邀请,我不胜荣幸,当然乐意接受。能够帮助这座美丽的城市走出困境,重建辉煌,这是我们的荣幸。不过眼下我倒是有一个小难题,希望你能够指点迷津。”
从华纱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早已料到慕斯会有额外的要求。而且她肯定也知道,在目前双方的对弈中,慕斯处在一个更加主动的位置,可以提出要求,争取更多的利益。
慕斯说:“我们孤威国有一个传统,每次打了胜仗,为了奖赏三军,我们会把征服的地区划分成很多小块,每个士兵分一块,还把俘获的女人赏赐给他们做老婆。”
华纱毫不客气地说:“可是你们并没有征服女皇城。”
慕斯说:“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也能看出我有多难办了吧?我的士兵在这场战役中完成了史诗英雄式的壮举,还将作乱的暴徒全数歼灭,可我却没有办法奖赏他们。”
华纱说:“我们女皇城的金库有大量储备,你的一千勇士每个人都会得到一笔高额奖金。”
慕斯说:“奖金?嗨,你这样说让我很伤心,我的士兵知道了也会很难过的。我们不是雇佣兵!”
“你们拿了钱就可以买地了,这和直接分地有什么区别?”
“这两者区别大了。土地象征着名分和荣誉,一个男人拥有土地才真正有了根。至于钱财……请你记住了,我的士兵不是商贾小贩。”
华纱盯着慕斯,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慕容复将军,你的皇上是否知道你把他的军队称作‘我的士兵’?”
慕斯感到一阵恐惧,后背发凉。可是这感觉真的很刺激,因为他好久没有遇上真正的对手了。华纱一句话就插中他的要害,把他踢到了一个很被动的位置。是的,慕斯不但违抗了皇帝陛下的休养生息、严禁行军的圣旨,还把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明一暗两个间谍都杀了。此时此刻慕斯最大的威胁正是来自孤威国的皇帝。慕斯知道,现在皇帝肯定已经听说了大本营发生的事情。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是不会贸然行动的——此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谨慎,不敢冒险。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皇帝已经派了一个新的监军,正日夜兼程赶去大本营,而且肯定带着自己的亲兵。慕斯必须将一切都解释清楚,重新赢得皇帝陛下的信任;否则他只能够凭着手上这一千士兵公开造反,而且方圆一百公里以内都是敌对势力。在这个紧要关头,竟然遇上这样一个熟知自己弱点的对手——有趣,有趣。
慕斯说:“我奉皇帝陛下的命令带兵出征,只要我为皇帝效忠,他们当然是‘我的士兵’!”
“我发现你没有否认你就是慕容复。”
慕斯耸肩道:“我承认,你实在太聪明了,我反正也瞒不过你。”
华纱皱起眉头,似乎没料到慕斯会这样恭维她,也想不到他会承认得那么爽快。她现在肯定在揣度着为什么慕斯忙不迭地承认自己的身份,为什么慕斯要夸她聪明。华纱会想,慕斯称赞她聪明肯定是反话,肯定是在讥讽她蠢。于是她会开始怀疑自己的离间计是否行得通——她肯定会觉得,皇帝与慕斯的关系看来并不是慕斯的一个弱点,这样她就不会再继续揪着这一点不放了。慕斯好久以前就知道,要对付一个聪明的敌人,最好就是让他怀疑自己的策略。现在看起来这一招用在华纱身上还是很灵的。
华纱说:“聪明不聪明并不重要,关键是我说出了真相。其实你刚才说的没有一句真话。你们论功行赏的时候,大概会把土地赏赐给军官;可是你们从来不用土地奖赏士兵,否则就没有人留在军中打仗了。你说起土地,其实是针对女皇城禁止男人在城内置业这条法律。我就替你把话说完吧。你的设想是,我带着你的不情之请回到议会,然后议会又派我回来,这一次是准许你的士兵在城外安家。你很感激我们的慷慨大方,同时也指出,你的士兵在这片土地上浴血奋战过,他们是不会甘心做二等公民的。你怎么忍心告诉他们,在女皇城中安居置业只是一个梦。然后你会提出一个折中方案,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你会提出,当一个孤威国的士兵与女皇城的女人结婚之后,他可以拥有一半的产权。这样一来,那块土地实际上还是由女人全权控制,而你的士兵也保存了颜面。”
慕斯说:“你当真是未卜先知?”
“哪里,我只是妄加猜测而已。”华纱说,“半产权法案通过之后,你会在几个星期之内就撮合很多桩婚事。通过这些恰逢其时的婚姻,你会向大家证明,你的士兵都是温柔体贴、对妻子百依百顺的好丈夫,只是满足于那个有名无实的‘半产权’,并不想争抢控制权。下一步你就会争取平等投票权。然后呢?还要再走多少步你才能彻底剥夺女人的投票权,把女皇城完全控制在男人手里?”
“尊敬的华纱女士,你误解我了。”
华纱说:“问题是你的时间不多了。不出两个星期,你的皇帝陛下的特使就会到达了。”
“孤威国军队出征的时候都有监军。监军就是皇帝陛下的特使。”
华纱说:“可是你这支军队却没有监军。如果有的话,我们的守兵早就知道了。我们知道你们的军队怎么运作的,你连监军的营帐也没有设立。恐怕有些士兵已经急需驱除心魔了吧?”
“就算监军来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你为什么想误导我以为你的监军已经在这里呢?慕容复将军,我帮你把话摊明了吧,你当初为了抢占时机,没有经过皇帝的允许就擅自发兵女皇城。所以现在你也没有时间和兵力应付任何形式的反抗。你必须即刻达成一个和平协议。”
原来华纱根本没有被慕斯的恭维扰乱了心智。慕斯又感到一阵一阵的恐惧随着心跳在脑中怦怦作响。“华纱女士,你确实很聪明。虽然我是忠心耿耿,人神共鉴,可是皇帝陛下的确有可能对我的行动产生误解。可是你以为我要走好多步才能巩固我在女皇城中的地位,这就错了。”
华纱问:“错在哪里呢?”
慕斯微笑道:“你以为我要撮合好多桩婚姻,其实我只需要一个,我自己的婚姻。”
这一次,慕斯终于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华纱问:“将军,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慕斯说:“我一直以来都是单身,为的就是把婚姻大事用在刀刃上。”
“你以为和女皇城中的一个女人结婚就可以万事大吉吗?就算议会给你开了一个特例,让你拥有一半产权,那又怎样?女皇城中最有钱的女人也不过拥有几座房子而已,对于你来说,还不是杯水车薪?”
“我结婚不是为了房产。”
“那是为了什么?”
慕斯说:“为了名望,为了影响力。”
华纱看着慕斯,沉默许久,说道:“如果你以为我有这么巨大的名望或者影响力,你就大错特错了。”
“华纱女士,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女人,也和我年纪相仿,成熟稳重,事业有成。如果有幸和你共结连理,我们的人生肯定会充满惊喜和刺激,相信你和我一样,都会很喜欢这种搭配。可是,你已经是有夫之妇,虽然人人都说你的丈夫是个疯疯癫癫的先知,已经跑去沙漠里躲起来了,可我还是不愿意亲手拆散你的家庭。况且你在城中树大招风,有太多的敌人和对手,娶你为后,未必就很高明。”
“慕容复将军,只有皇帝才能娶皇后,你只能娶妻。”
慕斯说:“请叫我慕斯,我的朋友都用这个昵称。”
“我不是你的朋友。”
“这名字还有一个意思,丈夫。”
“我知道你名字的意思。不过女皇城中没有哪个女人会当面这样称呼你的,你就死心吧。”
慕斯说:“你还不明白吗?女皇城就是我的妻子。她会和我结婚,行夫妻之礼,也会为我生儿育女。不管她愿不愿意,最终还是会服服帖帖地任我摆布。”
华纱反驳道:“最终你会身败名裂,肝脑涂地——就像这栋房子的上一任主人一样。”
慕斯说:“贾霸只是个蠢货而已。他失败是因为他失去了你的支持。”
华纱说:“他失败是由于他失去了民心,也迷失了自己。”
慕斯向着华纱微微一笑:“华纱女士,我的话已经说完,你就请回吧。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华纱说:“恐怕后会无期了。”
“噢,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
“我回议会述职,揭露你的真面目,她们就不会再派特使前来了。”
慕斯说:“华纱女士,我对你说了那么多,难道还会让你再回议会吗?”
华纱的脸色发白。“原来你和其他的流氓恶霸没有什么区别。就像贾霸和拉士葛一样,你们都喜欢虚张声势,以为这样就显出男子汉的魄力。”
慕斯说:“你又错了。他们虚张声势是因为害怕暴露自己的弱点。我从来不装腔作势,只要决定了我就一定去做。我会派人将你直接押送回府。你的学校已经被孤威国的军队包围,所有走读学生已经遣散,其余人等一律留在校内,禁止出入。我们会运送食物到府上,至于供水,我知道校内有水井和一个巧夺天工的雨水收集系统。”
华纱说:“你这样将我软禁在家,女皇城决不会允许。”
慕斯说:“是吗?你还不知道,我已经派了你们的一个守兵去议会禀告,我以女皇城守兵的名义将你逮捕,完全是为了不让你颠覆女皇城的阴谋得逞。”
华纱猛然站起来,大声道:“什么阴谋?”
“你来找我,劝我解散议会,在女皇城拥立一个君主。你连人选也有了——就是你的丈夫,韦爵。他早已派儿子谋杀了两个政敌,如今正在沙漠里等待我的召唤。他回城之后就会率领女皇城向皇帝陛下臣服,从此成为孤威国治下的一个附属城邦。”
“那么荒谬的谎言,根本就没人会相信!”
慕斯说:“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底气不足了。你其实很清楚议会里有多少人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头上。要是她们听说原来你是这么野心勃勃,你猜她们会选择相信你吗?”
“女皇城的女人不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你走着瞧吧。”
“华纱女士,你有所不知了。如果女皇城的女人真的那么聪明,不上我的当,我只会觉得很开心,很欣慰。能够遇上真正有智慧的人,无论是友是敌,总算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快事。可惜在女皇城中除了你之外,再无智者;而你也完全在我控制之中……”慕斯愉快地大笑了几声。“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华纱女士,与你这一席话之后,我真的很庆幸你是个女人。如果你是个男的,率领一支军队,我还未必敢和你在阵前对垒。很可惜,你不是男的,手上也没有军队,所以你对我没有丝毫威胁。”
华纱离开椅子。“你说完没有?”
“请你为身边的人着想,不要向外通风报信。因为我会把送信的人捉住,将其剥皮。然后第二天给府上送供给的时候,把东西都塞进人皮里面缝好,送到你面前。”
华纱冷冷地说:“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禽兽,女皇城第一时间才会把所有男人都驱逐出城。”
“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女强人,神才容不得女人之城这样的异端存在世上。”慕斯话虽然说得难听,可是语气却充满了敬仰甚至爱慕。因为面前这个女人让他了解到,女人之城原来有一种倔强的气质,并非如想象般弱不禁风。他那么多年来的印象原来是错的。
华纱斥责道:“神?你根本就不敬神!我敢说,你心中所想和你一生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抗上灵,你要把它在这世上创造的美好事物都破坏殆尽。”
慕斯道:“说得好!你可能想象不到你这番话多么接近真相。现在就请你接受现实,老老实实地跟我的士兵走。他们会公开逮捕你,然后在城中游街示众。还有,我的士兵也是执行命令而已,请不要制造什么麻烦让他们为难。”
“我能制造什么麻烦?”
“嗯,比如说,如果你向着人群高呼什么革命口号,那就不太合适了。我建议你全程保持沉默。”
华纱点了点头,脸色沉重地说:“我接受你的建议,可是我会在心里一直咒骂你。”
六个孤威国的士兵押解着华纱走回学校。慕斯的谣言早已经传遍女皇城,沿路聚集了好多人围观,还有人高声叫骂华纱是叛徒。被同胞误解已经够难受的了,更让华纱吃惊的是竟然有人欢呼慕斯将军是女皇城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