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剧场，现实中
耶律迈想不到新婚的第二天早晨会过得如此狼狈。他本来想象着早上醒来可以舒舒服服地赖一下床，和艾雅卿卿我我一番，然后再起床不迟。可惜事与愿违，他们一早被叫醒之后就忙得不可开交，要为沙漠之旅收拾行装。问题是这些准备工作根本就是徒劳的：没有骆驼、帐篷和补给，他们再怎么收拾也不足以在沙漠中生存。还有就是艾雅的不合作态度也很烦人。梅博酷的老婆狄傲丽一听华纱的话，马上就乖乖开始收拾东西，比梅博酷这条死蛇烂鳝勤快得多;可是艾雅却揪住耶律迈不停地抱怨。为什么我们不能晚点再去和他们会合呢?华纱阿姨只是被软禁起来，为什么我们就非走不可呢?
耶律迈被艾雅问得不胜其烦，最后把她哄走了，让她去绿儿和纳飞那里问个痛快。世界顿时变清净，耶律迈终于可以专心指挥众人收拾行装了。有一个艰巨任务是让女士们丢弃没用的衣服。华纱的女儿柔珂为此还和耶律迈大吵大闹——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薄如蝉翼的情趣紧身衣在沙漠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既然道理说不通，耶律迈只好当着欧必忍、莎芙和费雅思的面大发雷霆：“柔珂，你给我听着，在沙漠里，你只能和一个人上床，那人就是你的老公。你想挑逗他的话，只需要脱光衣服就可以了。”说完他抓起柔珂最心爱的裙子，一下子撕成两半，换来的自然是柔珂的尖叫和痛哭。过了一会，耶律迈再回来查看的时候，发现柔珂竟然把她最爱的裙子都大方送人了——也可能是和别人换回一些实用的衣服，毕竟她自己的衣服里没有几件是可以在沙漠里穿的。
收拾行李已经够烦心的，想不到去参加婚礼的路上耶律迈更加郁闷。老实说，孤威国的士兵已经很低调了，他们并没有派出一群壮汉排成方阵踏着正步前进。可是他们到底还是孤威国的士兵，走在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这些路人之中，大部分也是去乐团大剧场参加婚礼的，这时候都停下来让开一条道，呆呆地看着耶律迈一行人走过。
艾雅说：“他们看我们就像看犯人游街一样。”耶律迈安慰她说人们其实觉得是军队给出席婚礼的贵宾团开路。艾雅听了很开心，连忙开始整理鬓角衣领。她怎么那么幼稚呢?耶律迈心底隐隐生出一丝烦恼。爸爸以前就教导过他，年轻的女人，没错，是苗条一点、圆润一点，无奈也肤浅一点。艾雅就是太年轻了，耶律迈也不能指望她能够严肃认真地对待每一件重要的事情，何况她可能根本就分不清哪件事重要，哪件事琐碎。
乐团大剧场是碗形的，人们为了这个婚礼，特意在中心舞台上临时筑起一个平台。贵宾席就设在舞台上面，在平台两边左右排开，女方宾客在右边，男方的在左边。前来观礼的普通百姓就坐在剧场碗壁的观众席上，耶律迈一行人则坐在女方贵宾席，对面的男方宾客包括很多议员，女皇城卫队的军官，还有寥寥几个孤威国将领。孤威国的军队很低调，完全不显山露水，其实暗地里已经把局面牢牢掌握住。耶律迈知道他们肯定在四处埋伏了很多孤威国的士兵和女皇城卫兵，一旦爆发什么突发事件，这些暗哨就会马上现身。比如说，要是有刺客或者好事者企图从观众席跑到贵宾席，他必须穿过碗底的一片空地，可是他还没跑几步就会突然发现自己胸前穿出一支箭。这人到死也不知道这支箭是从乐池里还是从提词员的包厢那里射出来的。
耶律迈心中感叹世事多变。就在几个星期之前，我刚刚率领商队凯旋，正要扬名立万，大展拳脚。那时候贾霸权倾天下，我作为他的弟弟，同时也是韦爵家族继承人，前途一片光明。谁料从此以后，形势急转直下，局势每天都变幻莫测。一个星期之前，耶律迈还在沙漠里烤人干，当时他怎么会想到几天之后竟然能在华纱府中迎娶艾雅呢?就在昨晚，耶律迈和艾雅理所当然成为婚礼的主角，纳飞和绿儿这两个可怜巴巴的小破孩儿只是陪衬罢了;谁料才过了一晚，这两人竟然坐到了高台之上，一个是主持人，另一个做了慕斯的担保人。
纳飞，这个十四岁的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慕斯竟然让他做入籍担保人，还让他搀扶如诗出场?嗯……现在纳飞的地位确实显赫，并非因为他有什么本事，只不过因为他是圣湖先知的丈夫罢了。圣湖先知、解构者……耶律迈从来都没有留意过这些事情。虽然装神弄鬼骗人也能赚大钱，可是他没耐心干这个。
耶律迈想起他在沙漠里做的那个愚不可及的梦。要把一个毫无意义的梦转化为实际行动其实很容易，只要身边的人真心把上灵当成神，他们自然就会上当受骗了。上灵其实只是一个利用卫星在城际进行数据传输的电脑程序罢了，连纳飞自己也承认上灵只是一台电脑;可是他、绿儿、如诗和华纱几个人总是一口咬定，说上灵还在运筹帷幄，最后这个婚肯定结不成，他们也能够在日落之前就顺利出发去沙漠。真是笑话，难道一个电脑程序可以凭空变出帐篷和骆驼不成?难道上灵有本事将流沙碎石都变成粮食奶酪?
艾雅问道：“你不觉得他既有型又有男子气概吗?”
耶律迈转头看着她，说道：“你说谁?是慕斯将军来了吗?”
“傻瓜，我是说你的弟弟啊，看!”
耶律迈往平台上看去，只觉得纳飞既没有型也没有男子气概。他那身行头弄得像小丑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想扮大人。
艾雅说：“我真想不到他竟敢直接和孤威国的士兵交涉，还去和慕容复将军面谈，我们那时候还没睡醒呢。”
“这不叫勇敢，而是愚蠢，是不要命。你看看他这样做的后果，如诗被迫嫁给那人……”
艾雅很错愕地看着耶律迈说：“迈哥哥，她现在是嫁给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啊!纳飞还是这人的伴郎。”
“就因为他娶了圣湖先知。”
艾雅叹道：“绿儿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女孩罢了，就因为她那些梦……我也有做梦，可是没有人理会我。比如说昨晚吧，我就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有一只毛茸茸的猴子飞在半空，龇牙咧嘴地向我扔大便;还有一只大老鼠拿着弓箭想把它射下来。这么蠢的梦，谁会把它当真呢?你说为什么上灵就不给我报梦呢?”
耶律迈没有留意艾雅的话，因为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艾雅原来在妒忌如诗嫁给了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她还仰慕纳飞，就是因为这该死的冒失鬼半夜三更跑出去挑衅慕斯将军。纳飞这样做除了惹恼慕斯之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是全仗着狗屎运才能站在那个高台上面。可是不管什么原因，反正现在站在高台上面受万众瞩目的就是纳飞，耶律迈心里不禁恨得慌。人们都在谈论着纳飞，他是圣湖先知的丈夫，也是解构者的妹夫，更加是慕斯大帝的连襟兄弟——慕斯可能不会正式登基称帝，而是换个“人民执政官”之类的名堂，实际上还不是一样——反正到时候纳飞就夫凭妻贵，好歹算是皇亲国戚了。耶律迈呢?耶律迈还只是个行走沙漠的商人罢了。爸爸很快会意识到上灵的远征计划已经彻底破产，只能老老实实回城，拿回他的韦爵封号，然后耶律迈重新成为韦爵府继承人。可是和纳飞的权势相比，一个小小的韦爵封号算什么?耶律迈的地位和未来眼看就能失而复得，不过这一切都是来自纳飞的施舍。一想到这个，耶律迈的怨恨就在心中不停地翻滚沸腾。
艾雅还在唠叨：“纳飞真有冲劲，你不为他骄傲吗?”
她还有完没有?就在今天早上，耶律迈还以为他和艾雅的结合是女皇城中最幸福美满的婚姻;此刻他隐约觉得，他和艾雅只能算是最幸福美满的初婚，总有一天他需要娶一个真正的妻子、一个称职的配偶，艾雅根本不够资格充当这个角色。她只是一个既肤浅又轻浮的小女人，耶律迈本来一点也不介意，甚至还觉得她这样小鸟依人挺可爱的;可是现在理智地想想，艾雅天性如此，日后就算长大了也不可能成为耶律迈的贤内助。昨晚艾雅给他唱歌，他还觉得一辈子也听不厌;可是此刻回想起来，她的歌声其实很造作，而且她用的是喉音，连胸腔共鸣也不会。耶律迈仰望着高台，突然意识到，原来昨晚的三对新人里面，只有纳飞的婚姻才是能够维持长久的。
耶律迈想，行，没关系，反正我们也不会离开女皇城，我就和艾雅凑合着过几年，然后慢慢和她疏远。说不准绿儿也不会和纳飞待很久，她长大之后就会希望找一个强壮的臂弯给她倚靠。我和绿儿，我们一起回首往事，回望各自的初婚，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人成长的一个必经阶段罢了。然后我就成了慕斯大帝的连襟兄弟……
至于艾雅，嗯，如果她运气好的话，在我们分手之前她还能给我生一个儿子。不过这是她的运气，却不是我的运气。如果我的长子出自这么一个浅薄的小女人，他有资格做我的继承人吗?我的继承人应该来自日后更成熟的婚姻。
想到这里，耶律迈突然觉得肚子里面揪成一团，因为他想起爸爸可能也有这个想法。毕竟华纱女士才是爸爸成熟稳重之后的配偶，羿羲和纳飞才是这段成功婚姻的出品。看看梅博酷这个废物，不正是早婚误人的最好例子吗?
不对!我可不是梅博酷，我也不是一段雾水情缘的产物!我的妈妈侯斯尼是爸爸的小姨，也是一个有个性有本事的女强人。她给佛意漫进行性爱启蒙教育的时候喜欢上了这个有为青年，所以才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我是他的小姨生的，他没有理由不知足。实际上，我一直以来都是爸爸最欣赏最信任的儿子。可是自从爸爸看到上灵的幻象，纳飞就开始利用这个上位，装神弄鬼，骗取爸爸的欢心。
爸爸偏心纳飞，艾雅还仰慕他，新仇旧怨涌上来，耶律迈心中充满了妒忌。可是让他最难受的其实是恐惧，他一直把这份恐惧埋藏在心底，所以在爆发时也刺痛他最深。他害怕纳飞不是装的，他怕上灵不知出于何种居心，竟然选择了爸爸的幼子取代长子做继承人。当初在城外的峡谷里，耶律迈本来打算狠狠教训纳飞一顿，可是上灵突然控制了羿羲的椅子，横加阻拦，还宣称终有一天会让纳飞对他们几兄弟发号施令……
哼，上灵，你想过没有，死人怎么发号施令?趁我还没把纳飞干掉，你就赶紧开始对我说话吧。既然你能对纳飞说，为什么不可以和我说?
我给你报梦了，就是结婚娶妻那个梦。
这句话突然出现在耶律迈的脑中，好像有人对他说话那么清晰。耶律迈笑了。
艾雅问道：“迈哥哥，亲爱的，你在笑什么呢?”
耶律迈说：“我在笑人怎么那么容易自己骗自己。”
艾雅说：“她们老说人可以自己骗自己，可是我始终不明白怎么个骗法。如果你对自己说谎，那么你心里已经知道自己在说谎了，对吧?”
耶律迈说：“是的，如果你知道真相，那么你自然知道自己在撒谎。可是有些人特别喜欢谎言，以至于把真相都完全抛弃了。”
脑子里那个声音说道，你现在不就是这样吗?你为了否定我，硬要说我的话都是子虚乌有，你这就是自己骗自己。
耶律迈说：“快吻我。”
艾雅说：“迈哥哥，我们在大剧场的中心哪……”话虽这样说，耶律迈知道她其实是很想的。
他说：“这就更好了。我们是新婚夫妇，我们眼里应该只看见对方，完全顾不上旁人怎么想。大伙儿会明白的。”
艾雅抱住耶律迈就亲。他全情投入和艾雅的热吻之中，让情欲填满心扉，把其他所有杂念都抛到九霄云外。长吻之后，观众席响起几下稀落的掌声。原来真有人留意到，艾雅这下开心了。
梅博酷一看不得了，马上就要亲狄傲丽。狄傲丽还没傻透，让他不要乱来，可是梅博酷仍锲而不舍地索吻。耶律迈和梅伯中间隔着艾雅，他于是俯过身去，对梅博酷说道：“梅伯，表演不要太过火了。你自己不是常说吗，过犹不及啊。”
梅博酷瞪了他一眼，放弃了。
耶律迈心满意足地想道，很多事情还是在我的控制之中。我不会因为自己一个幼稚的愿望就开始觉得脑子里出现什么声音。我可不是爸爸、纳飞和羿羲，他们沉迷在幻想里，把上灵想象成操纵一切的神，这样他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躲在神的护荫之下逃避现实。我不需要麻醉自己，我有勇气直面残酷的人生，我才是真正的强者!
大剧场四周的尖塔上站着号角手，这时候他们同时吹响大号角，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这些古老的大号角不是戏院乐团里那些管乐器，它们并不需要奏出和谐的音调，所以并没有经过精细调音，每一个号角每次只能吹出一个响亮的长音，每个音都一直坚持到号角手换气为止。众多音符叠加在一起，有时候竟然可以形成动听的和声;就算是不和谐音，从这些古老号角吹奏出来也很赏心悦目。无论是否和谐音，总之这些号角声就是很好听，可以一直萦绕在人的心中，久久不散。
号角声让观众席上的市民瞬间安静下来，也让耶律迈激动得一阵颤抖，心中充满了期待。他知道在场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激动，因为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杜思嘉站在女皇城的大门前，不明白为什么上灵竟然在最后这一步功败垂成。她一路跋涉从剖头国来到这里，每一步都是在上灵的指引下迈出的。在运河那里，她求船家摆渡，船家二话不说就把她送去对岸，连钱也不收。在一个大海港，她竟然找到一条海盗船。她告诉船长，上灵要她以最快速度到达大洋对面的红海岸。海盗头子大笑，吹嘘说他的空船在顺风的时候可以在一天之内去到红海岸。在红海岸，一个好心的女士当街把自己的马送给了她。
杜思嘉就是骑着这匹马赶到了女皇城的下城门。她以为还像以前那样，只要是女的就可以自由进城，就算不是市民也没关系。可是现在城门竟然有孤威国的士兵把守，将每一个想入城的人都拦下来了。
一个士兵解释道：“城里正在举行婚礼，慕斯将军要和女皇城本地的一个小姐结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杜思嘉突然明白了，她千山万水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婚礼。
她说：“那你一定要让我进去，我是收到邀请前来出席婚礼的。”
“只有已经在城里的女皇城市民才有资格出席婚礼。我们的命令就是关闭城门，一个人也不放进去。不管你是赶回城里喂婴儿的妈妈，还是要进城抢救病人的大夫，总之你就是不能进去。”
杜思嘉说：“是上灵派我来出席婚礼的。在上灵的旨意面前，凡人的命令一律要作废。”
那个士兵笑了，可是才笑了两声就止住了，因为杜思嘉说话的时候，城门前面的群众都凑上来听着。他们也是被拦在城门外，心生不满，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马上群情汹涌。
一个士兵说：“让她进去吧，要不这帮人就要开始闹了。”
另一个士兵说：“你别傻了，如果我们为她破例，其他人只会闹得更凶。”
杜思嘉说：“他们其实都是希望我进城的。”
人们纷纷表示赞同。杜思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女皇城本地人那么容易听到上灵的声音，而那些孤威国的士兵却不受影响呢?可能剖头国的传说是对的：孤威国的人听不到上灵声音，所以他们是一个邪恶的民族。
杜思嘉继续说：“我的丈夫在里面等着我。”说出口了她才意识到这句话原来是真的。
一个士兵说：“那么你的丈夫就必须等一下了。”
另一个士兵说：“或者找一个小三。”说完几个兵士一起大笑。
第一个士兵接着说：“或者自己解决。”说完他们还吹起了口哨。
一个士兵说：“我们应该让她进去，她有可能是神派来的。”
话音刚落，另一个士兵突然拔出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我们的军令你也知道，我们就是要把我们最想放进城的人拦住。”
那个对上灵敏感的士兵坚持道：“可是她必须进去。”
“你敢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杜思嘉大声喊道：“住手!我这就走，我本来就不该走这个城门的。”
她心里那种赶快进城的迫切感愈加强烈了。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士兵白白送死，所以即刻掉转马头就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让她过去。很快她就沿着一条很陡的小径来到商旅路，前面就是市场门，可是那里肯定进不了城，无谓浪费时间了。所以她转向高原路，也不是去高城门或者烟囱门，而是拐进黑暗路，沿着很深的沟壑蜿蜒而上，过了城北的一片森林高地，到达树林路。在这里，她并非沿着树林路去后城门，而是翻身下马，跑进无相林的草丛中，直奔女人专用的私密门。
从下城门到无相林，她绕着大半个城墙走远路，用了一个多小时。此举实属无奈，因为东面城墙外全是悬崖峭壁，马不能行，而下马徒步走的话耗时更久。如今在无相林中，她任由上灵领着她抄最近的路赶去私密门。虽然每一步都有上灵的指引，可是她还是觉得举步维艰，好像林中的一草一木都要阻拦她前进似的。而且她进城之后，去大剧场还有一大段路。就在这时，号角声响起，婚礼马上要开始，杜思嘉赶不及了。
在仪式过程中，绿儿尽量拖延时间，一举一动都很缓慢，连说话也慢条斯理。可是无论她怎么拖，婚礼还在继续进行。绿儿很想中断婚礼，当着全城人的面公开谴责慕斯，可是她也知道绝不能这样做。她一有什么异动，轻则被人赶下高台，婚礼改由女祭司主持;重则当场死在冷箭之下，然后骚乱爆发，血流成河，女皇城也不可能迎来下一个日出了。绿儿明白，轻举妄动只会导致两败俱伤。
所以她全程都从容不迫，尽量拖长每一个停顿，却没有完全停下来导致冷场。她身边的几位女祭司不断小声地给她提示，告诉她哪一个环节该做什么说什么。绿儿仔细听着，一丝不苟地照做。
婚礼仪式按部就班进行着，绿儿心中越来越焦急;如诗却很平静，始终面不改色。难道如诗真的想和慕斯结婚?就是为了不嫁给一个瘸子吗?不会的，如诗说过，上灵已经帮助她重新看清未来，接受羿羲。她说的时候分明是真情流露，没有丝毫惺惺作态。是的，如诗那么冷静，因为她完全信任上灵。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如诗信任上灵，她是对的。”绿儿乍一听还以为是上灵，然后才意识到原来是纳飞——绿儿带领众祭司手捧鲜花经过纳飞面前的时候，纳飞抓紧时间向她说了这句话。纳飞怎么会知道她心里正好想着如诗信任上灵呢?他怎么懂得把话说到她心坎上呢?莫非上灵在她和纳飞之间搭起了一条心灵之桥?会不会是纳飞自己善解人意，看透了绿儿心中所想，所以才说出她最希望听到的话?
如诗信任上灵，希望她没有信错吧。希望如诗能够和我们一起前往那个遥远的星球，不用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能离开如诗，我不能失去她。没有了她，即使我在遥远的未来终于重新找到快乐，即使我和纳飞变得像和如诗一样亲密，可是在我心里始终会留下一个永远难以填补的空白，一处永远无法平复的伤痛，一丝永远不能消逝的悲伤。姐姐，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我一来到这世上你就在你我之间系上一个结，今生今世就再也无法解开了。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一对新人在绿儿面前立下誓言。绿儿伸手搭住两人的肩膀，慕斯的肩膀坚硬、粗壮而且陌生，相比之下，如诗的肩膀显得那么纤弱，却无比的熟悉。“上灵将这个女人和这个男人的灵魂合二为一……”绿儿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停一会儿吧，能不能永远停在这里呢?然后她终于说出这句她最不情愿说却又不得不说的话：“让这对新人正式成为夫妻。”
女皇城的民众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拍手喝彩，大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如诗!解构者!慕斯!将军!慕容复!慕容复!
慕斯亲吻了如诗，这是丈夫给妻子的温柔一吻。然后他转身带着如诗走到高台的前沿。观众们纷纷把鲜花向台上抛去，一时间万千花瓣漫天飞舞。很多跌落在观众席中的鲜花也被捡起来接力似的抛到中心舞台，在高台和第一排座位之间的空地很快就铺满了花朵。
在万众欢腾之中，绿儿发现慕斯本人也在高声呼喊。她站在慕斯身后，听不到他在喊什么，只知道他在反复说一句话。坐在前排的人也慢慢留意到了，并且开始像喊口号似的重复着慕斯的话。这时候绿儿才终于明白慕斯怎样把这个婚礼变成他上位的台阶。慕斯反反复复喊的只有三个字，这三个字在人群中迅速蔓延，最后所有人的声音汇集起来，形成无与伦比的巨响。
“女皇城!女皇城!女皇城!”
人们就这样不停地呼喊，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绿儿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她知道上灵已经失败了，如诗嫁给了一个永远不会爱她的男人，慕斯垂涎的只是她的嫁妆——女皇城。
最后慕斯举起双手，左手稍高，掌心朝前，示意众人安静;右手还和如诗牵在一起。慕斯没打算放开右手，因为这正是他和女皇城之间的纽带，他是永远也不会放开的。呼喊声逐渐变弱，最后完全停下来，整个大剧场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慕斯的演说简单而有力。他先阐明自己对女皇城的深厚感情，再感谢上灵给他一个机会帮助女皇城恢复秩序、维持和平。然后慕斯道出心中的无限喜悦，因为他有幸迎娶解构者如诗，得以入籍女皇城;而他美丽的新娘也是上灵的女儿。慕斯还提到了绿儿和纳飞，他们都智勇双全，是女皇城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能够和他们成为一家人，慕斯觉得万分荣幸。
绿儿知道下一幕要上演什么。女皇城议会派了很多议员作为官方代表出席婚礼，现在这些议员都站起来，准备走到台前，正式请求市民选举慕斯做人民执政官，统领女皇城的城防和外交事务。慕斯事先已经看准了，在这个万众同庆的欢乐时刻，人群会陷入一种如痴如狂的催眠状态，他只要威风凛凛地往高台上一站，必然能够得到大众的拥护。事后人们平静下来才会意识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即使这样大部分人还是会觉得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慕斯的演说已经接近尾声了。他将用最辉煌壮丽的辞藻结束这个演讲，人们则会反应热烈，丝毫不介意慕斯的北方口音——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女皇城的人向来都歧视有外乡口音的人。
慕斯说着说着犹豫了一下，突然陷入了沉默。这不是计划之中的正常停顿，而是硬生生将一个句子截断了。绿儿发现慕斯正在盯着什么东西看，于是她往前走几步，想看清楚是什么。纳飞心领神会，也和她一起走上前。他们来到慕斯的左侧，却不是和他并排站着，而是稍稍往后一点，正好能看见慕斯在看什么。
那是一个女人，身穿剖头国农民常穿的那种简朴的衣服，显得很不合时宜。她只是站在通向圆形舞台的阶梯下面，并没有往前走，所以埋伏在暗处的孤威国弓箭手和在场维持秩序的两个女皇城守兵都没有出手阻拦她。现在将军已经看见了，却什么也没有说，那些士兵不知怎么办，是应该把这个女人抓起来呢还是应该把她赶出去呢?
慕斯说：“是你。”原来他认识她。
她问：“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并不大，绿儿却听得很清楚。
绿儿为什么能够听得那么清楚呢?
上灵说，因为我把她的话在你们的脑子里面重复了一次。
慕斯说：“我……在结婚。”
“这个不是婚礼。”她的声音还是很轻柔，可是人人都听得很清楚。
慕斯指着众人说：“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个女人说：“我不知道他们看见什么了，我只看到一个父亲牵着女儿的手。”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
“神啊，你到底干了些什么?”慕斯低声自言自语，可是上灵把他的声音也传到了每个人的脑子里。
这时候那个女人开始往台上走去。没有一个士兵出手阻拦，因为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一幕并不是暗杀，却比暗杀更加震撼。
她说：“当初是上灵把我带到你的身边。她让我们相聚了两次，每次我都生下一个女儿。不过我并不是你的妻子，我只是上灵的工具，它利用我的身体诞下它的两个女儿。然后我把上灵的两个女儿送到华纱女士怀里，因为上灵选中了华纱女士养育她们长大成人，等待与上灵相认的一天。”
这个女人转向华纱，指着她说：“华纱女士，你认得我吗?我以前找你的时候，衣服也没有，全身都很脏。现在你认得我吗?”
绿儿看着华纱颤抖着站起来，说道：“当初就是你把她们带给我的，先是如诗，然后是绿儿。你让我把她们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养大成人，我做到了。”
“她们不是你的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她们是上灵和这个男人的女儿。这个男人，孤威国的人叫他慕容复，可是上灵把他称为慕斯，因为他就是上灵选中的我的丈夫。”
慕斯，慕斯……人们都在小声地说着这个名字。
“你们今天看到的并不是这个男人和这个女孩的婚礼，这个女孩子只是代表圣母站在这里。今天这个男人迎娶的不是凡人，而是上灵圣母。女皇城一直被人称为圣母之城，这个男人既是上灵的丈夫，也是女皇城的丈夫。上灵通过我的口说出这些话，现在轮到你们了。女皇城的人必须一起说，丈夫!丈夫!”
人们像在祈祷似的念诵着，丈夫!丈夫!丈夫!然后逐渐变成另一个同义词：慕斯!慕斯!慕斯!
在人们的口号声中，这个女人走到高台的下面。如诗放开慕斯的手，来到女人的面前跪下来，绿儿也跟在姐姐后面。她此刻非常震惊，只觉得心头百感交集，欲哭无泪。她很开心，因为上灵终于把如诗从这场婚姻闹剧里解救出来;她也很悲伤，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了解自己的亲生母亲;同时她心中还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想不到她的亲生父亲竟然就是眼前这个来自北方的陌生人，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妈妈。”如诗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跌落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女人说：“虽然你们是我生的，可我并不是你们的妈妈。那个女人把你们抚养成人，她才是你们的妈妈。你们来到这世上，全是因为上灵一手策划，她才是你们的妈妈。我只是住在剖头国沼泽地的一个农夫的妻子，我的孩子都在那里，我是他们的妈妈。我现在就要回去了。”
绿儿低声说：“妈妈别走!难道我们今生今世只能见你一次吗?”
那个女人说：“我会永远记住你们，你们也会记住我。上灵会让我们的记忆保存在心里，历久弥新。”她伸出一只手贴着如诗的脸庞，用另一只手轻抚绿儿的秀发。“你们都长大成人了，那么好的女孩子，真不愧是上灵的女儿。你们的妈妈真的很爱你们……知道她有多爱你们吗……”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平台，沿着一个小斜坡走进了圆形剧场底部的后台换衣间，再也没有出来。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离开女皇城的，不过很快就有很多神奇的故事流传开了，都是关于她在出城途中做过的事情和留下的奇迹，有不同的版本，内容都光怪陆离，不一而足。
慕斯看着她转身离去，一同远去的还有他的梦想、他的希望、他的大计——她把他的生命也带走了。那么多年来慕斯还清楚记得和她相处的日子，他一直不结婚，就是因为她，因为再没有别的女人能够让他钟情了。以前慕斯一直以为自己爱她纯粹是为了挑衅神，因为他心里时时刻刻都感到一种强烈的抗拒感。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慕斯无数次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身边躺着一个陌生女子。可是他终于克服了神的阻挠，把她留在身边，终于爱上了她。可是就像纳飞说的，就连他的抗争也是上灵一早安排好的。
我只是神手中的玩物，被神利用的工具，我和其他凡夫俗子没有一点区别。就在我以为我已经掌握了自己命运的时候，在我以为我已经实现了自己梦想的时候，神突然将我的弱点暴露在全城百姓眼前，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砸得粉碎。我的梦就毁在这里，女皇城，我的女皇城。
如诗和绿儿站起来，纳飞也走上来了。他们三人站在慕斯面前，凑得很近，这样才能在人们的呼叫声中听到彼此的声音。
如诗说：“爸爸。”
绿儿也说：“原来你就是我们的爸爸。”
慕斯说：“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孩子。本来我应该看得出来的，我第一次看见你们的时候就应该在你们脸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现在真相揭晓了，人们会突然发现他们三人原来长得真的很像。如诗、绿儿两姐妹的相貌其实和女皇城本地人的样子很不同，因为她们的爸爸是苏斯亚人，她们的妈妈也是来自异乡的外族人，两姊妹的样子好看之余还带一点异域风情。这两个女儿美丽、聪明而且坚强，慕斯由衷地为她们感到骄傲。想不到在他一生前程尽毁的时候，竟然还能与亲生骨肉相认。在这个婚礼夭折之后，慕斯的图谋也会败露，他马上就要开始亡命天涯，逃避孤威国皇帝的追杀了。即使落得如此下场，慕斯还是心存安慰，因为他为自己的两个女儿感到自豪，她们就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大成就。
纳飞说：“我们必须出发去沙漠。”
“我不会阻挠你们了。”
纳飞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们立刻就要出城了。”
慕斯转头看着男方宾客席。毕唐克，现在只有毕唐克能够帮他。他招手示意，毕唐克立刻站起来，翻身上了高台。
慕斯说：“毕唐克，我需要你准备一支沙漠驼队。”然后转头问纳飞：“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纳飞说：“十三人……除非你决定一起来。”
如诗说：“爸爸，和我们一起走吧。”
绿儿说：“他不能和我们去，他的事业和抱负都在这里。”
慕斯说：“绿儿说得对，敬神这条路，不是我能走的。”
绿儿说：“可是爸爸还是会和我们在一起，因为我们体内流着他的血液。”说着她挽起纳飞的手臂。“他是我们小孩的外祖父，也是如诗的小孩的外祖父。”
慕斯转头向毕唐克吩咐道：“他们有十三人，沙漠旅行，骆驼和帐篷。”
毕唐克回答道：“我这就去办。”他的语气充满自信，也没有多问一句，慕斯看得出毕唐克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没有感到一点意外，也不担心完成不了。
慕斯说：“你早就知道了。”然后他看着另外三人说：“你们也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纳飞说：“不是的，将军，我们只是知道上灵会设法阻止这个婚礼而已。”
绿儿说：“如果我们早就知道你是我们的爸爸，你觉得我们还能忍住不说吗?”
毕唐克答道：“将军，你应该记得，其实是你和华纱女士吩咐我预先准备骆驼帐篷和补给的。”
“我什么时候吩咐的?”
毕唐克道：“昨晚，就在我的梦里。”
这句话是最后一记重拳，把慕斯彻底击溃了——神竟然冒充慕斯去给别人报梦!挫败感就像千斤重担压在慕斯的心头，他觉得自己支撑不下去了。
纳飞说：“将军，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已经被打败了呢?你没听到人们在喊什么吗?”
慕斯仔细听着。
人们在喊慕斯，慕斯，慕斯，慕斯……
纳飞继续说：“你看不出来吗?就算我们走了，你也不会损失什么。你其实已经大功告成了，上灵已经把女皇城送到你的手里。你没听到她们妈妈说的话吗?你是上灵的丈夫，也是女皇城的丈夫。”
慕斯当然听到了，只是没往那方面想罢了。那么多年来，他和每一个人对话的时候，总会算计着其中的得失;就算是以前和她相处相爱的时候，终究免不了心机重重。刚才是慕斯生平第一次没有算计言语之间的利益得失，因为他心中被一个念头占据了：我一生中的挚爱原来是被神操纵着，我的前程也被神毁了，我抗争一辈子最后还是斗不过她，过去不行，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行。
现在慕斯才意识到纳飞说得不错。过去几天里他一直有一个感觉，神已经回心转意决定帮助他了，原来这个感觉是对的。神是要把他刚刚相认的亲生女儿送去沙漠，去完成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可是除此之外，慕斯的原定计划没有任何变动——他已经顺利将女皇城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时候人们喊得有点累了，声音已经渐渐变弱。慕斯举起双手示意，大剧场顿时鸦雀无声。
慕斯大声喊道：“伟大的上灵啊!”
人们跟着欢呼。
慕斯继续大呼：“我的女皇城!我的新娘!”
人们再次欢呼。
慕斯转头看着两个女儿，轻声问道：“我怎样放你们出城才不会让别人觉得这是放逐或者逃亡呢?”
如诗看着绿儿道：“让圣湖先知宣布吧。”
绿儿说：“怎么突然变成我的责任了?真谢谢你抬举了。”
纳飞说：“绿儿，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了，快说吧。”
绿儿昂首挺胸，走到高台前沿，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等着绿儿发话。绿儿还连着大剧场的扩音系统，不过这时候已经没必要了。在场的人们万众一心，对上灵的信号特别敏感，无论绿儿想他们听什么，他们都能听到。
“我们姐妹二人此刻的心情和在座各位一样，万分震惊。我们从来没有猜测过我们的亲生父母是谁;那么多年来上灵一直对我们两姊妹说话，却始终没有告诉我们，她就是我们的母亲。今天，她终于把真相昭告天下，然后召唤我们前去为她效劳。我们在女皇城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离开这里，前往沙漠荒野之中苦行。可是上灵已经派了她的丈夫、也就是我们的父亲前来代替我们。女皇城，上灵已经将你许配给慕斯为妻。”
人群中没有爆发出欢呼声，只有一阵窃窃私语。绿儿害怕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转头看身后。慕斯知道绿儿只是不善于操控人群，其实她说得很好了。所以慕斯微微点头，打个手势让绿儿继续说下去。
“女皇城议会已经决定推举我们的父亲担任人民执政官。在当前的局势下，这个决定尤其显得英明。今天发生的神迹很快就会传遍天下，周边列国知道之后只会对女皇城更加虎视眈眈。女皇城需要一个强者代表我们向全世界发出最强音，女皇城需要一个强者保护我们免受强邻敌国的侵犯。这个强人就站在你们面前!”
这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短暂的欢呼声，没有持续多久就恢复安静。
“女皇城的同胞们，我以上灵的名义问你们，你们是否愿意拥戴慕容复将军担任人民执政官?”
慕斯知道这句话就是点睛之笔。绿儿终于向观众问出一个非常清晰的问题，给他们一个机会喊出心声作为回答。果然不出慕斯所料，在场的千千万万人同时高声答应。如果这个问题是由某个议员提出来，肯定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效果;须知绿儿是圣湖先知，由她出面以上灵的名义要求人们接受慕斯的统治，有谁能反对?
当呼喊声慢慢减弱之后，绿儿说道：“父亲，父亲，你是否愿意从你的女儿手中接受祝福?”
这又是什么?她在做什么呢?慕斯感到一丝困惑，然后突然意识到绿儿现在并不是在操纵人群，而是要道出她的心声。绿儿和亲生父亲的相遇和永别都在同一天，所以她要在临别之前送他一份礼物。于是慕斯牵起如诗的手，走前几步，然后跪在两个女儿中间，她们的手放在他的头顶。
绿儿说道：“慕容复，我们的父亲，亲爱的爸爸，上灵派你前来带领女皇城完成她的使命。这里的女人都有自己的丈夫，而女人之城那么多年来一直孑然一身。现在上灵终于为女皇城找到一位杰出的夫君，只要女皇城的城墙依然耸立，你就是她唯一的丈夫。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会建功立业，号令天下，受万民爱戴。你的心中依然会记得你的两个女儿。在这里，女儿为你祝福，你会永远记住我们。在你的一生走到尽头的时候，女儿的脸会重现在你记忆里，女儿的爱会温暖你的心扉。愿上灵保佑你。”
他们一行人排成一列纵队从烟囱门出城，一共有三十六匹骆驼载着帐篷、补给、干燥箱和十三个远征队员。市民聚集在路两旁送别，有人挥手，有人欢呼，有人流泪。慕斯也带着毕唐克和拉士葛前来送行，向经过的每一个人敬礼道别。慕斯已经决定任命毕唐克担任女皇城卫队最高长官;也任命拉士葛做总督，在慕斯出征在外的时候总管城中大小事务。
人群的欢呼声逐渐消失在身后。他们下了山，来到戈壁滩上。慕斯当时就是在这里点起无数火堆虚张声势，如今留下一块一块烤黑的痕迹，就像天花治愈之后在脸上留下的麻子。一行人忍受着烈日的煎熬，默默地前进。他们身边是慕斯派来的亲兵，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防止那几个被迫同行的人逃跑。
一直走到夜幕降临，耶律迈决定扎营。那些士兵主动帮忙搭帐篷，耶律迈让他们将每一个步骤演示给在场的新手看。欧必忍、费雅思和那些女的一想到他们将来必须亲自动手干这些活，脸都绿了。耶律迈在旁边说了几句安慰鼓励的话，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
然后孤威国士兵就回城了。他们临走的时候，并不是向耶律迈敬礼，却是向着华纱女士、圣湖先知绿儿和解构者如诗致敬。最让耶律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竟然也向纳飞敬礼。
他们一离开，争吵就开始了。
梅博酷对着所有人——尤其是纳飞和华纱——大吼：“你们都去死吧!为什么非要我参加你们这个自杀任务?”
谢德美也很恼怒，只是没那么大声。“我从来就没答应和你们一起去，我只是打算教你们怎么恢复胚胎罢了，你们没有权力强迫我一起走。”
柔珂和莎芙在旁边哭哭啼啼，欧必忍也在低声骂骂咧咧的，再加上梅博酷的高声叫骂，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华纱、如诗和绿儿说什么也没办法让他们镇静下来。纳飞也想好言相劝，可是他刚一开口，梅博酷就抓了把沙子撒在他脸上，纳飞只能拼命往外吐沙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耶律迈一直冷眼旁观。等众人闹得差不多了，他才走进圈子里，说道：“各位，太阳已经下山，沙漠一入夜就会很快变冷。你们先别吵了，快进帐篷睡觉吧。还有，不要大声说话，别把强盗引来。”
耶律迈心知肚明，这里距离女皇城那么近，他们又有这么一大帮人，根本不用怕强盗。而且耶律迈怀疑那些孤威国士兵其实就驻扎在附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赶来救援。当然了，如果有谁想逃回女皇城，他们也会把他拦下来。
可是这些士兵并不像耶律迈这么熟悉沙漠地形。他默默对这些躲在暗处的孤威国士兵说，如果我要回城，任凭你们怎么厉害也拦不住我!我就算在你们身边走过去你们也不会察觉。
然后耶律迈回到他的帐篷，艾雅在里面等着，还在轻声哭泣。过了一会儿艾雅就不哭了。她是很容易忘记流过的眼泪的，可是耶律迈绝不会忘记心头的愤恨。他没有像梅博酷那样高声尖叫，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号啕大哭或是低声饮泣。虽然耶律迈心中的愤怒一点不比别人少，可是他知道发牢骚和争吵都是没用的。所以他要看准时机再出手，力求一击即中，将局面完全扭转。耶律迈想，慕斯斗不过上灵，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也斗不过它。想到这里，耶律迈就安然入睡了。
上空缓缓掠过一颗人造卫星，反射着已经降到地平线另一边的太阳，闪出一点亮光。这颗卫星就是上灵的无数眼睛的其中一只，上灵通过它观察着地上众生，将它覆盖范围内的所有人的思维活动都收集起来。此刻沙漠里的十三个人逐一堕入梦乡，上灵开始观察他们的梦境，热切等待着，希望地球守护者再给他们发来一些信息。可是今晚他们并没有看到天使和硕鼠。他们的大脑在睡着之后还在继续运作，将一些随机的意识片段连成一个个毫无意义的故事。只是睡醒之后，他们就会把这些故事全部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