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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见证一个人的加冕,你便见证了他的全部。也许听起来有些讽刺,尤其当那位男主角是你最好的朋友,而王后是你猝不及防的爱人的时候。不过,该有的程序总是要有。有气无力的音乐、叫人难受的花花绿绿的服装,以及香烛、演说、祝告、钟声,它们是如此乏味而又怡然自得,要求你那故作诚恳的关注,一如婚庆、典礼和秘密入会仪式。
就这样,卢克和卡洛儿成了卡什法的统治者,就在我那疯了一般的弟弟朱特差点要了我们的命数小时过后。不幸的是,他做得并不完满。作为安珀来到现场的唯一代表,虽然严格来说并非官方身份,但我还是站到了观礼人群前,频频接受人们目光的洗礼。故而,我得时刻保持清醒,嘴巴也得给出相宜的回应。虽然兰登不会承认我此行的正式身份,但我知道,若是我在此地做出不得体的行为来,他还是会恼火的。
于是,我最终收获了两只酸痛的脚掌、一根僵硬的脖子以及一身被汗水浸透的五颜六色的服装。这就是参加一场演出的代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和卢克的确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站在那儿,我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些岁月,从击剑到径赛,从展览馆到影子世界,不知一顶王冠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改变。正是这顶王冠,将我的叔叔兰登,一个无忧无虑的音乐家,一个无拘无束的浪子,变成了一名审慎而负责的君王。虽然在亲戚们口中,我听到的通常是前面那部分。我暗暗强迫自己,不要那样去想卢克。不过,再次把话说回来,卢克和兰登在本质上就有天壤之别,更别说年龄了。不过,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或者说,世事本就该如此?我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比起不久前的那个自己已有很大不同。细想来,哪怕是与昨天相比,也有了不少变化。
退场时,卡洛儿设法将一张纸条塞给了我,说她得和我见一面,并注明了时间、地点,甚至还画了一张小小的地图。后来证明,那是王宫后面的一处偏殿。我们傍晚时分在那里相见,随后又演变为共度一宿。接着,我了解到她和卢克自小就订立了婚约,由贾丝拉和伯格玛订下,含有外交因素。不过,这一目的并未达到,其他方面也不了了之。就连两边的君王,也早已忘了这事。但最近的种种,倒是给所有人都提了一个醒。虽然他俩已多年未见,但根据记载,王子已有婚配,她可以选择废止婚约,也可以选择同他一起戴上王冠。一切,都是为了卡什法。
更何况,还有艾瑞格诺。卡什法王座上有一名伯格玛王后,或许可以弥合这一地区的纷争。卡洛儿告诉我,至少贾丝拉是这么想的。而卢克,见安珀并未作出任何承诺,而且黄金圈条约也已被搁置,已经开始动摇了。
我抱着她。虽然伤处的愈合程度令人惊讶,但她的状况依然不佳。她右眼上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尤其敏感,只要我的手一靠近,便会有反应。哪怕是盯着那儿看得稍久一点也不行。托尔金究竟为何要用仲裁石替代她受伤的眼睛?我实在猜不透他的用意。莫非他觉得她能保护它的周全,不至于被试炼阵和洛格鲁斯夺去?我在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几近于零。最近,终于得以同这位矮法师相见,虽然但凡上古智者都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本质,但我还是相信他是清醒的。
“感觉怎么样?”我问她。
“非常奇怪,”她答,“算不上疼。更像是一种与主牌连接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一直在,而我哪儿也去不了,也不能跟人说话。像是站在一个门洞里,能量溢满四周,正穿过我的身体。”
随后,我凝神定气,进入了那枚灰白戒指。从中看出去,轮子中那密密麻麻的红色金属线条,犹如一张巨网。当中一束闪动着的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没错,那是一条非常强劲的能量线,直通遥远的影子深处,也许可以用来探测一番。于是,我将它朝着她眼罩下面的那块宝石探了出去。
随后就传来了一阵抵抗力。实际上,当那条能量线探出去时,我并未感觉到什么。然而,却有一挂火帘出现在我眼前。奋力穿过那道火帘,我感觉自己的探寻能量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滞不前。我悬在那儿,似乎就在一片虚空的边缘处。这并非是我惯常理解的水火相济的感觉,此时的我,万万不敢像平常那样召唤试炼阵前来帮忙。于是,我只好奋力向前,接着传来一阵冰冷刺骨的感觉,开始吸收我召唤出来的能量。
不过,它并非从我身上直接吸取能量,而是我召唤出的力量的其中一股。我又向前推进了一些,一片星云般的微光出现了,挂在一片波尔图葡萄酒般的深红背景前。又近了一些,它开始变化出形状,一种似曾相识的复杂三维形状,想必正是我父亲所说的,一个人与宝石融合之前必经的路径。好吧,我已经进入宝石之中了。应该尝试进入吗?
“不准再向前。”说话的虽是卡洛儿,但我听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此刻,她已陷入了一种昏迷状态。“你不准染指更高级别的进入。”
我撤回了探测,此刻并不急于去证明什么。不过,自从安珀出事以来我就一直没有收起的洛格鲁斯之兆,此刻倒是让我得以看清,卡洛儿正被一个更高版本的试炼阵裹挟和穿透。
“为什么?”我问。
不过,对方似乎不屑于回答我这一问题。卡洛儿微微一惊,摇了摇脑袋,注视着我。
“出什么事了?”她问。
“你打了个盹儿,”我回答道,“这也难怪,托尔金的一番施为,想必让你更加疲惫了……”
她打了个哈欠,跌回到床上。
“没错。”她含混地说了一句,接着便真的睡着了。
我扯下靴子,拽下厚重的礼服,四仰八叉地躺在她身旁,拉过一条被子盖在我们身上。我也累了,只想要一个可抱之人。
究竟睡了多久,我不得而知。我陷入了一些黑暗而又纠结的梦境。一张张面孔走马灯一般闪过,人脸、动物脸、鬼脸,围着我不停地打转,竟没有一张稍露欢颜。森林倾覆,化为火海,大地摇晃着被撕裂,浊浪排空,海水撞击着陆地,月亮在滴血,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哀号不绝于耳。不知什么东西,在唤我的名字……
劲风袭来,将百叶窗撞破,哗啦有声。梦中,一头怪兽走了进来,蹲在我床前,柔声唤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整个房间似乎都在摇晃,记忆又回到了加利福尼亚。仿佛一场地震,正在撕扯着大地。狂风又起,厉啸变成了怒吼,外面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响,似乎树木正在倾覆,塔楼正在垮塌……
“梅林,萨沃王孙,混沌王子,起来。”它好像在说。随后,它磨了磨牙,再次开始。
等它叫到第四遍或是第五遍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不是梦境。外面不知何处传来了几声尖叫,一道道亮晃晃的闪电,伴随着滚滚雷声,时隐时现。
我先给自己下了一道防护咒语,这才动了动,睁开双眼。那声音是真的,一如破碎的百叶窗。床前的怪兽也不例外。
“梅林,梅林。起来,梅林。”长长的鼻子,尖尖的耳朵,长长的獠牙和爪子,绿中泛银的面容,大而闪亮的双眼,潮湿的羽翼收在油光水滑的两肋,脸上挂着不知是笑容还是痛苦的神色。
“醒来,混沌勋爵。”
“格里尔。”我叫出了昔日混沌家中的仆人的名字。
“是,爵爷,”它回答道,“正是教您白骨舞的格里尔。”
“我的天。”
“先说正事,爵爷。为了来叫你,我可是沿着那条恐怖的黑暗之线走了不少路。”
“那条线到不了这么远,”我说,“除非借助很强的外力。即便那样,可能也不行。现在可以了吗?”
“现在简单多了。”他回答道。
“怎么会?”
“萨沃陛下,混沌之王,于今夜同黑暗先祖长眠在了一起。我是专门来请你回去参加葬礼的。”
“现在?”
“现在。”
“哦,好,那行。肯定得去。我先收拾一下东西。不过,怎么会这样?”
我穿上靴子,套上剩下的衣服,系好了剑。
“在下无权获悉这些细节。当然,众所周知,他的健康状况一直很差。”
“我想留一张纸条。”我说。
他点了点头。
“尽量简短些。”
“好。”
我从书桌上找了一张羊皮纸,草草写道:卡洛儿,家中有事须走。我会联系你的。写完,将它放在了她手边。
“好了,”我说,“咱们怎么去?”
“我会将你驮在背上,梅林王子,就像多年前那样。”
我点了点头,儿时的记忆汹涌而来。像大多数怪物一样,格里尔异常强壮。不过,我却回想起了我们昔日的游戏,在地穴旁边,在黑暗之上,在墓室当中,在洞穴之内,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在废弃的寺庙里,在死去魔法师的墓穴中或是某个人的地狱里。相较于那些或因血缘或因母亲的婚姻而成为亲戚的人们来说,我同这些魔鬼在一起的时光,似乎要欢愉得多。我最常用的混沌之形,甚至是基于他们其中一个打造的。
他从房间一角吸过来一张异常笨重的椅子,将它变成了适合我的形状。我沿着他那细长的躯干爬了上去,紧紧抱住,而他则惊呼了一声:“啊,梅林!你这些天一直带在身上的是一种什么魔法?”
“我能控制住它们,但还没完全搞清楚它们的构成,”我回答道,“是最近才弄到手的。你都感觉到了什么?”
“热,冷,古怪的音乐,”他回答道,“四面八方都有。你变了。”
“每个人都会变,”他朝窗子走去时,我说道,“这就是生活。”
一条黑暗之线出现在窗台上。他爬到窗外,在触碰到那条线的同时,飞了起来。
劲风扑面,我们向下,向前,随即升起。塔尖掠过,犹如在水中摇曳一般。群星璀璨,一轮新月刚刚升起,照亮了一带低云。我们冲天而起,城堡和集镇在飞速缩小。星星跳跃着,变成了带状亮光。一带薄如蝉翼的黑暗,荡漾着在我们头顶铺展开来,渐渐扩散。黑暗之路,我突然想起来了。这就像是天空中的一条临时黑暗之路。我瞥了一眼身后,它已不在那儿了,就像是我们刚已走过,它便收了起来一样。或者,是它将我们卷了进去?
在我们下方,小村庄就像正以三倍速度快进的电影画面一般向后退去。森林、峰峦和山头,一闪而过。我们的黑暗之路,犹如一条硕大的缎带,在眼前有规律地起伏着,一片片亮光和黑暗,犹如日光下的云影,不断地滑过。随后,速度陡增,我突然意识到已没有了风。猝不及防间,一轮月亮已高高地挂在头顶,一弯山脊,在身下如走龙蛇。静谧,带着梦幻的色彩。眨眼间,月亮低了许多。一带亮光,从我们右侧挤了出来,星星跳上天际。沿着那条黑暗之路,我们一路飞驰,而格里尔似乎并没有劳累的感觉。月亮消失,那带长长的云彩下面,亮光染上了一层奶油般的黄,在我眼底渐渐透出了粉红。
“混沌的力量起来了。”我感叹道。
“混乱的力量。”他回道。
“你应该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我说。
“我不过是一名仆役,”格里尔回答道,“还没有参与重大决策的资格。”
世界渐渐亮了起来,极目远眺,黑色缎带泛着层层涟漪。山峦在身下远远地掠过。浓云四散,而新的又在飞速聚拢。很显然,我们已开始穿越影子。片刻过后,山峦退去,起伏的平原滑过。突然间,太阳出现在了中天。我们似乎正在黑暗之路上凌空飞行,格里尔脚不沾尘。有时他的双翼在我面前一动不动,有时,又如同蜂鸟的翅膀一般,扇成一片幻影。
左侧远处,太阳变成了活泼泼的红,一片粉色的沙漠,在身下铺展开来……
随后,黑暗再次袭来,星大如斗。
接着,我们开始下降,堪堪擦着树梢而过……
一条繁华的城市街道兜头迎了上来,灯柱上、汽车前、橱窗中,霓虹点点。城市所特有的温暖、沉闷而又带着尘埃和青草味道的气息,将我们裹挟其中。几名路人抬头瞥了一眼天空,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我们飞过。
我们越过河流,冲上郊区的屋顶,眼前的景象,无一不泛着涟漪。岩石、熔岩、雪崩、摇晃的地面,一远一近两座活火山,朝着湛蓝的天空喷着黑烟……好一幅天地初开的景象。
“我猜这应该是一条近道?”我问。
“近得不能再近的近道。”格里尔答。
我们进入了一个漫长的夜,有时,我们来到深海之下,闪闪发光的海洋生物悬浮在两旁,左冲右突。不过,在黑暗之路的庇护下,我们片缕未湿。
“这事所引发的变故,丝毫不亚于奥伯龙的死。”格里尔主动说道,“它的影响,正在波及影子。”
“可奥伯龙的死,碰巧和试炼阵的再生重叠在了一起,”我说,“不仅仅是两级中的一位君主驾崩那么简单。”
“没错,”格里尔回答道,“可现在是能量失衡之秋。这事加重了它的失衡,形势甚至会更加严峻。”
一块巨大无朋的黑色巨石上开了一个口子,我们一头扎了进去。一条条亮光,从身旁掠过。一片淡蓝,变化不定。随后,究竟是多久,我有些说不准,我们出现在一片紫色的天空下,与那黝黑的海底似乎没有任何过渡。前方,一颗孤星远远地闪现出来。我们朝着它加速而去。
“为什么?”我问。
“因为试炼阵已经变得比洛格鲁斯强了。”他回答道。
“怎么可能?”
“王庭和安珀对峙时,科温王子画了第二个试炼阵。”
“对,他跟我说过这事,我也见过那个试炼阵。他当时害怕奥伯龙不能修复原始试炼阵。”
“可他做到了,所以现在出现了两个试炼阵。”
“然后呢?”
“你父亲的试炼阵同样也是秩序的产物,它让亘古不变的平衡倾向了安珀那边。”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格里尔?在安珀,似乎没人认识到这一点。也有可能,他们是不方便跟我说。”
“你哥哥曼多王子和菲奥娜公主怀疑此事,于是前去寻找证据。他们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你叔叔宿慧勋爵。他去了影子几次后,也开始相信了。萨沃国王驾崩时,他正准备禀报此事。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派我去接你的正是宿慧,是他让我告诉你这些的。”
“我还以为是我母亲派人去找我的呢。”
“宿慧相信她也会,所以他才想要先找到你。我告诉你的这些关于你父亲试炼阵的事,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那我应该怎么做?”
“他对我的信任,还没到告诉我这个的时候。”
那颗星星更亮了些。天空中四处是一片片的橙色和粉色,像是打翻了一只橙粉二色的颜料桶。没过多久,当中便多出了数条绿色的亮光,在我们四周相互纠缠着,宛若彩旗。
我继续向前飞驰,刚才那派景象统治了整个天际,犹如一把慢慢旋转着的太阳伞,亦幻亦真。下方的景色,已变得完全模糊了。我像是打起了盹儿,但可以肯定自己并未失去知觉。时间,似乎在与我的新陈代谢玩着游戏。我感到异常饥饿,双眼酸痛。
那颗星星愈发亮了。格里尔的双翼,披上了一层炫目的光辉。我们的速度,更加不可思议了。
道路外侧开始向上卷曲,渐渐地,我们仿佛穿行于一条沟槽当中。随即,两端在头顶合拢,我们像是在枪管之中飞驰一样,直指那颗青白色的孤星。
“还有别的应该告诉我的事吗?”
“目前为止,没有了。”
我摸了摸左腕,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噢,对。弗拉吉亚。可弗拉吉亚到底在哪儿?我想起来了,我把她留在了布兰德的公寓里。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脑海中像是被塞入了棉花,记忆犹如梦境一般不真实。
自从那事过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查验当时的记忆。我要是能早点回想,想必已经明白其中的原委。那是一种迷惑人心的魔法。我应该是在布兰德公寓里中的魔咒。不过,它究竟是专为我而设还是刚好被我撞上,就不得而知了。我猜,它不过是某种正常的东西,只是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动了,某种始料未及的效用被无意间激活。不过,对于后一种,我始终有些底气不足。
因此,我对这事起了疑心。如果真是布兰德布下的陷阱,未免也太巧合了。它碰到的可是一名技艺不俗的魔法师——我。说不定正是因为我此刻离它现身的那片时空远了一些,意识才会清醒起来。仔细回想爆炸之后我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自打那以后,我就迷糊起来。越是细想,我越是觉得那咒语是专门为我量身打造的。搞不明白这事,我自然也就无法从中脱身。
不管它是什么,都让我想也没想就遗弃了弗拉吉亚,并让我觉得有些,哦,奇怪。我不知道它究竟会对我的意识和感觉产生怎样的影响,已经产生了何种影响。这些,都是一个人中了魔法后通常要面对的问题。不过,由布兰德设下这一咒语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因为存在太多的未知因素。我是在他去世一年后才被安排到他隔壁房间的,而洛格鲁斯和试炼阵的冲突更是百年难遇,更别提刚好就在安珀城堡上层大厅之中了。这三点当中,缺少一点,我都不可能进入他的公寓。不,这事背后肯定有人。朱特?茱莉亚?他们想要深入安珀城堡心脏而不暴露行迹,似乎不太可能。那会是谁?会不会与镜子走廊那一段有关?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如果能回到那儿,也许还能使用魔法查出幕后黑手。可我并不在那儿,所有的事情,看来都得等了。
前方的光更加明亮了,一闪一闪的,从令人愉悦的蓝,变成了邪恶的红。
“格里尔,”我说,“你有没有发觉我中了魔咒?”
“发现了,爵爷。”他回答道。
“那怎么不提?”
“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的。也许是为了防御。”
“你能把它解除吗?我不行,得从外面下手才可以。”
“它和你纠缠得太紧,我不知道如何下手。”
“能跟我说说你都有什么感觉吗?”
“只是感觉到了它的存在,爵爷。不过,似乎能让你的脑袋变得很沉。”
“也就是说,它已经让我的思想变了一个颜色?”
“没错,淡蓝色。”
“我指的不是你具体看到的东西,只是说它可能会影响我的思维。”
他的双翼闪现出蓝色的光芒,随即又变成了红色。我们的隧道突然间变得宽阔起来,在混沌那些疯狂色彩的映衬下,天空明亮了不少。我们所追寻的那颗孤星,有了些许灯火的味道。当然,是被魔法增强后的灯火,位于一座城堡的高塔之中。再看那城堡,透着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从上到下,唯见灰和橄榄二色,坐落在一座山上,山的下部已被拦腰切去,变成了一座悬空的石岛,悬浮在一片石化森林之上。林中的树木,跳跃着彩色的火焰,变化莫测——橙色、紫色、绿色。
“我想它应该是可以解除的,”格里尔说道,“不过对于我这样可怜的小魔兽来说,有点复杂。”
我哼了一声,盯着那条纹状的景色看了一会儿。
“说到魔兽……”我说。
“什么?”
“关于泰一甲,你都知道什么?”我问。
“它们住在边缘地带,很远,”他回答道,“可能算得上距离原始混沌最近的生物了。我相信它们甚至都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身体,同其他魔兽很少有交集,更别说人了。”
“有认识的吗,唔,私下里的那种?”
“我遇到过一些,偶尔。”他回答。
我们升高了一些,那城堡似乎也一样。一阵流星雨无声地划破天际,在它背后熠熠生辉。
“他们可以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边,并将其据为己有。”
“这我知道。”
“我认识的一位便做过这种事情,好几次。但现在遇到一个非同寻常的问题。它所占据的那个人,很显然正处于弥留之际。那人的过世,似乎把那个泰一甲锁住了。它现在无法脱身。你有什么办法吗?”
格里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跳崖,我想,或者对着一把剑扑下去。”
“可万一它被困得太紧,还是无法脱身呢?”
他再次笑了。
“那就算是失手了,对于身体盗窃这回事来说。”
“我欠这位一点人情,”我说,“我想帮她——它。”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回答道:“一个上了年纪、更加聪明的泰一甲或许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你知道它们在哪儿。”
“对。”
“抱歉,帮不了你什么忙。泰一甲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生灵。”
此刻,我们正全速朝着那座塔冲去。犹如万花筒一般不停变幻的天际下,我们眼前的道路渐渐收缩成了一条细缝。格里尔拍打着翅膀,直奔窗子里的那盏灯而去,我越过他头顶看了一眼。
随后,我看了一眼身下,只觉得那幅景象有些叫人头晕目眩。远处,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像是地壳的某几个部分正在缓缓地相互碰撞。这在这片地界再正常不过了。劲风鼓荡着我的衣衫,一缕橘红色的乌云点缀在左侧天际。城堡墙壁,已是纤毫毕现。屋内的灯光下,一个身影现了出来。
近了,又近了一些,随后,我们穿窗而入。一个头顶长角、半身覆有鳞片的灰红二色高大魔兽,正佝偻着身子,用一双呈椭圆形的黄色双目注视着我。微笑之际,露出了满口尖牙。
“叔叔!”我一边从格里尔身上下来,一边喊道,“您老人家好!”
宿慧奔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我,格里尔则伸了一个懒腰,抖了抖身子。
“梅林,”他终于说道,“欢迎回家。对目前的情况,我很遗憾,但能见到你,我很高兴。格里尔已经告诉你了吧?”
“陛下驾崩的消息吗?是的。我很难过。”
他松开我,后退了一步。
“这并非什么难测之事,”他说,“刚好相反。实际上,他受的苦已经够多的了。只是,这种事不管发生在何时,都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
“没错。”我一边回答,一边揉了揉左肩麻木之处,从裤子后兜中摸出一把梳子。
“他病了那么久,我已经适应了,”我说,“似乎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了。”
宿慧点了点头。“你要换个形象吗?”他问。
“今天实在太累了,”我告诉他,“如果没有什么礼仪上的要求,我看我还是省点气力好了。”
“现在还用不着,”他回答道,“吃了吗?”
“最近没有。”
“那来吧,”他说,“我给你找点吃食。”
他转身朝远处的一面墙走去,我紧跟着他。房间之中并没有门,他得熟知本地影子的所有应力点才行。在这方面,王庭和安珀正好相反。在安珀,穿越影子是一件难于登天之事,但在王庭,影子就像一道薄如蝉翼的幕帘。通常情况下,你根本不用费什么力,就可以直接看进另外一个世界。当然,有时也会有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在看着你。小心是必须的,一步走错,你便会发现自己出现在半空中、水下或湍流中。王庭,从来就不是一个观光的好地方。
幸运的是,和影子相关的东西,在世界的这一极都极为驯服,一名影子大师完全可以轻易操控它们,将它们封在一处,创造出一条路。影子大师在当地极有威望,其能量来源于洛格鲁斯,但不一定非要成为其学徒。虽然所有的学徒都能自动成为影子大师的一员,数量却不多。对于王庭来说,他们就像是管道工和电工,而且和他们在地球影子的同行一样多才多艺,什么都得会一点。虽然我也是影子大师中的一员,但我更愿意跟着那些熟知路径的人,而不是亲自去探测。我想,对于这一点,我应该再多说一些。或许,换个时间吧。
来到那面墙前一看,果然,并非真墙,而是一片隐约的迷雾,且在迅速消散。我们径直从它刚才所处的位置穿了过去,随即沿着一条绿色的楼梯向下走去。哦,其实算不上真正的楼梯,不过是一些相互之间并未连接的绿色圆盘,呈螺旋状一路向下排列,中间相距一步之遥,像是悬在夜空中一般,在城堡外面蜿蜒而下,最后停在一面空白墙壁前。在到达那面墙壁之前,我们先是经过了几片短暂的天光,一阵蓝色的飘雪,随后是一个类似于圣坛的半圆室,只是里边并没有祭坛,但两侧的长椅上有白骨散落。我们终于来到那面墙壁前,从中穿过去,出现在一间硕大的厨房中。宿慧将我领到一个食橱前,示意我自便。我给自己找了一些冷肉和面包,做了一个三明治,用温啤酒冲了下去。他自己也咬了两口面包,就着一只大肚酒瓶啜了些啤酒。一只鸟儿出现在头顶上方,粗哑地呱呱叫了几声,绕屋一周后,再次消失。
“葬礼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天色下一次发红的时候,几乎还要等整整一轮呢,”他回答道,“所以,在那之前,你有机会睡上一觉,收拾一下自己。或许。”
“‘或许’是什么意思?”
“作为三人之中的一个,你已被置于黑暗监护下。所以我才会把你召唤到这个我独居的地方来。”他转身穿过了那面墙,我跟着他,手中依然拿着我的大肚酒瓶,在一片碧绿的池水旁坐了下来。头顶,是一片凸出的岩石和褐色的天空。他的城堡里有着来自全混沌和影子的各种地方,一个套着一个,错综复杂,犹如迷宫一般。
“你既然戴着斯拜卡,安全自然又多了一层保障。”他评价道。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戒指上那有着许多线条的轮子,一阵似有若无的麻刺感,立刻顺着我的手指、手掌和胳膊爬了上来。
“叔叔,你做我师父时,便经常说一些叫人琢磨不透的话,”我说,“现在既然我已经出师了,我猜我可以大胆地说,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笑了笑,啜了一口啤酒。
“看看倒影,一切自会明白。”他说。
“倒影……”我说着,看向了那池子。
只见那黑色缎带一般的水面之下,有画面开始摇曳起来:一动不动躺在那儿的萨沃,干瘪的身躯上裹着一身黄黑二色的袍服,我的母亲、父亲和各种鬼影,一一现身又相继消失,还有朱特、我自己、贾丝拉、茱莉亚、兰登、菲奥娜、曼多、托尔金、比尔·罗斯以及许多我不认识的面孔……
我摇了摇头。
“我看了倒影,可也不明白呀。”我说。
“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他答。
于是,我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一张张纷乱如麻的面孔和身影上面。朱特转过身来,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换了一身衣服,品味相当不错,而且身上似乎也没少什么物件。等他终于消失后,又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我只知道他是王庭贵胄之中的一员,于是冥思苦想了起来。当然,这花了我不少时间,但我最终还是认出他了。是蒂姆尔,杰仕比家族的一员,罗洛文斯王子的长子,杰仕比道的勋爵。他留一把乌黑胡须,浓眉,健硕,衣着不算讲究,也说不上帅气。不过从各方面信息来看,此人应是一个勇敢甚至可能有些敏感的家伙。
接下来,便是凯尼卡特道的塔伯王子,在人形和旋转的鬼形之间不断地变幻着。此人文静、严肃而又诡诈,已活了好几百岁,为人异常精明。只见他蓄短须,双眼大而苍白,透着一股纯真之气,在许多方面都堪称大师。
我等待着。蒂姆尔过后,是朱特,朱特过后,又是塔伯,他们相继消失在那卷曲缠绕的缎带中。我又等了一会儿,再也没有了新的动静。
“倒影结束,”我最后说道,“可我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到什么了?”
“我弟弟朱特,”我回答道,“杰仕比的蒂姆尔王子,凯尼卡特的塔伯王子,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差不多正确,”他回答,“完全正确。”
“然后呢?”
“跟你一样,蒂姆尔和塔伯两人也在黑暗监护之下。我相信朱特此刻不在别处,正在搭格里,而蒂姆尔则在杰仕比。”
“朱特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
“他应该在我母亲的甘图城堡里,”我沉吟道,“或者,在萨沃另一处庄园,安克道,边境处。”
宿慧耸了耸肩。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说。
“为什么要动用黑暗侍卫,来监视我们几个?”
“你去影子里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他说,“而且住在安珀王庭,我想这应该意味很高的教育资质。因此,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当然,一个受到过如此磨砺的人——”
“我觉得黑暗监护应该预示着我们正面临着某种危险……”
“那是当然。”
“……可我向来都是没这个资格的。除非……”
“对。”
“这肯定和萨沃的死有关,肯定涉及某种政治安排。可这又关我什么事?我都不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他露出了一排残缺不全却依然令人胆寒的尖牙。
“试着往继位方面想想。”
“好吧。假设萨沃道正在支持其中一名可能的嗣位者,杰仕比支持另外一个,凯尼卡特也有自己属意之人,假如我们对对方都是一种威胁,假如我刚好撞上一场仇杀。不管主事人是谁,抱着不让事态恶化的目的将我们置于黑暗监护之下,我都心怀感激。”
“差不多了,”他说,“不过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我摇了摇头。
“我放弃了。”我说。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号哭之声。
“想想吧,”他回答道,“我去接一位客人。”
他站起身来,踏进那池水之中,随即消失了。
我喝完了自己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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