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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似乎没过多久,我左侧的一块岩石发起了光,同时发出了钟磬一般的声响。我下意识地将意念集中到了我的戒指上,也就是宿慧所说的斯拜卡。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打算用它来防护自己。有意思,对它越是熟悉就越是依赖,可它在我身上不过短短数天时间。我站起身来,面对着那块石头,左手平举,指向了它。就在这时,宿慧从那闪闪发光之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高大黝黑的身影。片刻过后,跟随他而来的那个身影清晰起来,由一个类人猿变成了我哥哥曼多的模样,人味十足,和我上次见他时一样,穿一身黑,只是新换了一套衣服,样式略微有些不同,一头白发也不像当时那么凌乱。他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给了我一个微笑。
“看来一切都还不错。”他说道。
我轻声一笑,朝他那只依然吊着的手臂点了点头。
“好得不能再好,”我回答道,“我离开后,安珀又发生什么事了?”
“没再发生其他灾难,”他回答,“我并没在那儿逗留多久,之所以没走,不过是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所用的,也不过都是一些魔法小伎俩,清理一下四周,召唤几块木板堵上破洞什么的。然后我请求离开,兰登同意了,于是我就回家了。”
“灾难?在安珀?”宿慧问。
我点了点头。
“在安珀宫殿大厅中,独角兽和圣蟒发生了一场遭遇战,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损失。”
“圣蟒怎么可能冒那么大的险深入秩序腹地?”
“与一件东西有关。安珀所说的仲裁石,圣蟒觉得是它丢失的眼睛。”
“你得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我说一遍。”
于是,我给他讲起了这场复杂的遭遇,省去了我在镜子走廊和布兰德房间中的那段。我说话时,曼多的目光一直在我手上的斯拜卡以及宿慧之间逡巡。见我留意到了这一点,他笑了笑。
“这么说,托尔金又变回老样子了?”宿慧说道。
“我不知道他原来是什么样子,”我回答道,“不过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有,卡什法王后在用圣蟒之眼看东西。”
“我不知道她能否看得见,”我说,“她手术过后正在恢复当中。不过这么想确实很有意思。如果她真能用它来看东西的话,究竟会看到些什么?”
“清澈而冰冷的永恒之线,我敢说。在所有的影子中,没有任何一个凡夫俗子能够坚持太长时间。”
“她是安珀后裔。”我说。
“真的?奥伯龙的?”
我点了点头。
“你们那位先王可真是一个活跃的人,”他评价道,“不过,虽然我仅仅是基于猜测以及某些特定的原则,但那依然是一种不可承受的视觉。我不知道它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只有托尔金能说清楚。他既然已经清醒过来了,此事背后自然有深意。虽然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我承认,他确实是一位行家里手。”
“你们认识,私下里那种?”我问。
“我认识他,”他说道,“很久以前,在他有麻烦之前。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沮丧。复原后,他就可以好好工作了。但话又说回来了,他的兴趣,肯定带有门户之别。”
“对不起,这方面我还真帮不上什么忙,”我说,“我也猜不透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也是一脑子糨糊呢,”曼多说,“不知道他为何要那样处理那只眼睛。不过,听起来还是带有本地事务的味道,应该同安珀与卡什法和伯格玛的关系有关。这个时候,胡乱猜测也没什么用处。咱们还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更为紧迫的眼前事上吧。”
我听到了自己的一声叹息。
“比如继位?”我说道。
曼多压了压一条眉毛。
“哦,看来宿慧勋爵已经跟你说了?”
“没,”我回答道,“没有,不过关于我父亲在安珀继位的事情,我可是没少听说,什么阴谋诡计、两面三刀,我都快成这方面的专家了。我想,在这儿应该也差不多,萨沃家族有这么多后裔,涉及这么多代人。”
“你这么想也没错,”他说,“虽然我觉得这种事在这儿应该比在那儿更有序一些。”
“也有道理,”我说,“不过,就我来说,我只打算尽一下人子之道,然后就滚得远远的。大事定了之后,给我寄张明信片就行。”
他哈哈大笑起来。他很少这样笑。我手腕上弗拉吉亚通常所在的位置,隐约刺痛了起来。
“看来他还真不知情。”他说着,看了宿慧一眼。
“他刚刚才到,”宿慧回答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任何事呢。”
我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枚硬币,向上一弹。
“头像,”我看了看,宣布道,“你来跟我说,曼多。出什么事了?”
“在继位顺序上,你并非第二人选。”他说。
现在该我笑了,于是我笑出了声来。
“这事我早就知道了,”我说,“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就在不久前,在饭桌上,你跟我说在我之前的名单如何如何长——如果像我这样并非纯正血统的人也有资格的话。”
“两个,”他说,“排在你前面的,有两个。”
“我不懂,”我说,“其他人呢?”
“死了。”他说。
“流年不利?”
他朝我坏笑了一下。
“最近的生死决斗和政治刺杀空前的多。”
“哪一种更多一些?”
“刺杀。”
“有趣。”
“……现在,你们三人都在王庭的黑暗监护之下,还有各自所属家族的照顾。”
“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
“是许多人同时发难,还是少数人在清除异己?”
“王庭还没查明。”
“你所说的‘王庭’,此时此刻到底指的是谁?是谁在发号施令?”
“安博拉什的本瑟斯勋爵,”他回答道,“先王的老友和远房亲戚。”
“我好像想起他了。他会不会也在盯着王座,并且隐身在其中一些清除行动后面?”
“此人是圣蟒的祭司。他们的誓言,不允许他们染指任何地方的王座。”
“总有办法绕过誓言的。”
“没错,但这人似乎对这种事情真的不感兴趣。”
“也不能说他就没这个心思。王座旁有没有人对他特别言听计从的?”
“就我所知,没有。”
“那也不能排除有人和他串通一气。”
“对,虽然本瑟斯并不是那种轻易动摇的人。”
“换句话说,你相信他没有任何疑点?”
“只是缺乏指向相反方向的证据。”
“接下来是谁?”
“凯尼卡特的塔伯。”
“第二呢?”
“杰仕比的蒂姆尔。”
“你那池子,看来还是一个排行榜。”我对宿慧道。
他再次朝我露出了他的牙齿,它们似乎在轮转。
“咱们同凯尼卡特或是杰仕比之间有世仇吗?”我问。
“算不上。”
“然后我们就这样全都受到了照顾,嗯?”
“对。”
“事情怎么会这样?我的意思是,就我回忆,涉及的人着实不少。这都是一夜之间的事情,还是……”
“不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死上几个。萨沃的病情突然恶化时,并没有暴发死亡流血事件,有几桩是最近才发生的。”
“哦,那肯定有人调查过了。牢房里有人吗?”
“没有,不是跑了就是被杀了。”
“被杀的都是些什么人?从他们身上总能查出蛛丝马迹吧?”
“没什么大用。其中几个是专业杀手,其他的不过是些对现状不满的人,精神都不正常。”
“你是说根本查不出任何线索?”
“没错。”
“那有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塔伯自己肯定有嫌疑,虽然这种事不好说出去。他的受益最大,而且现在有这个条件去做。此外,在他的政治生涯中,阴谋诡计、两面三刀、暗杀什么的应该并不鲜见,不过,那已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谁家地窖里没两具白骨?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收敛。”
“那蒂姆尔呢?他也值得怀疑。有没有任何他牵涉血案的证据?”
“说不上。此人做事一直很隐秘,他本身就是一个隐秘之人。不过,他从来没干过刺杀这种事。我不太了解他,但他一直以来给我的印象都是一个比塔伯更加简单、更加直接的人。他似乎是那种如果实在按捺不住对王座的渴望,会直接来一场政变,而非花这么多工夫搞阴谋诡计的人。”
“当然,也可能有许多人被卷了进来,各自按照自己的兴趣行事——”
“现在既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
“似乎有这个可能,不是吗?”
一个微笑。一次耸肩。
“一次加冕,不大可能让所有人偃旗息鼓。”他说。
“一顶王冠,也不可能让一个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过继位者也不会一点污点也没有。”
“这种事在历史上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许多君王都是带着这样的阴影登上王位的。顺便问一句,你有没有碰巧想过,其他人也会这样想你?”
“对,这让我很不自在。我父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梦寐以求的都是安珀的王座,这将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只有他真正放下了,才是他最开心的时刻。如果我真的从他的故事里学到什么的话,就是这一点。我没有这样的野心。”
不过有那么一会儿,我不由得在想,若真能掌控这么大一片疆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每一次,当我抱怨这儿、安珀或是地球影子上那个国度的政治时,都会不自觉地想,若是换成我主政,该怎样去做。
“然后呢?”曼多重复道。
我将目光垂了下去。
“也许别人现在也正盯着他们的占卜池呢,”我说,“希望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那是毫无疑问的,”他回答道,“不过,如果塔伯和蒂姆尔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呢?你会怎么做?”
“想都不用想,”我说,“这是不可能的。”
“万一。”
“我不知道。”
“你真应该作出决定了,该怎样就怎样。下定了决心,自然也就不用在乎流言蜚语了。”
“谢谢。我会记住的。”
“跟我说,咱们上次见面后,都发生了什么。”
我照做了,跟他说了试炼阵幽灵等等。
那头再次传来了呼号声。宿慧朝那块石头走去。
“失陪一下。”他说着,那石头中分,他走了进去。
旋即,我感觉到曼多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们可能只有一会儿的时间,”他说,“真的不够,没办法把我想跟你说的话说完。”
“非得私下里说,嗯?”
“对。所以,葬礼前务必安排出时间来,一起吃个饭。比如,四分之一个轮回过后,天蓝之时。”
“没问题。是去你那儿还是萨沃道?”
“来我的曼多道吧。”
那块石头再次传来了动静,我点了点头,一个小小的幽冥鬼影走了进来,笼罩在一层闪光的蓝色云雾之中。我立刻站起身来,弯下腰去,亲吻了她伸出来的手。
“母亲,”我说,“没想到竟如此荣幸,还这么快。”
她微微一笑,这时旋风骤起,她身上的鳞片随之消失,露出了脸和身子的轮廓;蓝色亦化为了苍白的血肉颜色;身子变矮了一些,臀部和双肩变宽,但身材依然不低;眉弓向后收缩,棕色的双眸变得更加迷人了;几粒雀斑,出现在了此刻微微上翘的人形鼻梁上;一头棕色的秀发,比上次见她这副模样时长了一些;她依然笑着,一袭红色短袍用带子随意一束,最是相宜;一把轻巧细长的剑悬在腰间。
“我亲爱的梅林,”她说着,将我的头捧在双手间,吻了我的双唇,“你看起来很好,我真的很高兴。上次过后,已经很久没见了。”
“最近事情有点多。”
“那是当然,”她说,“你的种种不幸,我也有所耳闻。”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个泰一甲整天跟着,偶尔还变幻形体来勾引他,并在你不需要的时候,借保护的名义将你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那正好说明我关心你,亲爱的。”
“也证明你既对我的隐私毫无尊敬之心,还不相信我的判断力。”
曼多清了清喉咙。
“您好,黛拉。”他说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想。”她说道。“你好,曼多,”她接着说,“胳膊怎么了?”
“一场误会,与两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关。”他回答道,“有段时间不见您了,但想要在心里也不见您,可是不容易呢。”
“若这是赞美的话,我谢谢你了,”她说,“对,社会压力大的时候,我偶尔会去隐居一段时间。不过,像你这样总是藏在曼多道的迷宫当中——如果你真是在那儿的话——想要跟你说说话也不容易,先生。”
他鞠了一躬。
“如您所说,夫人,我们似乎是同一类人。”
她虽然声音没变,却眯起了双眼:“我有点怀疑。没错,有时我觉得我们志同道合,兴许范围还不窄。不过,我们最近可都没少出去,不是吗?”
“可我一直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曼多示意了一下他那受伤的胳膊,说道,“而您,很显然,并不是。”
“我从不和虚无缥缈的东西吵架。”她说。
“或者其他莫测高深的东西?”他问。
“我会尽量去做有把握之事。”她告诉他。
“一般情况下,我也是。”
“万一不能呢?”她问。
他耸了耸肩。
“冲突总是难免的。”
“你昔日便曾多次死里逃生,不是吗?”
“这一点我不否认,不过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您的保命之道,似乎也挺厉害啊。”
“到目前为止还行吧,”她回答道,“改天咱们真该交流一下各自碰到的那些飞来横祸以及生死冲突。你说,如果各方面都异常相似,是不是很奇怪?”
“我会被吓一跳的。”他回答。
虽然不明白个中细节,只能凭感觉去猜,但这样的对话确实让我大开眼界,同时也有些吃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确实有些相似。而我,自打出安珀以来,便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言语交锋。也只有在安珀,说话才经常变成一场游戏。
“请原谅,”曼多随即对我们所有人说道,“我得前去静养了。谢谢您的款待,先生。”他朝宿慧鞠了一躬。“还有,很荣幸能跟您相会。”这话是对黛拉说的。
“可你刚刚才来,”宿慧说,“都没坐坐。让我这个主人很惭愧。”
“已经休息得够好了,老朋友,没有比你这儿更舒服的地方了。”他说完,看了看我,然后朝着出口退去。“晚点再说。”他说。我点了点头。
他穿了过去,消失了,那块石头再次变为一体。
“他这移形换位的本事可真不错,”我母亲说道,“做得丝毫不露痕迹。”
“堪称优美,”宿慧评价道,“他天生便有这本事。”
“我在想,今天又该谁命丧黄泉了?”她说。
“说不准呢,不知道谁会有这个荣幸。”宿慧回答道。
她笑了。
“若真是这样,”她说,“倒也不失为一种体面的死法。”
“你这是指责呢,还是嫉妒?”他问。
“都不是,”她说,“因为我也是欣赏优雅的人。开个玩笑。”
“母亲,”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指的到底是什么,梅林?”她回答。
“多年前,我离开了这个地方,而你派了一个幽灵去照顾我。据推测,它应该可以探查出谁具有安珀血统。不过,我和卢克实在是太像了。于是,它将我们两个一起照看了起来,直到卢克开始定期尝试害我。然后,它一边保护我,一边试图分辨我们两人谁才是真正需要保护的对象。它甚至和卢克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又紧追着我不放。其实,我应该早就猜到点什么的,因为它实在是太急于知道我母亲的名字。很显然,卢克对自己的身世也一直守口如瓶。”
她笑了起来。
“想想就觉得很美,”她开口说道,“小贾丝拉和黑暗王子——”
“别试图岔开话题。作为一名成年男子,却要他母亲派幽灵去照顾,你想想这该有多尴尬。”
“不过一个而已。只是一个幽灵,宝贝。”
“谁在乎?结果还不都一样。你是怎么想到这种事情的?我讨厌——”
“那个泰一甲可能不止一次救过你的命,梅林。”
“呵,没错。可——”
“你宁愿送命也不愿意接受保护?就因为它是我派去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我不能照顾自己一样,而且——”
“哦,你是不能。”
“你又怎么知道?我讨厌的是,你先假设我在影子当中需要保护人,先假设我是一个幼稚、轻信、粗心大意——”
“你去的毕竟是一个和王庭完全不一样的影子,我之所以没把话挑明,就是怕伤害你的自尊。”
“我能够照顾我自己!”
“你做得实在不怎么样。不过,你刚才说的仅仅是你的推测。是什么让你如此固执,觉得事情一定是那样的?”
“好吧。别跟我说你事先就知道,每年的4月30日卢克都想害我。如果真是那样,干吗不直接告诉我?”
“我确实不知道卢克会在每年的4月30日害你。”
我转过头去,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
“所以你就这么干了?”
“梅林,别人有时候知道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事情,这没什么奇怪的。你为何这么难以接受?”
“因为他们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我这些事情。”
她久久地沉默了一会儿。“恐怕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她回答道,“但我当时不说,有着充分的理由。”
“那就是万不得已喽?现在跟我说说,当时为什么不信任我吧。”
“根本就不是信不信任的事。”
“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不能,”她最后说道,“还不到时候。”
我转向了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声音。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我说,“永远也不会变。你还是信不过我。”
“不是这样的,”她瞥了一眼宿慧,回答道,“只是现在还没有合适的时间以及合适的地点来说这些事情。”
“需要我给你取点喝的或吃的来吗,黛拉?”宿慧赶忙说道。
“不用了,谢谢你,”她回答道,“我待不了多长时间。”
“母亲,跟我说说泰一甲吧。”
“你想知道什么?”
“它是被你从边境外召来的。”
“没错。”
“这类东西本身没有身体,却能占据活人的身体。”
“对。”
“假如这种东西占据了一个将死或是正在死去的人的身体,能让它获得生气和智力吗?”
“有意思。这是一种假设吗?”
“不是。这事就发生在你派去那一位身上。它现在似乎脱不了身了。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说不准。”她说。
“它现在已经被困住了,”宿慧插话道,“只能以宿主的身份行事。”
“那个身体,在被泰一甲控制之后,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说,“你的意思是,它一辈子都将被困在里边了?”
“对,就我所知是这样。”
“那这种情况呢:当那个身体死了之后,它会随它一起死,还是会脱身?”
“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他回答道,“不过它在里边待得越久,越有可能玉石俱焚。”
我将目光转回到母亲身上。
“现在你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了。”我说道。
她耸了耸肩。
“这个对我已经没用了,而且我也把它给放了,”她说,“如果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再召唤一个。”
“别再那样了。”我告诉她。
“不会,”她说,“目前还用不着。”
“万一你觉得有必要,就会?”
“一个母亲,总是将自己儿子的安全看得比什么都重,不管他喜不喜欢。”
我抬起左手,愤怒地伸出了食指。不过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自己正戴着一只亮晶晶的手环,几乎像是一条编织绳的全息投影。我放下手臂,硬生生咽下了刚才已到嘴边的话,然后说:“你现在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她说,“咱们在萨沃道一起吃饭,半个轮回过后,紫色天空之时。同意吗?”
“同意。”我说。
“那就这样。保重,宿慧。”
“保重,黛拉。”
三步过后,她消失了。礼节周到,一如进来时那样。
我转身走到水池边,望向池水深处,感觉到双肩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此刻,出现在下面的变成了贾丝拉和茱莉亚,正在要塞城堡的实验室里,做着某种神秘的实验。随后,涟漪泛起,某些残酷的真相开始拢成一个面具,有着惊世骇俗的美,也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肩上。
“家事,”宿慧说道,“有趣而又恼人。你现在肯定觉得,疼爱其实也是一种残暴的东西,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马克·吐温曾说过,你可以选择朋友,却无法选择家人。”我回答。
“虽然我也曾怀疑过,但不知道它们究竟取决于什么,”他说道,“此刻你除了休息和等待,也确实没什么可做的。我想再听听你的故事。”
“谢谢你,叔叔。好的,”我说,“干吗不呢?”
于是,我跟他说了剩下的事。说到一半时,我们再次去厨房找了些吃食,随后来到一个悬浮的阳台上。下面,是一片橙绿色的海,卧在粉色的岩石和沙滩上;头顶,是一片薄暮微光,抑或,没有星辰的靛青色的天。在那儿,我说完了自己的故事。
“这事可真有趣。”他最后说道。
“哦?你是不是发现了一些我没发现的东西?”我问。
“头绪太乱,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说,“咱们先把它放一放吧。”
“没问题。”
我倚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水。
“你需要休息。”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我想也是。”
“来吧,我带你去房间。”
他伸出一只手来,我握住。就这样,我们一起沉进了地板。


我就这样在宿慧道一间无门无户的房间中,在各种挂毯和厚重帘幕的包围下,睡了过去。也许是在一座高塔之中,因为风吹墙壁的声音,声声入耳。我就这样睡着,梦着……
我恍然回到了安珀城堡,再次行走在那条熠熠生辉的影子走廊中。纤细的蜡烛,在高高的烛台上摇曳生辉。双脚,落地无声。各种各样的镜子,布满两侧墙壁,有大,有小。我行走其间,被投射,扭曲,甚至反复折射……
我停在左手边一面镶有窄边、带有裂纹的高大镜子前。还没转过身去,我就知道将在其中看到什么。
果不其然,卡洛儿正在镜子另外一头注视着我。她穿一件桃色罩衫,并未戴眼罩。镜中的裂缝,将她的脸从中分成了两半。她的左眼,一如记忆中那般碧绿,右眼则是那仲裁石。两只眼睛,似乎都正聚焦在我身上。
“梅林,”她说,“帮我。这太古怪了。还我的眼来。”
“我不知道怎么还你,”我说,“我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的眼睛,”她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整个世界,在审判之眼中都变成蠕动的能量,冷,好冷!一点儿也不舒服。帮我!”
“我会想办法的。”我说。
“我的眼……”她接着说道。
我快步走过。
一面方形镜子,木质边框,底座处雕刻着一只凤凰。当中,卢克正在打量着我。
“嘿,老伙计,”他看起来略微有些凄凉,“我好想把我老爸的剑找回来。你不会还没碰到过吧?”
“恐怕是这样。”我嘀咕道。
“那可是你送我的礼物,可它在我手里只待了那么短的一段时间,真丢人。帮我留意一下,好吗?我有一种感觉,它也许会再次出现。”
“我会的。”我说。
“毕竟这事你也有一定责任。”他接着说道。
“没错。”我表示赞同。
“……而且我真的很想把它找回来。”
“是啊。”我说着,继续往前走。
咯咯一声怪笑,从右侧一面褐红色的椭圆镜子当中传了出来。我转过头去,看到了维克多·梅尔曼,那个我厄运开始时遭遇到的地球魔法师。
“地狱之子!”他嘶声说道,“看你迷失在地狱边缘,感觉可真不错。但愿我的鲜血,把你的手烧成灰烬。”
“你的血只会染到你自己的手上,”我说,“我当你是自杀的好了。”
“不是!”他尖声叫道,“是你用最不光彩的手段,杀害了我。”
“放屁,”我回答,“或许我需要惭愧的事情很多,但唯独你的死不是其中一件。”
我正要离开时,他的一只手突然从镜中探出,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
“杀人凶手!”他叫道。
我将他的手拍开。
“滚蛋!”我说着,继续往前走去。
随后,从左侧一面镶着绿边、泛着一层绿气的宽大镜子中,兰登摇晃着脑袋,跟我打起了招呼。
“梅林!梅林!你到底在干什么?”他问,“我已经知道了,有些事情,你一直在瞒着我。”
“哦,”我打量着他那橙色的T恤和牛仔裤,回答道,“您说得没错,陛下。有些事,我确实没来得及跟您说。”
“关乎王国安全的事情,你也没时间?”
“哦,我觉得这里头应该有评判标准的差异。”
“如果它涉及我们的安全,那做评判的只能是我。”
“是,陛下。我意识到——”
“我们必须得谈谈,梅林。莫非这事在一定程度上牵涉到你的个人生活?”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那也无所谓。王国更加重要。咱们必须谈谈。”
“是,陛下。我会尽快——”
“‘尽快’,滚蛋!现在!别再到处乱晃,立马给我滚回来!我们必须谈谈!”
“我会的,等——”
“别再说那样的屁话!如果你有重要情报却隐瞒不报,便是叛国!我现在就要见你!回家!”
“我会的。”我说着,匆匆走了过去,他的声音继续同其他声音唱和着,重复着各自的要求、请托以及职责。
接下来是一面镶有蓝色穗带的圆镜。里边,茱莉亚注视着我。
“你终于来了,”她几乎有些伤感地说道,“你知道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承认道,“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不过,我想我已经搞砸了。”
“你还不够爱我,”她说,“否则不会信不过我。于是,你也就失去了我对你的信任。”
我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我说。
“不够好,”她回答道,“所以,我们成为了敌人。”
“其实用不着非得那样的。”
“太迟了,”她说,“太迟了。”
“对不起。”我再次重复了一遍,落荒而逃。
我碰到了贾丝拉,她在一面镶着钻石边框的红色镜子中,一只留着鲜艳指甲的手从中探出,摸了摸我的脸颊。
“要走了吗,小帅哥?”她问。
“我想是的。”我说。
她皮笑肉不笑地噘起了嘴唇。
“我已经想明白了,是你把我儿子带坏了,”她说,“他和你交上朋友后,便失去了自己的野心。”
“实在抱歉。”我说。
“……而且让他不服管教了。”
“是不服还是不愿意?”我问。
“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你的责任。”
“他已经是一个大男孩了,贾丝拉。他有自己的主见。”
“恐怕是你教坏他的。”
“他能做自己的主,夫人。别因为他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就来责备我。”
“可万一就因为你软化了他,导致卡什法分崩离析呢?”
“你高看我了。”我说着,迈步向前走去。幸亏如此,否则,非得被她那突然划向我脸的指甲抓个正着不可。她依然不依不饶地在我身后说着污言秽语,幸运的是,全淹没在了其他人的喊叫中。
“梅林?”
转向右侧,我看到了妮妲的那张脸,就在一面银色的镜子里。那镜子的镜面同弧形边框浑然一体。
“妮妲!你对我又有什么不满?”
“没有,”那名泰一甲女士回答道,“我不过是路过,需要向你打听一下路。”
“你不恨我吗?可真新鲜!”
“恨你?别傻啦。我永远也不会的。”
“可这走廊上,似乎就没人不恼我。”
“这不过是一场梦,梅林。你是真实的,我是真实的,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很抱歉,我母亲为了让你保护我,竟给你下了那样的咒语。虽然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你现在真的已经自由了吗?如果没有,兴许我可以——”
“我已经自由了。”
“实在对不起,给你带来了那么多麻烦,还得让你费力去分辨该保护的究竟是我还是卢克。谁知道在伯克利竟会出现两个安珀人呢?”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什么意思?”
“我是来问路的。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卢克。”
“啊,在卡什法。他前天刚刚当上了卡什法的国王。你找他干什么?”
“你还没猜出来吗?”
“没有。”
“我爱上他了。一直都是。现在,我已经完成了任务,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体,所以我想告诉他我就是盖尔,让他知道我心里的感情。谢谢,梅林。再见。”
“等等!”
“怎么了?”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就你保护我这事说声谢谢,虽然你是被逼的,虽然它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困扰。谢谢,祝你好运。”
她莞尔一笑,消失了。我伸出手去,碰到了镜子。
“好运。”我想我听到了她这样说。
奇怪,这是一场梦,可我却醒不来,而且它如此真实。我——
“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回王庭,正好耍阴谋诡计是吧?我看——”一个声音,从三步开外一面黑边窄镜中传了过来。
我走上前去,只见弟弟朱特正怒视着我。
“你想怎么样?”我问。
他的脸,简直就是我自己的脸发怒时的版本。
“我希望你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他说,“如果实在不行,只好让你去死了。”
“没有第三种选择吗?”我问。
“我猜,应该是把你囚禁在一个私人地狱之中。”
“为什么?”
“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会挡在前面。”
“我很乐意站到一旁凉快去的。告诉我怎么做。”
“你也没什么可做的,你的愿望更是一文不值。”
“所以你就恨我?”
“是。”
“我还以为在能量泉中打过滚之后,你已经没有情感了呢。”
“我并没有做完,所以对你的恨只会更加强烈。”
“有没有办法忘却这一切,重新来过,做朋友?”
“痴心妄想。”
“我也觉得不可能。”
“她对你的爱护永远多过我,而现在,王位又成你的了。”
“别搞笑了。我根本就不想要。”
“这事根本就由不得你。”
“我不会要的。”
“不,你会的,除非我先宰了你。”
“别傻了。就为这事,不值得。”
“快了,总有一天,我会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你身后,等你转过身来,已经晚了。”
那面镜子随即变成了漆黑一片。
“朱特!”
什么也没有。真叫人恼火,就算是在梦里,也甩不开他。
我将头转向了前方数步开外,只见左侧立着一面镜子,四周是一圈火光。我知道,它应该就是我的下一个目标。我走上前去。
她一脸的笑意。
“现在你领教到了。”她说。
“姑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似乎便是广义上的‘不可简化’冲突了。”菲奥娜答道。
“我想听到的可不是这个。”
“事情太过于复杂,暂时只能这么跟你说了。”
“你也是其中一分子吗?”
“微乎其微的一分子。现在,恐怕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我该怎么做?”
“了解都有哪些选项,选择其中最好的一个。”
“对谁最好?怎么个最好法?”
“这就只能问你自己了。”
“能给一点提示吗?”
“那天我带你去时,你是否本可以去走科温的试炼阵的?”
“对。”
“我早想到了。那试炼阵是在一种非常规环境中绘制的,永远不可复制。我们的试炼阵,是容不下它的。”
“那……”
“我们的试炼阵正在尝试吸收它,吞并它。如果它成功了,将带来灭顶之灾,其危害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战争中安珀试炼阵的损毁。到时,混沌将完全失去所有对抗的资本。”
“难道凭混沌的力量也阻止不了这事吗?我还以为它们俩的能量在伯仲之间呢。”
“在你修复影子试炼阵,让安珀的试炼阵可以吸取它之前,是这样的。你的行为,极大地增强了试炼阵面对混沌的优势。现在,它已经能够顶住洛格鲁斯,接近你父亲的试炼阵了。”
“我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至少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请你记住我说的话。当时机到来,你必须作出选择。我不知道都会牵扯到什么,但肯定非常重要。”
“她说得没错。”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了过来。
转过头去,我看到了我父亲,正在一个闪闪发光的黑色镜框中间,镜框顶上,摆放着一枝银玫瑰。
“科温!”只听菲奥娜说道,“你在哪儿?”
“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说。
“我还以为你在安珀呢,父亲,和迪尔德丽在一起。”我说。
“幽灵只会出现在幽冥鬼界,”他回答道,“我没有多少时间,因为我的力量很弱。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个——事情解决前,既别相信试炼阵,也别相信洛格鲁斯,包括它们的徒子徒孙。”
他开始变淡。
“我该怎样救你?”我问。
“……王庭。”说完这两个字,他便消失了。
我再次回过头来。
“菲,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她。
她秀眉紧蹙。
“给我的印象是,答案应该就藏在王庭某处。”她沉吟道。
“哪儿?我该去哪儿找?”
她摇摇头,开始转过身去。
“谁知道呢?”她说。
随后,她也走了。
各种声音,依然在朝着我叫嚣,前后皆有。有人在抽泣,有人在欢笑,而我的名字,则在被一遍遍重复着。我朝前面跑去。
“不管出什么事,”比尔·罗斯说道,“只要你需要律师,我都能够摆平,哪怕是在混沌。”
然后,便是托尔金,在一面边框扭曲的小小镜子当中,眯着眼看着我。
“没什么可害怕的,”他叹道,“但你周围的情况太复杂。”
“我该怎么做?”我叫道。
“你必须成为一种比你自己更加伟大的东西。”
“我不明白。”
“逃脱生命的牢笼。”
“什么牢笼?”
他不见了。
我朝前跑去,他们的声音,在我耳畔绵延不绝。
走廊尽头出现了一面镜子,犹如一面黄绸撑在一个相框上。当中,柴郡猫正朝着我咧嘴而笑。
“不值当,让他们全都见鬼去吧,”他说,“来卡巴莱餐馆,老朋友。咱们喝上两口,看那人画画。”
“不!”我叫道,“不!”
随即,眼前便只剩下了它那张咧着的嘴。这次,就连我也一起消失了。谢天谢地,慈悲而幽暗的忘却,伴随着风声袭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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