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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幽联界

  满心忧虑,哈普罗离开了他主君的宅院,漫游在林间小径里,连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要走向哪里。林子里有好几条交错的小路,分别通往幽联界不同的地区。但他的思绪多半集中在重建方才与他主君的对话,试图从中找出一线希望,希望剎已经听进了他的警告,将会对魔蛟有所防备。

  但是这希望很渺茫。其实他也不能责怪主君,当时魔蛟确实也以牠们的阿谀奉承、花言巧语和假意屈从,骗过了哈普罗。如今牠们显然也瞒过了幽联界之王。但是不管怎样,哈普罗都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主君,真正危险的敌人是那些魔蛟,而非萨坦人。

  他的心思全都在想着这件事情,哈普罗四处寻找是否有任何魔蛟的踪迹,模模糊糊地想着说不定自己可以撞见毫无警觉的魔蛟,强迫牠向剎承认牠真正的目的。然而哈普罗再也没看见那位假派崔恩人。他忧心忡忡地承认,或许这样也好,魔蛟既狡猾又伶俐,要成功逼迫牠们吐露真相的机会实在是太渺茫。

  哈普罗边走边想,离开了树林,跨过朦胧微明的草原,走向幽联界之城。

  至今哈普罗已经见过了其他的萨坦人城市,他知道幽联界原来也是其中之一。

  城市中设有多处大理石拱门,围成了一个圆顶,正中央则是一座高耸矗立的螺旋水晶塔,周围还有四座高度略低、外形相似的尖塔。在低一阶的平台上尚有八座巨塔,塔底之间是辽阔的大理石平台,上头盖着一栋栋的房屋、商店、学校与图书馆等,萨坦人认为文明生活所必须的各种建筑。

  哈普罗在普莱恩世界也见过和这一模一样的城市,在淇列斯翠也见到一座极为相似的都城。哈普罗在远处瞭望着幽联界之城,在见识过她的姊妹都城、看出她们令人窘迫的雷同设计之后,哈普罗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主君不愿居住在大理石墙境内的市区里。

  「她只是另一座监狱而已,孩子。」剎曾经告诉过他,「一座和迷宫不一样的监狱,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她还比迷宫来得更加危险。此处,在他们这个曙暮微明的世界里,他们希望我们会变得如同空气一样柔弱、轻飘,变得如同影子一样灰暗。他们的阴谋就是要让我们变得安逸奢华,让我们锋利的刀刃在他们镶金缀玉的刀鞘里锈蚀钝废。」

  「既然如此,我们族人就不该住在城里。」哈普罗当时说道:「我们应当搬出这些建筑,住在森林中。」当时他还很年轻,总是怒火满腔。

  剎那时耸肩回道:「然后就让这些舒适的建筑给白白浪费了?不,萨坦人低估了我们,以为我们这么容易就会被引诱堕落。我们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利用他们所提供的这些屋舍,让我们的族人充分休息,调养他们所经历的恐怖考验,让我们变得更加茁壮、更加壮大,并且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于是,少数几百个逃出迷宫的派崔恩人就这样住在城里。许多人一开始觉得非常困难,无法从原始、严酷的环境中,转变适应在四面城墙之内安稳舒适的生活。但派崔恩人是非常俭朴勤奋、实事求是、适应性极高的民族,他们把过去用来挣扎求生的魔法能量,转化为更具建设性的用途:战事的规画、控制下民心智的研究、补给品的囤积,以及在各个不同世界开战所需的装备。

  哈普罗进入城里,走在街道上。在半明光线的映照下,街砖闪烁着如同珍珠般的光泽。过去每当他走在幽联界里的时候,他总是有股自豪得意的感觉:派崔恩人和萨坦人并不一样。派崔恩人不会聚集在街角,高谈阔论那些空洞的理念、比较不同的哲学,或是沉醉在虚假的同胞情怀中。派崔恩人务实严谨,自律自重,果敢坚定,多半忙着自己的重要事务,不会多管闲事。所以街上的派崔恩人总是来去匆匆,见了面也不会闲话家常,顶多只是互相点个头回礼。

  但是在他们之间还是有着某种的共同社群,某种熟悉的亲密感和同胞情怀。存在着一股无庸置疑的绝对信任。

  至少,那种感觉在过去是有的。如今他不安地左顾右盼,紧张地走在街上,随时保持警戒。他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位派崔恩同胞,疑神疑鬼地看着他们。他见识过魔蛟变化为淇列斯翠龙蛇的模样,也见识过魔蛟化身为他自己的同胞。如今他明白,那些魔蛟显然是可以随意变化成任何形体。

  他的派崔恩同胞们开始注意到哈普罗古怪的行径,以困惑不解的忧郁眼神看着他。但哈普罗质疑的目光似乎侵入了他们的私人范畴,逼使他们也开始起了戒心。

  对哈普罗而言,幽联界似乎多了许多陌生人,远比他所记得的还要多。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他不认识的,而那些他以为自己还认识的人,好像也都不一样了。

  哈普罗的皮肤开始发出淡淡的亮光,符记变得又热又痒。他擦擦手,怒目瞪着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啪答啪答高兴地跟着一旁的狗儿也注意到主人的异状,立刻提高警觉。

  有个女人,穿着宽大的长衣袖,盖住了她的手臂和手腕,在经过时好像走得太过靠近了些——至少哈普罗是这么认为的。

  「妳在做什么?」他伸出手,粗鲁地一把抓住她的臂膀,把衣袖拉上去查看底下的符记。

  「那你以为你是在做什么!」那位女子愤怒地瞪着他,手腕一转,轻松地挣脱他的掌握。「你是有什么毛病?」

  其他的派崔恩人纷纷停下脚步,立刻直觉地聚集在一起,准备抵御任何可能的威胁。

  哈普罗觉得自己万分愚蠢。这位女子,的确,果真是个派崔恩人。

  「真是抱歉。」他羞愧地说,并且抬起双手,将没有符文保护的掌心对着前方。这是派崔恩人用来表示他无意冒犯的手势,表示他将不会使用魔法。「安静,狗儿。我……我以为……」

  他没办法告诉他们自己在想什么,没办法告诉他们自己在怕什么。他们绝对不会相信的,就像剎根本不相信他一样。

  「迷宫后遗症。」另一位年迈的女子以平淡务实的语气说:「我会照顾他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她的判断应当是正确的。他们经常看到这一类的反应,尤其是那些刚从迷宫逃出来的人。一种莫名的恐惧占据患者的所有心思,迫使他们在街上狂奔,以为自己又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

  这位女子伸出手握住哈普罗的双掌,与他共享他们的本命之圆,试图恢复他混乱失序的感觉。

  狗儿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主人。我该允许这样的行为吗?或是不该?

  哈普罗发现自己竟然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女人手臂上的符记刺青。它们是真的吗?它们是有次序、意义和目的的吗?难道她是个魔蛟?

  他往后退了一步,把双手插进自己的口袋。

  「不用了。」他喃喃说道:「谢谢妳,我没事了。我……我很抱歉。」他对第一位女子又道了个歉,而她则神情沉着、目光怜悯地看着哈普罗。

  低着头,把手继续插在口袋里,哈普罗迅速地大步离开此处,希望让自己消失在蜿蜒的街道中。困惑的狗儿赶紧跟在他后头,不悦的眼神盯着牠主人。

  等他走到一个没有别人看见的地方后,哈普罗靠在一栋屋子的墙边,试图止住他身体的颤抖。

  「我究竟是怎么了?我不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我自己的同胞,我自己的弟兄!这都是魔蛟害的!牠们把这种恐惧植入我心中。从今以后,每次我看着别人时,我都忍不住会想:他是敌人吗?这个女人也是魔蛟的化身吗?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不多久,所有界域里的每一个人就会变得像我一样!剎,我敬爱的主君啊!」他痛苦地吶喊:「你为什么看不出来?」

  「我一定要让他明白!」哈普罗激动地自言自语道:「我一定要让我的同胞们知道。但是要怎么做?我要如何才能说服他们相信连我自己也无法确切明白的东西?我要怎样才能说服我自己?」

  他走着走着,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究竟走到哪里。然后他发现自己站在城外,在一片荒凉的平原上。一面墙壁,上头刻满了萨坦人的封印符文,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些符文的威力强大,足以致命,阻挡了两侧的任何人靠近这面墙。只有一个通道穿过这面墙,而这就是最终之门。

  离开……或者进入……迷宫的最终之门。

  哈普罗站在门前,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他会走到这里来。他默默注视着这面墙,内心百感交集。每次他冒险靠近这地方时,所有的恐慌、害怕和畏惧都会一起袭上心头。

  四周悄然无声,他彷佛可以听见被困在里面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哀哀求助、怒声吶喊,在临死前的一刻声嘶力竭地诅咒那些将他们锁在这地方的元凶。

  哈普罗感到痛苦难当,每次他来到这里时都会觉得很难过。他很想进去提供协助,想要加入战斗,想要安抚死者说他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可是他的回忆、恐惧,却有如一双大手紧紧拉住他,不让他回去。

  但是他会来到这里必定是有原因的,绝非只是为了来瞻仰回忆这座门。

  狗儿的脚爪在地上抓了几下,哀叫了一声,像是要告诉他什么。

  「别叫了,狗儿。」哈普罗下令,把狗儿推开。

  结果狗儿反倒变得更加激动。哈普罗左右张望,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人也没有。于是他不管狗儿,继续盯着最终之门,愈看愈是沮丧。他走到这里来必定是有原因的,但他一点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某人同情地说道,声音就从他正后方传来。「我非常清楚你的感受。」

  哈普罗刚刚一直是一个人。忽然有人开口说话,而且又是在他正后方,让他不禁吓了一跳,旋即转身,采取防御姿势。他身上的符文立刻启动,但这回的感觉却是一种舒畅的安全感。

  结果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人,留着邋遢的长胡子,穿着鼠灰色的长袍,头上还戴了一顶极度肮脏破旧的尖帽子。哈普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他的沉默对这老人似乎一点影响也没有,老人继续自言自语地讲个不停。

  「我完完全全能理解你的感受。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还记得有一次我边走边想着某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件事情,让我想想,啊,对了!相对论。『E等于MC平方』。圣乔治啊,我想到了!我这么对自己说。我看见了宇宙的全貌!然后,就在下一刻,碰!它就不见了。没有原因,就是消失了。」

  老人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然后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叫做爱因斯坦什么的,竟然宣称是他先想到的!哼!从此以后,我都会把事情写在我的袖子里。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我最棒的那些点子……通通都被熨烫、翻折,和浆洗掉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哈普罗终于回过神来。「本资费。」他不屑地说,但是他并没有松懈自己的防御,因为魔蛟可以变化成任何形体。不过仔细想想,这似乎不是他所会选择的形体。

  「你刚刚说什么,本资费?他在哪里?」老人吹胡子瞪眼、气冲冲地追问。他倏然转身,「这回我一定要逮到你!」他双拳乱舞,语带威胁地吼道:「又在跟踪我了对不对,你这——」

  「别再装疯卖傻了,老家伙。」哈普罗说,伸手抓住老人瘦小的肩膀,用力将他转了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老人的双眼。

  这对眼睛虽然蒙眬、肿胀、满是血丝,但是它们并没有闪着骇人的红光。这老人也许不是魔蛟变的,哈普罗对自己说;但他绝对也不是他所自称的身分。

  「还在假装是人类吗?」哈普罗嗤鼻道。

  「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本资费生气地问。

  「也许是次等人类吧!」一道低沉的声音轰隆隆地响起。

  狗儿开始怒声咆哮,提醒哈普罗想起这老人的龙。一头真正的龙。就算没有魔蛟那么危险,但也同样够危险了。这派崔恩人迅速朝自己的双手瞟了一眼,看见皮肤上的符记开始发出淡淡的蓝光。他放眼搜寻那头龙的位置,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封印围墙上方和最终之门都笼罩在微带粉红色调的灰色迷雾之中。

  「闭嘴,你这只肥青蛙。」本资费大吼。他显然是在跟那头龙说话,但两眼却不安地看着哈普罗。「不是人类,啊?」本资费突然把干瘪的手指头伸向两边的眉梢,把眼角斜斜拉高。「精灵?」

  狗儿歪头看着他,似乎觉得很好玩的样子。

  「也不是?」本资费一脸沮丧。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又兴奋地说:「甲状腺亢进的矮人!」

  哈普罗不耐烦地说:「死老头——」

  「慢着!别告诉我!我要自己想。我有没有比面包盒大呢?有?还是没有?嗯,得下个决定。」本资费显得有些困惑。他身子往前靠,哑着嗓子大声地问道:「我说啊,你该不会正好知道,面包盒是什么东西吧?还是它大概的尺寸?」

  「你是个萨坦人。」哈普罗说。

  「啊,是的。我很肯定。」本资费点头道:「相当肯定。虽然我到底在肯定什么,现在我还想不起来,但是我非常肯定,我——」

  「肯定不是个普通的萨坦人!」

  「抱歉了,孩子。我以为你是德州来的。你知道,他们那儿的人讲话都是这样。所以,你觉得我是个萨坦人?好吧,我得跟你说,我觉得非常受宠若惊,但是我——」

  「请容我提出建议,先生,是否该把真相告诉他?」巨龙的声音隆隆地响起。

  本资费眨眨眼睛,左右张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这对他可能会有些帮助,先生。反正他现在也知道了。」

  本资费抚着他长长的白胡子,看着哈普罗的目光忽然变得既锐利又狡诈。「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把真相告诉他,啊?」

  「就您所记得的部分,先生。」巨龙忧郁地说。

  「记得?」本资费吹胡子瞪眼地说:「我记得的事情可多了。告诉你,臭蜥蜴嘴,等我记得的时候你就惨了。好了,让我想想看。柏林:一九四八。半精灵坦尼斯正在淋浴,当时——」

  「很抱歉,先生,但是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巨龙听起来好像很严肃的样子。「我们接收到的讯息相当明确。状况危急!尽速赶来!」

  本资费垂头丧气地说:「没错,我想你说得对。好的,真相是吧!我愿意招了,别再用竹签戳我指甲刑求了。其实,」他大口吸气,夸张地停住,然后再一口气把话吐出来,「我是萨坦人。」

  他那顶皱巴巴的帽子从头上滑了下来,掉在地上。狗儿走了过去,好奇地闻了闻,结果却立刻打了个大喷嚏。本资费见状马上生气地把帽子捡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他不客气地逼问狗儿,「竟然把喷嚏打在我的帽子上!你看看!狗鼻涕——」

  「还有呢?」哈普罗目不转睛地追问老人。

  「……还有狗细菌,还有我不知道的什么鬼东西——」

  「你除了是个萨坦人之外,『还有』什么身分?哼,我早就知道你是萨坦人了。在普莱恩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如今你又证明了这一点。你一定是萨坦人,所以你才能够穿越死亡之门。为什么你在这里?」

  「为什么我在这里?」本资费仰望天空,茫然地复述:「为什么我在这里?」

  巨龙没有任何提示。

  老人双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为什么我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根据哲学家伏尔泰的说法,我们之所以在这——」

  「该死!」哈普罗脱口骂道,然后一把抓住这老人的臂膀。「跟我走,你可以去跟幽联界之王尽情讨论伏尔泰——」

  「幽联界!」本资费伸手摀住胸口,紧张地倒退几步。「你干嘛提到幽联界?我们是在淇列斯翠!」

  「不,你并不是。」哈普罗冷酷地说:「你是在幽联界里。而且我主君——」

  「你!」本资费对着天空挥拳乱舞,「你这个不成材的破公交车!你把我载错地方了!」

  「不,我并没有错。」巨龙愤慨地反驳,「您是说我们要先到这里,然后再前往淇列斯翠。」

  「是我说的吗,真的?」本资费看起来极度紧张。

  「是的,先生。您是这么说的。」

  「我有没有碰巧也说了,为什么我想来这里,有没有?有没有碰巧说了这是个炭烤乔狄恩恶魔甲壳的好地方?我还有没有说了什么这一类的事情?」

  巨龙叹道:「我相信您是有提过的。您说想跟这位先生谈一谈。」

  「哪位先生?」

  「您正在说话的这位先生。」

  「啊!那位先生啊!」本资费高兴地一边叫一边握住哈普罗的手,「喔,孩子,我们又见面啦!可是抱歉,我真的得走了,很高兴看到你把狗儿找回来。请你帮我向百老汇那些人问候一下。向哈洛广场致意(译注1),乖孩子,哈洛广场喔!以前我在第五大道上一家餐厅打过工说。嗯?我的帽子呢?」

  「在您手上,先生。」那条龙的耐心也快到极限了,「您刚刚才把它拿着翻来翻去的。」

  「不是,这顶不是我的,没错……一定是你的!」本资费想把帽子递给哈普罗,「我的帽子比较新啦,看起来象样多了,不像这顶上面都是生发水。小伙子,别想偷换我的帽子!」

  「你要去淇列斯翠?」哈普罗一边问一边不经心地接过帽子,「你去那里做什么?」

  「做什么?我是被派去的啊!」本资费煞有其事地说:「是通急电,全部萨坦人都在找我。状况危急!尽速赶来!当时我也没什么别的工作,所以……等一下,」他紧张兮兮地看着哈普罗,「你手上那顶不是我的帽子吗?」

  哈普罗刚刚才把那顶帽子翻回原样,现在故意把帽子拿远些不让那老头拿到,「谁告诉你的?」

  「上面没写名字。」本资费还是死盯着那顶帽子。

  「是谁告诉你的?」哈普罗用手指把帽子转来转去。

  本资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你别把帽缘给弄坏了……」

  哈普罗这才稍微把帽子拿好。

  本资费喘了口气,「那家伙叫萨姆……你……小心我的帽子……」

  「萨姆?……你是说萨玛吧!他在招兵买马了?老头,他到底要干嘛?」

  哈普罗把帽子拿到狗鼻子前,狗儿这次小心翼翼地嗅着,然后开始慢慢咬着本来就不太尖的尖顶。

  本资费见状连忙大叫:「啊!天啊!我……我想他有说些别的啦……不要流口水!对,这样才是乖狗狗。他有说到什么埃布尔瑞克……操尸术之类的。我应该只知道这些吧……我想。」老人双手紧握,做出恳求的眼神,「我可以把帽子拿回来了吗?」

  「埃布尔瑞克……操尸术……看样子萨玛要去埃布尔瑞克学习禁咒,这下子世界上会多出不少『人』。我主君应该会对这消息很有兴趣吧!你最好也过来——」

  「我可不觉得。」

  那条龙的声调一变,像是天空中响起的雷声,然后哈普罗身上的符文也亮起红光。狗儿跳了起来,露出森白牙齿,东张西望地想找出那个看不见的威胁。

  「把帽子交给那个连路都走不好的老头子吧!」龙一副命令的语气。「反正他已经把知道的事都跟你说了,你那个什么主君也问不出更多话的。而且,你应该不会想跟我打吧,哈普罗。」龙用严肃的语气补上这一句,「如果我被迫杀了你……那会很让人遗憾的。」

  「没错,」本资费一边附和,一边趁哈普罗注意力转移到龙身上时,飞快一把将帽子抢回来,然后回头朝龙声音的方向跑去。「很让人遗憾呢,那样子谁会去迷宫里救艾福瑞?又有谁要去救你儿子呢?」

  哈普罗目露精光,「你说什么?等一下!」他立刻追了上去。

  本资费看了大声尖叫,把帽子塞在胸口紧紧抓住,「不可以!你不可以拿走!滚开!」

  「谁管你的鬼帽子!我儿子……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说我有个儿子?」

  本资费戒慎恐惧地看着哈普罗,一副以为哈普罗会用什么伎俩把帽子抢走的感觉。

  「笨蛋,快告诉他!」那头龙终于忍不住了,「你不就是来告诉他这件事的吗?」

  「喔,是这样啊?」老人往半空中瞪了一眼,然后才脸红地说道:「喔,对耶!」

  「我有儿子……」哈普罗又问一次:「你确定?」

  「我确定我是萨坦人!哈,这次我赢了!」本资费笑得很高兴,「呵,乖孩子,你是有个儿子啊!恭喜恭喜。」他又跟哈普罗握握手,「当然,除非是个女儿那就算了。」老头子想了想才补上这句话。

  哈普罗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挥开,「我有孩子……你是说我有一个孩子……而且被困在这里,」他指着最终之门,「被困在迷宫里?」

  「恐怕是如此。」本资费的声调软了下来,忽然变得庄严肃穆,「那个与你相爱过的女子,她没告诉你吗?」

  「没有。」哈普罗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这句话:「她没说过,不过我猜我一直都知道吧……说到这个,老头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被抓到了喔!」那条龙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本资费变得慌慌张张的,「呃,总之呢,我以前……就是我正好碰上一个家伙,他认识另一个家伙,那个家伙呢以前也遇上了……」

  「我在干嘛啊?」哈普罗忍不住自问,他觉得自己快被搞疯了,「你怎么可能会知道?摆明了是诓我,想把我骗进迷宫……」

  「喔,不对!不是这样的,孩子。」本资费一派诚恳地说:「我是想叫你别进去。」

  「跟我说我的孩子在里头,然后叫我别进去?」

  「我不是说你不该进去,我只是说你『现在』不该进去,时间还不对,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也不该一个人进去。」

  老人瞇起眼睛继续说,「总之,被我们找到之前,你是想着要进去吧?你想进去迷宫里找艾福瑞?」

  哈普罗皱起眉头,没做回应。狗儿听到艾福瑞的名字,摇起尾巴,看起来很乐。

  「你想把艾福瑞带出来,一起去埃布尔瑞克。」本资费说话的声音变得很柔和,「为什么?因为在埃布尔瑞克那个叫做诅咒圣厅的地方,你认为可以找到答案。可是你没办法自己进去,萨坦人会守住那个地方,而艾福瑞是唯一一个敢违背评议会命令、解除封印符文的人。你是在打这主意,对吧,哈普罗?」

  哈普罗耸耸肩,闷闷不乐地瞧着最终之门,「是又如何?」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先让机器动起来,接着城塞才会发光,然后杜奈会醒过来。等全部完成——如果能全部完成的话——迷宫就会改变了,这样对你会好一些,对他们也会好一些。」本资费意味深长地对着最终之门点了点头。

  哈普罗紧盯着他,「你什么时候要把话说清楚?」

  本资费忽然又紧张起来,摇摇头说:「我不想啊,那样会胀气的。可是你打断我说话了,嗯,我刚刚到底还要说什么?」

  「他不该自己进去。」那头龙懒洋洋地说。

  「啊,对啦,孩子,你不该自己进去的。」本资费很高兴,一副是他自己想起来的样子。「别进去迷宫,别跳进漩涡,当然更不要去埃布尔瑞克。」

  狗儿吠了一声,好像很受伤。

  「喔,对不起啦!」本资费说着伸出手轻轻拍了狗儿几下,「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会陪着他,可是这样还不够,我觉得要有一整队的人比较好。组个突击队吧,像是『十二金刚』、『战略大作战』、『七武士』、『美女秀』(译注2)之类的……呃,美女秀也许算了啦,虽然里头的女孩真是漂亮,不过啊——」

  「先生,」龙生气了,「需要我提醒您我们身在幽联界吗?这应该不是个适合学小孩子思春的好地方!」

  「啊,也对,你说的没错。」本资费抓住帽子,不安地向四周张望,「这地方跟我上次看见的感觉差好多,你们派崔恩人做得不错啊!我想我应该是没时间进去看看——」

  「的确没有,先生。」龙很坚持地说。

  「可是或许——」

  「还是没有,先生。」

  「唉,好吧!」本资费叹了口气,把皱成一团的帽子拉低,「下次再说吧!再见啦,乖孩子。」接着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和狗儿握手,看起来应该是把狗儿当成哈普罗了,「祝你好运。最后给你的建议就跟甘道夫告诉佛罗多的一样:用个假名吧!其实这根本是句废话,如果你问我的话。说真的,以一个巫师来说,甘道夫真的被人高估太多啦,不过呢,里头应该是有点含意的啦,不然怎么会有人无聊到去写下来咧?我说啊,你真的应该要好好剪一下指甲……」

  「快把他带走。」哈普罗对那条龙提议,「我主君随时都可能会出现。」

  「是的,先生,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从云里头探出一颗巨大的绿色头颅。

  哈普罗身上的符文又发出光芒。他一直后退,退到最终之门那边,不过那头龙根本没有理睬派崔恩人,只是张大嘴用巨大的牙齿把那老巫师从背后不是很温柔地一口咬住,然后提到半空中。

  「嘿,放开我,你这只臭蛤蟆!」本资费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地大叫,然后喘着气不停咳嗽,「呜,你的口臭可以熏死酷斯拉了啦!你要我再把你装进罐头里吗?快点把我放开!」

  「好的,先生,」龙一边咬着巫师一边回话,现在牠的头正在二十呎高的半空中,「如果你确定要我放开的话。」

  本资费抓着帽子边缘,偷偷看看有多高,然后一边发着抖一边用帽子遮住眼睛。

  「不,我改变心意了……带我去……嗯?萨玛叫我们去哪儿见他?」

  「先生,是淇列斯翠。」

  「喔,对啊,就是那里,希望不是有去无回。到淇列斯翠去吧,好家伙。」

  「遵命,先生,上路吧!」

  本资费被龙衔着看起来像只小老鼠一样,一龙一人就这样消失在云端。

  哈普罗等待了一下,确定龙已经走了,身上的符文也渐渐平静。狗儿也跟着放松,坐在地上东抓西抓。

  哈普罗转过身去看着最终之门,透过铁条,他可以看见里面的迷宫景象,荒芜的原野,没有树、没有草,一片空无,一直延伸到远方那片阴暗的森林。

  这就是最后的平原,也是最残酷的一段路。迷宫里的人到达树林,便会看见最终之门,看见自由。看起来真的不远。

  然后大家就会开始向前冲,冲进开阔、毫无掩护的这片原野,而迷宫会放任你冲到一半的地方,让你跑完一半的自由之路,接下来就会派出大军追杀你,乔狄恩恶魔、狼人、龙,还有地上会忽然长出一堆草来绊住你,冒出一堆藤蔓纠住你的脚。这是出去的路。

  要进去就更糟糕了。

  哈普罗非常明白,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的主君进入这扇门。迷宫最痛恨的就是逃出魔爪的人,它想要把这些前囚犯再次抓进监牢里,惩罚他们的不安分。

  「我在开什么玩笑?」哈普罗问狗儿:「那老头说得对,一个人进去?我连第一排树都到不了吧!不过那老头说到『漩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以前好像也听主君说过这个词。好像是迷宫的中心吧!艾福瑞是在那里吗?怎么感觉上像是艾福瑞把自己给送进了迷宫的中心一样?」

  哈普罗的脚踢在一堆碎石上。派崔恩人曾经试着要把迷宫的墙壁给拆掉,但是被主君给制止了。主君说:城墙虽然让他们不好进去,但同样的,里头的邪恶也因此出不来。

  也许是我们心中的邪恶。她曾经说过的,在她离开哈普罗之前。

  「我有儿子。」哈普罗看着最终之门说:「一个人在里面,应该是吧!跟我当初一样。也许他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也跟我一样。他现在不知道几岁?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是六、七岁吧!」

  他捡起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朝最终之门丢了过去,丢得很大力,手臂差点脱臼,疼痛的感觉穿过他的身体。这种感觉很好,至少比起心里那种苦涩的痛要来得好多了。

  他看着石头落下,掉进迷宫里面。他可以走进迷宫,只走到石头落下的位置,这点勇气他还有,他总可以为自己的儿子做点事情……

  哈普罗忽然掉头走开,大出狗儿意料之外,只好连忙追上去。

  心里虽然斥责自己是个懦夫,但哈普罗知道这并非实情,他决定离开并不是因自己怕了,而是因为理智告诉他应该如此,那老巫师说的话是对的。

  「把自己给弄死了,结果谁也救不了。不管是我的孩子、我孩子的母亲——不知道是生是死?——也救不了我的族人,当然还有艾福瑞。」

  「我要请主君跟我一起来。」哈普罗说着说着愈走愈快,心里的兴奋、坚定也愈来愈强烈,「主君会愿意的。等我告诉他那个老人说的事情,他一定会很想一起来,我们两个可以一起进到迷宫深处,进入连主君都没去过的地方。如果那个漩涡真的存在,我们也会一起找出来,然后我们会找到艾福瑞……还有其他不管是谁都会找出来。之后要去埃布尔瑞克,我要把主君带去诅咒圣厅,让他自己体验——」

  「哈啰,哈普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哈普罗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喔,灭啊!」他喃喃自语。

  「嗯,又见面啦!」灭的脸上飘过一抹狡狯的笑容,不过哈普罗却没察觉,就这么走回幽联界的城市,什么都没留心。

  两人碰过头,灭就一溜烟跑掉了。哈普罗看着他离开,灭跑过幽联界的街道、躲开路上的派崔恩人,这些人都很有耐心地看着他跑来跑去。孩童对他们来说,很稀有也很珍贵,因为那是种族延续的关键。不过哈普罗看到他离开倒是挺高兴的,因为他想一个人好好想想。

  他依稀记得,他得带着灭回到艾瑞亚那斯,启动那台机器。

  让机器动起来。

  不过那可以等啊!等他从迷宫里出来再说……

  你要先让机器动起来,接着城塞才会发光,然后杜奈会醒过来。等全部完成——如果能全部完成的话——迷宫就会改变了,这样对你会好一些,对他们也会好一些。

  「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臭老头?」哈普罗自言自语:「又一个疯萨坦人……」

  译注1 原文为「Remember Me to Harold square」,是一本美国成长小说的书名。

  译注2 前面几项都是知名的电影,内容与团队克服困难有关,最后的「美女秀」则是成人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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