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翁比城．德佛林岛．下空界
伟大的匡啷轰隆停了。
德佛林岛上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盖格人的历史上没有这种记载。
盖格人记忆所及之中——他们是矮人，所以这段记忆可以溯及很久很久以前——这台神奇的机器一直都在运转，从来不曾停歇。不管它是疯狂地工作、安静地工作、热情地工作，还是顽固地一直做，总之匡啷轰隆一直都在工作;就算有些零件故障了，也会用其他部分把自己修理好。虽然没有真正搞清楚过匡啷轰隆都在做些什么工作，可是大家都知道，或者说大家都认为，匡啷轰隆一定把工作都做得很好。
可是现在居然停了。
那些集电放电器现在不再发出高频率的声音，有些人开始听到它们响着让人不安的低沉嗡嗡声。然后那些轮子也不再转动了，完全静止，偶尔抖动一下而已。还有升降梯也都停住了，所以下空界所有的交通都停摆。原本抓住缆线——用来拉动集电放电器——的金属爪都静止不动。爪子是张开的，停在半空不知道做什么。
汽笛除了经常的低声叹息外，也都没有别的动作。玻璃箱中的黑色箭头——盖格人知道这些箭头不可以指向红色处——也都滑了下去，什么都没指着。
机器刚停下来的时候就造成一阵恐慌，盖格人不分男女老幼，就算是没在工作的人，或是已成为游击队对抗精灵的人，通通都聚过来亲眼看看这台居然会停下来的巨大机器。有些人认为应该很快就会再次启动，所以聚在一起的盖格人都满怀希望地等着……一直等一直等，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机器什么都不做了。
所以盖格人也什么都没做。更糟糕的是，现在没有火也没有光，他们就算想做些什么好像也没办法。因为地表上有大漩涡的风暴，盖格人一直以来都住在地底，依靠匡啷轰隆锅炉的热力跟亮光灯的光源，可是现在通通停住了。一开始亮光灯的火焰还继续亮着，过了一段时间也都熄灭了，于是最后整个德佛林岛陷入了黑暗。
还有一片可怕的静默。
盖格人一直住在吵杂的环境中，小宝宝刚出生就可以听见匡啷轰隆令人心安的咚咚声，可是现在匡啷轰隆不做事了，所以声音也都没了，盖格人非常害怕这样的安静。
「它死掉了!」几乎所有的盖格人齐声大叫，整个德佛林岛一片恐慌。
「不对，不是死掉!」林贝克.锁螺栓戴着新眼镜看着匡啷轰隆的一部分说：「它是被人谋杀了!」
「谋杀?」洁瑞不可置信地低声重复一遍：「是谁会做出这种事情?」不过她这句话说出口之前，就已经想到答案了。
林贝克把眼镜拿下来，用一条白色手帕仔细地擦拭——这是他的新习惯——然后重新戴上，就着火把(用他的演讲稿卷起来点火)的光线盯着机器看。火把能点着火，是趁着亮光灯的火焰还没熄灭之前，把握了最后机会点燃的。
「是精灵干的。」
「喔，林贝克，怎么可能。」洁瑞说：「如果匡啷轰隆停下来，就不会继续制造水，那些金雷——精灵——也需要水啊!没有水他们也会死，所以他们一样需要这台机器，怎么可能会把机器给关上?」
「说不定他们事先储藏了足够的水。」林贝克冷冷地说：「大家都知道上面是他们的世界，冲水台旁边都是他们的军队。我已经看穿他们的伎俩了，他们把机器关掉，想让我们挨饿，这样我们就不能反抗了。」
林贝克目光转向洁瑞，洁瑞立刻把头撇开来。
「洁瑞!」林贝克叫道：「妳又来了!」
洁瑞脸一红，很努力地想转回头去看着林贝克，但是自从林贝克戴上眼镜之后，洁瑞就一直不愿意看着他的脸。那副眼镜很新，设计很独特，林贝克还说那副眼镜让他的视力大有改善，可是因为镜片有点奇怪，林贝克的眼睛看起来变得又小又冷酷。
其实他的心也一样，洁瑞是这样想的。她还是没办法直视林贝克，所以她只好改变目标，盯着那条手帕，手帕就像一团又黑又浓的胡子里探出的一抹白色。
火把的火似乎变小了，林贝克立刻招招手，一名守卫又卷了一团演讲稿补充燃料。
「我以前就说过你的演讲很火热吧!」洁瑞想把气氛弄好一些。
可是林贝克皱起眉头，「现在不是可以轻松的时候。我不太喜欢妳这种态度，洁瑞，感觉上妳好像变软弱了。亲爱的，妳失去了以前那种勇气——」
「一点也没错!」洁瑞忽然对着手帕叫出来，她现在发现对着手帕讲话还比对着手帕的主人说话要简单很多，「我是没勇气了，我怕——」
「我不能忍受懦弱的人!」林贝克说：「如果妳害怕精灵，那妳就没办法在崇联会里做事——」
「我怕的不是精灵，林贝克。」洁瑞两手紧握，省得自己把林贝克的眼镜扯掉，然后踩成碎片，「我怕的是我们自己!我怕你……还有你……」她指着一个又一个的盖格人守卫，这些守卫看起来得意得很，「你!你!还有你!还有我!我连自己都怕!林贝克，我们到底变成什么样的人了?」
「亲爱的，我不知道妳在说什么。」林贝克的声音就跟他的新眼镜一样，又冷又硬。他又把眼镜拿下来开始擦。
「我们以前爱好和平，有史以来盖格人从不杀生——」
「没有『盖格人』了!」林贝克很坚持地说。
洁瑞当作耳边风，「现在我们却是为了杀人而活着!有些年轻人整个脑袋里就只想到要杀杀杀!他们只想杀金雷——」
「是精灵，亲爱的。」林贝克纠正她说：「我已经告诉过妳了，『金雷神』是奴隶的用语，是奴役我们的『主人』教我们这样说的。还有，我们不是盖格人，我们叫做矮人。『盖格人』这个词是用来贬低我们的，想让我们永远翻不了身。」
他又戴上眼镜，瞪着洁瑞瞧。火把的光线从下方映照在他脸上(矮人通常都让比较矮的人拿火把)，眼镜在他脸上投射出奇怪的影子，这样的林贝克看起来真是阴森。洁瑞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这样的景象让她觉得非常诡异。
「妳想继续当奴隶吗，洁瑞?」林贝克又问：「我们要像以前一样抱着精灵的大腿、亲他们的脚、贴着他们的屁股说我们很抱歉、我们以后会乖乖的?那就是妳想要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洁瑞叹了口气，把一滴滑落的泪珠抹掉，「但是我们可以用讲的啊!跟他们谈判，我觉得金……精灵……应该也一样不想打仗。」
「妳说得一点都没错，他们不想打了，」林贝克很满意地说：「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赢不了!」
「可是我们也赢不了啊!我们不可能打败整个崔布斯帝国的。我们哪有办法飞到亚瑞斯塔冈大陆跟他们作战?」
「他们也一样没办法打败我们!我们可以一代又一代活在隧道里，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们——」
「一代又一代!」洁瑞叫了出来，「那就是你想要的，林贝克?一场延续好几代的战争?你想让小孩什么都不学，整天只知道东躲西藏?」
「至少他们会是自由的。」林贝克调了调眼镜。
「不对，没有人会是自由的，只要我们还会害怕，我们就没办法自由。」洁瑞淡淡地说。
林贝克没开口回答什么。
这片沉默让人感觉很糟，洁瑞很讨厌这样，这种气氛让她很难过、很沉重，还让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某个地方、某个人。是艾福瑞。艾福瑞，还有那座墓室。曼格人雕像底下的密道，通往那一列又一列的水晶棺材，里面沉眠着一些还年轻、面容姣好的人。那个地方也是一片静默，洁瑞很害怕这样的静默。
不要停!她那时候跟艾福瑞这样说。
不要停什么?艾福瑞一点头绪也没有。
说话!这边好安静!我听不下去了!
后来艾福瑞安慰她说，这些是我的朋友……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妳。再也不会了。但他们其实也不会这么做……至少不会是故意的……
然后他又说了一些话，洁瑞到现在记忆犹新，最近她常常对着自己说同样的话。
但就算不是恶意的，我们自以为是的善意又造成了多少伤害?
「自以为是的善意。」她又说了一遍，好像是在跟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说的。
「洁瑞，妳变了。」林贝克冷漠地说。
「你也一样。」洁瑞还击。
之后两个人就无言以对了。他们站在林贝克的屋子里，聆听着这片静默。旁边的守卫动了动腿，好像想装作自己是个聋子，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这一切是发生在林贝克目前的房子，也就是他现在在翁比城的住处，不是原本海特城那里。就盖格人的标准来说，房子相当不错，很适合大工头(注1)这个身分，林贝克自然就是现在的大工头。跟原先的大工头达洛.装卸工的房子比起来是还差了点。不过那个储存槽离地表太近，也就是说离精灵太近，德佛林岛的表面已经是精灵的地盘了。
林贝克和其他的子民因此被迫定居在地底，希望离地表愈远愈好。这一点对矮人来说并不难适应，反正匡啷轰隆以前也到处挖洞钻孔，不管是翁比城、海特城、雷克城、赫罗特城，还是其他的地方，常常都会出现新的隧道或坑洞。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大家不知道原因，但是匡啷轰隆也常常会把之前开通的隧道给埋起来，或者弄塌。矮人(注2)也习以为常，会自己挖通道离开，去寻找新开通的洞穴。
然而现在匡啷轰隆已经停止运作，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崩塌的状况，也不会再有新的隧道，毕竟连光线、声音、热度都没了。洁瑞发起抖来，有点后悔自己怎么会想到热度这件事。火把开始摇曳，火就快要灭了，林贝克马上又卷了一团演讲稿补上。
林贝克住的地方离地表很远，是德佛林岛最深的一个位置，就在被称作「制造厂」的那栋建筑物正下方。那栋建筑里有许多阶梯互相连接，最后就通到林贝克这座住宅。
阶梯、建筑物中的大厅，还有他这座住宅都不是珊瑚石构成的。跟其他匡啷轰隆开通的地方不太一样，这里的阶梯是光滑的石头，大厅的墙壁也是，还有地板也一样光滑，连天花板都是。还有林贝克住的地方居然有门，一个真正的门，上面还写了字。因为矮人都看不懂，所以只好相信林贝克所说的，门上写的「锅炉室」三个大字意思就是大工头。
住宅里头有点拥挤，因为有一个巨大的匡啷轰隆零件在里面。这个巨大的玩意儿上头有数不清的管线、储存槽等等，可是这个零件已经停摆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得跟制造厂停工的时间差不多，久到矮人自己都记不得了。匡啷轰隆其他部分后来仍然不断运作，只有这部分就这样停在这里。洁瑞不想盯着戴眼镜的林贝克看，所以把目光放在这台机器上，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是以前的林贝克，应该已经把这东西拆开了。」她自言自语，好像想填补这片静默一样，「他以前会花上大半时间东敲敲西拆拆，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东西要放在这里?为什么这样可以运转?为什么会停下来?」
「你已经不会再问『为什么』了，对不对，林贝克?」洁瑞问得很大声。
「什么为什么?」林贝克心不在焉地回答。
洁瑞听了又叹口气。林贝克要嘛是没听到，不然就是决定忽略她了。「我们得到地面上去，」林贝克说：「我们要搞清楚精灵是用什么方法把匡啷轰隆给停下来的——」
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那些正在下楼梯的人应该是在黑暗中摸索的，还听得到经常的撞击声、惨叫声……总之，林贝克的思绪被打断了。
「是谁?」洁瑞很紧张地问。
「精灵!」林贝克一脸凶悍，对着守卫大叫。守卫原本其实也是一副慌张样，但是看到大工头皱起眉头，便立刻装出一脸凶悍的神情。
这时候门外传来「大工头!大工头!」的叫声。
「是我们的人，」林贝克看起来反而有点不高兴，「我想大概又是来问我该怎么做的人吧!」
「你是大工头啊!」洁瑞不太客气地提醒他。
「是是是，我会告诉他们该做什么的。」林贝克也不耐烦地说：「反正就是打!一直打下去!精灵他们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他们居然敢把匡啷轰隆给关掉!之前我们还有一些人害怕流血冲突，现在他们一定也打了!让精灵血流成河——」
「大工头!」好几个人同时间叫了出来：「您在哪儿?」
「他们看不见。」洁瑞说完，把林贝克手上的火把接过去，打开门走出去。
「罗夫?」她认出其中一个矮人，「怎么回事?有什么问题吗?」
林贝克也过去站在洁瑞旁边说：「欢迎各位推翻暴政的义勇军!」
不过那群矮人先前才走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阶梯，还是一脸惊恐的模样。罗夫紧张地看看四周，一直在找到底这个名衔响亮的人是谁。
「他是在说你们啦!」洁瑞脱口而出。
「是喔?」罗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来头这么大，一下子都忘记他到底来这边做什么。
「你刚刚叫我有什么事?」林贝克说：「如果是来问我为什么匡啷轰隆停住了，我已经准备好——」
「不，不是!是有一艘船，大工头。」好几个人一同回答：「一艘船!」
「有一艘船降落在外面，」罗夫挥着手像是指着上面一样，「大工头。」他绷着脸补上这句。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林贝克。
「一艘精灵船吗?」林贝克一副渴望的样子，「坠落了?还停在外头?有没有看到精灵在上面?把他们抓起来。」他转头跟洁瑞说：「我们等很久了，把他们抓起来拷问，还要拿来当人质。」
「不对。」罗夫想了想之后说。
「什么不对?」林贝克不高兴地问。
「不对，大工头。」
「我是说，你刚刚说什么事情不对?」
罗夫又想了想，「那艘船不是失事坠落的，也不是金雷神的船，还有我没看到有人在上面。」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一艘金……精灵船?那一定是精灵的船啊，不然会是什么?」
「但真的不是。」罗夫说：「如果是金雷船，我一看就会知道了，我以前上去那种船过。」他看了看洁瑞，希望这种丰功伟业可以引起她注意，毕竟就是因为洁瑞，罗夫才会讨厌林贝克。「至少很靠近过，就是上次我们在冲水台攻击他们的那次。这次这艘船没有翅膀，而且也不是从天空直接掉下来的，跟金雷船不一样。这艘船是浮在半空中，感觉上应该是故意的，还有……」他一边说着一边凝视洁瑞，还刻意把最重要的事情留到最后才说：「船身画满了一堆图案。」
「图案……」洁瑞不安地朝林贝克看过去，林贝克的眼睛从镜片后面散发光芒，「真的吗，罗夫?外面很黑，有风暴——」
「当然是真的。」罗夫坚持要了这个功劳。「我那时候在嗡嗡台里站岗，然后就看见一艘船，形状就像……就像……嗯，就像他!」罗夫指着他们崇高的领导人说：「中间圆圆的，把两边砍掉就是了!」
还好林贝克正好摘下眼镜，又一次仔细地擦拭，没听到罗夫的说法。「总之，」罗夫现在自信满满，看着所有人：包括大工头都仔细聆听他的每句话。于是他继续说：「那艘船冲出云层，降落在地面，上头都是图案，打雷的时候看得一清二楚。」
「船有受损吗?」林贝克又戴上眼镜问。
「一点也没有。有好大好大、跟你一样大的冰雹砸下来，还有好强好强、强得可以把匡啷轰隆一片一片都吹上天的大风，可是那条船一点事也没有，停在那边停得好好的。」
「也许船上的人都死了。」洁瑞很努力不让大家听出来她希望是这样。
「我看见里头有光，还有人影走动，应该还没死!」
「不对，不是死了，」林贝克说：「是哈普罗!一定是他!船上有图案，跟我当初在泰洛费恩看到的一样，他回来了!」
洁瑞走到罗夫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胡子，一脸不屑皱着脸说：「我说过了啦!他整天喝酒，林贝克你不要理他。」说完话还推了罗夫一把。罗夫滚回他那群伙伴里头，然后洁瑞抓了林贝克的手臂想让他转个身回去坐好。
可是林贝克跟其他矮人一样，一旦站定了就很难推得动(刚刚洁瑞是偷袭罗夫的)。林贝克把洁瑞轻轻推开，那种感觉好像她是个讨人厌的线头一样。
「罗夫，有没有精灵看见那艘船，」林贝克问：「想要跟里头的人联系?」
可是因为罗夫刚刚被洁瑞一推，惊慌失措，好不容易靠同伴搀扶才稳住身子，现在只知道用一脸受伤的神情凝望洁瑞，所以林贝克不得不重复好几次。
「我又没怎样?」罗夫还在问。
「林贝克，拜托不要——」洁瑞再一次抓着林贝克的手臂，求他不要将计划付诸行动。
「亲爱的，手放开。」林贝克眼镜底下那双眼睛瞪着洁瑞，语气很严肃，甚至有点严苛。
洁瑞慢慢地放开手，「是哈普罗把你变成这样的，是他把我们大家都变成这样的。」
「没错，我们欠他很多。」林贝克走到一边，「罗夫，上头到底有没有精灵在附近?如果有的话，说不定哈普罗会有危险——」
「大工头，上面没有金雷神!」罗夫摇摇头，「大机器停了之后，我就没看过金雷神啦!我——噢!」
洁瑞踢了他的腿一下。
「妳干嘛这样啦!」罗夫大叫。
洁瑞什么也没说，穿过罗夫身边，穿过在场所有的矮人，看也不看大家。她正要走进锅炉室的时候，一个转身，伸出颤抖的指头指着林贝克，「他会毁了我们的!你等着看吧!」说完就用力把门给甩上了。
其他矮人都站在原地，吓得不敢动。洁瑞把火把给带走了。
林贝克皱着眉摇摇头，然后又耸耸肩，继续把刚刚没讲清楚的话说完：「哈普罗可能有危险，我们不能让精灵先发现他。」
「有没有人能点个灯的?」罗夫的一个同伴冒着大工头生气的危险开口问。
不过林贝克直接忽略这个不重要的问题说：「我们要去救他。」
「去外面?」矮人都吓呆了。
「我有去过外面。」林贝克简单地提醒他们。
「好，那你去外面找他，我们在这里帮你把风。」罗夫说。
「可是没有光，我们也看不见啊!」有个矮人说。
林贝克很生气地瞪着这些同胞，不过反正没人看得见，他瞪也不是很有用。
罗夫想了想，这才忽然想到说：「咦?那个哈普罗不是个神——」
「根本没有神!」林贝克打断他的话。
「好吧!可是大工头，」罗夫不屈不挠地说：「哈普罗不是跟你老是提到的那个巫师作战过吗?」
「魔邪。没错，哈普罗有跟他作战过，所以你知道——」
「那他哪会需要我们帮忙!」罗夫以为自己赢了，「他自己就可以救自己了啊!」
「可以跟巫师作战的人一定打得赢精灵啦!」有个根本没靠近过精灵的矮人一副自信的口吻说：「精灵又没有那么难缠。」
林贝克忍住一股想要掐死这些推翻暴政的义勇军的冲动，又一次摘下眼镜用那块大白布擦拭。他很喜欢这副眼镜，戴上眼镜看东西会变得非常清楚，可惜的是镜片很厚重，会滑下鼻子，所以要用线绑在耳朵上，结果变成耳朵很痛、眼珠也因为度数太高而觉得不舒服，还有鼻梁架也会留下深深的印子。可是他看得很清楚。
不过他自己也不明白，现在这种时候眼镜有什么好擦的。整场革命行动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失控的闪光快车，转过个头、冲出轨道。林贝克努力想将行动导回正途，但是他的心血并没有成果，直到现在他终于看见一丝希望。或许可以说他并没有真的脱轨，只是滑得太快，而一开始乍看是场灾难的事情——也就是匡啷轰隆之死——说不定是让革命得以继续的契机。他又将眼镜戴回去。
「我们没有光是因为——」
「洁瑞拿走火把了。」罗夫自以为帮忙地说。
「不是!」林贝克深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头免得自己把罗夫的脖子给掐住，「是因为精灵把匡啷轰隆关掉了!」
然后大家一片沉默。之后罗夫怀疑地问：「你确定?」
「不然还有什么理由?一定是精灵关掉的，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们饿死、冻死，搞不好还打算趁这片昏暗用魔法摸进来杀光我们。我们是要坐在这里等死，还是要站起来反抗?」
「反抗!」矮人齐声高呼，他们的怒火有如外头的风暴一般波涛汹涌。
「所以我们需要哈普罗。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要，大工头!」义勇军一同回答。
大多数人都热血澎湃，没人注意到有两个人偷偷离开，直到他们的鼻子撞在墙上为止。
「看都看不见怎么打?」罗夫咕哝说。
「我们看得见。」林贝克无畏地说：「哈普罗以前告诉过我，很久以前，像我们这样的矮人都是住在地底阴暗的地方，所以矮人可以在黑暗中看见东西。我们一直以来都太依赖灯光了，现在灯光没了，我们就得跟祖先一样，学着在黑暗中看见敌人、跟他们战斗。盖格人没办法，盖格人做不到，但我们是矮人。大家听好，」林贝克又深呼吸，「出发!大家跟上来!」
他踏出一步又一步，什么也没撞到，而且他发现自己真的看得见!虽然不是很清楚，不到可以读他演讲稿的程度，但是墙壁泛着淡淡的光芒，感觉上就像它们一直以来吸收了站在盖格人头上的光线，现在为了回报，所以释放出一些来。林贝克看得见泛着淡淡光晕的墙壁、地板，还有天花板，义勇军则成为光晕中的黑影。继续往前，他又看见墙壁上出现裂缝，那里就是楼梯，每一阶楼梯也都透出光芒，一路往上，现在他的世界是淡淡的光跟一片漆黑交错纵横。
从身后其他矮人的惊叹声，他知道发现这件事的不只他一个，大家都看得见。他心里真为他的族人感到骄傲。
「现在起一切都要改变了。」他上楼梯时听见后面坚毅的脚步声，不免这样对自己说。现在革命行动终于回归正轨，就算不完全如自己所料，但至少已经开始前进了。
他觉得自己真该感谢那些精灵。
洁瑞抹去脸上几滴泪珠，背靠着门板，等待林贝克来敲门。她会开门的，会连自己的心扉一起打开让他进入。但是她听着外头的声音，发现好像是林贝克的声音开始了一场演讲，于是重重叹口气，在地板上跺脚。
火把快要烧尽了，洁瑞又抓了一张演讲稿点火，这时她听见外头的人齐声叫道，「反抗!」接着就听见有人撞上墙壁的声音。她笑了笑，但这笑是苦的，然后手放上了门把。
隐隐约约她听见了行进的脚步声，感觉到许多矮人沉重的靴子踏在地板上的震动撼动了整个大厅。
「这些呆子，多撞几次墙就会知道要回头了吧!」她自言自语：「他们会回来的。」
可是外面只剩下一片宁静。
洁瑞把门打开一条缝，朝外头看了看，结果整个大厅空无一人。
「林贝克?」洁瑞把整扇门打开叫道：「罗夫?有人在吗?」
没有人响应。远方传来靴子踏上阶梯的声音，洁瑞手上的火把将林贝克的演讲稿一点一滴烧成灰，化为星火坠落在她脚边的地板上。
注1 这个头衔代表艾瑞亚那斯德佛林岛盖格人的领袖。
注2 从此时开始，哈普罗在纪录中都以「矮人」取代以前使用的「盖格人」一词。他本人并没有解释为什么有这种转变，但是很可能是因为他也同意林贝克的论点，认为「盖格」是个带有贬义的词汇。在日志中，哈普罗有提到「盖格」其实是精灵语中「盖格雷格」的简称，意思是小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