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翁比城．德佛林岛．下空界
「我才不会跟你讲雕像的事!」洁瑞叫道：「这样事情只会愈弄愈糟，一定会这样!」
林贝克气得脸都红了，戴着眼镜狠狠盯着洁瑞。他本来想破口大骂，但这样一来他跟洁瑞的关系一定破裂，而且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眼镜一定会破掉。还好哈普罗及时踩了他一下，林贝克知道哈普罗的用意，就生着闷气先退到一边去。
现在他们都在锅炉室里头，也就是林贝克住的地方。洁瑞拿了一盏「燃灯」照明，因为她不想再拿林贝克的演讲稿来烧了，也不想听林贝克说什么只要用点心，就可以在黑暗中看到东西的鬼话。所以林贝克走掉之后，她就跑去找林贝克手下的一个战士把这东西抢来，说是大工头要用。事实上呢，那个战士拿着灯，其实也帮不上大工头什么忙，倒是强硬的洁瑞可能还比较能发挥政治影响力。
洁瑞拿着灯走来走去。那盏「燃灯」是精灵的东西，以前他们都拿不要的废物来跟矮人换水。这个灯用一个钩子吊着，效果还不错，只是用的人要习惯里头的火会冒烟、有臭味，而且因为旁边有裂缝，里头易燃的液体老是滴在地板上。
她怒目瞪着在场所有的人，灯火照耀下，她的脸变得非常僵硬。哈普罗猜想她这么气愤，其实是一种感情的伪装，她很在乎族人，很在乎林贝克的安危，说不定顺序还要颠倒才对。
灭注意到哈普罗的神情，眨了眨眼。
我可以应付她，这孩子用眼神示意，只要你让我试试看。
哈普罗耸耸肩膀，试试无妨吧!灭不只直觉敏锐，洞察力也很惊人，有时候看得清别人——别的下民，不是哈普罗——内心深处的想法。
灭溜到洁瑞身边，抓起她的手说：「我可以想象那个水晶陵墓是什么状况，洁瑞，我可以体会妳的感受，也知道妳为什么不想再回去。去那种地方真的让人很难过，可是亲爱的洁瑞姊姊，妳真的得带我们去那条地道。难道妳不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精灵把匡啷轰隆给关掉了?」他一直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在说话。
「就算是精灵干的，你们又能怎样?」洁瑞把手甩开质问说：「而且你哪会知道我看见的是什么?根本是胡说八道，不然就是听林贝克乱讲。」
「我没有!」灭好像快哭了，一脸受伤的模样。
「妳看看妳在干嘛!」林贝克开口，还用手环抱住这孩子。
洁瑞脸一下就红了，「对不起……」她一边道歉一边别扭地扯着衣角，「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大吼大叫的，可是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她抬头看看哈普罗，泪水快要决堤，「我们不能跟精灵打仗!会死很多人，你们也很清楚!大家都知道结果会怎样。我们干脆投降算了，跟他们认错，反正本来就通通都不对!说不定他们会乖乖回去，不会管我们，一切就会回到过去那样了!」
她掩面哭泣，狗儿溜过去，静静地在一旁安慰她。
林贝克一直隐忍着没有发作。哈普罗看他快要爆发了，伸出一只手指制止他，然后缓缓说道：「洁瑞，已经太迟了，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精灵他们不会走，他们已经控制了艾瑞亚那斯的水源供给，怎么可能拱手放弃?迟早他们也会对你们这种游击战感到不耐烦，派一支更强大的军队过来，可能会把你们所有人当奴隶，也可能通通杀光。洁瑞，来不及了，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知道，」她叹口气用衣襬擦干泪痕，「但是在我看来，精灵已经占领了匡啷轰隆，我不知道你们觉得还有什么办法。」她说到最后语气很绝望。
「我现在没办法解释。」哈普罗说：「但是有可能根本不是精灵关掉了匡啷轰隆，说不定精灵比你们更忧心。假如我说的对，而且王子殿下可以重新启动匡啷轰隆的话，那你们就可以叫精灵给你们一艘飞船越过大漩涡了。」
「你是说我们可以重新控制冲水台吗?」洁瑞有点怀疑地说。
「不只是冲水台!」灭破涕为笑说：「什么都是你们的!整个艾瑞亚那斯都是你们的!不管是精灵还是人类都要听你们的!」
听到这番话，洁瑞的神情感觉上是更谨慎，而不是高兴，甚至连林贝克的表情都有点不自在。
「我们并不是要统治他们。」林贝克开口，然后沉思一下又说：「还是我们真的要这样做?」
「当然不要!」洁瑞明快地说：「我们的土地上跑出精灵或人类干嘛?只会打来打去，永无宁日!」
「可是，亲爱的——」林贝克好像还想反驳。
「抱歉，」哈普罗决定要介入，「我们离那一天还远得很，这种事情不用现在讨论吧?」
更何况他只是不想明讲，灭根本是睁眼说瞎话，要统治也是幽联界之王来统治。当然要由主君来统治才对啊!这没什么好说的。哈普罗不想欺骗矮人，给他们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来驱策他们前进。他不想随便答应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你们没想清楚，如果不是精灵关掉了匡啷轰隆，他们搞不好会以为是你们干的好事，那样一来，说不定他们觉得你们矮人才真的是个威胁，毕竟机器不动了，他们全族人可能都没水喝。」
「那他们搞不好已经准备要打过来了!」林贝克大吼一声。
哈普罗点点头。
「你真的认为精灵并没有控制住机器吗?」洁瑞还是很犹豫。
「如果不自己亲眼看看，怎么能确定呢?」
「亲爱的，」林贝克的语气软了下来：「只有真相才是我们该相信的东西。」
「是我们以前相信的东西吧!」洁瑞自言自语说，然后叹口气，「好吧，我会跟你们说曼格神像的秘密，不过我知道的可能也不多，其实都很混乱，当初打得乱七八糟——」
「跟我们说有关神像的事情就可以了。」哈普罗解释说：「跟我们说妳和那个笨手笨脚的艾福瑞做了些什么，才会进到那条地道。」
「嗯，」洁瑞终于妥协了，「那里真的很让人难过，看了很悲哀，很多外表美丽的人静静躺在那里，都死了。艾福瑞也好难过，我实在不太想去回忆这件事。」
狗儿听见艾福瑞的名字又摇摇尾巴叫了一下。哈普罗拍拍牠，要牠先静一静，狗儿吐了口气就趴下去，鼻子埋在前脚里。
「就别回忆了吧!」哈普罗说：「只说神像就好，从头说起。」
「嗯……」洁瑞眉头深锁想要记起来，咬着鬓角说：「那时候大家打了起来，我想要找林贝克，然后看见他站在神像旁边，前任大工头还有纠察队想要抓住他，我就跑过去想帮忙。可是等我跑过去，他已经不见了。」
「我往四周看看，结果看见神像打开了!」洁瑞两手一摊。
「神像的什么部分呢?」灭问：「是身体吗?还是整个裂开?」
「都不是，是底部，曼格神的脚底下，我看到他的脚——」
「艾福瑞的脚?」哈普罗一笑，「谁都不会错过的。」
洁瑞大力点头，「我看见他的脚从曼格神像底下的一个洞里伸出来，洞里有一道阶梯，艾福瑞就躺在那儿，脚伸在半空中。然后我看见又有一群纠察队跑过来，所以我想躲起来不要被发现，只好跳进洞里去，可是又怕他们也看到艾福瑞的脚，就把他整个人往下拉进去了。」
「后来就发生一件怪事，」洁瑞摇摇头说：「我把艾福瑞拉进去之后，神像就动了，把洞封起来。我很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下面很暗，又没有声音……」洁瑞想得浑身发抖，往大家脸上看过去，「真的很安静，跟现在很像，我……我后来就尖叫了。」
「然后怎么了?」
「艾福瑞醒过来了。他先前是昏倒了吧，我想——」
「没错，」哈普罗无奈地说：「那是他的习惯。」
「总之我很怕，我就问他可不可以打开神像，可是他说他没办法。我讲说，他一定可以啊，如果他之前打得开，就应该知道怎么开吧?可是他还是说不行，因为他也不是自己想开的，他只是昏过去了，然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开的。」
「这个骗子，」哈普罗说：「他知道怎么开。妳没看见他怎么做的吗?」
洁瑞摇摇头。
「妳先前没看见他在旁边?大家打架的时候也没看到?」
「我怎么会看得到，我跑去找那些躲起来的人，叫大家出来帮忙，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打起来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啊!」
「我有看到!」林贝克忽然插嘴说：「我想起来了!另一个人，那个杀手——」
「魔手胡夫?」
「对，我看见他站在艾福瑞身边，胡夫朝我们跑过来，大叫说纠察队来了。艾福瑞脸色苍白，胡夫大吼叫他不可以昏倒，不过艾福瑞还是晕过去了，正好倒在神像的脚上!」
「然后洞就打开了!」灭兴奋地叫道。
「不对，」林贝克搔搔头，「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后来现场就一团乱了，我只记得我看到他倒在那边，还想说他会不会摔伤了，如果神像就这样打开了，我应该会注意到才对。」
其实不一定吧，哈普罗心想，以林贝克当时的视力，打开了他真的就会看到吗?
这时身为派崔恩人的他开始假想自己是艾福瑞那个呆瓜，在心中模拟当时的场景。那个萨坦人一直都害怕运用魔力、害怕身分曝光，可是身陷乱斗之中，他昏了过去——这是他遇上暴力事件的固定反应——然后倒在神像脚上。等醒来之后，战斗还在继续，他一定要逃。
所以他把神像打开，想躲进去，但是有更令他害怕的事情，所以他又昏了，倒在地道里……或者他是撞到头了也说不定，总之神像还保持打开的状态，洁瑞就是这样进去的。
没错，哈普罗分析之后认为这大概就是事情经过，大致上来说对自己有利，只可惜艾福瑞这家伙太软弱无力，打开雕像时根本神智不清。不过这也算是好事，代表雕像上的装置应该不会太复杂，就算上头有萨坦人的符文防护，结构也应该不会太难，真正棘手的其实是要怎样找出装置……当然，还要能够避开精灵一段时间来把密道打开。
哈普罗现在终于发现大家都不说话了，盯着他期望他说出什么结论。不过他也在想他自己有没有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他问。
「我们进到密道里头之后要做什么?」洁瑞问了个实际的问题。
「去把匡啷轰隆的控制装置找出来。」哈普罗这样回答。
洁瑞摇摇头，「我印象中没看到任何跟匡啷轰隆有关的东西，」她现在的语气比较缓和，「我只记得看见那些美丽的人……都死了。」
「唔，没关系，控制装置应该会藏在那里的什么地方，」哈普罗说话的语气虽然坚定，却不知道这样可以说服谁，「王子殿下应该可以找到。而且等我们进到密室里，应该就安全了。妳之前也说，一进去那神像就关上了，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分散精灵的注意力，这样我们才有时间可以潜进制造厂里。你们族人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吗?」
「冲水台有一艘精灵龙船，」林贝克提议：「我们可以去攻击。」
「不可以攻击!」
洁瑞和林贝克之间的讨论几乎立刻就变成大吵一架，哈普罗决定先坐在一旁，让他们两个自己处理。反正换个主题也好，他根本不在乎矮人要用什么方法完成任务，只要做得到就无所谓。狗儿躺在他身边，不知道是梦到自己在追什么东西，还是自己被什么东西追，脚一直动来动去，呼吸也很急。
灭看着睡着的狗儿，忍住了打呵欠的冲动，装出一副他完全不想睡的模样，可是还是恍了神、往前一倒，差点脸就贴到地上了。哈普罗看到摇了摇他。
「去睡觉吧，王子殿下，我们早上才行动。」
灭点点头，反正也没体力说不要了，摇摇摆摆地带着惺忪睡眼走到林贝克床上倒下去，几乎马上就睡着了。
哈普罗有点出神地望着他，忽然间心头感到一丝奇异的痛觉。睡着了的灭，阖上的眼睛没有大人世界的欺瞒狡诈，这时候真的就像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睡得安稳深沉，他们这些大人、人生阅历比较多的人，应该要好好照顾他的。
「说不定我自己也有一个孩子，现在也是这样睡着。」哈普罗喃喃自语，那份心痛变得难以承受，「不过会在哪里睡着呢?会是定居者的小屋吗?那已经是迷宫里最安全的地方了……不知道他妈妈有没有在继续前进之前把他安顿好?还是他跟妈妈在一起?不过那也要他妈妈还活着……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安好……」
「他还活着，我知道的，就像我知道他有出生，我一直都知道的。她离开我那天我就知道了，可是我居然什么都没做。我居然什么都没做!我只想把自己害死，这样我就不用去想这件事了!……」
「不过我会回去的，我会去找你的，孩子。」说不定那老头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时候，「何况我自己一个人是办不到的。」他伸出手抚了抚灭湿湿的卷发，「再等一下，一下下就好了……」
灭在床上蜷成一团，地底湿冷，尤其现在少了匡啷轰隆的热力更是如此。哈普罗起身，拿起林贝克的毯子覆在灭身上。
接着他又坐回去，听林贝克跟洁瑞继续吵，还顺便抽出长剑再一次强化符文，这样做只是想要分散注意力。
但是当他把剑放在桌上，却忽然领悟了一件事。
我身在艾瑞亚那斯，并不是因为主君的命令，也不是因为我想要征服世界。
我到这里来，是想把这个界域变得更安全，这是为了我还困在迷宫里的孩子。
但是剎会有这一切计划，其实也是同样的理由，哈普罗一直到现在才明白。剎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努力，是为了他所有困在迷宫里的孩子。
他终于安心了，在自己和主君之间找到了平衡点，于是吟唱符文，看着剑上的符记冒出魔法火焰，比矮人手里的燃灯还明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