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史克瓦许岛.佛克兰群岛.中空界
兄弟会的要塞高高耸立在史克瓦许岛上,密不透风、牢不可破,这其实是随着兄弟会不断成长、不断改变的需求而建构的一系列建筑物。从要塞看出去可以清楚地掌握天空中的状况,还有附近的飞行轨道,当然岛上的局势和每一条通往要塞的路线也都一览无遗。
从这个地方,可以看见一千曼卡之外的飞龙,如果是一艘大型的龙船,则会在两千曼卡之外就被发现。唯一一条通往这里的路漫无人烟,长了许多易碎、可能因此致命的哈葛斯树(注1),还必须越过高山深壑和许多吊桥。走过吊桥的时候胡夫表演给伊瑞黛看,只要轻轻一刀,吊桥就会断掉,上面的所有人车都会翻落谷底,被尖锐的石块刺死。就算有人攻上山头,也只是面对一整座要塞里面的无路可退,和完全不怕死的男男女女奋力反击罢了。
也因此,史堤芬王或精灵皇帝阿格朗会放弃进攻这里——只是偶尔想象一下——其实也不足为奇。
兄弟会也很清楚自己的立足点相当安全稳当,绵密的谍报网络可以在任何威胁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回报,趁事态未扩大就赶快解决,也因此整体戒备并不严密,大门敞开,守卫玩着符文骨牌,根本懒得搭理走进碎石子前院的胡夫和伊瑞黛。堡垒外围的房舍里多半空无一人,不过要是真的有人来侵略,应该很快就会涌进克勒瓦许纳的居民。胡夫跟伊瑞黛沿着蜿蜒的小路往上走,一路上没有其他人,只有通往主堡的斜坡不断攀升。
主堡看来比其他建筑要来得有历史痕迹,这里也就是兄弟会的基地,也只有这地方有这个本事可以挂着自己的旗帜——一只朝上的手掌,五指并拢摊平。这里的入口在艾瑞亚那斯相当罕见,是用木材做成的门板,上面还有精细的雕饰。不过门关得紧紧的,还有栅栏保护。
「在这儿等,」胡夫一边说一边指,「不要离开这里。」
伊瑞黛现在又累又昏,只是低着头。她站在一块石地板上,注意到(她这时留心检查起来)这块石板的形状、颜色都跟其他的不太一样,似乎有人刻意刻出一个手掌的痕迹。
「不要离开那块石头,」胡夫又一次出声警告,还对着门上石砖间的一道缝隙比了比,「现在有一枝箭瞄准了妳的心脏,妳要是往左右跨出一步就必死无疑。」
伊瑞黛愣在原地,盯着那条缝隙,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也没有任何在动的东西,但从胡夫的语气听来,她可以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她乖乖站在那块石板上,胡夫把她留在那边,一个人走到门前。
他在门前停了下来,端详了一下门上的雕刻,雕刻很精细,也是手掌的形状——打开的手掌,就跟旗帜上的图案一样。门上总共有十二个这样的图形,围成一个圆圈,手指朝外。胡夫从其中选了一个,把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注2)。门当场就打开了。
「过来吧!」胡夫比了手势要伊瑞黛过去,「现在安全了。」
伊瑞黛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看上面那个窗口,接着连忙跑到胡夫身边。这座要塞又高又大,让她心里有种无可抗拒的孤寂感,一种阴郁不祥的感受,于是她抓住胡夫伸出的手,抓得紧紧的。
胡夫碰到她冰冷的手,看到她一反常态的苍白脸色,神情似乎有点担忧,握了握伊瑞黛的手让她安心。他脸上的严肃神情让伊瑞黛想到应该要保持冷静自制,于是低下头来,将斗篷的帽子拉上遮住面孔,然后跟着胡夫走进一间小房间。
他们一走进去,背后的门就关上,栅栏立刻放下发出轰隆一声,差点没让人心脏跟着停止。刚刚外面一片光明,到了里面伊瑞黛却几乎目不视物,胡夫也是站着眨眼睛,一直到眼睛习惯为止。
「往这边走。」一个没什么起伏、听起来像是羊皮纸发出的细碎嗓音和脚步声从右侧传来。胡夫跟了过去,他很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也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他握着伊瑞黛的手,伊瑞黛心里也觉得幸好胡夫会领着她,不然这片黑暗真的令人感到畏惧。本来就该如此的,她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所以要赶快习惯这种黑暗恐怖的地方。
「魔手胡夫,」那个细碎的嗓音说:「真高兴过了这么久我们又见面了。」
他们被带进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面只有荧光石的微弱光芒作为照明,一个驼背枯瘦的老人脸上带着温和的表情站在里面打量着胡夫,他的双眼澄澈明亮,似乎能够洞察一切,令人印象深刻。
「的确是很久了,前辈。」胡夫脸上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化作一个微笑,「我倒很意外您居然还继续工作,原本以为您应该已经退休享受了呢!」
「呵,现在我只负责这些小事了,」那老人说:「很久以前就不管其他的事情啦,只是偶尔指导一下来问我事情的后辈罢了,都是像你这样的小伙子。你可是个学得很快的徒弟啊!资质很棒、心思细腻、感觉敏锐,现在那些花拳绣腿的家伙可差得多了。」
老人边摇着头边缓缓将目光转到伊瑞黛身上,他仔细地看了伊瑞黛一遍,让她不禁觉得自己好像连衣服底下都被看穿了一样,可能连皮肉都遮掩不住什么。
接着他那对可以穿透的眼睛又绕回胡夫身上,「抱歉啊,但是我还是得照规定来,就算是你也一样。」
「当然。」胡夫一边说,一边再度伸出右手,五指并拢手心朝前。老人拎着他的手就着荧光石端详了一下,「谢谢,」他严肃地问说:「那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呢?」
「今天可以见到蔷吗?」
「可以,今天可以见她,整点的时候有仪式举行,我想也会欢迎你加入吧!那你的客人该怎么办呢?」
「把她带到有火的房间去吧!我跟蔷的事情可能要处理一段时间,帮我照顾一下这位女士,准备吃的喝的给她,如果她想休息也帮她整理一下。」
「是客房,」老人徐徐问道:「还是牢房?」
「客房。」胡夫说:「让她住得舒适点,我可能不会太快回来。」
老人又打量了伊瑞黛一次,眼神有点狐疑,「我敢保证她是个法师。这是你自己提的要求,不过你真的确定不要让人看好她?」
「她不会用法术的,有另一个人的性命,对她来说比自己的性命还珍贵的人,就掌握在她自己手里。更何况,」他有点讽刺地说:「这位女士是我的老板。」
「喔,这样啊!」老人点点头,对着伊瑞黛用老气的方式鞠了个躬,看起来很像史堤芬王宫里的弄臣。
「我会亲自护送这位女士去客房的,」老人用客套的语调说:「现在我可很少有这样的荣幸呢!胡夫你可以上去了,蔷已经知道你要过来。」
胡夫哼了一声,不过并不感到意外。他把烟斗清了清,又重新填上烟丝,把烟斗放进嘴里时还看了伊瑞黛一眼,眼神很晦暗空洞,没有一丝慰藉或暗示的意味,接着转过身朝更远的黑暗中走去。
「女士,我们往这儿走,」老人朝胡夫的反方向比了个手势。他用已经干瘪的手提起灯笼,为自己走在前头道了歉,还说楼梯不仅很暗,还年久失修,不太好走。伊瑞黛则是请他不要介意。
「您跟魔手胡夫认识很久了?」她一边问一边觉得脸颊发热,她只是勉强装出像是随便聊聊的样子。
「超过二十年啰!」老人说:「从他第一次过来就认识了,那时候他不过是个瘦小的孩子。」
伊瑞黛开始思考着,她对这个兄弟会、对这座岛的统治者有很多疑问,胡夫看来像是其中的一分子,地位似乎满高的。这挺令人意外,原先胡夫还用那样的方式把自己隔离起来。
「您刚刚提到指导过他,」她继续问:「是指导些什么呢?」她从老人和蔼的外表判断,心想可能是音乐之类的吧!
「女士,我教他怎样用刀。哈哈,说到用刀,胡夫的技术可真是无人能出其右。我自认够厉害了,不过他比我更行。有一次他在酒店里面,直接刺死坐在隔壁的一个人,他就是有本事让那个倒霉的人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一直到隔天早上大家才知道那个人死了,而且还是因为看见那人一直坐在那里,跟墙壁一样僵住了才发现。这要诀就是要看准位置,刀子要滑过肋骨,直接插进心脏,这样子目标根本还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攻击,就已经死了。」
老人继续说:「我们到了,女士,这房间还挺舒服的,有火炉也有床铺,想睡的话可以休息一会儿没关系。妳用餐要配红酒还是白酒呢?」
胡夫慢慢走进要塞大厅,从容地享受着回到熟悉环境中的愉悦气氛,这里一切依旧,改变的只有他自己,这就是他之前不曾回来的原因。虽然他知道自己在这里还是受欢迎,但是这里的人不会了解,他也不想解释;相较之下,克尔僧侣虽然也不了解他,但是不会多问。
有不少兄弟会的人都是回到这边等死,老一辈的如刚刚的前辈,则是回到这个他们唯一有过的家来度过剩下的岁月——这个家其实向心力比一般的家庭更强。比较年轻一辈的,回到这里可能是来疗伤——受伤是这个行业必然的风险——当然也可能回到这里之后就死了。通常伤员到这里来可以得到痊愈,因为兄弟会这么久以来都在跟死神打交道,累积了相当深厚的医疗知识,对于处理刀伤、箭伤、龙爪或龙牙的伤口等都很擅长,遇上多数的毒素也都有解毒剂。
兄弟会内部的法师则专善反制其他人的咒语,例如解除戒指上的诅咒之类。魔手胡夫也与兄弟会的人分享过他从克尔教团得来的知识,克尔教团的僧侣因为长期处理死者的事情,也发展出自己的医学和魔法知识,对于避免感染、污染特别拿手(注3)。
「我应该回这儿才对。」胡夫一边咬着烟斗一边想着。他看着前方长廊忽然有种乡愁的味道,「可是就算我回来,要怎么告诉他们?我不是受了会出人命的重伤,而是受了让人不会死的伤?」
他摇摇头加快脚步前进,蔷一定还是会问些什么的,不过现在胡夫至少有了几个答案。更何况他今天过来是真的有事要处理,蔷应该也就不会强人所难了;但如果他一开始就回到这里,那可就未必。
他爬上一道螺旋形的楼梯,来到一条空旷、幽暗的走廊,两边有好几道关着的门,只有最末尾的一扇是打开的,从那个地方有光线射出来,胡夫也朝那里走去,停在门前习惯一下光线。外面的阴暗跟里面的光亮真是相差很大。
房间里面有三个人,其中两个男的胡夫不认识,有一个看来约莫十九岁的年轻人,至于另一个,胡夫可就很熟了。那女人转过身请胡夫进来,但也没有起身离开身前的书桌,只是歪着头,用那对丹凤眼望穿一切,却什么也不透露。
「进来吧!」她开口说:「欢迎回来。」
胡夫敲了敲烟斗,把烧尽的烟丝倒在外头的地板上,然后将烟管塞进皮背心的口袋里。
「蔷(注4)……」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房间里,在对方面前站定,然后鞠躬。
「魔手胡夫。」她把手递了过去,胡夫接了过来在唇边轻轻一吻,看样子她很喜欢。
「你居然会亲我这只又老又皱的手啊?」
「这是我的荣幸呢,蔷。」胡夫的语调里有股暖意,而且他是真的这样觉得。那个女性也对他投以微笑。她已经很老了,是艾瑞亚那斯这个界域里最年长的人之一,她原本就是个可以活很久的精灵,而且就算以精灵的标准来看,她也是相当长寿。
在她脸上已经有许多皱纹,两颊的皮肤也已经缩紧,鼻子依旧高挺,不过看来有些干黄。她还是依照精灵的风俗上了唇彩,唇彩的光泽在细纹中流动有如一条血色小溪。她已经没有头发了,不知道多久以前就掉光了,而她也不屑戴假发,说真的也没必要,因为她的头形相当完美。此外,她也知道这样的自己更有视觉上的震撼效果,那双亮得发光的黑眼珠镶嵌在宛如白骨的脸上,是相当有魄力的。
「以前许多王宫贵族搏命相斗就是为了吻我这只手,不过那时候我的手还很光滑柔细呢!」她说。
「他们还是会愿意的,蔷,」胡夫说:「现在他们只会更想而已。」
「是啊,老友,只是他们现在要的不是美丽的外表。我现在有的东西比那个更好,我也并不想回到过去。过来在我旁边吧,胡夫,到我右手边来,这样你就可以观赏这年轻人的入会仪式了。」
蔷示意要他拉张椅子坐下。他正要这样做的时候,旁边那个年轻人就跳了出来,帮他把椅子摆好。
「让……让我帮您吧,先生。」他说话结结巴巴的,而且整张脸都红了。
胡夫便拉了那张在艾瑞亚那斯极为珍贵、取得不易的木头椅子,按照蔷的指示坐在她右侧。
「您……您真的就是那位魔手胡夫吗?」男孩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一直不回到座位上只是盯着胡夫看。
「他的确就是。」蔷替胡夫回答:「能成为魔手一员的人并不多,也许有一天会轮到你,孩子。不过现在,你还是先见过自己的师傅吧!」
「我……我真是不敢相信,」那个男孩继续目瞪口呆地说:「想不到魔手胡夫居然会出现在我的入会仪式上!我……我……」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旁边一个年纪较长的会员胡夫并不认识,他伸出手拉了拉那个男孩的衣袖,把他带回书桌另一边自己的位置上。那年轻人退下的时候带着一丝稚气与羞涩,还差点绊倒在地上。
胡夫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蔷。蔷的嘴角动了一下,不过她还是忍着笑意,不让那孩子下不了台。她一本正经地说:「晚辈对长辈是该有这样的恭敬。这孩子叫做约翰.达比,负责指导他的是厄斯特.拓斯。我想你们两个没见过面吧?」
胡夫摇摇头,厄斯特也一样,还看了胡夫一眼,然后举起手去顺了顺自己的头发,这是一种乡下人表示尊敬对方的动作;而这个人也的确看来像是个乡下土包子,穿着蓬松、绣满补丁的衣服,帽子沾了油污,鞋子上有破洞。可是他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乡巴佬,如果以为他有这么单纯,恐怕事后就要悔不当初了。他的双手纤细,指头修长,仔细一看就知道并非从事劳力工作的人。还有眼神冰冷,尤其绝不跟胡夫四目相交,飘忽不定而且闪过一抹红色光辉,这让胡夫心中不太舒坦。
「厄斯特的伤口还是新的,」蔷说:「但是他已经从『刀鞘』升格到『刀尖』了,我想今年结束之前应该就可以当上『刀锋』才对。」
从蔷口中说出这句话,算是相当大的赞美(注5)。胡夫看着那男人,心里有种厌恶的感觉,这个人就是所谓为了三餐温饱就可以杀人的那种家伙。从蔷说话那种冷淡平板的语气,他心想其实蔷也对这样的人有所不快。不过以兄弟会的角度来说,各式各样的人才都有需要,而且同样都是钱,只要厄斯特遵守会规,他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也就不关别人的事,就算他真的坏到骨子里也没关系。
「厄斯特需要一个帮手,」蔷又开口说:「他把这年轻人带过来,经过审核,我也同意让他以一般方式入会。」
蔷站了起来,胡夫也是,她是个很高的精灵女性,站得也很直,只有肩膀微微弯了些,是唯一看得出年纪的地方。她身上穿的长袍质料非常细致,闪亮的色彩和梦幻般的款式一直都是精灵的最爱,这样的她看来相当具有王者气派,像个极有威严的女王。
那年轻人想当然也够格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但他得先证明他有本事才能入会,可是现在他却一副害羞困窘的模样,甚至好像一副要晕眩的感觉。结果他的伙伴从背后戳了他一下说:「挺胸,站好!要像个男子汉!」
那个大男孩喘了一口气,挺起身子,深呼吸之后张着发白的嘴唇说:「我准备好了。」
蔷瞟了胡夫一眼,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动,似乎是想说:「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啊!」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指着一个木盒,盒子上镶了很多闪亮的宝石,就这么摆在书桌中央。
胡夫挪动身体,恭恭敬敬地将盒子移到蔷可以拿到的距离,然后帮她把盖子掀开,里面有一把锋利的匕首,金色的刀柄样式看来像只手掌——摊平、四指并拢,只有拇指往外伸,变成护手的部分。蔷把匕首拿了起来,细心地握好,火光反射在锐利的刀锋上,看来就好像正在燃烧一般。
「你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蔷问道。
「右撇子。」约翰.达比回答,他的额头冒出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那把右手给我。」蔷下令说。
年轻人将右手伸出来,掌心朝上。
「身为指导者,你可以扶着他——」
「不用!」那个男孩喘了口气,舔了舔干掉的嘴唇,把厄斯特的手推开,「我可以忍受的。」
蔷的眉毛动了一下表示赞许,「你的手要摆对位置。」她说,「胡夫,弄给他看。」
胡夫从壁炉台上拿了根蜡烛,带到书桌这里摆好,烛火照在木头的漆面上,照出许多黑色的污点,年轻人看着那些淤积的斑点,脸上血色都不见了。
蔷还在等着。
约翰.达比紧咬着双唇,将手伸了过去,「我准备好了。」他说。
蔷点点头,将匕首举起,刀锋朝下。
「抓住这把刀,」蔷说:「就像握住刀柄一样。」
约翰.达比照办了,大力握住刀刃,刀柄如手掌的地方就架在他的手上,两边的拇指成为并行线。他忍不住沉重地呼吸起来。
「握紧。」蔷说话的语气毫无感情。
约翰.达比的呼吸停住一段时间,眼睛差点没闭起来,不过连忙回过神来,他带着羞赧的神情望了胡夫一眼,然后很有骨气地强迫自己要睁开眼睛,吞了口口水,紧紧地握住刀刃。
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可是没有发出其他声音,血一滴一滴落在桌面上,渐渐在他手臂蔓延成一条小细流。
「胡夫,皮带。」蔷说。
胡夫又探手进去那盒子里,摸出一条细细的皮革,约略有两只男性手指的粗细,上面也画着兄弟会的标志,也同样沾了很多黑色的污点。
「交给他的师傅吧!」
胡夫将那条小皮带递给厄斯特,对方用细长的手指接了过去,那手上不用说,一定沾了比皮带上更多的血。
「把他绑起来吧!」蔷又开口。
他们讲话的这段时间里,约翰都还是握着那柄刀子,让血就这么滴着。厄斯特到现在才拿起皮带绑住他的手,绑得很紧,留了两端,他自己抓着一端,胡夫抓着另外一端。他看了看蔷,蔷点点头。于是两人用力一扯,皮带一束紧,刀子更是深深切过约翰的血肉直达骨头,鲜血直流的他再也忍受不了,终于一边发着抖一边发出一声惨叫,「啊!」他的面孔因为痛苦不堪而扭曲,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靠着桌子摇摇欲坠,可是随即一边急促地喘气一边重新站好,两眼睁开望向蔷,同时血还是不断地滴着。
蔷脸上的微笑彷若她正在品尝着这年轻人的鲜血,而且很合胃口一样,「现在复诵一次兄弟会的誓约。」
约翰照着她的话做了。他在痛楚造成的模糊中勉力记起那些辛苦背下来的句子,相信从这一刻起,这些字句都会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就跟这次入会仪式的伤痕会永远刻在他手掌上一样。
起誓完成之后,约翰挺起身子,一直摇头坚持婉拒师傅的搀扶。蔷看了又微笑起来,那抹微笑在某一瞬间会让人从她已经年华老去的脸庞上看到昔日的风华,接着她将手搭上那刚受过苦头的年轻人肩头。
「他合格了,解开皮带吧!」
胡夫照办,将那软皮带从约翰沾满血的手上解开来。这年轻人缓缓地、吃力地把手张开,手指上黏了很多血渍,这时候蔷直接把匕首从他糊成一团、还不停颤抖的手掌上拔起来。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那种兴奋跟冲动退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虚弱感。约翰盯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被割开的血肉,伤口汩汩冒出鲜血,剧痛的感受这时才再次浮现,彷佛之前他都没感觉到一样。他整个人惨白一片,开始站都站不稳,现在厄斯特去扶他倒是件令他欣慰的事情,若没有人帮他,他想站着都很困难。
「让他坐下吧!」蔷说。
一转头,她将那把沾满血腥的刀子交给胡夫,胡夫则把刀子拿到旁边事先准备好的一盆水里清洗,洗干净之后,他一丝不苟地擦拭,用一条干净的白布彻底擦干之后才交还给蔷。她将匕首和皮带都放回木盒里,将盒子安置在书桌上适当的地方,刚刚滴下的鲜血则交给桌子去吸收,如此一来约翰的血液就会和其他无数以同样方式入会的人交融在一起。
不过现在还有一件小事尚未完成。
「教父。」蔷一边开口说话,同时目光望向厄斯特。
他才刚刚将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的年轻人放回椅子上,继续装出那副愚蠢的假笑,然后也伸出了他的右手,手心朝前对着蔷。蔷用指尖沾了约翰留下来的血液,沿着厄斯特手掌上的伤痕画出两道长长的红线,看起来就跟约翰手上的新伤口一样。
「你的性命将交在他手中,」蔷说起会内的誓约,「而他的性命也交在你手中,若是有人违背会规,惩罚也将由你们两人共同承担。」
胡夫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段,心里想的是等一下该怎么跟蔷开口,这不太容易。这时候他又一次瞄到厄斯特的眼睛似乎闪着奇怪的红光,有点像是猫的眼睛反射出火把的光线,可是当胡夫想要仔细看清楚,确认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现象时,厄斯特已经瞇着眼睛跟蔷说起客套话,也后退到原本的位置和新伙伴坐在一起。
蔷转过脸看着年轻的约翰说:「前辈会给你一些药草,可以预防化脓,之后就可以包扎伤口。不过如果有人要求你解开绷带,你也得照做。在你自己觉得伤口愈合之前都可以留在这里休息,这个仪式是有代价的,年轻人。你就好好饱餐一顿,休养生息。从今天开始,你只要这样子打开手掌——」蔷用自己的手示范一遍,「兄弟会内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是我们的一分子。」
胡夫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掌生了很多茧,现在伤口反而模糊了,只有在拇指部分肉比较多的地方还看得清楚一点,因为那是最后才会愈合的部分。这个伤口在掌心留下一道白色细纹,穿过了手相学者称之为生命线的地方,另一道伤口则切断智慧线跟感情线。这两道伤口看来平淡无奇,只有懂得其中意涵的人才会特别留意。
约翰和厄斯特准备离开,胡夫站起来说了些体面的话,这让那年轻人的脸上露出夹杂了喜悦跟骄傲的一抹红晕。他回复得很快,走出去时步伐已经满稳的了。如果他去喝点酒,一定会有人说他后生可畏,他自己想必也会在心里给自己很高的分数,只有等到夜深人静,手掌上一阵又一阵的撕扯剧痛让他从连绵不绝的恶梦里醒过来,他或许才会重新对自己做一番评估。
前辈已经待在长廊上,好像有人事先吩咐过一般。不过事实上蔷并没有特别叫他过来,只是这位老人早就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仪式,对于什么时间应该出场,掌握得恰到好处。
「带我们的弟兄去他的房间吧!」蔷吩咐道。
老人一个鞠躬之后,看着蔷征询意见,「要不要我给夫人和客人拿点什么过来?」
「不用了,多谢你的体贴,」蔷一派优雅地说:「我会自己来。」
老人再次鞠躬,便领着另外两个人走过长廊。
胡夫这时才开始紧绷,在椅子上坐立难安,现在轮到他要面对那双睿智到可以洞悉人性的双眼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话。
「嗯,魔手胡夫啊!」蔷似乎心情不错,「结果你居然死而复生回来找我们了。」
注1 见死亡之门第一部《龙之翼》。
注2 哈普罗针对兄弟会做了一些研究,发现许多秘密,他认为门上的手掌雕刻跟兄弟会内部的一些仪式庆典时程有关,成员必须依照他们的历法推算,选出正确的手掌按压。门上有隐藏的小孔,阳光会穿过这个小孔,若有人按住了正确的手掌雕刻,光线就会消失,守门人也因此知道访客有资格进入。在夜间或是阴天,则会利用烛火或其他光源达到同样的效果。
至于无法正确分辨的人,则会被随时驻守在上面窗户内的弓箭手当场射杀。
注3 虽然克尔僧侣尊崇死亡,也认为死亡是生命必然的终结,但是也了解如果他们处理这类事情的时候不小心,可能信徒马上就死光,整个教团就要瓦解了。
注4 这并不是她的真名,以精灵语的发音来说,这个字的意思就是「无情」、「残酷」。这名女性是艾瑞亚那斯最大的谜团之一,根本无人知晓她的过去,就算是现存所知最年长的精灵,跟她相比可能都还算年轻。
注5 参见附录一有关魔手兄弟会的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