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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就这样,身处各种威胁、阴谋、明枪暗箭和谜团之中的我,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陪一位漂亮姑娘去城里转转。在所有我可能做出的选择中,这肯定是最为诱人的一个。不管敌人都有谁,我面对的势力都有哪些,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此刻的我,无意再去搜寻朱特或是与面具对决,也不想和卢克死缠烂打,让他清醒过来,告诉我是否还要报家仇。德尔塔已不再让我头疼,薇塔也已不见了踪影,鬼轮最近很乖,父亲的试炼阵完全可以等到我有时间了再说。阳光明媚,清风和煦。尽管这样的时节最是风云难测。这极有可能是一年之中最后一个美妙的日子,暴殄天物,实在不对。我一边准备,一边哼着小曲,早早地下了楼梯,来到了我们约好的地方。
不过,卡洛儿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她已经等在了那儿。我赞美了她那颇合时宜的深绿色紧身短裤、厚实的紫铜色衬衫和温暖的棕色披风。她脚上的靴子,看起来也很适合行路,而且她还用一顶黑色的帽子盖住了大多数头发。手套自是必不可少,腰带上的那把短剑也颇为画龙点睛。
“全都准备好啦。”她一见到我便说道。
“太棒了。”我一边笑着回答,一边领着她进了走廊。
她转向大门的方向,但我将她领向了右边,随即左转。
“走侧门,不那么引人注目。”我说。
“你们这儿的人可真够隐秘的。”她说。
“习惯而已,”我答,“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什么外人?你们在害怕什么?”
“现在吗?好多事情哩。不过我可不想浪费这么好的一天,把它们一一罗列出来。”
她摇了摇头,我想她这是敬畏和反感并存的意思。
“这么说他们说得没错了?”她问,“你们的事务实在是太过复杂,所以你们全都随身携带着记分卡?”
“最近实在是太忙,都没时间干正事了,”我告诉她,“连美女都没时间看了。”
“对不起,”见她脸微微一红,我赶忙补充道,“最近我的生活一直有点复杂。”
“噢。”她说着,瞟了我一眼,显然是想听细节。
“改天吧。”我勉强笑了笑,整理了一下斗篷,向一名侍卫打招呼。
她点了点头,颇有外交风范地换了一个话题:“我想我来的时节不对,看不到你们赫赫有名的花园啦。”
“对,要是节令对了,它们确实很漂亮,”我说,“不过本尼迪克特的一个日本园子是个例外,在后面,有点远。也许咱们改天可以去那儿喝杯茶。不过今天,我觉得还是去城里好了。”
“好啊。”她赞同道。
我让门卫转告安珀总管亨顿,说我们到城里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说他一换岗就去,很快。在血色比尔的遭遇,让我学会了留下这样的口信。并非因为我觉得有任何危险,或是卢爱拉知道这事管什么用。
落叶在脚下嘎吱作响,我们沿着其中一条路,朝一扇侧门走去。头顶,云淡风轻,艳阳高照。在西边的天际,一群黑色的鸟儿正扇动着翅膀,向南方大洋的方向飞去。
“这种时节家里已经下雪了,”她告诉我,“你们真幸运。”
“这儿有一股温暖的气流,让我们缓了一缓,”我想起了杰拉德曾告诉过我的一些东西,于是现学现卖,“与同一纬度线上的其他地方相比,它一定程度上让这儿的气候温和了一些。”
“你经常出去旅行吗?”她问我。
“多得都有点让人烦了,”我说,“尤其是最近。其实我更愿意坐下来,好好地休息一年。”
“是出差还是游玩?”她问道。一名侍卫将我们引出了大门,我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不是游玩。”我一边说,一边扶着她的手臂,引她上了一条我选定的路,随后松开了手。
遇见人群,我们循着主干道往前走了一会儿。我给她指出了几处风景和一些可圈可点的宅子,包括伯格玛大使馆。但对于后者,她似乎无意前往,说她离开前反正还有一次官方会面。不过,在我们随后发现的一家店铺里,她倒是停了下来,买了两件罩衫,吩咐将账单送往使馆,衣服则送回宫殿。
“家父答应了给我买东西的,”她解释道,“不过我知道他会忘。等到他听说这事以后,就知道我并没忘记。”
我们逛了几条不同类型的街,在路旁的一家小馆坐了下来,一边喝东西,一边看着道路上或骑马或步行的人们。我正转向她,打算跟她讲讲其中一名骑手的趣事时,突然感觉到了一次主牌连接。我等待了数秒,那感觉越来越强,但无人现身。这时,我感觉到卡洛儿的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
“怎么了?”她问。
我将意念展开来,尝试着挡住这一连接,不料对方却突然撤了。不过,这和在旧金山的弗萝拉住所里,面具暗中试探我时的情形并不一样。会不会是有人试图连接我,但集中不了意念?或许,受伤了?或者……
“卢克?”我说,“是你吗?”
没人回答,那种感觉也开始消退了。最后,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了。
“你还好吗?”卡洛儿问。
“嗯,我想应该没事,”我说,“有人想要联系我,然后又改主意了。”
“联系?噢,你的意思是用那种主牌?”
“对。”
“可你说了‘卢克’……”她沉吟道,“你们家族里边没人叫这个……”
“你或许知道他的另外一个名字,里纳尔多,卡什法王子。”我说。
她咯咯笑了起来。
“里尼?我当然认识。不过,他不喜欢我们叫他里尼……”
“你真的认识他?我的意思是,有私交?”
“对呀,”她回答道,“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卡什法和伯格玛原本就离得近,关系时好时坏,你知道的,政治。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关系一直很好。有许多官方往来,双方的。我们几个孩子经常被扔在一起。”
“他那时是什么样子?”
“噢,一个高大而又笨手笨脚的红头发男孩。喜欢炫耀,比如他有多强壮啦、多快啦什么的。我还记得有一次他被气疯了的样子,就因为我赛跑时赢了他。”
“你在赛跑中打败了卢克?”
“是呀。我是一名优秀的赛跑选手。”
“你肯定是。”
“不过,他倒是带妮妲和我出去玩了几次帆船,还有远足什么的。不过,他现在在哪儿?”
“在陪一只柴郡猫喝酒。”
“什么?”
“说来话长。”
“我想听听。政变后,我就一直在担心他。”
嗯……我赶忙开动脑筋,在想究竟该如何说,才能不向这位伯格玛内阁总理大臣的二小姐泄露国家机密,比如卢克和安珀王室之间的关系……于是我说:“我认识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我开始了,“他最近惹恼了一名魔法师,对方给他下了毒,并将他流放到了一家奇异的酒吧……”
接下来,我颇花了一段时间,部分原因是中途还得概述一下刘易斯·卡罗尔。此外,我还答应从安珀图书馆中选一本塔瑞语版的《爱丽丝梦游仙境》送给她。等到我终于讲完,她笑了起来。
“你干吗不把他带回来?”她说道。
哎哟!我总不能明说他的影子穿越能力必须等他清醒过来才有用吧?于是我说:“那是咒语的一部分,对他自己的魔法能力产生了一定影响,”我说,“只有等药效过了,他才能动。”
“真有趣,”她评价道,“卢克真的是一名魔法师吗?”
“唔……是。”我说。
“他是怎么获得那种能力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好像不懂这个。”
“魔法师获得技能的方式有许多种,”我解释道,“不过你知道吗?”突然间,我意识到她远比她的笑容和天真的表情所表现出的聪明得多。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会将此引向试炼阵,并迫使我最终承认卢克的魔法正是来源于此,这自然能引出对他身世的有趣联想。“还有他的母亲,贾丝拉,好像也是一名女魔法师。”
“真的?我从来没听说过。”
该死!果然……
“噢,她从别的地方学来的。”
“那他父亲呢?”
“不大好说。”我答。
“你有见过他吗?”
“时间很短。”我说。
如果她知道一点实情,撒个小谎会让这事看起来尤为重要。所以,我做了当时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她身后的桌子旁没人,那张桌子后面只剩下了一面墙。我浪费了一条咒语,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手势,咕哝了一声。
那桌子猛地翻起来,朝着后面的墙飞了过去,在上面砸成了碎片,声音震天响。顾客中传来了几声惊呼,我立刻跳了起来。
“大家都还好吗?”我一边说,一边寻找着莫须有的伤亡。
“出什么事了?”她问我。
“反常的大风什么的,”我说,“咱们最好还是继续走吧。”
“好的,”她注视着那一地的碎片,说道,“我可不想引火上身。”
我往桌子上扔了几枚硬币,一边往外走,一边搜肠刮肚地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好拉大我们同刚刚那个话题的距离。这收到了预想之中的效果,因为她没再重提那个问题。
我们继续闲逛,朝西葡路方向走去。来到那儿,想到她所说的喜欢帆船的事,我决定带她去山下的码头。不过,她揽住了我的一条胳膊,拉住了我。
“在克威尔山崖壁上是不是有一道好大的阶梯?”她问,“我知道你父亲曾想带兵从那儿潜进去,但最后被发现了,所以只好一路杀上去。”
我点了点头。“是的,没错,”我说,“老黄历了,有些年头了。那地方现在并不常用,但还算完整。”
“我想去看看。”
“好吧。”
我转向右手边,我们一起往回走,朝山上的主干道走去。两名身穿卢爱拉标志性橄榄绿制服的骑兵迎面走来,路过时朝我们敬了礼。我不由得想,他们究竟是在办差呢,还是得到了某种命令,要随时关注我们的动向。卡洛儿想必也产生了同样的念头,因为她朝我抬了抬一条眉毛。我耸耸肩,继续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等我回头再看时,他们已不知去了何处。
一路走来,我们看到了不下十几种民族装束,空气中满是露天摊位上面散发出来的烹煮食物的香味,什么味道都有,令人食指大动。上山的路上,我停了好几次,吃了鲜肉派、酸奶酪和糖果。确实叫人提气,但太饱之人不在此列。
我留意到了她躲避行人时那优美的体态。不光是优美,更像是一种训练有素的状态,我猜。有几次,我注意到她曾回头查看我们来时的方向。我自己也看了看,却并未看出什么异常。一次,一名男子突然从我们前方的门洞中走了出来,我看到她的手闪电一般靠向了腰带上的短剑,随即又拿开了。
“这地方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太热闹了……”过了一会儿,她如此评价道。
“没错。伯格玛就没这么热闹。我说得对吗?”
“太有道理了。”
“在那儿逛街很安全吧?”
“哦,是的。”
“那儿的女人也跟男人一样接受军事训练吗?”
“一般不这样。怎么了?”
“好奇而已。”
“不过,我倒是接受过一些训练,有徒手格斗,也有非徒手的。”她说。
“为什么?”我问。
“家父建议的。说身处他这个位置,有这样一个家人派得上用场。我当时觉得他是对的,不过现在觉得他其实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儿子。”
“你姐姐也接受训练了吗?”
“没有,她没这个兴趣。”
“你打算从事外交事业吗?”
“不,你应该找我姐姐才对。”
“嫁入豪门?”
“可能会很庸俗,很无趣。”
“那,有什么打算吗?”
“或许晚点再告诉你。”
“好的。你要是不说,我会问你的。”
我们沿着广场路一路向南,快到天涯路时,一阵清风赶了上来。远处,冬日里的大海映入了眼帘,一片灰白,横无际涯。海浪之上,成群的鸟儿在盘旋飞舞,其间还有一条蜿蜒的龙。
我们穿过大拱门,最后来到了一处平台上,往下看时,不由得一阵心悸,只见一条简陋而又宽阔的阶梯,嵌在刀削斧劈一般的绝壁之上,下方远远地露出了一片漆黑如墨的沙滩。潮水退去时在沙滩上留下的那些印记,宛若深刻于老人额头上的皱纹。风力强了许多,而一路上不断增强的那潮湿而带着咸味的气息,愈发浓得如同化不开一般。卡洛儿退后几步,再次走上前来。
“比我想象的要危险一点,”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也许上去之后会好点。”
“我不知道。”我回答道。
“你从没下去过?”
“没有,”我说,“一直没找到这么做的理由。”
“在你父亲的那场绝望大战过后,我还以为你会想来这儿呢。”
我耸了耸肩:“感怀的方式多得是。”
她笑了:“咱们就从这儿下到海滩上去,好不好?”
“没问题。”我说完,我们走上前去,开始了。
向下走了约莫三十英尺后,石梯宽阔处到了尽头,突然一转,视野变得狭窄了。不过好在梯面并不湿,也不滑。下方,远远地能看到石梯再次宽阔起来,可容两人并排前行。不过,之前我们只能鱼贯而行,而且,由于卡洛儿走到了我前头,我微微有些不悦。
“你要是往里边靠靠,我就可以过去了。”我告诉她。
“为什么呀?”她问。
“这样我就可以走在前面了,以防你滑倒。”
“没关系,”她回答,“我不会的。”
石阶拐弯之处,因地制宜,就着崖壁山势开凿,毫无规律可循。有时,会出现一段奇长的下坡,贯穿整片崖壁,再猛地折回头来。海风比在上面时强劲了许多,但凡山势陡峭的地方,我们都会紧紧地贴着崖壁而行。即便没有风,想必也只能如此。由于没有任何护栏,我俩都不愿意接近崖壁外侧。有些地方,头顶的崖壁突出,遮在头上,犹如在山洞中行走一般。斗篷不时会被海风卷到脸上,惹我咒骂几声,同时知道当地人为何总是很少光顾那些近在咫尺的遗迹了,开始佩服起他们的智慧来。卡洛儿在前方走得很急,我只好加快步伐赶上去。在她身前,一处平台现了出来,预示着第一道回环眼看着就要到了。我暗暗希望她能在那儿停下来,说她已经重新考虑这次冒险的必要性了。但并没有,她只是转了个弯,继续朝前走。风声偷走了我的叹息,将其带进某个传说中的山洞封存,作为我这段不得已而为之的旅行的证据。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偶尔看看下面。每一次,我都会想到父亲从这阶梯上一路苦战上来时的样子。不过,我无意进行这样的尝试。至少,在我山穷水尽之前,绝对不会。我开始思考,我们此刻的位置,到底在宫殿下面多远……
来到阶梯再次变宽的平台处,我加快步伐,赶上了卡洛儿,想同她并肩而行。匆忙间拐弯时,我双脚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体只是微微向前晃了晃,我完全可以伸手扶住崖壁,稳住身形。不过,卡洛儿的反应倒是让我大吃一惊,这其中有她听声辨位的本事,还有她的反应速度。只见她身体突然向后一缩,往侧面一靠,双手已抓住了我的一条胳膊,将我朝崖壁一面推了过去。
“没事!”我惊魂甫定,赶忙说道,“我没事。”
她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我也站直了身体。
“我听到……”她说。
“我明白。我只是绊了一下。如此而已。”
“我不知道。”
“都挺好的。谢谢。”
我们并肩沿着石梯向下走去,但感觉却变了。此刻,我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份猜疑,虽然我并不喜欢,而它却是如影随形。不过,还不到时候。若真像是我心里怀疑的那样,可就太危险了。
于是我说:“西班牙的雨通常都下在平原上。”
“什么?”她问,“我听不懂……”
“我说,‘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能陪一位这么漂亮的姑娘散步。’”
她的脸上泛出了红晕。
“你……第一次说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语?”
“英语。”我回答道。
“我从没学过。我记得咱们说起《爱丽丝梦游仙境》时我就跟你说过。”
“我知道。跟你闹着玩的。”我答道。
此时的沙滩已经近了许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遍布虎斑纹。一波翻滚的泡沫沿着斜坡退了下去,一群鸟儿齐声欢呼着拥上前去。不远处,渔帆点点,载沉载浮。东北部的天际,一袭雨丝织就的轻帘倒挂海面,遥远而朦胧。风依然在扰动斗篷,声响却轻柔了许多。
我们继续默默前行,来到了阶梯底部,随后举步向前,朝沙滩上走了几步。
“海港就在那个方向,”我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西边,“那边还有一个教堂。”我指了指举办凯恩葬礼的那栋黑色建筑,补充道。那地方有时也会有海员前往,祈求航行平安。
她朝两个方向望了望,然后抬眼瞥向了我们身后。
“又有人下来了。”她说道。
我回头看了看,见有三个身影出现在阶梯顶部附近,但依然站在那儿,好像只是往前走上几步,好看风景一般。当中,并没有任何人穿卢爱拉的颜色……
“同行,观光客。”我说。
她又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头去。
“这附近是不是有很多山洞呀?”她问。
我朝着右手边点了点头。
“那边,”我回答道,“有不少。偶尔会有人在里边迷路。其中一些确实很漂亮。另外的就只是黑魆魆一片。少数几个还很浅。”
“我想看看。”她说。
“没问题,这个很方便。咱们走。”
我开始向前走去,石梯上面的人依然没动,似乎依然在看海。我怀疑他们是走私客。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有人来的地方,并不适合白天动手。不过,见自己的疑心越来越重,我还是挺高兴的。考虑到最近正是多事之秋,似乎这才是我该有的性格。当然了,我最大的怀疑对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在用靴尖翻动着浮木,踢碎亮晶晶的泡沫,咯咯欢笑。不过此刻我还不准备做什么。快了……
她突然挽住了我的手臂。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她说,“我真的很喜欢。”
“哦,我也一样。很高兴咱们能来这儿。你别这么客气。”
这让我微微有些负罪感,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也无伤大雅。
“要是能生活在安珀,肯定会很享受。”她一边走,一边如此评价道。
“我也觉得,”我回答道,“我还从来没真正好好享受过这种滋味呢。”
“噢?”
“我想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在那个地球影子上住了多久……我是在那个地方上的学,我跟你说过的那份工作,也是在那儿找的……”我突然不自觉地跟她说起了我更多的经历。这种事并不常有。开始时,我也拿不准为何要跟她说这些,但随后我意识到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人听我说说话。即便我那奇怪的猜测是正确的,也无所谓。一个貌似友好的听众,让我寻回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同她说起了我的父亲——这个我几乎一无所知的人——是如何讲述他那波澜壮阔的奋斗故事,他的进退维谷,他的决心,就像是在向我证明他自己,就像这已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还有我是如何一边听,一边在想他究竟省略了什么,忘记了什么,又有什么地方进行了掩饰或修改,以及他对我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那就是其中一些洞穴。”突然映入眼帘的山洞,猝不及防地唤醒了沉溺在回忆当中的我。她似乎想要对我的这番长篇大论来点评价,但我只是接着说道:“我也只见过它们一次。”
她感受到了我的情绪,于是只说了一句“我想进其中一个看看”。
我点了点头。对于我心里想的东西,它们似乎正是个好地方。
我选择了第三个,它的开口处比前两个要大,而且放眼向后看去,视野尚可。
“咱们试试那个吧,里边的光线看起来还好。”我解释道。
我们走进了那一片阴郁的凄清。潮湿的沙子随着我们前行了一会儿,慢慢变薄,最终被一片沙石地面取代。洞顶时而下沉,时而挑起,往复不断。一条岔道从左侧汇了过来,连着另外一个出口,放眼望去,远处有一片更大的亮光。而另外一侧的隧道,则通向深沉的山腹之中。大海的脉动之声,依然清晰可闻。
“这些通向后面的山洞可真够深的。”她赞叹道。
“确实,”我回答道,“里边弯弯曲曲,岔道纵横。在没有地图和灯光的情况下,我可不想走太远。就我所知,它们还从来没被完整地绘制到地图上去过。”
她看了看四周,研究着那一条条岔道中的漆黑区域。
“你觉得它们能有多深?”她询问道。
“我也不知道。”
“直通宫殿下面?”
“有可能,”想到了前往试炼阵时所见的那些岔道,我说道,“似乎有可能通向下面,某个地方的那些大洞。”
“下面是什么样子?”
“宫殿下面?不过是又黑又大,古老……”
“我想看看。”
“看什么?”
“试炼阵就在下面,肯定很好看。”
“哦,它——很亮,到处都是旋涡。不过,相当吓人。”
“你不是走过吗,怎么能这么说?”
“走过和喜欢是两码事。”
“我还以为一旦走过一遍,便会产生一些亲近感,有一些不期然的情感呢。”
我笑了起来,四下里满是回音。
“哈,我当时走在上面的时候,只是觉得我应该走下去,”我说,“不过,事先却并未感觉到。我那时只是被吓坏了。而且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它。”
“好奇怪。”
“也不是,它就像是大海和夜空,广袤无垠、威力无边而又美轮美奂。那是一种自然的力量,随你心意而变。”
她望向通向山腹那长长的隧道。
“我想去看一眼。”她说。
“我可不想从这地方寻路过去,”我告诉她,“不过,你为什么想要去看?”
“去看看在那样一种东西面前,我会是怎样一种反应。”
“你才奇怪。”我说。
“你会带我回去吗?你会指给我看吗?”
这与我预想的情况大相径庭。如果她真是我想的那样,我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一请求。我有些想要带她去,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我已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觉得她抛出这么一个要求,为的不过是引出我的承诺,并顺藤摸瓜,刺探更多的细节。
“也许吧。”我含糊其词地应道。
“求你了,人家真的想看看嘛。”
她似乎很真诚。我的猜想几乎完美无缺。
对于那个古怪的幻形幽灵来说,时间很充裕,她在以各种形式,煞费苦心地同我周旋了一番之后,终于找到了一副新皮囊,再次将目标瞄准了我,再次旁敲侧击地开始利用我的良善。卡洛儿扮演这个角色最合适不过了,她到来的时机刚刚好,对我的身体的关注最为明显,反应也足够敏捷。我更愿意与她继续周旋,以探听更多问题的答案,但我知道,要是逼急了,她只会对我撒谎,说一些无从求证的事情。而且,我也不相信她。我检查了一下从阿伯庄园返回安珀时便已准备妥当的那条咒语,那条我专门设计好将鸠占鹊巢的幽灵从它附身之人身上驱除开来的咒语。不过,我仍然犹豫了一会儿。我对她的感情很矛盾。即便她就是那个幽灵,只要知道她的动机,我还是愿意容忍她的。
于是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看看。真的。”她回答道。
“不,我说的是,如果你真是我想的那个人的话,我问的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为什么?”
弗拉吉亚开始在我手腕上抽动起来。
卡洛儿沉默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怎么发现的?”
“一些细节出卖了你,在一个最近刚刚患上多疑症的人眼里,是逃不脱的。”
“魔法,”她说,“是吗?”
“马上就是了,”我回答道,“差点就让你蒙混过去了,但我不相信你。”
我说出了那咒语的发动口令,任由它们带动我的双手,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了一系列恰到好处的动作。
接着就传来了两声极恐怖的惨叫,紧接着又是第三声。但都不是她的。惨叫声从隧道的拐角处传来,就在我们刚刚离开的地方。
“这……”她刚开了口。
“……怎么回事!”我接了口,说完便越过她,冲向拐角处,同时将长剑拔了出来。
在洞口那片亮光的照耀下,我在地面上看到了三个身影,其中两个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第三个则坐在那儿,身体前倾,嘴里骂骂咧咧。我慢慢逼向前去,剑尖指向了坐着的那人。黑暗中,只见他将头转向了我这边,爬起身来,依然向前瑟缩着身子,右手捂着左臂,一步步向后退去,靠到了洞壁上。
他停了下来,嘟囔了一些什么,我听不大清。我继续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绷紧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身后传来了卡洛儿移动的声响。等到隧道变宽一些之后,我瞥见她来到了我左侧。她也拔出了自己的短剑,持在腰部位置。现在,没时间查看我的咒语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来到伏倒的第一个人前,我停下脚步,用脚尖捅了捅那人,做好了他随时跳起身来出手的准备。什么动静也没有,感觉很软,毫无生命迹象。我用脚将他翻了过来,他的脑袋歪向洞口一侧,借着亮光,一颗已腐烂了一半的脑袋映入眼帘。鼻端传来的味道告诉我,这并非幻觉。我走到另外一人跟前,同样将他翻了过来。一样,也只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第一具尸体的右手中还抓着一把匕首,第二具的手中则空空如也。随后,我留意到了第三把匕首。在地面上,就在活着那人的脚边。我抬起眼来。这事处处透着诡异,怎么也解释不通。就我判断,地上那两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但此刻正站在我面前这人到底意欲何为,我一头雾水。
“唔……介意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十分绅士地问道。
“去你妈的,梅林!”他悻悻骂道。我认出了他的声音。
我压低身形,从那两具尸体上跨了过去。卡洛儿紧跟在我身侧,以同样的姿势向前逼了过去。他转动着脑袋,紧盯着我们的动作,当亮光终于落到他脸上时,我看到朱特正用一只尚能使用的独眼怒视着我。另外一只眼上,则戴着一只眼罩。我还注意到,他头上一大半的头发都已不见了踪影,裸露的头皮上面满是伤痕,刚长出一半的残耳清晰可见。从我这一侧看过去,一块正好可以盖住大部分伤疤的头巾,已经滑到了脖子上面。血正从他的左手上滴下来,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左小指已经不翼而飞了。
“你怎么了?”我问。
“其中一具僵尸倒下去时,手里的匕首划到我的手了,”他说,“就在你驱离让它们起死回生的幽灵的时候。”
我的咒语,碰巧逐出了一个正附在死尸上的幽灵……它们刚好在咒语所及的范围之内……
“卡洛儿,”我问,“你还好吗?”
“还好,”她回答道,“可我不明白……”
“晚点再说。”我告诉她。
想到那头曾在安珀东部森林中与我肉搏过的独眼人狼,想起它那颗被我摁到火堆中的狼头,我没问他的头到底怎么了。我一直怀疑那是朱特变的,甚至在曼多给我提供有力的佐证之前。
“朱特,”我开口道,“你受伤时,许多场合我都在场,但你得知道,这都是你自作自受。你要是不攻击我,我也就用不着自卫……”
这时,传来一阵咯咯的研磨之声。我花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他在咬后槽牙。
“你父亲收养我这事,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我说,“唯一的意义,便是他认可了我。我甚至是最近才知道这事的。”
“你撒谎!”他嘶声说道,“你肯定耍花招骗他了,这才在继承名单上跑到了我们前面。”
“你开什么玩笑,”我说,“我们大家的排名都那么靠后,这又有什么意义。”
“不是王位继承权,你这个蠢猪!是家族!我们父亲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
“我很难过,”我说,“但我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事。而且,不管怎样,曼多的排名比我们大家都要靠前。”
“现在你已经是第二位了。”
“那又不是我自己选的。拜托!我永远也不需要那个头衔。你明明知道!”
他直起身来。伴随着他的动作,一圈无色的光晕开始在他身体四周显现出来。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我接着说道,“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但你之所以要对付我,绝对不是因为继承权。你肯定没说实话。你搞了那么多事,为的肯定不是这个。顺便问一句,那烈火天使果真是你派来的,对不对?”
“它这么快就找到你了?”他说,“我原本还拿不准到底能不能指望它呢。我猜它毕竟还是值那个价的。不过……出什么事了?”
“它死了。”
“你真幸运。太幸运了。”他回答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朱特?我更愿意把这事一次性解决。”
“我也一样,”他回答道,“你背叛了一个我爱的人,只有你的死,才能让这一切解脱。”
“你到底在说谁啊?我不明白。”
他突然咧嘴笑了。
“你会的,”他说,“等到了你生命中的最后时刻,我会叫你死个明白的。”
“那我可有得等了,”我回答道,“在这方面你好像并不大擅长。干吗不现在就告诉我,让我们大家都省点麻烦?”
他哈哈大笑起来,那圈光晕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那是什么了。
“比你想象的要快得多,”他说,“因为很快,我就会变得比你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但还是一样的笨。”我这话,既是对他说的,也是对他背后那个正拿着他的主牌观察着我,随时准备将他夺回去的那个人说的……
“是你,面具,对不对?”我说,“把他弄回去吧。别再让他出来丢人现眼了。我会将你在我的名单上提前,很快就会去拜访你的。不过,你好歹也得留下点信物,让我知道确实是你。”
朱特张开嘴巴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到了,因为他飞快地消失了,他的话语也随他一起去了。同时,一些东西朝我飞了过来。没必要去闪避它,但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地面上,除了那两具正在腐朽的尸体和朱特的小指,还有二十来朵玫瑰,散落在我脚边,就在彩虹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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