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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我走在卢克身后一步左右的距离,居左,距他两码左右,尽量同他右侧的朱利安并肩而行。我手上所执的火把确实是一个大家伙,约莫六英尺长,用富含油脂的松木捆扎而成,一头削尖,便于插到地上。寒风凌乱,火苗舔舐着油脂,肆意横飞,我只好尽量平举手臂。粗粝的雪花,落在我的脸颊、前额和双手之上,其中一些还粘在了眉毛和睫毛上,经火光一照,融为雪水,害得我频频眨眼。脚下被冻得硬邦邦的枯草,每走一步,都咔嚓有声。正前方,已有两支火把朝我们缓缓而来,当中夹着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我眨了眨眼,等待着摇曳的火苗照亮那人。我只见过那人一次,通过主牌,时间很短。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头发呈金黄色,抑或是古铜色。但我分明记得在自然光线下,是一头脏兮兮的金发。他的双眼,我记得,是绿色的,尽管此刻无从验证。不过,我倒是第一次意识到,他确实是一个大块头。或者说,是他选择的执火把之人身材略微偏矮的缘故。上次看到他时,那厮是独自一人,所以没法估量他的身高。火把的光亮照了过去,我看到他身穿一件厚重的绿色背心,无领、无袖;下面是一件黑色的衣服,同样很厚,两条袖子顺着胳膊,一路消失在绿色手套之中;一条黑色的裤子,裤管扎在马靴筒里;黑色的披风上面,绣着翠绿的条纹,在火光中猎猎翻飞,露出了身后红黄相间的山峦。此外,他还戴一块环形徽章,看起来像是纯金打造的,用一条链子挂于脖颈之上,虽然看不真切,但我笃定,那上面的图案应该是狮搏独角兽。来到卢克身前约莫十至十二步的距离,他停下了脚步,卢克也立即停了下来。德尔塔打了一个手势,他的陪同立刻将火把插进了地里。朱利安和我赶忙照做,并且同德尔塔的人一样,紧靠着那火把。随后,德尔塔朝卢克点了点头,两人再次前行,会于四支火把圈成的方框中心,各自将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对方看了起来。卢克背对着我们,但我能够看到德尔塔的脸。只见他面无表情,但双唇动了起来。风声不小,而且他们有意压低声音,所以我一个字也没听到。至少,我终于为德尔塔的身高找到了一个参照物。卢克约莫六英尺三英寸,而德尔塔比他还要高上几英寸。我瞥了一眼朱利安,他却没有看向我这边。我在想,阵地两旁,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你若是想从朱利安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来,那就找错人了。他只是看着他们两人,面无表情,一脸冷漠。我也尽量端出了那样一副表情。几分钟过去了,雪依然在下。
许久过后,卢克终于转过身,朝我们这边走了回来。德尔塔也朝着他那边的火把走去。卢克停在了我们两人中间,朱利安和我向他靠了过去。
“怎么样了?”我问他。
“哦,”他说,“我想我找到不动兵刃便解决这事的法子了。”
“太棒了,”我说,“你卖给他什么了?”
“我卖给他一个点子。我们通过决斗解决这事。”他解释道。
“我的天,卢克!”我说,“那家伙可是行家!而且我敢肯定他也继承了遗传下来的力量。还有,他这辈子就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他很有可能正在最佳状态,而且不管是身高还是体重,他都占绝对优势。”
卢克咧嘴一笑。
“那看来我得求老天保佑才行了。”他说着,看向朱利安,“不过,要是你能往防线那边送句话过去,等到我们动手时,让他们别动的话,德尔塔那边也会按兵不动。”
朱利安望向了对面,只见德尔塔的一名侍从已经开始朝他的防线走去。他随即转向了自己的防线,打了一组手势。很快,一个人从隐身之处走了出来,朝我们这边一路小跑了过来。
“卢克,”我说,“这太疯狂了。你唯一能赢的机会,便是让本尼迪克特做你副手,然后再丢掉一条腿。”
“默尔,”他说,“你别管了。这是德尔塔和我之间的事,好吗?”
“我有一大堆刚弄出来的咒语,”我说,“我们可以让这事开始,然后我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他来一下。这样别人根本就看不出来,还以为是你下的手。”
“不行!”他说,“这确实是一件关乎荣誉的事。所以,你千万别管。”
“好吧,”我说,“如果你非得这样的话。”
“还有,没人会死,”他解释道,“我们俩现在都不想看到死人,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们对彼此来说都太值钱了,所以不能死。不带武器。真正的一对一。”
“可交易内容,”朱利安说道,“到底是什么?”
“要是德尔塔打败了我,”卢克回答道,“我就是他的俘虏。他会撤兵,而我则跟他走。”
“卢克,你真疯了!”我说。
朱利安瞪了我一眼。
“接着说。”他说。
“如果我赢了,他就是我的俘虏,”他接着说道,“他会跟我回安珀,或者去任何我带他去的地方,他手下的将领则会撤兵。”
“唯一能够确保他们撤兵的办法,”朱利安说道,“就是让他们知道,他们如果不照做,就死定了。”
“当然,”卢克说,“所以我才告诉他,本尼迪克特正等在两翼,随时准备压上来。我相信这正是他同意这次决斗的原因。”
“够精明,”朱利安评价道,“不管怎样,安珀都是赢家。通过这事,里纳尔多,你想为自己求点什么?”
卢克笑了。
“还没想好呢。”他说。
“你小子比我想的有种,侄子,”他回答道,“到我右边来,好吗?”
“为什么?”
“当然是挡住他的视线。我得让本尼迪克特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卢克走了过去,朱利安则拿出他的主牌,抽出了合适的那一张。同时,传令兵已从我们的阵线过来,正在候命。朱利安将其他主牌全都放了回去,只留下了一张,随即开始连接。大约持续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然后朱利安停止了交谈,同传令兵说了几句话,命他回去。很快,他又回到了主牌对话当中。等到他终于说完,开始听对方在说什么时,并未将主牌收进口袋,而是藏在了手心。我随即意识到,连线不会中断,这样一来,他就能随时同本尼迪克特保持联系,直到事情最终有个结果,如此,本尼迪克特便能第一时间知道该怎么做。
卢克解下我借给他的那件披风,递给了我。
“帮我拿着,等我完成,好吗?”他说。
“好,”我接过披风,赞同道,“祝你好运。”
他淡淡一笑,转过身去。德尔塔已经朝场地中央走了过去。
卢克也走了过去。两人在距离彼此几步外停了下来,直面对方。德尔塔说了一些什么,我没听到。卢克的回答,同样也没传进我的耳朵。
随后,他们各自抬起了自己的双臂。卢克摆出了拳击的架势,而德尔塔采用的是摔跤手的防守姿势。卢克的第一拳——或者只是虚招,不管是什么,总之都没击中——直奔德尔塔的面门而去,德尔塔将其格开,后退了一步,卢克中宫直进,快若闪电,砰砰两拳连续得手,但另外一拳击向对方面门时被封住了。然后,卢克开始转起了圈,伺机下手。德尔塔向前冲了两次,但两次都被打了个正着,第二次过后,他的嘴角已经挂上了一丝血迹。不过,第三次冲上去时,他成功地将卢克撞翻在地,但没能压到对方身上。卢克着地一滚,翻过了半个身子,堪堪避过了他的一击。卢克刚一起身,便踢出了一脚,正中德尔塔右腰。德尔塔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直起身来,将他向后送了出去。卢克飞起另外一只脚,在倒下时踹在了德尔塔的膝盖一侧,但德尔塔死死地抓着他的脚踝不放,同时用力向下一压,扭向一边。卢克俯身向前,一脸痛苦地探出双手,抓住了德尔塔的右腕,将那条腿从这个大块头手里挣脱了出来。随后,他躬起身子,向前一扑,双手依然抓着对方手腕,双脚发力,直起腰来,从德尔塔腋下滑向右侧,拧腰转身,将他拽得一头扑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飞快地扑上前去,右手拉起德尔塔的一只手,锁住了对方的脖子,左手则抓住了德尔塔的头发。不过,当他将德尔塔的头向后拉过来时——我敢肯定,为了能够完成这一动作,他事先还将那颗脑袋朝地上撞了几次——却未能成功。德尔塔死命撑着脖子,一只手已朝下方伸了出去,用尽气力与卢克的锁臂对抗。卢克又将德尔塔的头向前撞了下去,但几次都没起到什么效果。很显然,一旦他放手,便会有大麻烦,可他眼看就快要抓不住了。德尔塔实在是太强壮了。卢克合身往下一压,身体随即向上弹起。不过,他还不够快,因为德尔塔空着的那只手挥了出来,就在他撤出去时,击在了他的小腿肚上。卢克被打得一个趔趄。德尔塔站起身来,一个急转身,一记重拳打得卢克向后翻了出去。这一次,当他扑上去时,卢克没能躲开,身子刚刚翻起几英寸,德尔塔便挟千钧之力扑了下去,同时身子一扭,避开了卢克撞向他下阴的膝盖。卢克未能及时将手挣脱出来,于是下巴左侧遭了一记重拳,打得他整个身体翻了过去,仰面朝天地躺在了那儿。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他一只手蛇形而上,曲起手掌,打在了德尔塔的下巴上,同时指尖直奔他的双眼而去。德尔塔猛地将头一偏,将那只手掌扇到了一边。卢克紧跟着一记炮锤,朝着对方太阳穴送了出去,虽然打中了,但德尔塔的头已经偏向了一侧,似乎并未起到什么效果。卢克双肘往地上一撑,躬起身子,向上方斜撞了出去。前额在德尔塔的脸上一撞——此处我看得并不算真切——随即倒了下去。片刻过后,当德尔塔的左手扼向卢克的脖子时,鼻子已经流出血来。只见他摊开蒲扇般的右手,狠狠地扇在了卢克脑袋一侧。在那一掌落下去之前,我看到卢克的牙齿一闪,应该是想去咬对方的手,好挡住这一击,但苦于脖子被死死扼住,没能成功。德尔塔故技重施,再次扇了下去,但这次卢克举起左手将其封住,同时右手抓住了德尔塔的左腕,想要将它从脖子下面拉开。德尔塔的右手绕过卢克的左臂,一抓,登时双臂交叉,死死地扼住了卢克的喉咙,两个大拇指压向了卢克的喉管。
我暗想,这事也许就这样完了。但卢克的右手突然间探向了德尔塔的左肘,左臂穿过德尔塔的双臂,捉住了他的左前臂,身体一扭,将那只手肘朝着上方扭了出去。德尔塔立刻被扭得翻向了左侧,卢克则滚向了右边,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这一次,他并没有尝试去踢德尔塔,因为对方也已经站起身来。紧接着,德尔塔伸开双臂,卢克则抬起了拳头,两人再次转起了圈。
雪继续下着,风时快时慢,时而将冰冻的雪花击向人的面庞,时而又偃旗息鼓,任其洋洋洒洒。我不由得想到了四下里的大军,在想,等到决斗结束后,我会不会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厮杀当中。本尼迪克特的生力军已做好了雷霆一击的准备,随时能给对方造成极大杀伤这一事实,并未让我宽慰多少,纵然它代表着我们这一方的胜利。我随即想起来,出现在这儿,是我自己的选择。
“加油,卢克!”我叫道,“放倒他!”
这一声吆喝,立刻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很快,德尔塔的侍从也开始吆喝着给他鼓起劲来。我们的声音,想必是趁着风势减弱时传了出去,因为没过多久,我便隐约听到有声音涌了过来,开始时,我还以为那不过是遥远的风声,但紧接着意识到这是双方阵线上传过来的呐喊声。唯有朱利安依然在沉默着,莫测高深。
卢克依然在绕着德尔塔转圈,伺机打上一拳。德尔塔则一边格挡,一边想要抓住对方的手。两人的脸上都已是血迹斑斑,而且速度似乎都比先前慢了不少。两人都已受伤,但到底有多重,就无从得知了。卢克在德尔塔的脸上开了一道口子,两人的脸似乎都肿了起来。
卢克再次击中一拳,但很难说究竟会有多大力道。德尔塔不动声色地受了下来,同时不知从哪儿来的劲,身子向前一冲,试图同对方贴身肉搏。卢克退得稍慢了一些,被德尔塔成功地一把抱住。两人都开始试图用膝盖去顶对方,也都在不停地扭腰侧胯,躲避着对方的膝盖。他们的双臂纠缠在了一起,不停地扭动着,德尔塔在抓牢了一些后,试图继续贴上身来,卢克则一边阻挡,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去击打对方。用头去撞,用脚背去踢,两人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压过对方,但都被彼此一一化解。最后,卢克终于勾住了德尔塔的一条腿,将他别翻在了地上。
卢克单腿跪在他上面,一个左勾拳击在了对方身上,紧跟着又是一记右勾拳。接着,当他再出左拳时,却被对方抓了个正着,猛地向上一顶,将他撞翻在地。当德尔塔再次合身扑上去时,脸上已经大半都是血和泥土。仓促间,卢克一拳打在了他的心窝上,却没能阻止德尔塔的右拳岩石一般砸在卢克的下巴上。紧接着,德尔塔又打出一记虚弱的左拳,跟着又是一记虚弱的右拳,然后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结结实实地打了一记左拳。卢克的头被打得歪向了一侧,整个人没了动静。
德尔塔蹲在他上面,一边喘得像条狗,一边紧盯着他的脸,像是在怀疑对方使诈,右手也缩了回来,握紧拳头,随时准备一击。
不过,丝毫没有动静。他们俩将那一姿势保持了足足十到十五分钟,德尔塔这才直起身,小心翼翼地让到卢克一侧,慢慢站起身子,摇晃了一会儿,直起腰来。
我差点将我先前备下的咒语发了出去。只需要数秒的时间,我就可以让他一命呜呼,还没人看得出来他是怎么死的。不过我不知道,万一他现在就倒下,会出什么事。双方会立刻战作一团吗?最终,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并非因为害怕这个,也不是因为这种方式不太人道,而是因为卢克的那些话,“这确实是一件事关尊严的事。所以你千万不能插手。”“没人会死……我们对于对方都太值钱了,所以不能死。”
好吧。此刻已然没有冲锋号角,也没有短兵相接,事情似乎正朝着约定的方向发展。这正是卢克想要的。我不该插手。
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德尔塔跪下身去,开始去拖卢克。很快他便支撑不住了,唤那两名随从来将卢克抬走。那两人走上前时,德尔塔再次站起了身来,面对着朱利安。
“我希望你能遵守接下来的约定。”他大声说道。
朱利安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会的,只要你们不反悔,”他回答道,“天亮前带着你的人离开这儿。”
“我们现在就走。”德尔塔说完,开始转过身去。
“德尔塔!”我叫道。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我。
“我叫梅林,”我说,“我们见过,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他摇了摇头。
我抬起右臂,将我最华而不实的一条咒语发了出去。他身前的地面砰的一声爆裂开来,泥土和碎石撒了他一头一脸。他退后几步,抹了把脸,然后看了看身前出现的那条令人触目惊心的壕沟。
“这就是你的坟墓,”我说,“要是卢克因此而死的话。”
他再次打量了一下我。
“下次我会记得你的。”他说完,转过身去,跟上了那两名抬着卢克的侍从。
我望向朱利安,只见他也正在看着我。接着,他转过身去,拔起了火把。我照做,随后跟着他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事后,在他的大帐中,朱利安评论道:“这下解决了一个麻烦,也许是两个。”
“有可能。”我说。
“德尔塔暂时是腾不出手来了。”
“我猜应该是。”
“本尼迪克特告诉我那家伙已经拔营了。”
“我觉得这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见他。”
“如果他能纠集的人就是最近见到的这些的话,那也无所谓了。”
“你觉不觉得他这次不过是临时起意?”我问,“我猜他这些人都是仓促拼凑到一起的。这让我觉得他的时间一直很紧。”
“也许你说得对,但真的是在赌博。”
“而且他赢了。”
“对,确实。不过,你最后不该来上那么一下,暴露了自己的实力。”
“为什么?”
“一旦招惹了他,你便会多上一个难缠的敌人。”
“他需要一些警告。”
“像他那样的人,一辈子都活在风险中。他诡诈且敢于冒险。不管他如何评价你,此时都不会改变他的初衷。还有,你也并没有看到卢克的最后一面。他也一样。这俩人可算得上恶人自有恶人磨。”
“也许你说得对。”
“我就是对的。”
“如果决斗是另外一种结果,你觉得他的人能忍下去吗?”我问道。
朱利安耸了耸肩:“如果他赢了,我的人也不会动,因为他知道,我站在那儿就是为了表明我的立场。这就够了。”
我点了点头。
“失陪一下,”他说,“我现在得把这事向维娅尔汇报一下。我猜等我结束后,你想通过主牌回去?”
“是的。”
他拿出一张纸牌,开始操作起来。我不止一次地想,维娅尔收到主牌连接请求时会是什么感觉。就我自己来说,我看到的一直是别人的样子,其他人说他们也一样。但维娅尔,就我理解,生下来时,便已双目失明。我一直觉得问她这事有点不礼貌,而且即便她回答我了,对于一个视力健全的人来说,也没多大意义。不过,我还是一直很想知道。
当朱利安对着她的影子说话时,我将注意力转向了未来之事。很快,我便不得不对面具和朱特采取行动,现在看来,没有了卢克,我只能自己行动了。我真的要像他所说的那样,试着说服贾丝拉,将她变成同盟,一起去对付他们吗?真的值得冒这个险吗?要是不那么做,我又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或许,我应该回到那个奇怪的酒吧,看看能不能将炸脖龙租来用用。要不,斩首剑也行。或者,两者一起。或许……
我听到朱利安提到了我的名字,只好从幻想中收回思绪,回到现实问题上来。朱利安正向维娅尔解释着什么,但我知道其实没什么可解释的。我站起身来,伸出手去,召唤出了洛格鲁斯之兆。
将视线移向朱利安身前之后,我清晰地看到了她那鬼魅般的身影。她依然坐在先前那把僵硬的椅子上。于是我在想,她究竟是一直坐在那儿呢,还是刚刚回来?我希望她能有机会,回去尝尝那道我根本来不及尝上一口的甜点。
朱利安随即将目光转向了我。“如果你准备好了,她这就接你过去。”她说。
我走过去,站到他身侧,收起了洛格鲁斯之兆。我已经决定了,这时让洛格鲁斯和试炼阵靠得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我伸出手去,放到了主牌上,维娅尔的样子突然间清晰了起来。顷刻间,已不再是一幅画面。
“随时欢迎。”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
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抓住了它。
“再会,朱利安。”我说着,迈向前去。
他没有回答。或者,回答了,我没有听到。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还没来得及松开我的手,便如此说道。
“世事难料。”我说。
“卢克知道,”她回答道,“现在想来,更加有这种感觉,不是吗?他的一些小动作?他一直就想冒这个险。”
“我猜应该是。”我说。
“他在赌博,我真希望自己知道他在赌什么。”
“这方面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回答道,“他没跟我提过一个字。”
“不过,实际上你是他唯一可联系的人,”她说,“一旦有他的消息,我想立刻知道。”
“好的。”我同意道。
她松开了我的手。
“似乎暂时没什么需要说的了。”
“哦,”我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您应该知道。”
“哦?”
“和卡洛儿今晚没有出席宴会有关。”
“继续。”她说。
“您知道我们今天去镇上散了好一会儿的步吧?”
“我知道。”她说。
“我们去了下面,”我接着说道,“去了试炼阵那儿。她很想去。”
“许多访客都是如此。要判断是否应该带他们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大多数人在得知了那段楼梯之后,都会自行失去兴趣。”
“我确实跟她说了,”我说,“但并没能阻止她。到了那儿之后,她将一只脚踏上了试炼阵……”
“天!”她惊呼道,“你应该把她看得更紧一些!我们和伯格玛的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现在又出了这事!她的尸体在哪儿?”
“好问题,”我回答道,“我不知道。但我最后见她时,她还活着。您看,她声称奥伯龙是她的父亲,然后她又去走了试炼阵。完成后,她让它送她去了一个地方。现在,她姐姐——她也知道我们一起出去了——正在关注此事。吃饭时,她一直在缠着我问她妹妹究竟在哪儿。”
“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我告诉她,我把她妹妹留在宫殿中欣赏艺术品了,可能晚点才会来吃饭。不过,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似乎越发担心起来,逼着我答应如果她今晚不出现,就去找她。我不想把事情告诉她,因为我不想谈及卡洛儿的出身。”
“可以理解,”她回答道,“哦,我的天。”
我等待着,但她并没有说下去。我继续等。
最后,她说:“我并不知道前任国王在伯格玛的风流韵事,所以很难评估此事一旦泄露后会有怎样的影响。卡洛儿有没有告诉你她打算离开多久?还有就是,你有没有给她一些可以回来的东西?”
“我给了她我的主牌,”我说,“但她还没跟我联系过。不过,她给我的印象是并不打算离开多久。”
“这事会很严重,”维娅尔沉吟道,“背后的原因更加复杂。你对妮妲的印象如何?”
“她似乎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说,“还有,我觉得她很喜欢我。”
维娅尔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如果这事传到奥库兹耳朵里,他会觉得是我们把她扣起来当人质,以此增加可能到来的涉及卡什法的谈判筹码。”
“你说得没错。我没想到这事。”
“他会想到的。人们与我们打交道时,通常都会联想这类事情。所以,我们要做的便是尽量拖延时间,并在引起别人怀疑前让她现身。”
“我明白。”我说。
“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派人去了她的住处,去查看她为何没有参加宴会了。不过,如果他不起疑心,你便有整整一晚的时间把她找出来。”
“怎么找?”
“你是魔法师,你自己来想办法。还有,你说妮妲对你有感情?”
“极有可能。”
“好。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去寻求她的帮助。我相信你在这方面足够老练,能够以一种尽可能不令人难堪的方式完成这事,当然,还得……”
“不动声色……”我说。
“……因为她最近的病情,”她借口说道,“咱们现在最不应该去做的,便是让人家的另一个闺女心脏病发作。”
“病情?”我问道,“她从没提过这事。”
“我想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病痛依然记忆犹新。她原本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了,但最近突然有了好转,坚持要陪她父亲一起来完成此次任务。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她吃饭时看起来很好啊。”我苍白地说道。
“哦,那就尽量让她耗下去吧。我想让你马上去找她,将此事尽可能委婉地告诉她,说服她在你寻找她妹妹时帮忙打掩护。当然也有风险,那就是她不相信你,然后直接去找了奥库兹。或许你应该用一条咒语来制止她。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觉得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告诉我我是否错了。”
“您没错。”我说。
“那我建议你这就去做……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或是有了什么进展,立刻向我汇报,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这就去。”我说。
我赶忙离开了房间,但很快便停下了脚步。我突然想到,我只知道伯格玛使团驻地在宫殿中的大概位置,并不知道妮妲具体住哪间房。我并不想回去问维娅尔,因为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没用——竟然没在吃饭时弄明白这事。
我大概花了十来分钟时间,才等到了一名愿意带我过去的宫廷侍者,跟着一脸心照不宣的笑容的对方,来到了妮妲的门外。
我抬手捋了捋头发,拍了拍裤子和外套,在裤腿后面蹭了蹭靴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端出一脸的笑容,呼了一口气,然后敲响了房门。
片刻过后,门开了。是妮妲。她回了我一个笑脸,随即让到了一旁。
“请进。”她说。
“我还以为会是仆人呢,”我一边走进去,一边告诉她,“你让我吃了一惊。”
“因为我正在等你,所以早早打发她睡觉去了。”她回答道。
她换了一身衣服,像是一套灰色运动衫,系黑色腰带。此外,她脚上趿着一双拖鞋,大多数的妆都已经卸掉,头发简单地拢向脑后,用一条黑色缎带扎了起来。她朝沙发指了指,但我并没有动。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她又靠近了一些。
“你感觉怎么样?”我问。
“自己来尝啊。”她轻声说道。
我甚至都没让自己叹息出声来。职责所在。我用双手环住她,将她拉近了一些,吻了她,将这一姿势保持了数秒,这才放开她,说道:“你给我的感觉很好。听着,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
“咱们要不要坐下来?”她说着,拉起了我的手,将我引向了沙发。
维娅尔告诉我一定要有外交风度,一定要委婉一些,于是我乖乖地跟了过去。
很快,她便把我们的拥抱继续了下去,并做出了一些微妙的改进。该死!我很想让她这就开始帮我遮掩卡洛儿的事情。如果她愿意,事后我也会很乐意替她打掩护。或者,伯格玛的任何兴趣所在,都可以考虑。我决定了,我得尽快开口才行。再过一两分钟,应该就已足够具有外交风度,可以开始谈及她妹妹的事了。今天这一天,可真是霉星高照。
“在咱们太过于缠绵之前,”我说,“我得求你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事我都乐意。”她说。
“我想,你妹妹现身的时间,可能会有所推迟,”我解释道,“而且我也不想让令尊担心。他有没有派人去过她的房间?”
“我相信还没有。吃完饭,他便跟杰拉德还有罗斯先生散步去了。我想他现在应该还没回房间。”
“你可否帮我想一个办法,给他一个印象,让他觉得她并没有出去;给我争取一点时间,好找出来她去了哪儿?”
她似乎沉思了起来。
“那你没告诉我的那些事情……”
“你要是帮我这个忙,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的。”
她用食指指尖,追溯着我下颌的轮廓。
“好吧,”她随即说道,“咱们成交。别走。”
她站起身来,穿过房间,进了走廊,将门留着一条缝。自打茱莉亚之后,我为什么就不能有一段正常点的美好感情?上次和我缠绵的那个女士,实际上还是在那个奇怪的幻形幽灵的控制之下。现在……现在,沙发上似乎又出现了一片淡淡的鬼影,因为我意识到,其实我更愿意抱在怀里的是她妹妹。这可真是太滑稽了。我刚刚认识她半天时间……
应该是因为我回来之后,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有点了晕头转向了。肯定是这样的。
回来后,她再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次只离我不到一两英尺。她看起来似乎很开心,虽然没再继续先前的缠绵。
“已经交代下去了,”她说,“要是他问起,会被应付过去的。”
“多谢。”我说。
“现在该你了,”她说,“告诉我那些事情。”
“好吧。”我开始讲起了卡洛儿和试炼阵之间的事情。
“不,”她打断道,“从头开始,好吗?”
“什么意思?”
“把你的一整天都说给我听,从你们离开宫殿到你们分开。”
“那好傻。”我反对道。
“人家就是想听嘛,”她说,“你欠我的,记得吗?”
“好吧。”我再次说了起来。我成功地省略了在餐馆中那一段,但当我将山洞中的那一段改成了我们在里边转了一圈,发现它们很漂亮时,她打断了我。
“停,”她说,“你省略了什么东西。山洞中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我问。
“那是一个秘密,我还不想和人分享,”她解释道,“你只要知道我有办法知道你有没有说真话就可以了。”
“那和这事没什么关系,”我说,“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所以我才省略嘛。”
“你说过要把一整天都说给我听的。”
“好吧,大小姐。”于是,我只好说了。
当我说到朱特和僵尸时,她咬住了嘴唇。等我说完,她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嘴唇上被咬出来的血珠。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她突然问道。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随即说道,“我答应你把一下午的事情都说给你听,但并不包括我的记忆和接下来的计划。”
“只是……还记得吗,我说了要帮你的?”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自己可以帮我解决掉朱特吗?我再告诉你一个新消息,实际上他现在就快要变成神了。”
“‘神’,什么意思?”她问。
我摇了摇头。
“要说清这事,起码得花上大半个晚上,而我们没那个时间,尤其是我很快就得开始寻找卡洛儿。先听我讲完试炼阵的事情,好不好?”
“讲吧。”
我讲完了,但她对自己妹妹的身世似乎没有感到意外。我正打算问她为何如此淡定,随后想想,还是算了。她做了我想要的,而我也做了我承诺的。她并没有心痛。现在,我该走了。
“就是这些,”我说完,又补充道,“谢谢。”
我站起身来,但她再次飞快地抱住了我。
我抱了她一会儿,随即说道:“我真的得走了。卡洛儿可能有危险。”
“让她见鬼去,”她说,“留下来。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谈。”
对于她的冷漠,我吃了一惊,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我对她有责任,”我说,“我现在必须得去看看。”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我最好也一起去,帮你一把。”
“怎么帮?”我问。
“你会大吃一惊的。”她说着,已经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我点了点头,在想,她或许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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