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冥都,埃布尔瑞克
「所以说,庞恩司,你把人给弄丢了。」大君说。他喝着一种辛辣火红、叫做石笋汁的饮品;这是大君最喜欢的餐后饮料。
「真是万分抱歉,陛下,我先前完全没料想到,我会需要押送五名囚犯回来。我原本以为只会有一个,就是那个王子。因为我带的人手不够,而我又得亲自押解他,所以我只能倚赖亡者来看守其他犯人。」
其实总理大臣并不怎么担心。大君是个公正的人,并不会因为活尸的表现失宜而迁怒下属。埃布尔瑞克的萨坦人早已习知了亡者的能耐有限,生者均对活尸极为宽容,能够百折不挠地与它们沟通,就像慈祥的父母宽恕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要来一杯吗,庞恩司?」大君问道,然后招手叫一名活尸仆人过来,拿起一只金色小杯子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滋味相当美妙。」
「谢陛下赏赐。」庞恩司说。虽然他极度厌恶石笋汁的味道,却不敢当面婉拒,深怕会冒犯大君。「您现在要见囚犯了吗?」
「何必这么赶呢,庞恩司?你知道,就快要到朕打符文牌的时间了。」
总理大臣一口将苦辣的石笋汁整杯灌下,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喘了几口大气,然后掏出手巾抹掉额头上的冷汗。
「洁菈女士提到了一些事情,陛下,是关于预言的。」
克雷特斯停下了举杯就口的动作,「是吗?什么时候?」
「在那个外地人做了……呃……对禁卫军队长所做的事情之后。」
「可是庞恩司,你刚刚说的是他『杀了』它。而预言说的却是把生命还给亡者,」大君仰头一口把杯里的石笋汁喝干,「而非结束它。」
「公爵夫人总是有办法照她的意思来扭曲别人的话。大君,您得想想,万一她开始散布这个外地人的谣言,万一那个外地人说服了民众……」
「没错,没错。」克雷特斯皱起眉头,但随后又耸肩道:「我们知道他人在哪里,而且是跟谁在一起。」石笋汁令他的情绪放松不少。
「我们可以派部队……」总理大臣建议。
「然后让伯爵的支持者跟着群起反抗吗?他们有可能会加入那些来自凯恩.泰勒斯特的暴民。不行,庞恩司,朕还是得继续小心处理这件事情。说不定能从中找出个借口,把讨人厌的伯爵和他女儿给彻底解决掉。庞恩司,朕相信你应该已经做好该做的准备了吧?」
「是的,陛下。那件事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呢?对了,万一乔纳森不幸意外过世的话,会由谁来继承裂谷的公爵封地?」
「他没有子嗣,照理应当是由妻子继承——」
大君的手不耐烦地挥了一下,庞恩司瞇起眼睛,表示他明白大君的心意。
「不过依目前的状况,他的庄园和领土应当是要由王室来予以回收。」
克雷特斯点点头,然后示意仆人再为他倒一杯。当活尸仆人倒好石笋汁退开之后,大君拿起杯子,准备再次享受这饮品的美妙滋味。可是当他瞥见总理大臣的脸色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下。
「你到底是怎么了,庞恩司?你的臭脸把我品尝石笋汁的乐趣全都给毁了。」
「陛下,请您见谅,我担心您过分看轻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总理大臣往前靠近,虽然旁边除了活尸之外并无其他人,但他还是压低了嗓子:「我和王子一起带回来的那个人,确实极为特殊啊!甚至也许比逃掉的那个人还重要。我认为您应当要立即审问这个囚犯。」
「你不断地在暗示这个人是怎样又怎样地重要。庞恩司,把话说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个……特殊法?」
总理大臣顿了一下,思索着该如何让他的话听起来更具分量。「陛下,我曾经见过他。」
「庞恩司,我很清楚,你的交游非常广阔。」克雷特斯喝过石笋汁后往往会变得更加尖酸刻薄。
「不是在冥都里,陛下。也不是在这里的任何地方。我看到他的时间是在今早……的影像里。」
大君立刻把未尝完的饮品放回旁边的托盘上。
「朕愿意见见他……还有王子。」
庞恩司躬身道:「好极了,陛下。要把他们带来这里,还是带到议事厅呢?」
大君环顾这间房间;牌房远比议事厅来得小,但也比较舒适,有好几盏精美的瓦斯灯提供照明。房间里有好几张凯恩草编成的牌桌,桌上各有四排方形的白色小骨牌,上面刻绘着红色与蓝色的符文。四周墙壁上挂了许多面绣帷,上头画了许多场发生在埃布尔瑞克的著名战役。牌房里还铺设了金线镶饰的蒸气铁管来加热房间,因此感觉非常温暖舒适。
整座王宫都铺有蒸气管加热系统这项现代发明。这座王宫是萨坦人最早期的建筑物之一,而且其原本的功用是作为堡垒之用。在古代的时候,它并不需要靠机械装置来提供舒适的生活条件。王宫里至今仍然可以见到年代久远的古老符文,其功用可提供温暖、亮光与新鲜空气给居住在此的人。然而由于它们的功用早被遗忘了,所以大多数的符文都被刻意破坏或磨掉,被后世的王室视为丑陋的雕花装饰。
「朕就在这里见他们吧!」克雷特斯又拿起一杯石笋汁,踏步坐进其中一张牌桌的椅子里,开始漫不经心地迭起符文牌,像是迫不及待想要打上一局。
庞恩司下令给一位仆人,仆人再通知卫兵,然后那卫兵消失在门外。过了一会儿之后,一队卫兵押着两位囚犯来到陛下面前。埃德蒙王子趾高气扬地走进来,脸色虽然平静,但眼中的怒意却有如岩浆般滚烫。他的脸有一边肿了起来,嘴唇瘀青,衣服被撕破了,头发也很凌乱。
「陛下,请让我为您介绍,这位就是凯恩.泰勒斯特的埃德蒙王子。」庞恩司介绍道。
王子微微点了个头,并没有弯身鞠躬。大君停止堆牌的动作,注视着这位年轻人,然后双眉逐渐扬起。
「向陛下跪下!」总理大臣嘶声斥责。
「他不是我的国王。」埃德蒙王子抬头挺胸地说:「身为凯恩.奈克罗斯的统治者,我谨向他致意。」王子又点了个头,他的动作既自豪又得体。
大君嘴上露出笑容,并且打出一张牌。
「而陛下也使我倍感荣幸,」埃德蒙红着脸皱眉继续说道:「在您的努力之下,我美丽、丰饶的故土,如今已变成一片荒芜。」
「嗯,嗯。」大君手里拿着一张符文骨牌,若有所思地在嘴边擦着。「朕谨此欢迎凯恩.泰勒斯特的王子。好了,总理大臣,」大君的目光转向哈普罗。「你说这陌生人叫什么名字?」
愤怒的王子倒吸一大口气,但还是忍住了脾气。也许他是想起他的族人,因为根据报告,他们还在一处洞穴里挨饿。而另一个人,也就是身上有符文的那个,却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副毫不在乎、漠不关心的模样。感觉像是对他四周的所有事情完全不在意,可是那双眼睛却在不知不觉中把所有的东西都瞧进去了。
「陛下,他称呼自己为哈普罗。」庞恩司躬身说道。他是个危险人物,总理大臣似乎还想继续说明。他是个曾经失去控制,但却不会再犯下同样错误的人。他是个惯于藏身在黑暗之中的人,但不是偷偷摸摸,而是出自直觉的,好似他早已明白吸引别人的目光就等于是再度让自己成为目标。
大君靠在椅背上,瞇着眼睛看着哈普罗。克雷特斯看起来似乎昏昏欲睡、漫不经心的模样。庞恩司打了个寒颤,因为他晓得大君在这种心情下反倒最是危险。
「你并没有对我下跪。朕想你是不是也要说,朕根本就不是你的国王。」他说。
哈普罗耸肩笑道:「我不是故意的。」
大君伸手掩住嘴角的笑意,然后清清喉咙。「没关系……朕并不介意。也许再过些时候,我们会更加了解彼此。」
接着他不发一言地静静沉思,而埃德蒙王子则开始失去了耐性。大君朝他望了一眼,然后慵懒地抬起手指着牌桌。
「会打牌吗,殿下?」
埃德蒙仓皇失措,「呃……会,陛下。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机会享受这种琐碎的消遣活动了。」他挖苦道。
陛下挥挥手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朕原本今眠是不想打牌了,可是现在又觉得……说不定,我们能在牌桌上达成和解。这位先生,你要加入我们吗?抱歉,你是个王子……或者……或者是哪种身分的贵族?」
「不。」哈普罗言简意赅地说。
「不,你不愿意加入我们。还是,不,你不是个王子。还是说,就是不?」大君问道。
「陛下,我想意思大概也就是这样子了。」哈普罗的目光一直盯着骨牌,而大君也注意到他的这项举动。
大君宽容地笑道:「来,跟我们一起坐吧!符文骨牌虽然钻研起来很有深度,但基础的玩法其实并不难学。朕会教你怎么打。庞恩司,那么第四个牌搭子当然就是你了。」
「陛下,这是我的荣幸。」总理大臣说。
庞恩司充其量只是个蹩脚的牌搭子,所以大君很少找他来一起打牌,因为大君没耐性忍受牌技不好的人。只是今晚的牌局玩的将是另一种层级的游戏,而这种游戏,却是总理大臣非常熟悉的。
埃德蒙王子感到十分迟疑。庞恩司知道这位年轻人在想什么。这样的牌局,是否会降低了他的尊严,并且模糊了他控诉的严重性?或者他应该暂且随着大君荒诞的念头起舞,以利其政治目的?总理大臣其实很想告诉这位年轻人,其实这都不重要,因为不管他选择怎么做,他都已经完蛋了。
总理大臣不禁为这位王子感到遗憾。埃德蒙是个满身重担的年轻人,而且他很看重自己的责任,他显然是真心想要帮助他的同胞。真可惜,他并没看出自己只是一张牌而已,可能被留着,可能被丢出去……随大君的心意而定。
王子的教养获得了上风。他走向牌桌,坐在大君的正对面,然后开始堆砌骨牌,迭出一列方城长墙。
哈普罗也迟疑了一下,然而他的迟疑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愿意离开暗处,冒险走入灯光下的心理反应。但最后他还是慢慢地走向牌桌,坐了下来。他身体靠着椅背,双手摆在桌子底下。然后庞恩司则坐在他的对面。
「先生,刚开始的时候,」大君眉毛一扬,总理大臣旋即解说道:「你必须把牌照这个样子迭起来。有蓝色符文的排在底下,红色的要迭在蓝色上面,然后两色图案都有的牌则是城垛。」
大君已经搭好了他的牌墙。沮丧愤怒的王子正心不在焉地迭起他的牌,而庞恩司虽然装出很认真的样子,但目光却一直在偷望他对面的人。哈普罗从桌下抬起右手,拿起一张符文骨牌,把它摆好。
「了不起。」大君说。
牌桌上所有的动作一起停住,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盯着哈普罗的手。
无庸置疑。骨牌上的符文远比这人皮肤上的符文刺青来得简陋,如同小孩的涂鸦之于大人的书法,但它们本质上却是相同的。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王子才终于挪开了目光,继续堆栈他的牌墙。克雷特斯出手伸向哈普罗,想把他的手抓近一些以观察得更仔细。
「陛下,我可不会这么做。」哈普罗静静地说,但他没有把手抽开。他虽然没有恶言威胁,但冰冷的语气已足以让大君停下动作。「也许您这位手下还没告诉您,」他的眼睛瞟向庞恩司,「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他说当你攻击士兵的时候,身上的皮肤竟然会发光。对了,请容朕为那件意外向你道歉。朕为此深感遗憾。我们无意伤害你的宠物,但亡者常常会……反应过度。」
庞恩司在一旁仔细地观察哈普罗,看见他下巴的肌肉动了几下,双唇抿得更紧,但脸上的表情则一点变化也没有。
大君继续说道:「他说,你攻击了一名士兵,虽然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可是你似乎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丝毫不畏惧佩有长剑的对手。但其实你并不打算赤手空拳地进行战斗,对不对?这些符号——」大君没有碰触,只是伸手指着,「这些符记就是魔法。魔法就是你的武器。我相信你一定能够体谅,朕实在是非常地好奇,你这些符文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它们又是如何运作的?」
哈普罗拿起另一张符文骨牌,把它放在前一张牌的旁边。然后又拿起另一张,把它摆上位置。
「朕在问你问题。」大君说。
「我听到了。」哈普罗回答,并且露出微笑。
大君气得面红耳赤。庞恩司全身紧绷,而王子也停下了动作。
「大胆!」克雷特斯吼道:「你竟敢拒答?」
「陛下,不是我要拒答。而是我曾经立下毒誓,绝对不能透露我魔法的运作原理,就像——」哈普罗的双眼瞟向大君,然后又冷静地回到牌桌上,「就像您不能告诉我,你们的魔法是如何复活死者一样。」
大君坐回位子上,手中翻转把玩着一张牌。庞恩司全身放松,吁了长长一口大气,他刚刚不自觉地一直憋气到现在。
「哎呀!」克雷特斯最后说道:「总理大臣,你的动作怎么这么慢呢?王子殿下都已经快要把牌给排好了,而且连我们这位新手的动作也比你快。」
「陛下请见谅。」庞恩司谦卑地说。他很清楚自己在这场游戏中所扮演的角色。
「这座王宫已经很旧了,是不是?」哈普罗左右环顾房间。
庞恩司装出专心砌牌的样子,但双眼却偷偷在观察哈普罗的一举一动。这个问题虽然听起来很像是礼貌性的闲聊,但眼前此人却非那种会跟人家做无意义闲聊的人。他到底想干嘛?总理大臣仔细地观察,发现哈普罗的目光飘向墙壁上几处被抹去的符文痕迹。
克雷特斯答话道:「旧王宫是顺着天然的地势建造的,甚至可以说,是个洞窟里的洞窟。它坐落于凯恩.奈克罗斯的最高点。根据古代的记载,上层的房间甚至还可以看见壮观的火之海。不过当然啦,那是在海平面降退之前的事情。」他停下来喝了一杯,然后瞟了他的属下一眼。
「王宫原本是一座堡垒,」庞恩司很有默契地接上话:「而且有证据显示,过去曾经有许多人往来经过此地,显然是要前往上层更适宜人居的地区。」
王子皱起眉头,他的手抽了一下,不小心拍落了好几张牌。
「而且你应该已经猜到,」庞恩司继续道:「这房间是王宫比较早期的建筑之一。不过当然啦,我们已经做了相当多的现代装修。王室的寝宫是在那后面,空气比较纯净。官员的办公厅、朝会厅和舞厅都在前面,靠近你们进来的地方。」
「感觉这地方十分混乱,」哈普罗说:「不像王宫,反倒像个蜂窝。」
「蜂窝?」大君问道。他扬起一边的眉毛,忍住呵欠。「我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哈普罗耸耸肩,「我的意思是,你很容易就会在这里头迷了路。」
「久了自然就习惯了。」大君笑道:「不过呢,如果你有兴趣想看看真的会让人迷路的地方,朕倒是可以带你去墓窖看看。」
「而那个地方呢,又叫做地牢。」总理大臣窃笑道。
「注意一下你的牌,庞恩司,朕可不想整眠都跟你耗在这里。」
「是的,陛下。」
没有人再开口,而牌桌上的方城也终于都迭好了。庞恩司注意到,虽然哈普罗宣称他从来没打过牌,但他的牌墙却迭得正确无误;一般来讲,许多初学者都会觉得骨牌上的花纹难以辨识。总理大臣心想,感觉好像这些符文正在对他说着别人难以理解的秘密。
「先生,很抱歉,」庞恩司大惊小怪地靠过去对哈普罗说:「我想你可能排错了。那张符文不该放在城垛的位置,它应该是摆在下面。」
「摆在这里并没有错。」哈普罗静静地说。
「他是对的,庞恩司。」克雷特斯说。
「真的吗,陛下?」总理大臣自嘲道:「我……我一定是记错了。难怪我的牌一直都打得不好。我承认,我觉得所有的牌看起来都很像,它们的图案对我来讲一点意义也没有。」
「它们本来就没有意义,总理大臣。」大君严肃地说:「至少在过去它们都是没有意义的,直到如今。」他朝哈普罗望了一眼,「你必须把它们给背起来,庞恩司,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了。」
「是的,陛下。还好陛下对我一直都很有耐性。」
「该你了,殿下。」克雷特斯对埃德蒙王子说。
埃德蒙在他座位上不安地动了几下,「一张红六角。」
大君摇摇头,「殿下,红六角恐怕不是个恰当的开局牌。」
王子跳了起来,「陛下,我被逮捕、被殴打、被侮辱。如果我是孤身一人,无须理会其他人的生死,我早就会受不了而开始反抗了。你们竟然是用这种不义之举来对待萨坦人同胞,更何况,你还是个身为表率的国王!但因为我身为一国的王子,我必须照顾好我的臣民。我根本无法专心跟你在这边打……打牌,」他不屑地挥手指着牌桌,「因为这时候我的同胞正在饥寒交迫啊!」
「你的人攻击了一座无辜的村庄——」
「陛下,我们并没有出手攻击!」埃德蒙正迅速失去一切的自制力。
「我们只是想要购买食物和饮酒。我们有打算要付钱,但是我们随即遭到了攻击,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怪了,现在想起来,感觉他们好像是故意被引导,认为我们计划要攻击他们!」
大君看了哈普罗一眼,看他是否也有话要说。
哈普罗把玩着一张符文骨牌,显得很无聊的样子。
「这是绝对合理的假设。」大君把注意力转回王子身上,「我们的斥候报告,说出现了一大群的武装野蛮人,从边境向我们的城市移动。告诉我,你会怎么想?」
「野蛮人!」埃德蒙气得双唇发白,「野蛮人!真要比起来……这个不讲理的总理大臣才是野蛮人!况且我们的文化比你们的还要悠久,我们是大裂变之后最早成立的国家!跟我们美丽清新的城市比起来,这里根本就跟臭老鼠窝一样!」
「假如我没有会错意的话,我想你应该是要来乞求朕让你们住在这个『臭老鼠窝』的。」克雷特斯说。他靠着椅背,瞇着眼睛慵懒地看着埃德蒙。
王子红着脸,气急败坏地说:「我不是要来当乞丐!是要工作!我们愿意工作来赚取营生!我们所要求的,只是能遮住致命酸雨的棚子和足以喂饱小孩的食物。我们的亡者,还有生者,只要您愿意,我们都肯在您的田野里工作,或是加入您的军队。我们会——」埃德蒙咽下一口口水,像是在强迫自己吞下苦烈的石笋汁,「我们会承认您为我们的君王……」
「您还真是有诚意啊!」大君喃喃说道。
埃德蒙听见了他的挖苦。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椅背,竭力忍住亟欲爆发的怒火,甚至连手指头都戳破了凯恩草所织成的坚韧椅背。「原本我是不打算这么说的,可是您逼得我别无选择。」
哈普罗动了一下。他看来似乎是有话想说,但他显然又放弃了这个念头,继续在一旁当起事不关己的观察者。
「这是您欠我们的!您摧毁了我们的家园!您榨取了我们的饮水,偷走了我们热源,把它窃为己用。您害我们美丽苍翠的故乡变成贫瘠的冻土荒漠!您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害死了我们的长者和伤者!我努力安抚国人,说您不是有意要伤害我们的,说您根本不知道有我们凯恩.泰勒斯特的存在。我们不是要来报复的,我们不是要来报仇的,虽然其实我们是可以的。我们只是要来请你们弥补过去无意间所犯下的错。我会继续这样告诉他们,虽然如今我知道那只是个谎言。」
埃德蒙离开座位,他的指头流着血,被撕裂的凯恩草给割破了,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绕过桌子,谦卑有礼地单膝跪在大君面前,并且张开了他的双手。
「接纳我的国人吧,陛下。我谨此向您保证,我一定不会把实情告诉他们。接纳我的国人吧,我会和他们一同并肩努力工作。接纳我的国人吧,陛下,我愿意奉您为尊,听候您的差遣。」虽然在心里,我鄙视你。
最后那句话并没有大声说出口。但其实也没有必要。它们就这样嘶声划过了每个人的耳畔。
「朕说得没错,庞恩司。你看,」克雷特斯说:「是个乞丐。」
总理大臣忍不住叹了口气。王子不仅长得年轻俊美,对百姓又充满关爱,他所散发出来的王者气息远胜过一般的国王,更不用说是乞丐。
大君身子往前靠,两手十指交握。「冥都不会提供任何救济,埃德蒙——乞丐王子。」
王子站了起来,强忍住满腔的怒火,脸色青红不定。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要回去见我的国人了。」
哈普罗站了起来,「抱歉破坏了打牌的兴致,但我是跟他一起的。」他翘起大拇指比着王子的方向。
「没错,你是跟他一起的。」大君语带威胁地说,但是他说得很小声,只有庞恩司听见了。「殿下,我想这表示我们要开战了?」
王子没有停下脚步,他已经走过了这房间一半的距离,而哈普罗也跟在他旁边。「我已经跟您说过了,陛下,我们不希望有任何冲突。我们会继续前进,也许会前往岸边的另一侧。要是我们有船的话——」
「船!」克雷特斯猛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重点,说出实话了!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船只,寻找死亡之门!愚蠢,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大君朝一名武装守卫打了个手势,它点点头,然后举起长矛,瞄准掷了出去。
埃德蒙察觉状况有异,倏然回身,抬起手企图挡开突来的攻击。但徒然无功,他看见自己的死亡飞袭而来。长矛正中他的胸口,猛烈的力道击碎了他的胸骨,矛尖贯背而出,将他钉在地上。王子瞬间毙命,心脏被划破,连声惨叫也没有。
但是从他脸上悲伤的神情看来,他最后的念头似乎不是在懊悔自己的生命结束得如此短暂,而是他竟然让他的子民们失望了。
克雷特斯挥手指向哈普罗,另一名活尸举起了它的长矛。
「且慢,」这位派崔恩人厉声道:「否则您将永远无法得知死亡之门的事情!」
「死亡之门!」克雷特斯轻声重述了一遍,并且目不转睛地看着哈普罗。「住手!」
活尸正准备掷出长矛,连忙松开手,任它跌落地上。喀啷的声响划破了紧张的沉默。
「死亡之门,」大君逼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要是您杀了我,您永远都无法通过。」哈普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