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诅咒圣厅,埃布尔瑞克
「该死的萨坦人!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粗鲁地摇着他。
艾福瑞抬起头,困惑地左右张望。他正躺在地板上,而且正期待会见到染血的白袍和暴民们的脚踩足踏。但结果他却看到了狗儿站在他旁边,还有哈普罗。他听见了吵杂的声音和叫喊,还有此起彼落的脚步声。暴民,暴民要来了。且慢,不对,暴民应该已经来了——
「一定要……守住这张桌子……」艾福瑞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没有时间再让你搞鬼了!」哈普罗怒冲冲地说:「你听见了吗?士兵要来了!」
「是的,暴民……攻击……」
哈普罗抓住他,用力地摇晃着他,要他赶紧清醒过来。「就当作你的魔法是个失败的尝试,专心思考你要如何带我们离开这里!」
「我不明白……求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我真的不明白!」
派崔恩人目光注意着门,既无奈又生气地松开抓住艾福瑞袍子的双手。「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好吧,萨坦人。就在你为我们进行『表演』的这段期间——」
「我没有——」
「闭嘴给我听好!我们这位公爵夫人不知怎么办到的,竟然熄灭了那个圣光,而且启动了打开门的符文。等我开口通知你的时候,你必须要如法炮制,解开那扇门的符文。」哈普罗指着位在进来那第一道门四十五度角的另一道门,「你现在走得动了吗?」
「可以吧!」艾福瑞有点迟疑地说。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手扶着桌子。他觉得很迷惘,好似他同时现身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而且尽管上个地方很危险,他却有一种依依不舍的强烈眷恋。那种沛然的和平与宁静,以及……以及找到了长远以来所追寻的……如今又消失了……
「我真不知道自己干嘛这样问。」哈普罗瞪着他说:「你本来就连路都不会走。笨蛋,蹲低一点!免得你肚子上被人射上一箭!还有,要是你敢昏倒的话,我一定会把你丢在这里!」
「我不会昏倒的,」艾福瑞认真地说:「而且我自己的魔法也足以保护我免受……免受攻击。」他结巴地说。
弟兄们,莫使用暴力,莫伤害他人。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胞。不要架起魔法防御。
我遵守了她的吩咐。我没有架起魔法防御。哈普罗知道这点。他知道,因为他也跟我一起在那里!他就在我旁边!他看见了我看见的……我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听起来似乎还很遥远,但死亡士兵的叫闹旋即静了下来。
「是克雷特斯,」哈普罗脸色凝重地说:「我们得快点离开!」他推着萨坦人前进,指引他绕开散落在地板上的骨骸,并且在摔倒时把他拉起来。「乔纳森!」艾福瑞想要转过身查看公爵的状况。
「我会照顾他。」传来一道声音。
埃德蒙王子的尸躯正跟在他们后面,领着呆若木鸡的年轻公爵。
「你的法术对他产生作用了。」哈普罗冷笑道:「那个笨蛋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那不是我的法术!」艾福瑞反驳道:「我没有——」
「闭上嘴巴继续前进。把你的力气省下来启动那道门上的符文。」
「那洁菈怎么办?——」
尸妖站在打开的门旁边,尸体的双眼直直盯着前方,灵体在躯壳四周飘摆扭动,有时候从它自己的位置看着他们,有时候从尸体上的眼睛看出去。死者的双唇拼出字句,而且艾福瑞也听得见它们——他忽然发现,自他从幻境中醒来后,他就能听得见死者的声音了。
「活人奴役着我们。我们是活人的奴隶。等活人都死光了,我们就自由了。」
「……我们就自由了……」回声低吟道。
「我的天啊!」艾福瑞打了个寒颤。
「没错,」哈普罗说:「她正在招募更多的死亡兵团。也许是克雷特斯对她施展了什么法术——」
「不,」埃德蒙王子说:「这不是法术。她已经看到了,如同我一样。但是她并不明白。」
你看到了!而且我也看到了!只是我还没看够!艾福瑞回过头眷恋地看着那张桌子。他可以听见,在密室外头已经有叫嚣的声音,有杂乱的脚步声。他只需要启动符文来打开门。反魔法的神圣光芒已经消失了,门应该打得开才对。但是咒语却卡在他的喉头,魔法纠结在他的脑海里。要是我能留下来,再多花上一点点时间,我就能想起……
「动手啊,萨坦人!」哈普罗咬牙切齿地说:「要是克雷特斯活抓了我,我们……我们的同胞,全世界都会完蛋!」
两股力量在拉扯着他。人民的希望,人民的毁灭,通通在这间密室里!要是我离开,我就会永远失去一样。要是我不离开……
「庞恩司,你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克雷特斯身着黑袍的身影整个挡在门口,他的宠臣紧跟在后。「在你面前的,正是诅咒圣厅。我很想知道,这些家伙是如何找到它,然后又是如何破解掉守护的符文。很不幸的是,朕不能允许他们继续活下去。」
「诅咒圣厅!」庞恩司的音量微弱,像是只能勉强开口说话。总理大臣环视整个厅堂,瞪着散落在地上的尸骨,瞪着纯白色的木桌。「这是真的!不是传说!」
「它当然是真的。而且它的诅咒也一样。卫兵。」克雷特斯挥手招来几名死亡士兵,「宰了他们。」
弟兄们,莫使用暴力,莫伤害他人。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胞。不要架起魔法防御。
艾福瑞慌张地思索用来打开门的正确符文,但女长老的声音不停地回荡在他的耳畔,打断他的思绪。他隐约感觉到哈普罗就站在他旁边,这位精疲力竭的派崔恩人摆出了迎战的架势,就算无法保住性命,也要确保他的身体不会被二度利用。
但亡尸将士并没有开始攻击。
「你们没听见朕的命令吗?」克雷特斯愤怒地说:「杀了他们!」
死亡士兵站在原地不动,搭起了弓,拔出了剑,但它们就是不发动攻击。它们透明的灵体飘忽不定,像是被一股热流吹过,而且艾福瑞几乎可以感觉到它们正激动不安地喃喃低语。
「它们不会服从你,」尸妖说:「这里是神圣的厅堂。使用暴力者必自食恶果。」
「……必自食恶果……」回声应和道。
克雷特斯别过头去,怒目而视,但是洁菈狰狞可怕的样子却让他皱起了眉头。庞恩司惊呼一声,吓得直往后退,想要躲到亡尸部队的后方。
「妳怎么知道死人在想什么?」大君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尸妖。
符文!艾福瑞焦急地对自己说,然后开始在心中描绘出它们。是的,没有错。门上的符记产生反应,开始发出淡淡的蓝光。
「我可以和它们沟通,我明白它们的思想,它们的需要,它们的欲望。」
「呿,胡扯!死人没有思想!没有需要!没有欲望!」
「你错了。」尸妖凄厉空洞的声音让庞恩司直冒冷汗。「死人只想要一件东西:它们的自由。等压迫者全都死掉以后,我们才会获得自由!」
「……压迫者全都死掉以后……」
「你看看这个,庞恩司。」克雷特斯笑容诡异地说;他装出漠不关心的模样,但其实他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抑住发颤的嗓音。「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尸妖,这就是太早复苏死者的后果。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们祖先的智慧,尸体一定要放置到灵体已经彻底抛弃它之后,才可以对它施行复苏法术。嗯,朕得要拿她的尸身来试验看看。书里面有说到,在这种状况下,必须要把尸妖再『杀死』一次。但是朕并不晓得……」大君迟疑了一下,然后耸肩道:「不过朕会有时间慢慢研究的。守卫,拿下它。」
尸妖蓝灰色的双唇露出了可怕的笑容,然后开始唱诵咒文。如轻烟般飘游在它们尸身周围的灵体忽然消失了,死亡的双目变得炯炯有神,伸出僵硬的臂膀。枯槁的手拿起武器,但却不是对着尸妖。死者的眼睛转向了克雷特斯和总理大臣,死者的眼珠转向了生者。
庞恩司抓住大君的黑袍,「陛下!都是这间诅咒的密室在作祟!我们快离开吧!把它封起来!把里面的人全都封起来!陛下,求求您!」
艾福瑞的符文发出耀眼的光芒,门开始缓缓开启。终于!他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情!
「哈普罗——」
艾福瑞眼角似乎瞥见了什么,连忙转过身。
克雷特斯已经从某个士兵手中抢过了一把弓。
有个人举起了弓,箭尖瞄向艾福瑞。那个人的脸上满是恐惧,以及因恐惧而生的愤怒。艾福瑞忽然动弹不得,连想要施展防御魔法都办不到……
「莫使用暴力!」
那个人拉开了弓弦,准备松手放箭。艾福瑞静静地站着等死,然后他悲伤地察觉,自己死得并不勇敢,反倒有些愚蠢。
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从艾福瑞身后伸了过来,一把将他推开,然后他跌落了……
圣厅里忽然亮起了耀眼的红光,照得人双眼刺痛,无法睁开,整个脑袋都如火烧般剧痛。艾福瑞趴倒在地上痉挛挣扎,感觉到身边和身上有许多人踩过,还有狗儿温暖的身躯窝在他旁边。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拉起来,粗鲁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好了,萨坦人,我们现在扯平了!」同样的那只手又把他推向门边,而且从轰隆隆的低响听起来,门似乎是又要关起来的样子。
「混账,快跑啊你!」
艾福瑞脚步蹒跚地前进,奔跑越过火焰和浓烟。他身边的一切似乎都着火了,都在燃烧:埃德蒙王子、乔纳森、哈普罗、狗儿、石墙、地板、门。燃烧,都在燃烧……
哈普罗跳过开口,拉着艾福瑞一同过去。萨坦人可以感觉到石门沉重地压在他身上,正逐渐关了起来。但即使是这么紧急的时刻,他还是会感到一阵阵的心痛,舍不得离开这么神奇,这么完美,这么……
「……等活人全都死掉!」尸妖大声地吶喊。
艾福瑞回头望过火红一片的亮光,看见公爵夫人手上的武器已经变成了红色,尖刀没柄插入了克雷特斯的胸口。
他愤怒的咆哮逐渐变成痛苦的嘶吼。
尸妖拔开满是鲜血的利刃,然后又刺了一刀。
克雷特斯痛苦地吶喊,紧紧地抓着她,想要夺下她手中的尖刀。洁菈毫不留情地又刺了他一刀,然后死亡卫兵也加入了攻击。大君扑倒在地上,消失在此起彼落的拳头、刀剑与长矛之下。
艾福瑞的手臂差点被扭得脱臼,一头撞进哈普罗的怀中。然后艾福瑞又听到有个歇斯底里的哀求声变成了痛苦的惨叫,是总理大臣。
石门轰然关上。但是黑暗通道里的每个人都听得见尸妖的声音,不知是透过了墙壁,还是直接传入了他们的心里。
「现在,大君,我要把真正的力量展现给你。埃布尔瑞克的世界将会属于我们,属于死者。」
然后她的回音:「……属于死者……」
尸妖抬高了音量,唱诵复苏尸体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