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葛瑞菲斯．特恩西亚．希利亚
卡兰德菈回去清算她的账本，当作抵销家人们疯狂行径毒害的解药。家里非常安静，虽然她父亲和星象师依旧在地窖里乱搞，但在晓得了他女儿远比魔法药粉更容易爆炸后，雷桑心想最好还是暂停进一步的实验。
用过晚餐后，卡兰德菈又进行了一件和生意有关的事情。她派仆人通知饲鸟人，要寄送一封短信到丛林之花酒馆给葛瑞菲斯的罗兰。
货物将在休耕季(注1)初抵达。货到交款。
卡兰德菈.昆迪尼亚
饲鸟人将短信绑在受训往来于特恩西亚的佛特信鹰腿上，然后将那只色彩缤纷的鸟儿抛向空中。
佛特信鹰拍拍翅膀，然后乘着巨树丛林间的上升气流，毫不费力地在天空中滑翔飞行。这只母鸟一心专注地朝目的地飞去，因为牠的伴侣正被锁在该处的鸟笼里等着牠。牠并不需要担心掠食者的问题，没有其他生物会想捕捉牠当食物。佛特信鹰会分泌出一种独特的油脂，不仅能让羽毛在频繁的暴风雨中保持干燥，而且对其他物种也具有致命的毒性。
佛特信鹰鼓动翅膀朝西北方飞去，越过精灵贵族们的宅邸，然后再飞过辽阔的恩西亚湖。
信鹰穿过生长在苔原高地上的精灵农田，开垦的田野排列出一条条不自然的直线。人类奴隶在田野间工作，照顾各种农作物。这只佛特信鹰并不觉得特别饥饿，牠在出发前已经被喂食过了，但如果能再来只老鼠必定更加饱足。然而牠放眼四周却找不到半只老鼠的踪迹，只好失望地继续飞行。
彻底开垦的精灵农地很快消失，被荒野丛林所取代。每日的丰沛雨水积留在苔原上，形成一条条蜿蜒的溪流。这些河流偶尔会在苔原上找到一处裂口，然后如瀑布般将水倾泻到深不见底的密林下。
几缕云气开始在信鹰的眼前聚集，牠往上攀升，提高飞行高度以避开即将发生的暴风雨。接着一大团浓密浑厚、且夹带着阵阵电光的黑云终于彻底遮住了牠的陆地视野。然而凭着天生的直觉，牠还是能精准地知道自己的方位。目前在牠底下的是马辛大森林;虽然这地方是由精灵所命名，但却不属于精灵与人类的领土，因为此处的丛林太过茂盛，根本无法开垦居住。
暴风雨吹过又消失，打从这世界创造之始它便日复一日不断地重复发生。太阳闪耀着刺眼的光芒，信鹰可清楚地看见底下已开垦的土地——希利亚，人类的领土。从高空往下望，牠注意到三座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高塔，标示出希利亚王国的五个部分。这些高塔以人类的标准而言算是相当古老，它们是由水晶砖块砌成，且其制作方法只有独王乔治统治时期的巫师才晓得。但是这种水晶砖的制作秘密已随着那些巫师们，在老国王驾崩之后的「爱情大战」中全数毁灭消失了。
佛特信鹰利用这些高塔来指出牠的目的地，然后俯冲而下，低空掠过人类的领土。这块苔地平原相当辽阔平坦，房舍道路星罗棋布，各处亦有人类故意留下以提供乘荫之用的巨树顶梢。路上交通往来频繁;人类有种好奇的天性，需得随时都保持在移动状态，这点让惯于恬静定栖生活的精灵完全无法理解，并认为这是一种未开化的野蛮象征。
在这片区域狩猎容易多了，信鹰花了一小段时间捕食到一只大田鼠来补充牠的体力。用餐完毕后，牠清理好脚爪及羽毛，然后展翅腾空。当牠看见辽阔的平原再度被茂盛的丛林所取代时，这只信鹰的心情开始振奋起来，因为牠即将接近此行的目的地——特恩西亚，最北端的人类王国。飞入高墙围绕的特恩西亚首都，绕过水晶砖砌成的高塔，牠彷佛听见了伴侣的呼唤声。牠从天空俯冲急下，回旋滑入繁华的市中心，然后降落在某位戴了皮套的希利亚饲鸟人手臂上。他取下纸卷，将疲惫的信鹰放进和牠伴侣同一个笼子里，而雄鸟则欢喜地以喙轻啄欢迎牠。
饲鸟人将这封讯息转交给一位巡回信差。几天之后，这名信差进入一座位于丛林边缘的荒野小村，把信丢入这村里唯一的酒馆。
坐在丛林之花酒馆里头他最喜欢的位子上，葛瑞菲斯的罗兰正在阅读这份字迹娟秀的信函。他露出微笑，然后把信推给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年轻女子。
「妳看!瑞佳，我之前是怎么跟妳说的?」
「我只能说，感谢希利亚。」瑞佳的口气并不好，脸上也没有笑容。「至少你现在有东西可以拿给黑胡子看了，也许他会愿意让我们延期一下!」
「不知他到哪儿去了?」罗兰瞟向种在吧台花盆里的时钟花(注2)，「通常这时候他早该来了。」
「他会来的。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是啊，所以这才让我特别紧张。」
「怎么，开始良心不安了?」瑞佳喝干杯子里的酒，然后四处张望寻找女侍。
「不，我只是不喜欢在这里做生意，在这种公共场合——」
「这样才好，每件事都能公开摊开来讲，没人会怀疑我们。啊，他来了。你看，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旅店的门打开来，一名矮人站在明亮的阳光里。他的气势不凡，旅店里几乎每个人都停下喝酒、赌钱和聊天的动作，转过头去瞪着他看。他的身材微高于一般的矮人，有着红棕色的皮肤和一头又浓又密的黑色卷发与胡子，也因此在人类间获得了「黑胡子」这个绰号。浓密的黑色双眉衔接在鼻梁之上，形成人类少有的一字眉，再配上硕大的鹰勾鼻和炯炯有神的黑眼珠，虽然会给人一种凶狠的印象，但倒也十分符合这种孤身出现在异地的形象。尽管天气相当炎热，他上身仍旧穿着一身红白条纹的长袖衬衫，外头还罩着矮人族的厚皮甲;下身穿着亮红色的裤子，裤脚扎进高筒皮靴里。
酒吧里的人看着矮人这身夸张的服饰，纷纷暗自窃笑、互使眼色。但假如他们对矮人社会有任何了解，明白这身亮彩服装所代表的含意，他们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矮人在门口停了下来，眨眨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室外和室内的光线差异。
「黑胡子!嗨，朋友!」罗兰从位子上站起来喊道：「在这边!」
矮人脚步沉重地踏入旅店，黑色的双眼四处游移，恶狠狠地瞪着所有过于大胆的人。矮人王国位于人类领土的东北方远处，而且两者之间的往来并不频繁，因此矮人在希利亚极为罕见。但是这名矮人已在镇上待了五天，所以他的存在也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了。葛瑞菲斯位于两个王国边境之间的三不管地带，是个三教九流人物杂处的是非之地。居民们总是各顾各的事情——这是最符合大多数人习性的做法，因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希利亚各地，而且所作所为多半足以让他们获判绞刑死罪。所以葛瑞菲斯的居民虽然好奇为什么有矮人出现在他们的镇上，但并不会有人大声地表达出他们的疑问。
「酒保，再来三杯!」罗兰举着他的空杯子大喊，然后转过头来对正要缓缓坐下的矮人说：「朋友，我们有个该好好庆祝的理由了。」
「哦?」矮人闷哼一声，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人。
罗兰漠视矮人的敌意，笑着把信函拿给他。
「这些字我看不懂。」矮人不领情地把东西丢回桌上。
端来麦酒的女侍打断了他们，把杯子分给他们，用油腻腻的抹布漫不经心地在桌上擦了一下，好奇地看了矮人一眼，然后懒洋洋地转身离开。
「抱歉，我忘了你不会读精灵文。黑胡子，东西已经出货了。」罗兰小声地说：「这个休耕季就会抵达。」
「我的名字叫做杜鲁加。这张纸上说的就是这件事?」矮人伸出五指粗短的手掌拍拍桌上的信件。
「没错，黑胡子。嘿，朋友——」
「人类，我不是你的朋友。」矮人喃喃说道，但这些话是闷在胡子里用矮人语说的。接着他张开双唇，似笑非笑地说：「这是个好消息。」他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勉强。
「我们一起喝一杯吧!」罗兰举起酒杯，以手肘顶了一下正以可疑目光和黑胡子对望的瑞佳。「祝交易成功。」
「这倒是值得喝一杯。」矮人经过一番考虑后终于开口应和，「祝交易成功。」
罗兰呼噜噜地喝掉他的酒，而瑞佳只是浅尝一小口。她从来不会饮酒过量，他们总得有一个人保持清醒。此外，这个矮人也没喝，他只是沾湿嘴唇而已。对已经习惯烈酒的矮人而言，这种麦酒显然太过平淡无味了。
「伙伴，我只是在想，」罗兰身子往前倾，手里握着酒杯说：「你要这些武器做什么?」
「怎么，人类，开始良心不安了?」
罗兰朝瑞佳瞄了一眼，听见矮人居然重复说着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她也只是耸耸肩，默默地在想这愚蠢的问题还能有什么答案。
「我已经付了足够多的钱堵住你嘴巴，但我还是愿意告诉你，因为我们是重视荣誉的矮人。」
「荣誉到需要和私枭打交道，是这样的吗，黑胡子?」罗兰不客气地笑着反讽回去。
矮人黑色的浓眉几乎皱成一团，眼中闪着骇人的凶光。「我原本是希望能公开合法进行这笔交易，但是你们人类的法律却禁止这么做。我们族人需要这批武器。你听过来自北方的威胁吗?」
「你是说海王国?」
罗兰向女侍招招手，瑞佳一把抓住他，警告他别喝太多，但罗兰却毫不理会地将她的手拨开。
「哼!不是!」矮人不屑地嗤鼻道：「我是说我们国家的北方，遥远的北方。只不过现在也没那么遥远了。」
「没有，黑胡子老哥。什么风声也没有。怎么回事?」
「人类，像山一样高大的人类怪物。牠们来自北方，沿途摧毁所有的一切。」
罗兰被酒呛到，然后开始大笑不止。矮人被他这反应气得差点爆炸，瑞佳赶紧用指甲掐着她同伴的手臂，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
「抱歉，朋友，真是抱歉。但是这故事我曾在我爹喝醉酒的时候听他说过。所以那些个泰坦会来攻击我们，那我想五个失落的希利亚诸王也会同时跟着回来吧!」罗兰伸手越过桌面，拍拍愤怒矮人的肩膀。「好吧，朋友，守住你的秘密。只要我们能拿得到钱，我太太和我是不会在乎你们要干嘛，或者要杀谁的。」
矮人目光凶狠地拍掉人类的手。
「你不是还有别地方要去吗，老公?」瑞佳刻意提醒他。
罗兰站了起来。他的身材又高又壮，有着一头金发和俊俏的脸孔。这里的女侍跟他非常熟，在他站起来的时候还故意过来碰了他一下。
「对不起，我得去找棵树纾解一下。该死的麦酒一路通到膀胱底了。」他歪歪斜斜地穿过已变得更加拥挤吵闹的餐厅。
瑞佳露出她最迷人的笑容，绕过桌子，过来坐在矮人身边。这位年轻女士的外貌长相几乎和罗兰相反，她的身材娇小苗条，穿着一件兼具避暑与做生意用的亚麻短衫，暴露出的部位丝毫不少于它所遮住的部位。低衩的胸口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纤细的蜂腰，及膝的紧身皮裤像第二层肌肤般紧贴在腿上。她的皮肤是迷人的麦芽色，在闷热的酒馆里头泛着微微的薄汗。棕色的秀发在头顶中分，像沾湿露水的树皮般披散在背后。
瑞佳清楚这矮人绝对不会被她的外表所吸引。她回想起曾听过关于矮人妇女的故事，她忍不住心想，这或许是因为她没有胡子的缘故吧!但是他似乎急着想跟人分享这个他们族人所编织出来的故事。瑞佳绝对不会让顾客愤怒地离开。
「先生，请原谅我丈夫，他喝多了。但是我很有兴趣，请告诉我更多关于那些泰坦的事情。」
「泰坦?」矮人似乎是在嘴里品尝着这个奇怪的字汇，「你们人类是这样称呼牠们的吗?」
「大概是吧!我们的传说有提到巨大的人类，他们是伟大的战士，是许久之前由天上星辰的神明所创造出来的仆人。但是自从失落诸王的时代过后，在希利亚便没有人曾经看过他们了。」
「我不知道这些……泰坦……是不是一样的东西。」黑胡子摇头道：「我们的传说并没有提到这种怪物。我们对天上的星辰不感兴趣，住在地底下的矮人很少会见到它们。我们的古老传说只提到了锻造者的存在，他们和所有矮人的祖先，达拉卡，一同创造了这个世界。传说将来有一天锻造者们将会回来，带领我们建造出壮观得超乎想象的城市。」
「要是你认为这些巨人是，呃……锻造者，那为什么还需要武器呢?」
黑胡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皱纹也更深了。「那是我们某些族人的说法。但是我们有些人曾经和北方的难民谈过，他们提到了可怕的杀戮与毁灭。我想也许传说搞错了，所以我才需要这些武器。」
瑞佳一开始以为这矮人在说谎，因为她和罗兰原本都认定黑胡子是要用这些武器来攻击一些偏远的人类聚落。但是见到这矮人黯淡的目光，听了他沉重的语气后，瑞佳便改变了看法。至少黑胡子本人是深信着这种神奇敌人的存在，而且这就是他购买武器的真正原因。这个想法让她感到安心了些。这是她和罗兰第一次走私武器，而且不管罗兰会怎么说，瑞佳还是很高兴知道她不必为自己族人们的死亡担上责任。
「嘿，黑胡子，你在干什么?想勾搭我老婆吗，啊?」罗兰一屁股坐回他的位子上。桌上已经有杯酒在等着他，于是他又灌了一大口。
注意到黑胡子震惊和不悦的表情，瑞佳伸脚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罗兰一脚。「亲爱的，我们正在讨论不同的传说故事。对了，我听说矮人们最喜欢唱歌。杜鲁加先生，我丈夫的嗓子非常好，你想不想听听〈希利亚传奇〉这首歌?它的内容说的是我们这块土地的君王，以及五个王国是怎么成立的。」
黑胡子的脸色为之一亮，「好啊，我想听听看。」
瑞佳默默地感谢天上的星辰，她自己曾花工夫努力回想她所知道关于矮人社会的一切故事。矮人对音乐已经无法用喜欢来形容，而是极度地热忱无比。所有的矮人都会吹奏乐器，而且大多数都有着绝佳的歌喉和音感。他们只要听过一遍就能够记住歌曲的旋律，只要听过第二遍即可将歌词背起来。
罗兰是个相当出色的男高音，唱起这首优美的歌曲更是具有撼人心弦的效果。酒吧里的人纷纷安静下来聆听他的歌声，而且当歌曲结束时有许多人还偷偷伸手擦拭眼里的泪水。矮人认真地听着罗兰唱歌，而瑞佳则安心地叹了口气，知道他们又获得了一位满意的顾客。
天地万物 关爱中生，
长空后土 祥风浩海。
幽暗退尽 光明遂生，
飞升而上 自由永恒。
父王老矣 天年将近，
临终托付 领土子民。
裂土封疆 五子传承，
巍峨五国 本同根生。
口授遗嘱 亲手加额，
维心维德 秉公持法。
哀痛五兄弟 齐宣誓，
同心协力 创盛世。
长子分得 丰美田野，
微风低语 水声潺潺。
次子分得 海岸边地，
白浪滔滔 渔歌欢唱。
三子分得 林丛绿草，
风摆树影 幽奥静谧。
四子分得 丘陵山野，
牛羊成群 牧笛欢歌。
幼子继承 阳光家园，
旭日融融 曦和昭照。
五子同心 以民为本，
无忝所生 共承父愿。
夙夜精诚 勤政爱民，
贤明五君王 开太平。
尊礼守义 公正贤明，
百姓称颂 同感君恩。
命运戏弄 凡人难逃，
兄弟闹阋墙 为红颜。
旌旗鼓号响 雷霆动，
天地风云变 九黎哀。
似缕似诉 如诗怀，
美人姣姣兮 倾君心。
如天巧工 似的浑成，
妾心缠绵 万物灵应。
英雄巍巍 五豪同出，
窈窕淑女 君心齐翔。
为爱希利亚 起战端，
战鼓隆旌旗飒 战事起。
田园荒芜 以剑代犁，
耕人不耕 号令征战。
昔日贤仲 如今安在，
溃血流成河 横尸遍野。
希利亚苦 颤巍沙场，
问天无语 清泪潸潸。
妾身罪端 无颜苟存，
清清湖潮 且洗罪身。
哀哉希利亚 明志殉，
五雄乍醒 休戈止战。
痛悲逾绝 心明如镜，
同誓捍卫 美人故土。
因信从容 绝步尘界，
伴眠随希利亚 吾爱。
浪涛绵绵 低泣清吟，
残花落水埋 声同悲。
天地万物 关爱中生，
长空后土 祥风浩海。
幽暗退尽 光明遂生，
飞升而上 自由永恒。
瑞佳把故事的结局说完：「希利亚的躯体被打捞上来，安置在共属五个王国领土正中央的一处神殿里。但是她的爱人们却就此消失无踪。而我们所流传的故事就是，将来有一天，当我们国家遭受可怕的威胁时，这五兄弟将会重返人世，拯救他们的子民。」
「我喜欢!」矮人拳头重击桌子，大喊一声。他甚至还伸出粗短的手指头拍拍罗兰的手臂，这是五天以来，矮人首次愿意和他们有身体上的接触。「我非常喜欢!听听看，我有没有唱错?」黑胡子以深沉的嗓音哼着旋律。
「太棒了!完全没有走音!」罗兰兴致盎然地惊呼道：「需要我教你歌词吗?」
「我已经知道了。歌词全在这啦!」黑胡子拍拍自己的额头，「我学得很快。」
「那当然!」罗兰说，然后向那女子眨眨眼睛。
瑞佳也露出迷人的笑容。
「我很想再听一次，但我真的得走了。」黑胡子显得相当遗憾，不情不愿地离开桌边。「我必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们的族人。」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然后又说：「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他伸手解下腰间的皮带，抛到桌子上。「照我们先前的协议，这是一半的钱。另一半等货到再付款。」
罗兰迅速伸手抓住腰带，将它推向瑞佳。她打开腰带上的袋子，用眼睛迅速数了一遍，然后点点头。
「很好，矮人朋友。」罗兰没有起身，坐在椅子上说：「我们会在休耕季末与你在约定的地点会合。」
担心这矮人或许觉得受到冒犯，瑞佳赶紧站了起来，向矮人伸出手，掌心打开，表示没有武器，纯綷只是人类古老的友善手势。矮人没有这项习俗，因为在他们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同类相残的悲剧。黑胡子在人类社会中已经待得够久，知道握手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他轻轻握了一下瑞佳的手，然后迅速离开酒馆，右手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抹了几下，口中哼着〈希利亚传奇〉的曲调。
「今晚的收获还算不错。」罗兰边说边把钱袋绑在自己的腰上，用力束紧，因为那矮人的腰围显然比他大上许多。
「还真是感谢你啊!」瑞佳喃喃抱怨道，然后从大腿上的圆形护鞘中抽出回旋刃(注3)，抖出尖锐的刀刃，不怀好意地瞪着酒馆里对他们的事情过度关心的人。「是我把你的肥油从热锅上救了下来。要不是我的话，黑胡子早就走人了。」
「哈，就算我把他的胡子给剃了，他也不敢怎样。他没这个担待。」
「你知道吗，」瑞佳忧郁反常地说：「他是真的、真的在害怕。」
「他在害怕?这样对生意反倒更好啊，小妹。」罗兰回答。
瑞佳以犀利的目光扫射四周，然后身子往前倾。「不要叫我『小妹』!我们不久后就要跟那个精灵一起旅行，只要一个不小心说溜嘴，便会毁掉一切!」
「抱歉啰，亲爱的『太太』。」罗兰将杯中的残酒喝完，见到女侍瞥向他的目光，禁不住惋惜地摇摇头。身上带着这么多钱，他得保持警觉才行。「所以矮人们正计划要攻击某些人类聚落。也许是海王国吧!我想我们下回大概没办法卖武器给他们。」
「你觉得矮人会不会是要攻击希利亚?」
「这回是谁开始良心不安了啊?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矮人不攻击希利亚，海王国也会呀!而且就算海王国不来打我们，希利亚也会自己动手打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就像我说的，对生意都有好处。」
将几个克朗木钱摆在桌上，他们两人就此离开酒馆。罗兰走在前面，右手毫不松懈地摆放在刀木剑的握柄上。瑞佳照往例跟在他后方一、两步的距离守着。他们两人看起来十分剽悍，在葛瑞菲斯也待了够久的时间，已经建立起冷酷、迅捷、无情的名声。虽然有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却没有人敢惹他们。最后这两人和他们的钱终于安全抵达了他们称之为家的小屋。
瑞佳关上厚重的木门，小心地将门闩锁上。她朝外头探了几眼，放下挂在窗户上的布帘，然后向罗兰点点头。罗兰抬起一张三脚木桌，把它靠在门边，然后一脚踢开铺在地上的破毯子，露出一道地板门。他打开地上的活门，底下是个挖入苔原土层的洞口。罗兰把钱袋抛入洞中，将地板门关上，然后再把毯子和桌子恢复原状。
瑞佳端出一条不甚新鲜的面包，和一碟发了青霉的干酪。「讲到生意，你对派桑.昆迪尼亚这个精灵了解多少?」
罗兰用强而有力的牙齿撕下一口面包，叉起一块干酪送进嘴里。「不知道。」他口齿不清地说：「他是个精灵，也就是说，他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当然啦，除非他看上了妳，我迷人的妹妹。」
「我是你迷人的妻子。不要忘了。」瑞佳玩笑似的将回旋刃抛向她哥哥，然后拿刀切下一片干酪。「你真的认为这样行得通吗?」
「当然。跟我讲的那家伙说这招从来不会失败。妳知道，精灵一见到女人就疯了。我们乔装成夫妻，但是我们的感情又不大好。妳对爱情感到饥渴，所以妳就想办法跟他调调情、勾引他，然后当他把手伸向妳颤抖的胸脯时，妳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庄重的已婚妇女，然后开始像女鬼一样尖叫。」
「接着我赶过来救妳，威胁要割掉那精灵翘起来的……嗯……耳朵，于是他用半价把货卖给我们来保住他的性命，然后我们再以原价卖给矮人，再加上一点额外的『处理』费用，这样我们就可以好一阵子不愁吃喝啦!」
「可是在此之后，我们还是得再跟昆迪尼亚家族往来……」
「当然。我听说啊，掌管他们家族生意的女掌柜，是个脾气暴躁的古板老处女。我敢打赌，这个菜鸟小弟一定不会告诉他姊姊，他想试图拆散我们『美满的家庭』这件事。而且我们还可以在谈下笔生意的时候，要他『尽量』帮我们多争取些折扣。」
「听起来好像很容易。」瑞佳说。她拿起酒囊袋，将酒直接倒入口中，然后把它拿给哥哥。「敬我们美满的婚姻，亲爱的『丈夫』。」
「敬红杏出墙，亲爱的『太太』。」
两人在大笑中一起畅饮。
杜鲁加离开丛林之花酒馆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葛瑞菲斯。他悄悄地躲进一棵巨大的野棚棕榈树的阴影中，等着这对男女走出来。杜鲁加非常希望能跟踪他们，但他晓得自己的极限，粗手短腿的矮人并不擅长潜行跟踪。而且在葛瑞菲斯这座人类城市里，他绝对无法自然地藏身在人群之中。
杜鲁加从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离开;他并不相信他们，但就算圣希利亚亲自显灵在他面前，他恐怕也不会相信他。如果可以的话，他很希望能直接和精灵搭上线，而不必透过中间人转手。但那是不可能的，希利亚诸王已和昆迪尼亚家达成某种协议，他们不会贩卖任何魔法智能武器给矮人或蛮族的海王国，而希利亚诸王则同意每季都会向他们购买定额的武器。
这种协议对精灵相当有利。就算有精灵武器流入海王国和矮人手中，也不会是昆迪尼亚家的过错。毕竟，卡兰德菈很可能会不耐烦地说，她要怎么样才能分辨出谁是希利亚的合法代表?谁是回旋刃私贩?在她看来，所有的人类都一模一样，他们的钱也是。
就在罗兰和瑞佳即将从杜鲁加的视线消失之前，矮人拿起一个用皮绳挂在他脖子上的符石。这块石头光滑圆润，显然受到很好的保护，而且年代久远——远比杜鲁加的父亲来得古老，而他已是普莱恩世界中最为年长的居民。
杜鲁加拿起符石，平举在眼前让符石正好遮住罗兰和瑞佳的身影。然后这矮人喃喃念出祷词，拿着符石在半空中画出和上头一样的符记。完成此动作后，他恭敬地将符石收进衣服口袋中，然后对着刚要绕过转角从矮人视线中消失的那两个人大声地说：「我不是因为喜欢你们，所以才为你们颂唱符文。我在你们身上施加保护魔咒，是为了确保我能拿到我们族人所需要的武器。等交易完成后，我将会打破魔符。到时候愿达拉卡诅咒你们。」
杜鲁加在地上吐了口口水，然后转身钻进丛林里，在茂盛的灌木林中挥刀砍出一条路。
注1 普莱恩世界的季节是以谷物的周期为基准来区分的，分别是：重生季、播种季、幼苗季、丰收季，以及休耕季。农作轮耕是源自人类的观念，因为人类长于元素魔法，而精灵长于机械魔法，所以人类的整体农业技术远胜于精灵。
注2 某种特殊的植物，每天都会随着天候季节的不同而花开花谢。普莱恩世界上的所有种族都是利用这种植物的花瓣来观测每日的时辰，只是每个种族的名称叫法各不相同。人类栽植真正的时钟花，而精灵们则设计出一种能仿真其功能的魔法机械装置。
注3 原本是一种叫做溜溜球的玩具，后来精灵将它改装成武器。回旋刃的外形像一颗可握在掌心的圆饼，中央的魔法转轮上装有七片刀刃，并缠着一捆细索，末端的绳圈可套绑在中指上。使用者只需手腕一抖便可将回旋刃抛出，闪出七片魔法刀刃;再抖一次可将刀刃收折起来，缩回使用者的掌中。熟练的使用者能将回旋刃抛出十呎的距离，在敌人尚未察觉前撕裂对手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