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听我说，瓦克斯。”两人正在进入拉德利安宅邸时，韦恩对他说道，“我看见了谭的尸体。你打中了他的头。那浑蛋比狩猎者小屋里挂着的狮子标本死得还要彻底。不可能是他。”
“如果他是金属之子怎么办？”瓦克斯问，“迈尔斯头部中弹的话，也能活下来。”
“不是这样的，老兄。”韦恩把门关上，将外套扔给达李恩斯，正好砸在管家脸上。“一个制血者，必须在头部受伤的瞬间治疗伤口。等死了之后，不管是镕金术还是藏金术的力量，都无法让他起死回生。”
“可我看见他了，韦恩。看见了两次。”一次是在追捕神射手时，另一次就在今天早些时候。
“大人。”达李恩斯对他说，手里还在叠着韦恩的外套，“拉奈特小姐给您送来了新武器。她问您是否愿意试用。”“啊，铁锈啊！”韦恩惊呼，“她来时我居然不在！她给我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她……她说要给您一巴掌。”达李恩斯坦承。“啊！她在乎我。瞧见没啊瓦克斯，她在乎我！”
瓦克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韦恩则缠着达李恩斯非要让他给自己屁股来上一巴掌不可——那显然不是拉奈特的用意。“大人，”达李恩斯转过身，不再理睬韦恩撅起的臀部，“除了那个包裹之外，哈姆斯贵女还在会客室里等您。”瓦克斯犹豫了，真想上楼。他需要时间思考——最好能把耳环戴上——然后查看拉奈特送来的包裹。那通常都会非常有趣。可他不能对史特芮丝置之不理。“谢谢，达李恩斯。”瓦克斯回答，“给我住在村里的祖母送封信，就说我们找到那个失踪的泰瑞司女人了。可惜有人在我们找到她之前下了毒手。警方会跟她解释更多细节，也许还会找她了解情况。”
“遵命，大人。”瓦克斯走进会客室。史特芮丝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瓦克斯亲吻了她的手。“我的时间不多，史特芮丝。”“看来你又忙得不可开交了。”她说着上下打量着他，“我想这应该有用。如果你能抓住杀死市长弟弟的凶手，肯定能获得政府方面的青睐。”“得先弄清楚那些尸体的真相再说。”“好吧，也许我们应该做些准备。”她说，“关于佐贝尔夫人的派对，你还打算和我一同出席吗？”铁锈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我们的邀请函丢了——我想是韦恩干的——但是不要紧。你是大家族的族长。那些人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
“史特芮丝，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市长会出席。”史特芮丝说，“你可以跟他聊聊他弟弟的事。”
又是无休止的空洞交谈，无休止的跳舞与政治游戏。他需要工作，需要缉捕罪犯。血手谭。他的眼睛抽动起来。“有人猜测市长未必会参加。”史特芮丝说，“毕竟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可我却笃信他一定会到场。眼下是非常时期，他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隐藏的。”
瓦克斯皱起眉，“等一下，今天出什么事了？”“有人想要市长的命。”史特芮丝说，“你真没听说？”“我一直在忙。铁锈啊！你是说有人想杀死他？什么人？”“一个疯子吧。”史特芮丝说，“脑子不正常。听说被抓住了。”“我要找疑犯问话。”瓦克斯说着朝门口走去，“这些事情也许有关联。”“那个人没什么威胁。”史特芮丝说，“从所有报告来看，他的枪法太差，连市长的边儿都没挨上。瓦克斯利姆？”“韦恩！”瓦克斯把门推开，“我们要——”“准备完毕。”韦恩说着举起桌上的一份报纸。瓦克斯有订阅晚报的习惯。头版头条上写着，“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市长！”韦恩把帽子扔给瓦克斯，然后朝管家打了个响指——管家正在把韦恩的长衫挂进衣橱。后者叹了口气，又把衣服拿出来递给他。
“我会尽量赶去参加派对的。”瓦克斯一边戴好帽子一边告诉史特芮丝，“如果我赶不及，你就自己去。”
史特芮丝交叠双臂，“噢？我想我应该带上管家一同前往？”“随你的便。”“那你可要小心了，史特芮丝。”韦恩补充说，“瓦克斯的管家都有搞爆破的倾向。”
瓦克斯瞪了他一眼，两人冲出家门，大步流星地走向马车。“你还需要单独思考的时间吗？”韦恩问。“对。”“我就从来不会。”韦恩说，“想多了会头疼。喂，霍伊得，我能坐在你旁边吗？”新来的车夫耸耸肩，在车顶上给他让出一个位置，韦恩爬了上去。瓦克斯则进到车厢里。环境不怎么理想，但也只能将就了。他把窗帘放下，在座位上坐稳，马车开始向前驶去。
他从口袋里取出道徒专用的耳环。他的耳环很特别，是在一个神秘的场合被亲自交到手里的。但在看过书里对这耳环的解释后，他最近会尽量不去佩戴它。很久之前，人们可以用这样一根小小的金属尖钉与上古之神——灭绝和存留交流。那是血金术。
如此说来，为了制作这枚耳环，是否也杀死过人？
他犹豫着将耳环戴上。
可惜啊，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对他说，你对耳环的担忧是正确的。这就是一枚血金术尖钉。
瓦克斯跳起，用镕金术把马车门推开，准备跳车，同时把“清辩”拽了出来。铁锈啊！刚才那声音仿佛是有人坐在身边对他耳语。
开枪也达不到你要的效果，那声音说。即便你看得见我，开枪也只会弄坏你的马车。等格莱姆斯小姐下周送修时，你得付出八十四盒金的修理费，还得把我身后那块木板换成新的，那会和周围的颜色会完全不搭。
瓦克斯吸气又呼出，“和谐啊。”
你叫我？那声音问。
“你就在这，在马车里？”
严格说来，我无处不在。
瓦克斯打了个寒战，感到口干舌燥。他强迫自己关上车门坐好。
告诉我，那声音在他脑海中说，你戴上耳环，不就是期待我跟你说话吗？不然为什么？
“我……”瓦克斯把“清辩”放回枪套里，“我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得到回应……而且我的反射神经近来比较敏感，神明大人。”你可以叫我“和谐”，或者“大人”就够了。那声音听起来很高兴。说吧，你想找我说什么？“你知道的。”最好还是听你说出来。
“是最好说给你听，还是最好说给我自己听？”
两者都是。
“我是不是疯了？”瓦克斯问。
如果你真疯了，肯定不会觉得跟幻觉对话有什么奇怪。
“这话等于没说。”
那就问些有意义的问题吧，瓦克斯利姆。
瓦克斯向前倾身。“我……”他将双手在身前握住。“你是真实存在的。”
你已经听见了我的声音，并且在追随我的道。
“每当我承受巨大的压力，或是伤势过重时，总能听见几句低语。”瓦克斯说，“我从那时就开始怀疑。但现在不一样。这种感觉更加……真实。”
那你可得好好的了，对吧？那声音听起来清晰而又平常，仿佛就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坐在面前跟他侃侃而谈。非常好。我是和谐，世纪英雄，曾经被人称作沙赛德。在一个世界毁灭后，我会将保护和毁灭的力量汇聚到自己身上，从而成为下一个世界的守护者。我就在这儿，瓦克斯利姆，我要你知道，你并没有发疯。
“血手谭还活着。”
并非如此。
瓦克斯皱起眉。
在这个世界上有种……生命体，他们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克罗司，但与这两者都有关联。你可以叫他们无面永生者。
“坎得拉，”瓦克斯说，“就像守护者坦迅。或者给我这只耳环的人。”
他们可以夺取亡者的尸体，利用他们的骨骼模拟出已经亡故的人——他们会把身体穿在身上，就像你穿衣服一样，然后根据需要来回更换。他们是统御主利用血金术制造出来的物种。“在您那本圣书里倒是记载了关于他们组织的若干细节。”瓦克斯说，“可所有人都知道，无面永生者是你的仆从。而非杀手。”任何生命体都有选择权，和谐回答。就连克罗司也有权选择。这个……穿着血手谭的身体的生命体……他做的选择并不怎么好。
“他是谁？”
她是第三代的成员，你应该清楚地知道，并非只有男性才是危险的敌人。我们管她叫帕尔姆，但她喜欢称呼自己为放血者。放血者来自古代，瓦克斯利姆。她生活的年代比毁灭世界的那场灾难还要久远，久远得可以追溯到最后帝国。事实上，虽然我拥有更为古老的力量，但她的年纪比我还要大。她狡猾、谨慎且聪明绝顶。而且恐怕已经疯了。
马车在街角转了个弯。“你的一位古老的仆从，”瓦克斯说，“她发了疯，并且在杀人。”
没错。
“那制止她啊！”
没那么简单。
“自由意志？”瓦克斯不满地问。
不，不太一样。我能直接控制汲取过多血金术之力的生命体。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放血者违反了她和我的契约，而且愿意让我插手，我就可以采取行动，可惜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瓦克斯问。
神灵沉默了片刻。我还不知道。
瓦克斯感到一阵寒意。“那怎么可能？”
看来是的。放血者不知怎么找到了躲避我的办法。我只有在她采取明显的直接行动时，才能发现她。
不幸的是，她移除了一个祝福——坎得拉的身体里必须插有两根尖钉来维持意识，结果她拔掉了一根。但凡可以，我会强行去控制她，可只剩一根尖钉不足以让我进入她的灵魂。
“意识。”瓦克斯说，“坎得拉必须有两根尖钉才能思考。但她却只插着一根到处乱跑。也就是说……”
她疯了，和谐回答。他的声音在瓦克斯听来更显柔和。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情不对劲。她能躲着我，虽然我可以跟她说话，她却不必听——而且我也发现不了她的行踪。
“你刚不是说自己无处不在吗？”
无处不在的是我的精魄。但我的本体……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作为神灵原本不就应该让凡人难以理解吗？”瓦克斯反问。和谐轻声笑起来。等一下，瓦克斯想，我刚才是在挖苦神灵？对，没错，和谐说。这感觉挺好。很少会有人这么跟我说话，即便是坎得拉也不例外。我倒是挺喜欢这种感觉，让我想起过去。自从卡西尔……之后，就很少有人这样对我。
“你能听见我脑袋里的念头？”瓦克斯问。
你戴着耳环时我就能听到。我跟存留学会了如何倾听你的声音，跟灭绝学会了怎样跟你说话。他俩各会一半，这真让我费解。
反正我知道你在看小雷司提波恩的那本书。我不喜欢他这种做法，却也无法阻止。我相信沼泽将它交给你是明智的。放血者能使用血金术，但她却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使用它。坎得拉不具备镕金术或藏金术的力量，所以她学会了夺取这些力量，用来维持她的坎得拉形态。
幸好她被限制住了，每次只能使用一根尖钉，否则就会将自己暴露在我的控制之下。如果她想要更换尖钉，就必须先把身体里的那根拔掉，再插入另一根，让它与身体融合之后才能重新恢复心智。我不知道她究竟想对这座城市做什么，但我已有所警觉。她花了几百年时间研究人类的行为。她一定有所图谋。
“那我必须要阻止她。”
我会帮助你的。
“鉴于你的身份，肯定能帮上我的大忙。”
和谐叹了口气。在瓦克斯的眼前仿佛突然出现一个双手扣在背后的人影，在他眼前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之中。高高的个子，身着一席长袍，背对着瓦克斯，近乎触手可及，同时又是完全的不可知。
瓦克斯利姆，和谐说。我尽力对你解释这一切，但看来并不成功。我的双手被绑住了，我挣脱不了束缚。
“谁能绑住神灵的双手？”
我自己。
瓦克斯皱起眉。
我同时控制着灭绝与存留，和谐说。拥有这两股对立力量的危险在于——我能看得见生死两面。我是平衡。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我就是中立的化身。
“可放血者曾经是你的仆从，现在她却跟你对着干。”
她曾经跟存留站在一起。现在却倒向了灭绝。这两股力量都是必不可少的。
“杀手还真是必不可少。”瓦克斯冷冷地说。
这话既对也不对。杀手存在的可能性确实是必不可少。瓦克斯利姆，我——作为现在跟你说话的这个人格——能够理解你的愤慨。但我的精魄，即我作为力量的体现，却不能选边站队。
我其实担心是不是让人类的生活过得太舒适了。这座城市，完美的气候条件，永续循环的肥沃土地……你们本该在一百年前就拥有无线电，但你们根本用不着，所以也就懒得去发明。你们无视航空业，不知道如何驯服荒野，因为你们根本不会去钻研灌溉和施肥一类的事。
“无……线电？那是什么？”
你们拒绝探索，和谐对瓦克斯的疑惑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既然这里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去探索？除了我在书中给予你们的那些之外，你们在科技方面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步。还有一些人，更是已经被毁了……我现在明白了，我知道自己对你们犯了个错误。这会摧毁你的信仰吗，瓦克斯利姆？看到神灵也会犯错，你会不会感到忧虑？
“据我回忆，你从来也没说过自己不会犯错。”
是没有。
瓦克斯感到一阵暖意，一团火焰，仿佛马车里的温度突然上升了。
我讨厌看人受苦，瓦克斯利姆。我讨厌放血者那样的人为所欲为。但我却阻止不了他们。可是你能。我恳求你出手。
“我会尽力。”
很好，噢对了，瓦克斯利姆。
“在，大人。”
别对玛拉茜·科尔姆斯那么苛刻。你并不是我在处理凡人事务中派出的唯一使者，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玛拉茜坐上现如今这个于城市有益的位置。我知道她的仰慕让你有些别扭，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
瓦克斯喉咙一哽，“是，大人。”
我会帮你的。
声音消失了。马车里的温度也恢复正常。瓦克斯靠在椅背上，大汗淋漓，感觉精疲力尽。
这时有人在敲打车窗。瓦克斯犹豫地把窗帘拉开。窗外倒挂着韦恩的脸，手按在帽子上面。“你自言自语完了吗，瓦克斯？”韦恩问道。
“我……嗯，完了。”
“我以前也有过幻听的经历。”
“是吗？”
“当然啊，我被吓得要死，拼命用头撞墙，直到把自己撞晕为止。后来就再也没听见过了！哈！这招真是管用。如果屋里进了老鼠，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老鼠窝放把火，把它们全都赶跑。”
“那老鼠窝是……你的脑袋。”
“没错。”
悲哀的是，韦恩可能并没有撒谎。作为能依靠健康储量拥有不死之身的人，这种力量很可能会对一个人的自我保护意识产生诡异的影响。当然，韦恩那时可能喝醉了。醉酒也会对一个人的自我保护意识产生诡异的影响。
“好吧，反正我们也快到辖区总部了。”韦恩说，“就让我们当回脏警察吧，至少警局里可能还会有司康饼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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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拉茜抱着双臂站在警局里，其实也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手在发抖。怎么会这样……她已经无数次亲历过枪战，早该适应了才对……可是，在短暂的激动与兴奋之后，她偶尔还是会觉得筋疲力竭。但总有一天她会战胜这种感觉。
“他当时戴着这个，长官。”雷迪说着砰地把一副护腕掷到桌上，“除了枪和几发子弹之外，在他身上没有找到别的金属。我们请求第一八分区的扯手来帮忙确认他有没有吞下金属，但在她来之前，暂时无法得出结论。”
亚拉戴尔拿起一只护腕，在手里摆弄着。这个昏暗的房间更像是个俯瞰审讯室的露台，玛拉茜制止的那个杀手正瘫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叫利恩，没有房子，不过警方还是找到了他的家人。他们用绳索将他绑在椅子上，再与背后的大石柱捆在一起。屋里没有金属，以防被射币或扯手利用。连地板也是石头做的，墙壁则是厚木板加木钉，看起来极为原始。露台四周围着玻璃墙，既能让他们从上方看见他，又不会被他偷听到谈话。
“所以他是金属之子。”卡贝雷尔中尉说道。这个块头结实的女人拿起另一只护腕。“可他为什么不用他的能力来刺杀？如果他像瓦克斯利姆·晓击说的那样，用镕金术的速度杀死了温斯汀的话，那今天也应该能得手才对。”
“也许他不是杀死温斯汀的凶手。”亚拉戴尔说，“这两桩案件没有关联。”
“但他的身份完全吻合，长官。”雷迪在一旁说道，“温斯汀的保镖对市长的私人卫兵肯定会放下戒心。他完全能轻而易举地混进去，顺利得手。”
“即便他有那样的身份，温斯汀的保镖还是不太可能让他与市长独处，队长。”亚拉戴尔说，“毕竟才发生过枪战，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肯定会提高警惕。”
在露台下方，嫌犯开始在椅子上扭来动去。通风口关闭了，他们听不见他说话，但她感觉到那人又在自言自语了。“不如直接问他算了。”卡贝雷尔说。“还问？”雷迪说，“之前问的时候你也听到了，他只会一个人嘀嘀咕咕。”“那就鼓励他。”卡贝雷尔说，“这是你的强项啊，雷迪。”“那他脸上肯定又得多青几块了。”雷迪说。“你知道不能那样做。”玛拉茜站在窗旁说道。
雷迪回头看向她，“别再跟我引用统计学数据了，科尔姆斯。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能让一个人说出实话来。”“这次没人要跟你谈数据。”玛拉茜说，“如果你对那人动粗，就无法对他提起诉讼。他的律师肯定会把他带走。”雷迪瞪了她一眼。“那就派人去找他女儿。”卡贝雷尔朝嫌犯的资料表看了一眼，“我们拿他女儿要挟他，反正不伤害他就行。他肯定会开口的。”玛拉茜揉了揉前额，“这是违法的，卡雷贝尔。你难道没看过律法第八十九条吗？他有人权。”“他是个罪犯。”雷迪说。“现在只是嫌犯。”玛拉茜叹了口气，“你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了，雷迪。现在实行的是新法。只会越来越严格，并且被告的辩护人也变得越来越聪明。”“可不是嘛，连律师都能被收买。”卡贝雷尔点着头。玛拉茜没再继续争辩下去。这当然和收不收买无关，警察们只要学会照规则办事就行。“我觉得吧，”雷迪说，“在我们当中居然有人站在律师那边，而不是替正义说话，这也太可悲了。她对律师那一套了解得比什么都多。”
“也许是吧。”亚拉戴尔用柔和却严厉的语调回答，“而且想必有人会猜想为什么我会聘用她，雷迪队长。科尔姆斯熟知当代律法条款。如果你能对自己号称要捍卫的律法多上点心，也许上个月道格宁就不会回到街上作乱了。”
雷迪满脸通红地低下头。亚拉戴尔走到玛拉茜身边，看着下方的嫌犯。“你在审讯敌意证人方面经验丰富吗，中尉？”“还差得远。”她苦着脸回答，“我愿意试试看，不过我们还得等上几分钟。”
“为什么？”远处一扇门突然打开。“因为这个。”玛拉茜回答。片刻之后，他们所在的观察室的门被瓦克斯利姆用钢推打开。这人难道就不能偶尔抬手敲敲门？他大步走进屋内，身后跟着戴着警帽的韦恩。
瓦克斯利姆低头看了看嫌犯，眯起眼睛，又看了看旁边桌上的护腕。一只护腕弹了起来，接着又落回桌面上，显然是被他的镕金术力量给推动的。
他哼了一声。“那副护腕不是金属意识。”他说，“这人是个冒牌货。你们被骗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韦恩则在一把椅子上落座，把脚搭在护腕旁边的桌面上，立即打起鼾来。
“等等，这就完了？”雷迪瞪着瓦克斯利姆，“你甚至都不打算找他问话？”“我会跟他谈谈。”瓦克斯利姆说，“他也许能为我们提供关于杀害温斯汀凶手的线索。但他并不是凶手。”“您怎么这么确定呢，瓦克斯利姆？”玛拉茜问。“要想钢推真正的金属意识库可没那么容易。”瓦克斯利姆指着护腕说，“而且那个人也太明显了。幕后主使料到我们会怀疑因内特的卫兵与谋杀案有关，所以想误导我们。他们想让我们误以为杀手已被收监。为什么？因为他们今晚有行动……”瓦克斯心烦意乱地朝门口走去，“我要去找他谈谈。玛拉茜，你也来旁听。”
她愣住了。瓦克斯居然找她帮忙？原本他可是连在犯罪现场看见她都不高兴。她看了看亚拉戴尔，在获准离开之后才匆忙去追赶瓦克斯利姆。
在下楼梯时，瓦克斯利姆停下转过身。他此时头戴蛮苦之地的帽子——每当他亮出“硬派执法者”的身份时才会把它戴在头上。“我听说这家伙是你制服的。”
“嗯。”
“干得好。”
这句话不该让她感到激动的。她用不着得到他的认可。
但听他这么说感觉确实很棒。
他继续端详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玛拉茜问。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跟神灵对话了。”
“好吧……”玛拉茜说，“你能偶尔虔诚地祷告，这很好。”
“对，问题是，他回应了。”
她猛一仰头，想要弄清他这话的意思。可是瓦克斯利姆·拉德利安向来都不是个信口胡诌的人。铁锈啊，他就是太务实了。
“好吧。”她说，“那神灵跟你说什么了？”
“我们要追捕的杀手是个无面永生者。”瓦克斯利姆边说边继续下楼梯，“是个自称为放血者的生物。她能夺取亡者的尸骨来改变自己的样貌，而且她已经疯了。就连和谐都不知道她用意何在。”
玛拉茜跟在他身后，消化着他说的话。雾魅什么的……只存在于史书上，而非现实。可是她从前也觉得像“百命”迈尔斯和瓦克斯利姆·晓击这样的人也只活在传说里，结果他们在现实里比传说中还要神乎其神。
“那这个人也可能是她变的。”玛拉茜指着嫌犯的方向说，“既然她能变成各种形态，各种样貌，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这个人不是凶手？”
“因为市长还活着。”瓦克斯利姆小声说，“先在温斯汀宅邸的宴会厅里引发枪战，再到安全房里避开卫兵的耳目，杀死温斯汀的人，绝不会这么轻易被抓住。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他看向玛拉茜，“可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我才需要让你知道，我们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两人相互点点头，瓦克斯继续走下楼梯，靠近审讯室。看门的警察在征得玛拉茜的准许后才为瓦克斯利姆把门打开，这让她小小得意了一下。
里面那个可怜的嫌犯被紧紧绑在椅子上，目光直视面前的桌子，嘴里喃喃自语。瓦克斯利姆径直走到桌旁，拽出另一把椅子坐下，把帽子放在桌上。玛拉茜则徘徊在两人身后——万一他们对嫌犯判断错误——她也能帮上些忙。
瓦克斯利姆用食指轻敲桌面，像是在考虑该说些什么。嫌犯利恩终于抬起头来。
“她说你会来找我问话的。”利恩小声说。
“她？”
“神灵。”
“和谐？”
“不是。她说我必须杀死市长，必须袭击他。我本来不想照她说的做……”
瓦克斯利姆眯起眼睛。“你见过她？她长什么样？用哪张脸示人？”
“你救不了他的。”利恩小声说，“她会杀死他。她承诺给我自由，可我却被绑在这里。噢，灭绝啊。”他深吸一口气，“有个东西给你。在我胳膊里。”
“在你胳膊……”瓦克斯利姆显得很不安。玛拉茜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这才注意到嫌犯的前臂鼓起了一个小包。
还没等她提出这么做的律法隐患，瓦克斯利姆便站起身拽过那人的胳膊，在皮肤上飞快地划了一刀，从里面拿出个血淋淋的东西。是枚硬币？玛拉茜又往前迈了一步，嫌犯则用流血的胳膊撑住头，小声呻吟起来。
瓦克斯利姆用手帕把硬币擦干净，仔细看了看，又翻了个面。他僵住了，面色苍白，霍然起身。“这东西打哪来的？”
利恩还在继续呻吟。
“喂？”瓦克斯利姆拽着那人衬衫的前襟追问。
“瓦克斯利姆。”玛拉茜赶忙冲过去拽住他的手臂，“住手。”
他看了看她，放开了利恩。
“那硬币是怎么回事？”玛拉茜问。
“某种信息。”瓦克斯利姆把硬币塞进口袋，“从这人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放血者早就知道我们会抓住他。你今晚有安排吗？”
她皱起眉，“你是……什么意思？”
“市长今晚要参加一场派对。史特芮丝说即便在发生这些意外之后，他也会如约出席，她对这类事情的判断总是正确的。他会故作强势，而且不愿意让他的政敌认为他心虚或者示弱。我们也必须出席派对，因为放血者肯定会到场。”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如果他是金属之子怎么办？”瓦克斯问，“迈尔斯头部中弹的话，也能活下来。”
“不是这样的，老兄。”韦恩把门关上，将外套扔给达李恩斯，正好砸在管家脸上。“一个制血者，必须在头部受伤的瞬间治疗伤口。等死了之后，不管是镕金术还是藏金术的力量，都无法让他起死回生。”
“可我看见他了，韦恩。看见了两次。”一次是在追捕神射手时，另一次就在今天早些时候。
“大人。”达李恩斯对他说，手里还在叠着韦恩的外套，“拉奈特小姐给您送来了新武器。她问您是否愿意试用。”“啊，铁锈啊！”韦恩惊呼，“她来时我居然不在！她给我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她……她说要给您一巴掌。”达李恩斯坦承。“啊！她在乎我。瞧见没啊瓦克斯，她在乎我！”
瓦克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韦恩则缠着达李恩斯非要让他给自己屁股来上一巴掌不可——那显然不是拉奈特的用意。“大人，”达李恩斯转过身，不再理睬韦恩撅起的臀部，“除了那个包裹之外，哈姆斯贵女还在会客室里等您。”瓦克斯犹豫了，真想上楼。他需要时间思考——最好能把耳环戴上——然后查看拉奈特送来的包裹。那通常都会非常有趣。可他不能对史特芮丝置之不理。“谢谢，达李恩斯。”瓦克斯回答，“给我住在村里的祖母送封信，就说我们找到那个失踪的泰瑞司女人了。可惜有人在我们找到她之前下了毒手。警方会跟她解释更多细节，也许还会找她了解情况。”
“遵命，大人。”瓦克斯走进会客室。史特芮丝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瓦克斯亲吻了她的手。“我的时间不多，史特芮丝。”“看来你又忙得不可开交了。”她说着上下打量着他，“我想这应该有用。如果你能抓住杀死市长弟弟的凶手，肯定能获得政府方面的青睐。”“得先弄清楚那些尸体的真相再说。”“好吧，也许我们应该做些准备。”她说，“关于佐贝尔夫人的派对，你还打算和我一同出席吗？”铁锈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我们的邀请函丢了——我想是韦恩干的——但是不要紧。你是大家族的族长。那些人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
“史特芮丝，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市长会出席。”史特芮丝说，“你可以跟他聊聊他弟弟的事。”
又是无休止的空洞交谈，无休止的跳舞与政治游戏。他需要工作，需要缉捕罪犯。血手谭。他的眼睛抽动起来。“有人猜测市长未必会参加。”史特芮丝说，“毕竟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可我却笃信他一定会到场。眼下是非常时期，他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隐藏的。”
瓦克斯皱起眉，“等一下，今天出什么事了？”“有人想要市长的命。”史特芮丝说，“你真没听说？”“我一直在忙。铁锈啊！你是说有人想杀死他？什么人？”“一个疯子吧。”史特芮丝说，“脑子不正常。听说被抓住了。”“我要找疑犯问话。”瓦克斯说着朝门口走去，“这些事情也许有关联。”“那个人没什么威胁。”史特芮丝说，“从所有报告来看，他的枪法太差，连市长的边儿都没挨上。瓦克斯利姆？”“韦恩！”瓦克斯把门推开，“我们要——”“准备完毕。”韦恩说着举起桌上的一份报纸。瓦克斯有订阅晚报的习惯。头版头条上写着，“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市长！”韦恩把帽子扔给瓦克斯，然后朝管家打了个响指——管家正在把韦恩的长衫挂进衣橱。后者叹了口气，又把衣服拿出来递给他。
“我会尽量赶去参加派对的。”瓦克斯一边戴好帽子一边告诉史特芮丝，“如果我赶不及，你就自己去。”
史特芮丝交叠双臂，“噢？我想我应该带上管家一同前往？”“随你的便。”“那你可要小心了，史特芮丝。”韦恩补充说，“瓦克斯的管家都有搞爆破的倾向。”
瓦克斯瞪了他一眼，两人冲出家门，大步流星地走向马车。“你还需要单独思考的时间吗？”韦恩问。“对。”“我就从来不会。”韦恩说，“想多了会头疼。喂，霍伊得，我能坐在你旁边吗？”新来的车夫耸耸肩，在车顶上给他让出一个位置，韦恩爬了上去。瓦克斯则进到车厢里。环境不怎么理想，但也只能将就了。他把窗帘放下，在座位上坐稳，马车开始向前驶去。
他从口袋里取出道徒专用的耳环。他的耳环很特别，是在一个神秘的场合被亲自交到手里的。但在看过书里对这耳环的解释后，他最近会尽量不去佩戴它。很久之前，人们可以用这样一根小小的金属尖钉与上古之神——灭绝和存留交流。那是血金术。
如此说来，为了制作这枚耳环，是否也杀死过人？
他犹豫着将耳环戴上。
可惜啊，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对他说，你对耳环的担忧是正确的。这就是一枚血金术尖钉。
瓦克斯跳起，用镕金术把马车门推开，准备跳车，同时把“清辩”拽了出来。铁锈啊！刚才那声音仿佛是有人坐在身边对他耳语。
开枪也达不到你要的效果，那声音说。即便你看得见我，开枪也只会弄坏你的马车。等格莱姆斯小姐下周送修时，你得付出八十四盒金的修理费，还得把我身后那块木板换成新的，那会和周围的颜色会完全不搭。
瓦克斯吸气又呼出，“和谐啊。”
你叫我？那声音问。
“你就在这，在马车里？”
严格说来，我无处不在。
瓦克斯打了个寒战，感到口干舌燥。他强迫自己关上车门坐好。
告诉我，那声音在他脑海中说，你戴上耳环，不就是期待我跟你说话吗？不然为什么？
“我……”瓦克斯把“清辩”放回枪套里，“我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得到回应……而且我的反射神经近来比较敏感，神明大人。”你可以叫我“和谐”，或者“大人”就够了。那声音听起来很高兴。说吧，你想找我说什么？“你知道的。”最好还是听你说出来。
“是最好说给你听，还是最好说给我自己听？”
两者都是。
“我是不是疯了？”瓦克斯问。
如果你真疯了，肯定不会觉得跟幻觉对话有什么奇怪。
“这话等于没说。”
那就问些有意义的问题吧，瓦克斯利姆。
瓦克斯向前倾身。“我……”他将双手在身前握住。“你是真实存在的。”
你已经听见了我的声音，并且在追随我的道。
“每当我承受巨大的压力，或是伤势过重时，总能听见几句低语。”瓦克斯说，“我从那时就开始怀疑。但现在不一样。这种感觉更加……真实。”
那你可得好好的了，对吧？那声音听起来清晰而又平常，仿佛就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坐在面前跟他侃侃而谈。非常好。我是和谐，世纪英雄，曾经被人称作沙赛德。在一个世界毁灭后，我会将保护和毁灭的力量汇聚到自己身上，从而成为下一个世界的守护者。我就在这儿，瓦克斯利姆，我要你知道，你并没有发疯。
“血手谭还活着。”
并非如此。
瓦克斯皱起眉。
在这个世界上有种……生命体，他们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克罗司，但与这两者都有关联。你可以叫他们无面永生者。
“坎得拉，”瓦克斯说，“就像守护者坦迅。或者给我这只耳环的人。”
他们可以夺取亡者的尸体，利用他们的骨骼模拟出已经亡故的人——他们会把身体穿在身上，就像你穿衣服一样，然后根据需要来回更换。他们是统御主利用血金术制造出来的物种。“在您那本圣书里倒是记载了关于他们组织的若干细节。”瓦克斯说，“可所有人都知道，无面永生者是你的仆从。而非杀手。”任何生命体都有选择权，和谐回答。就连克罗司也有权选择。这个……穿着血手谭的身体的生命体……他做的选择并不怎么好。
“他是谁？”
她是第三代的成员，你应该清楚地知道，并非只有男性才是危险的敌人。我们管她叫帕尔姆，但她喜欢称呼自己为放血者。放血者来自古代，瓦克斯利姆。她生活的年代比毁灭世界的那场灾难还要久远，久远得可以追溯到最后帝国。事实上，虽然我拥有更为古老的力量，但她的年纪比我还要大。她狡猾、谨慎且聪明绝顶。而且恐怕已经疯了。
马车在街角转了个弯。“你的一位古老的仆从，”瓦克斯说，“她发了疯，并且在杀人。”
没错。
“那制止她啊！”
没那么简单。
“自由意志？”瓦克斯不满地问。
不，不太一样。我能直接控制汲取过多血金术之力的生命体。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放血者违反了她和我的契约，而且愿意让我插手，我就可以采取行动，可惜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瓦克斯问。
神灵沉默了片刻。我还不知道。
瓦克斯感到一阵寒意。“那怎么可能？”
看来是的。放血者不知怎么找到了躲避我的办法。我只有在她采取明显的直接行动时，才能发现她。
不幸的是，她移除了一个祝福——坎得拉的身体里必须插有两根尖钉来维持意识，结果她拔掉了一根。但凡可以，我会强行去控制她，可只剩一根尖钉不足以让我进入她的灵魂。
“意识。”瓦克斯说，“坎得拉必须有两根尖钉才能思考。但她却只插着一根到处乱跑。也就是说……”
她疯了，和谐回答。他的声音在瓦克斯听来更显柔和。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情不对劲。她能躲着我，虽然我可以跟她说话，她却不必听——而且我也发现不了她的行踪。
“你刚不是说自己无处不在吗？”
无处不在的是我的精魄。但我的本体……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作为神灵原本不就应该让凡人难以理解吗？”瓦克斯反问。和谐轻声笑起来。等一下，瓦克斯想，我刚才是在挖苦神灵？对，没错，和谐说。这感觉挺好。很少会有人这么跟我说话，即便是坎得拉也不例外。我倒是挺喜欢这种感觉，让我想起过去。自从卡西尔……之后，就很少有人这样对我。
“你能听见我脑袋里的念头？”瓦克斯问。
你戴着耳环时我就能听到。我跟存留学会了如何倾听你的声音，跟灭绝学会了怎样跟你说话。他俩各会一半，这真让我费解。
反正我知道你在看小雷司提波恩的那本书。我不喜欢他这种做法，却也无法阻止。我相信沼泽将它交给你是明智的。放血者能使用血金术，但她却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使用它。坎得拉不具备镕金术或藏金术的力量，所以她学会了夺取这些力量，用来维持她的坎得拉形态。
幸好她被限制住了，每次只能使用一根尖钉，否则就会将自己暴露在我的控制之下。如果她想要更换尖钉，就必须先把身体里的那根拔掉，再插入另一根，让它与身体融合之后才能重新恢复心智。我不知道她究竟想对这座城市做什么，但我已有所警觉。她花了几百年时间研究人类的行为。她一定有所图谋。
“那我必须要阻止她。”
我会帮助你的。
“鉴于你的身份，肯定能帮上我的大忙。”
和谐叹了口气。在瓦克斯的眼前仿佛突然出现一个双手扣在背后的人影，在他眼前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之中。高高的个子，身着一席长袍，背对着瓦克斯，近乎触手可及，同时又是完全的不可知。
瓦克斯利姆，和谐说。我尽力对你解释这一切，但看来并不成功。我的双手被绑住了，我挣脱不了束缚。
“谁能绑住神灵的双手？”
我自己。
瓦克斯皱起眉。
我同时控制着灭绝与存留，和谐说。拥有这两股对立力量的危险在于——我能看得见生死两面。我是平衡。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我就是中立的化身。
“可放血者曾经是你的仆从，现在她却跟你对着干。”
她曾经跟存留站在一起。现在却倒向了灭绝。这两股力量都是必不可少的。
“杀手还真是必不可少。”瓦克斯冷冷地说。
这话既对也不对。杀手存在的可能性确实是必不可少。瓦克斯利姆，我——作为现在跟你说话的这个人格——能够理解你的愤慨。但我的精魄，即我作为力量的体现，却不能选边站队。
我其实担心是不是让人类的生活过得太舒适了。这座城市，完美的气候条件，永续循环的肥沃土地……你们本该在一百年前就拥有无线电，但你们根本用不着，所以也就懒得去发明。你们无视航空业，不知道如何驯服荒野，因为你们根本不会去钻研灌溉和施肥一类的事。
“无……线电？那是什么？”
你们拒绝探索，和谐对瓦克斯的疑惑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既然这里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去探索？除了我在书中给予你们的那些之外，你们在科技方面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步。还有一些人，更是已经被毁了……我现在明白了，我知道自己对你们犯了个错误。这会摧毁你的信仰吗，瓦克斯利姆？看到神灵也会犯错，你会不会感到忧虑？
“据我回忆，你从来也没说过自己不会犯错。”
是没有。
瓦克斯感到一阵暖意，一团火焰，仿佛马车里的温度突然上升了。
我讨厌看人受苦，瓦克斯利姆。我讨厌放血者那样的人为所欲为。但我却阻止不了他们。可是你能。我恳求你出手。
“我会尽力。”
很好，噢对了，瓦克斯利姆。
“在，大人。”
别对玛拉茜·科尔姆斯那么苛刻。你并不是我在处理凡人事务中派出的唯一使者，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玛拉茜坐上现如今这个于城市有益的位置。我知道她的仰慕让你有些别扭，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
瓦克斯喉咙一哽，“是，大人。”
我会帮你的。
声音消失了。马车里的温度也恢复正常。瓦克斯靠在椅背上，大汗淋漓，感觉精疲力尽。
这时有人在敲打车窗。瓦克斯犹豫地把窗帘拉开。窗外倒挂着韦恩的脸，手按在帽子上面。“你自言自语完了吗，瓦克斯？”韦恩问道。
“我……嗯，完了。”
“我以前也有过幻听的经历。”
“是吗？”
“当然啊，我被吓得要死，拼命用头撞墙，直到把自己撞晕为止。后来就再也没听见过了！哈！这招真是管用。如果屋里进了老鼠，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老鼠窝放把火，把它们全都赶跑。”
“那老鼠窝是……你的脑袋。”
“没错。”
悲哀的是，韦恩可能并没有撒谎。作为能依靠健康储量拥有不死之身的人，这种力量很可能会对一个人的自我保护意识产生诡异的影响。当然，韦恩那时可能喝醉了。醉酒也会对一个人的自我保护意识产生诡异的影响。
“好吧，反正我们也快到辖区总部了。”韦恩说，“就让我们当回脏警察吧，至少警局里可能还会有司康饼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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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拉茜抱着双臂站在警局里，其实也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手在发抖。怎么会这样……她已经无数次亲历过枪战，早该适应了才对……可是，在短暂的激动与兴奋之后，她偶尔还是会觉得筋疲力竭。但总有一天她会战胜这种感觉。
“他当时戴着这个，长官。”雷迪说着砰地把一副护腕掷到桌上，“除了枪和几发子弹之外，在他身上没有找到别的金属。我们请求第一八分区的扯手来帮忙确认他有没有吞下金属，但在她来之前，暂时无法得出结论。”
亚拉戴尔拿起一只护腕，在手里摆弄着。这个昏暗的房间更像是个俯瞰审讯室的露台，玛拉茜制止的那个杀手正瘫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叫利恩，没有房子，不过警方还是找到了他的家人。他们用绳索将他绑在椅子上，再与背后的大石柱捆在一起。屋里没有金属，以防被射币或扯手利用。连地板也是石头做的，墙壁则是厚木板加木钉，看起来极为原始。露台四周围着玻璃墙，既能让他们从上方看见他，又不会被他偷听到谈话。
“所以他是金属之子。”卡贝雷尔中尉说道。这个块头结实的女人拿起另一只护腕。“可他为什么不用他的能力来刺杀？如果他像瓦克斯利姆·晓击说的那样，用镕金术的速度杀死了温斯汀的话，那今天也应该能得手才对。”
“也许他不是杀死温斯汀的凶手。”亚拉戴尔说，“这两桩案件没有关联。”
“但他的身份完全吻合，长官。”雷迪在一旁说道，“温斯汀的保镖对市长的私人卫兵肯定会放下戒心。他完全能轻而易举地混进去，顺利得手。”
“即便他有那样的身份，温斯汀的保镖还是不太可能让他与市长独处，队长。”亚拉戴尔说，“毕竟才发生过枪战，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肯定会提高警惕。”
在露台下方，嫌犯开始在椅子上扭来动去。通风口关闭了，他们听不见他说话，但她感觉到那人又在自言自语了。“不如直接问他算了。”卡贝雷尔说。“还问？”雷迪说，“之前问的时候你也听到了，他只会一个人嘀嘀咕咕。”“那就鼓励他。”卡贝雷尔说，“这是你的强项啊，雷迪。”“那他脸上肯定又得多青几块了。”雷迪说。“你知道不能那样做。”玛拉茜站在窗旁说道。
雷迪回头看向她，“别再跟我引用统计学数据了，科尔姆斯。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能让一个人说出实话来。”“这次没人要跟你谈数据。”玛拉茜说，“如果你对那人动粗，就无法对他提起诉讼。他的律师肯定会把他带走。”雷迪瞪了她一眼。“那就派人去找他女儿。”卡贝雷尔朝嫌犯的资料表看了一眼，“我们拿他女儿要挟他，反正不伤害他就行。他肯定会开口的。”玛拉茜揉了揉前额，“这是违法的，卡雷贝尔。你难道没看过律法第八十九条吗？他有人权。”“他是个罪犯。”雷迪说。“现在只是嫌犯。”玛拉茜叹了口气，“你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了，雷迪。现在实行的是新法。只会越来越严格，并且被告的辩护人也变得越来越聪明。”“可不是嘛，连律师都能被收买。”卡贝雷尔点着头。玛拉茜没再继续争辩下去。这当然和收不收买无关，警察们只要学会照规则办事就行。“我觉得吧，”雷迪说，“在我们当中居然有人站在律师那边，而不是替正义说话，这也太可悲了。她对律师那一套了解得比什么都多。”
“也许是吧。”亚拉戴尔用柔和却严厉的语调回答，“而且想必有人会猜想为什么我会聘用她，雷迪队长。科尔姆斯熟知当代律法条款。如果你能对自己号称要捍卫的律法多上点心，也许上个月道格宁就不会回到街上作乱了。”
雷迪满脸通红地低下头。亚拉戴尔走到玛拉茜身边，看着下方的嫌犯。“你在审讯敌意证人方面经验丰富吗，中尉？”“还差得远。”她苦着脸回答，“我愿意试试看，不过我们还得等上几分钟。”
“为什么？”远处一扇门突然打开。“因为这个。”玛拉茜回答。片刻之后，他们所在的观察室的门被瓦克斯利姆用钢推打开。这人难道就不能偶尔抬手敲敲门？他大步走进屋内，身后跟着戴着警帽的韦恩。
瓦克斯利姆低头看了看嫌犯，眯起眼睛，又看了看旁边桌上的护腕。一只护腕弹了起来，接着又落回桌面上，显然是被他的镕金术力量给推动的。
他哼了一声。“那副护腕不是金属意识。”他说，“这人是个冒牌货。你们被骗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韦恩则在一把椅子上落座，把脚搭在护腕旁边的桌面上，立即打起鼾来。
“等等，这就完了？”雷迪瞪着瓦克斯利姆，“你甚至都不打算找他问话？”“我会跟他谈谈。”瓦克斯利姆说，“他也许能为我们提供关于杀害温斯汀凶手的线索。但他并不是凶手。”“您怎么这么确定呢，瓦克斯利姆？”玛拉茜问。“要想钢推真正的金属意识库可没那么容易。”瓦克斯利姆指着护腕说，“而且那个人也太明显了。幕后主使料到我们会怀疑因内特的卫兵与谋杀案有关，所以想误导我们。他们想让我们误以为杀手已被收监。为什么？因为他们今晚有行动……”瓦克斯心烦意乱地朝门口走去，“我要去找他谈谈。玛拉茜，你也来旁听。”
她愣住了。瓦克斯居然找她帮忙？原本他可是连在犯罪现场看见她都不高兴。她看了看亚拉戴尔，在获准离开之后才匆忙去追赶瓦克斯利姆。
在下楼梯时，瓦克斯利姆停下转过身。他此时头戴蛮苦之地的帽子——每当他亮出“硬派执法者”的身份时才会把它戴在头上。“我听说这家伙是你制服的。”
“嗯。”
“干得好。”
这句话不该让她感到激动的。她用不着得到他的认可。
但听他这么说感觉确实很棒。
他继续端详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玛拉茜问。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跟神灵对话了。”
“好吧……”玛拉茜说，“你能偶尔虔诚地祷告，这很好。”
“对，问题是，他回应了。”
她猛一仰头，想要弄清他这话的意思。可是瓦克斯利姆·拉德利安向来都不是个信口胡诌的人。铁锈啊，他就是太务实了。
“好吧。”她说，“那神灵跟你说什么了？”
“我们要追捕的杀手是个无面永生者。”瓦克斯利姆边说边继续下楼梯，“是个自称为放血者的生物。她能夺取亡者的尸骨来改变自己的样貌，而且她已经疯了。就连和谐都不知道她用意何在。”
玛拉茜跟在他身后，消化着他说的话。雾魅什么的……只存在于史书上，而非现实。可是她从前也觉得像“百命”迈尔斯和瓦克斯利姆·晓击这样的人也只活在传说里，结果他们在现实里比传说中还要神乎其神。
“那这个人也可能是她变的。”玛拉茜指着嫌犯的方向说，“既然她能变成各种形态，各种样貌，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这个人不是凶手？”
“因为市长还活着。”瓦克斯利姆小声说，“先在温斯汀宅邸的宴会厅里引发枪战，再到安全房里避开卫兵的耳目，杀死温斯汀的人，绝不会这么轻易被抓住。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他看向玛拉茜，“可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我才需要让你知道，我们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两人相互点点头，瓦克斯继续走下楼梯，靠近审讯室。看门的警察在征得玛拉茜的准许后才为瓦克斯利姆把门打开，这让她小小得意了一下。
里面那个可怜的嫌犯被紧紧绑在椅子上，目光直视面前的桌子，嘴里喃喃自语。瓦克斯利姆径直走到桌旁，拽出另一把椅子坐下，把帽子放在桌上。玛拉茜则徘徊在两人身后——万一他们对嫌犯判断错误——她也能帮上些忙。
瓦克斯利姆用食指轻敲桌面，像是在考虑该说些什么。嫌犯利恩终于抬起头来。
“她说你会来找我问话的。”利恩小声说。
“她？”
“神灵。”
“和谐？”
“不是。她说我必须杀死市长，必须袭击他。我本来不想照她说的做……”
瓦克斯利姆眯起眼睛。“你见过她？她长什么样？用哪张脸示人？”
“你救不了他的。”利恩小声说，“她会杀死他。她承诺给我自由，可我却被绑在这里。噢，灭绝啊。”他深吸一口气，“有个东西给你。在我胳膊里。”
“在你胳膊……”瓦克斯利姆显得很不安。玛拉茜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这才注意到嫌犯的前臂鼓起了一个小包。
还没等她提出这么做的律法隐患，瓦克斯利姆便站起身拽过那人的胳膊，在皮肤上飞快地划了一刀，从里面拿出个血淋淋的东西。是枚硬币？玛拉茜又往前迈了一步，嫌犯则用流血的胳膊撑住头，小声呻吟起来。
瓦克斯利姆用手帕把硬币擦干净，仔细看了看，又翻了个面。他僵住了，面色苍白，霍然起身。“这东西打哪来的？”
利恩还在继续呻吟。
“喂？”瓦克斯利姆拽着那人衬衫的前襟追问。
“瓦克斯利姆。”玛拉茜赶忙冲过去拽住他的手臂，“住手。”
他看了看她，放开了利恩。
“那硬币是怎么回事？”玛拉茜问。
“某种信息。”瓦克斯利姆把硬币塞进口袋，“从这人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放血者早就知道我们会抓住他。你今晚有安排吗？”
她皱起眉，“你是……什么意思？”
“市长今晚要参加一场派对。史特芮丝说即便在发生这些意外之后，他也会如约出席，她对这类事情的判断总是正确的。他会故作强势，而且不愿意让他的政敌认为他心虚或者示弱。我们也必须出席派对，因为放血者肯定会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