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从高处坠落对射币来说很是自然。速度的骤然增加，在五脏六腑被拉扯的同时，灵魂却在飞腾。疾风呼啸而过，皮肤感受着迷雾的寒意。
他睁开眼睛，看着迷雾在他身边旋绕，急切地邀他共舞。所有镕金术师都与迷雾有着连结，但其他类型的镕金术师却永远也体会不到从迷雾里往下跳有多刺激，几乎融入迷雾的感觉。每当这个时候，瓦克斯就会理解升华战士。纹——他们很少会称呼她的本名。像其他存留者一样，这个头衔也是她崇高地位的体现。
根据《创始箴言录》史论记载，她已经与迷雾融为一体，化身成为了迷雾的守护者，而迷雾则变成了她的精髓。幸存者庇护着所有奋力抗争的人，而纹则庇护着夜行者。有时他觉得自己能想象出她的模样——娇小干练，短发随风轻舞，迷雾外套在身后轻扬。
真是酷极了，对吧？
瓦克斯开枪朝地面射出一枚子弹，钢推子弹减缓下落的冲势。他单腿屈膝，落在建筑物大厅前方的街道上。附近仍然有一些心存侥幸的宾客等着进入派对。
“哪去了？”瓦克斯问他们，“有人刚才跳下来了，他往哪边跑了？”
我连你的父亲都还没杀死呢……
铁锈啊。她说的会不会是史特芮丝的父亲，他未来的岳父？
“没啊……没看见人。”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回答，“只有那个。”说着朝一把被砸得稀烂的椅子指了指。
这时远处有辆汽车开足马力，疯狂地向前驶去。
放血者现在也许是射币，瓦克斯暗想，朝汽车的方向奔跑，希望开车的人就是她。但她如果是射币的话，哪里还用得到汽车。也许她选择了能改变体重的藏金术力量，让自己随风飞走。
瓦克斯蹿上高空，寻找移动的钢线。尽管在迷雾中视野受限，但镕金术的蓝线却像箭矢一般穿透了浓浓雾气。他能轻易看清汽车正在加速驶离，可却无法确定放血者一定在车里。他花了点时间观察附近的其他车辆。一辆马车在与他一街之隔的地方停下。从蓝线抖动的方式来看，应该是从马具的金属部件上发出来的。行人们沿着町迪尔步道徐徐前行。没什么可疑的。
瓦克斯下定决心，钢推街灯，前去追赶那辆汽车。他在几盏街灯间弹跳几次之后，在汽车转过街角的同时，飞身蹿上一幢建筑物的楼顶。瓦克斯飞过楼顶上方数尺，带起一团迷雾。一群在楼顶上玩耍的男孩子看他飞上来，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瓦克斯落在楼顶的远端边缘，迷雾外套的流苏拍打着身体，接着跳到刚好从下方经过的汽车上。
这次你可没那么顺利了，放血者。
瓦克斯增加体重，从车顶上钢推身下的汽车。
他没有压碎车里的那个人——因为他还无法完全确定那是不是他要找的猎物，只是小心地把车轮像番茄一样挤爆，然后压扁车顶，把金属车门挤得扭曲变形。就算放血者能加速，她也出不来。
瓦克斯跳到车旁，举起“清辩”对准车里那个头戴马车夫帽一脸困惑的男人。开汽车的马车夫？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东西了？“他跑了！”车夫喊道，“就在两条街之前！他让我一直往前开，跳车时都不许我停下！”瓦克斯一动不动，仍旧用枪指着那人的额头。他很可能是放血者。放血者随时可以换脸。
“求……求求你……”车夫哭着说，“我……”
该死！瓦克斯全无把握。和谐啊，会是他吗？
回应他的是一种模糊的不确定感。和谐也不知道。
瓦克斯怒吼一声，最终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把枪从那个吓破胆的司机头边移开。“他从哪跳的车？”
“塔格街。”
“去第四八分区警局。”瓦克斯说，“到那等我，我也许会派警察去找你问话。等我满意之后，会给你买辆新车。”
瓦克斯利用钢推飞上高空，朝塔格街和吉列姆街的路口飞去。那边的道路两旁像迷宫般分布着工业厂房和仓库，还有供运河驳船卸货的大小码头。凭借镕金术的视野和钢推的力量，他在迷雾中跳跃，但却没抱多大希望。要想一个人在这里摸黑把目标找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放血者要做的就是挑个地方躲起来。但许多罪犯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出错误的选择。要保证身体一动不动，不能移动任何金属，还要避开镕金术师的寻找，这不容易做到。
瓦克斯走过一条漆黑的巷弄，检查着腰间的绳索，确保能迅速将它解下，万一放血者是射币或扯手的话，他必须马上丢弃身上的金属。很快，身后全被迷雾笼罩，他仿佛走进了一条两头茫茫的长巷，迷失在一片虚无之中。头顶上方也是一片漆黑，只看得见迷雾在盘旋。瓦克斯在一处空旷的岔路口停下，死寂的仓库像庞然巨兽沉睡在四面的角落深处，只有一个仓库门前亮起了街灯。他用镕金术视野环视四周，等待着，数着心跳声。
什么都没有。
要么是出租车夫是放血者假扮的，要么就是猎物已然逃脱。瓦克斯叹了口气，放下枪。其中一座巨大仓库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撞开，跑出来十几个人。瓦克斯感到如释重负。他没有跟丢猎物——只是被引入了陷阱！
等一下。
糟糕，瓦克斯心想，举起“清辩”，并从身后掏出史特里昂。他钢推那些人，朝身后那幢尚未竣工的建筑物飞去，想把它作为掩体。
可惜还没等他飞到，那群人就开了枪。瓦克斯利用钢圈挡掉了不少子弹，看它们偏斜着飞进迷雾，但还是有一发子弹擦过他的手臂。
瓦克斯惊呼一声，钢推的力量恰好让他撞在那面未完工的墙壁上。他朝地面开枪，钢推子弹，飞过砖墙，落在墙壁背后。
子弹继续如骤雨般地落在墙砖上，瓦克斯丢下一把枪，受伤的右前臂很痛，他用左手按住，摸了一手血。那群人在墙的另一侧仍在不断开火，而且有些子弹没有蓝线。是铝。看来放血者的资金很是充裕。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疯狂地开枪？难道是想把墙给打塌？不。他们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从侧面包抄。
瓦克斯抓起“清辩”，一边捂着流血的手臂，一边举了起来——真疼啊——就在此时，几个身上没戴任何金属的黑影闪到了建筑物的另一侧。瓦克斯用枪托打中了第一个目标的头，又朝第二个目标的脖子开了一枪，将他放倒。另外三人单膝跪地，举起手弩。
有什么东西把他们其中一人拖进了暗处。就在他朝第二个人开枪之前，瓦克斯模糊地听见有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还没等他朝第三个人举起枪，就发现对方已经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脑袋上插着一把……刀？
“韦恩？”瓦克斯匆忙用沾血的手指给“清辩”装填子弹。
“不是。”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迷雾里钻出，越过一堆砖块，来到他旁边。靠近之后，他终于看清她那双大眼睛，乌亮的秀发和那袭光滑优雅的长裙——只不过现在少了下半截裙摆。是派对上那个想要跟他调情的女人。
瓦克斯飞快地反转“清辩”，上好子弹，一气呵成地对准那女人的脑袋。另一侧不再有子弹打在墙上。这里此刻安静得出奇。“噢，别这样，”那个女人在墙边站起身来，“如果我要对你不利的话，何必要救你？”因为你可能是放血者，瓦克斯暗想。任何人都有可能。“呃……你受伤了。”女人对他说，“严重吗？我们现在必须得马上逃离，他们很快就会攻进来。”该死，眼下没多少选择。要么相信她，也许会死；要么不相信她，几乎必死无疑。“过来。”瓦克斯说着把那女人拽到面前，把“清辩”指向地面。“他们有狙击手。”她说，“分布在五个房顶上，就等着你用钢推往上飞呢。用的是铝弹。”“你怎么知道？”“那些拿手弩的家伙在靠近你的时候小声说的，被我听到了。”
瓦克斯皱起眉。“你是什么人？”他咬着牙问道。“这个问题现在重要吗？”“不。”“你还能不能跑？”“可以，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瓦克斯向前疾奔，那个女人跟在他旁边。伤口很疼，可在迷雾里感觉很不一样……他觉得力量变强了。照理说不该如此——他又不是白镴臂——但的确有这个效果。
其实中枪很糟糕，但并不像人们通常表现出的那么糟糕。这发子弹穿透了皮肤和手臂下方的肌肉，让他抬不起胳膊，但也不至于失血而死。大多数子弹不会让一个人失去行动力，最可怕的是因为中弹而产生的心理恐慌。
他们二人从建筑物的后方往外冲，经过那个脑袋上插了一把刀的男人。身后的迷雾里响起喊叫声，几名想要冲进建筑物的伏击者在疯狂开枪。别看这女人身穿长裙，跑起来却快得很。没错，她是扯掉了下半截裙摆，可还是跑得太快了点，既没流汗，也没有上气不接下气。前方有蓝线。瓦克斯拽住米兰的手臂，将她拽进侧面的一条小巷里，这时四个男人突然从对街冲出，手里举着枪。
“铁锈啊！”瓦克斯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这条短巷前方就是一堵墙。
他被那群人包围了。“放血者手下有多少人？”瓦克斯忿忿地小声说道。“这些不可能是放血者的人。”米兰回答，“她怎么可能招募一支军队？从前都是独来独往。”瓦克斯犀利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到底知道多少事？“我们得打一场了。”米兰说，这时身后又响起叫喊声。她把手伸向胸前，乳沟在长裙的包裹下显得清晰可见。
瓦克斯利姆一生中见过的怪事不少。他去过蛮苦之地的克罗司营地，甚至受到过他们的邀请。他还和神灵本尊说过话，收到过来自死神的私人馈赠。可即便如此，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胸部突然变得几乎透明，从一只乳房里露出一把小手枪的枪柄，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她把枪拽了出来。“真方便啊，”她说道，“这里面什么都能藏。”“你到底是谁？”“宓兰。”她说着双手举起枪。这个名字的读音跟她之前介绍自己时略有不同。“神答应过要给你派帮手，说的就是我。”
一位无面永生者。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就听见脑袋里有人在跟他说话。你可以信任这个人。是和谐的声音，伴随着他曾经体验过的无尽之感。这无疑是在向他证明这个人肯定不是放血者。
瓦克斯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女人。“等等，我想我认识你。”她笑了，“我们在今晚之前见过一次。真没想到你还记得。你对付后面的还是前面的？”至少有十几个人在追他们。前面四个。看来只能选择信任她了。“后面的交给我。”
“真绅士。”她说，“顺便声明，严格来说我不能杀人。我……呃……反正我今晚已经犯规了。如果我们能活着逃走，千万别告诉坦迅我又杀了这么多人。那会让他不安。”
“放心吧，我不会的。”她露齿一笑——不管她是谁，此刻的她都和之前的感觉大相径庭，“准备好就上。”瓦克斯探出头去张望了一眼。迷雾中有黑影正在紧追而来。如果她说得没错，这些不是放血者的手下，那么会是谁……铝弹。有狙击手阻止他逃跑。是他叔叔。瓦克斯被戏弄了。噢，和谐啊……如果放血者和组织联手的话……他朝右面的墙壁掷出一枚弹壳，轻轻用镕金术将它固定住，然后弯起受伤的胳膊，举起双枪。“上。”
瓦克斯没等看到宓兰做出什么反应，就迅速钢推弹壳，冲破迷雾飞到街上。那些人随即开火，瓦克斯增加体重，骤然向外钢推。不少武器向后飞去，子弹停在半空中，那些人被推得七跌八倒，呻吟声响作一片。
但有两个人的武器没有受到钢推的影响。瓦克斯抢先朝他们开枪，将其击倒，然后不等其他人有抢夺铝枪的机会，又猛地减轻体重，钢推身后的人，希望能帮到宓兰。
这记钢推让他落在刚刚击倒的那些人中间，瓦克斯在落地的瞬间把其中一把铝枪踢到迷雾里，然后举起“清辩”从耳边一侧打穿了一人的脑袋。枪声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瓦克斯继续开枪，在迷雾中旋转，接连又放倒几个对手。这时一些手拿决斗杖的敌人扑了过来，另一些则手持弓弩后退。这些人里没有镕金术师。在夜晚，他终于能证明迷雾外套的价值了。他一边躲避敌人的攻击——还踢飞了另一把铝枪——迷雾外套的流苏在空中飞舞，仿佛与迷雾融为一体。敌人攻击他先前所在的位置，流苏搅动着迷雾，让他们扑了空。
他在两名敌人之间猛一转身，双枪同时开火，把他们双双击倒。然后转过身，瞄准那个想要偷偷从身后偷袭他的人。两把枪应该都没子弹了。但他还是扣动了扳机，响起咔嗒的两声。那人惊慌失措地后退，又突然回过神来。“他没子弹了！快上！他挡不住我们！”说完向前猛冲。瓦克斯把枪扔掉。
他们怎么会认为我在拿枪时才危险呢？
他把手伸进外套里，解开腰间的绳索，搭在手里。拉奈特绳索的钉钩哐啷一声落在地上。他面前的敌人听见声响后愣住了，紧张地握着决斗杖。“看好了，”瓦克斯说，“瞧瞧我是怎么做的。”
他把绳索向后一甩，将带金属的一段向前掷去，对准那人的胸口钢推钉钩，绳索从他指间飞出，撞裂了对方的肋骨。瓦克斯将绳索拽回来，转过身将钉钩又往外一掷，再次钢推，打中了手持弓弩的敌人。
瓦克斯再一次转身，单膝跪地，抡起绳索。绳索在他身边划出华丽的弧线，搅动着迷雾，他再次钢推，钉钩从一人眼前飞过，打在另外一人的胸口上。瓦克斯将钉钩拽回来，砸中手持决斗杖冲向他的敌人大腿，将他击倒。
瓦克斯将钉钩拿在手里，转过身，朝另一名伏击者的肩膀推去，紧跟着往回一拽，钢推，钉钩径直钉在那人的脸上。还剩一个。瓦克斯把钉钩拽回来拿住，打量着四周。最后一名敌人正要去捡地上的什么东西。只见他抬起头，举起铝枪，“接受组织的问候吧，执法——”
一个黑影从他身后窜出，将匕首插进他的后背上。“学着点吧，孩子。”宓兰说，“等干掉敌人再说俏皮话。看到没，这样就容易多了。”说完朝尸体脸上踢了一脚。
瓦克斯看着那一地尸体和呻吟的伤病。他紧紧握着绳索。屋顶上的那些狙击手恐怕很快就会重新部署位置，朝他开火。“我们必须动作快，放血者要对哈姆斯大人下手了，他是我未来的岳父。”
“该死，”宓兰说，“你打算爬上去追那些狙击手？”
“没时间了。”瓦克斯小声说，朝街上指了指，“你走那边，我走另一边。等你逃出去之后，回艾顿大道上的康瑟乐酒馆等我。我找到哈姆斯大人之后就去找你。如果我或者别人捎话给你，记得以‘黄裤子’为暗号。”
“没问题。”
“祝你好运。”
“需要帮助的人又不是我，执法者。”宓兰说，“我基本是刀枪不入的。”她略带嘲弄地向他敬了个礼，消失在迷雾。
瓦克斯拿起“清辩”，却没有装入枪套内，他拽过附近的一具尸体，举到肩膀上，往他口袋里塞子弹。接着解下枪带。他不知道那些狙击手会不会是金属之子，能不能看见迷雾中的金属线。
为了以防万一，他将尸体举过头顶，钢推他向上飞入迷雾。然后又钢推枪带，让他沿着街面往前飞去。
最后他开始跑去追赶枪带，用镕金术将它弹飞，在它落地时再次前冲。黑夜中响起枪声，可他辨别不出源头，不确定狙击手瞄准的是哪具尸体，他的枪带还是他本人。紧跟着又是一枪。
他冲出小巷，从地上抄起枪带，纵身跳起，越过人行道，跳进冰冷漆黑的运河。黑暗的河水包围着他，枪支的重量把他往水下拽，迷雾外套翻腾着水花。
他朝下踢水，摸索到河床，身体仍然潜在水下，钢推运河两侧位于他身后的系船环。大多数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枪手，也会低估水流的阻力。瓦克斯像条鱼一样顺水而下，不断钢推沿途的系船环，让身体保持在运河中央，潜在水下。途中碰到了一艘船的船底，但他继续钢推，祈祷不要撞到水底深处的什么怪物。
等到他不得不浮上水面呼吸时，已经蹿过了好几个码头。他抬头出水，咳嗽着游到运河岸边，爬上人行道，踉跄着站起来。幸好没人朝他开枪。
他稍做休息，把气喘匀之后，简单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然后跃入高空，飞向哈姆斯宅邸。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睁开眼睛，看着迷雾在他身边旋绕，急切地邀他共舞。所有镕金术师都与迷雾有着连结，但其他类型的镕金术师却永远也体会不到从迷雾里往下跳有多刺激，几乎融入迷雾的感觉。每当这个时候，瓦克斯就会理解升华战士。纹——他们很少会称呼她的本名。像其他存留者一样，这个头衔也是她崇高地位的体现。
根据《创始箴言录》史论记载，她已经与迷雾融为一体，化身成为了迷雾的守护者，而迷雾则变成了她的精髓。幸存者庇护着所有奋力抗争的人，而纹则庇护着夜行者。有时他觉得自己能想象出她的模样——娇小干练，短发随风轻舞，迷雾外套在身后轻扬。
真是酷极了，对吧？
瓦克斯开枪朝地面射出一枚子弹，钢推子弹减缓下落的冲势。他单腿屈膝，落在建筑物大厅前方的街道上。附近仍然有一些心存侥幸的宾客等着进入派对。
“哪去了？”瓦克斯问他们，“有人刚才跳下来了，他往哪边跑了？”
我连你的父亲都还没杀死呢……
铁锈啊。她说的会不会是史特芮丝的父亲，他未来的岳父？
“没啊……没看见人。”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回答，“只有那个。”说着朝一把被砸得稀烂的椅子指了指。
这时远处有辆汽车开足马力，疯狂地向前驶去。
放血者现在也许是射币，瓦克斯暗想，朝汽车的方向奔跑，希望开车的人就是她。但她如果是射币的话，哪里还用得到汽车。也许她选择了能改变体重的藏金术力量，让自己随风飞走。
瓦克斯蹿上高空，寻找移动的钢线。尽管在迷雾中视野受限，但镕金术的蓝线却像箭矢一般穿透了浓浓雾气。他能轻易看清汽车正在加速驶离，可却无法确定放血者一定在车里。他花了点时间观察附近的其他车辆。一辆马车在与他一街之隔的地方停下。从蓝线抖动的方式来看，应该是从马具的金属部件上发出来的。行人们沿着町迪尔步道徐徐前行。没什么可疑的。
瓦克斯下定决心，钢推街灯，前去追赶那辆汽车。他在几盏街灯间弹跳几次之后，在汽车转过街角的同时，飞身蹿上一幢建筑物的楼顶。瓦克斯飞过楼顶上方数尺，带起一团迷雾。一群在楼顶上玩耍的男孩子看他飞上来，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瓦克斯落在楼顶的远端边缘，迷雾外套的流苏拍打着身体，接着跳到刚好从下方经过的汽车上。
这次你可没那么顺利了，放血者。
瓦克斯增加体重，从车顶上钢推身下的汽车。
他没有压碎车里的那个人——因为他还无法完全确定那是不是他要找的猎物，只是小心地把车轮像番茄一样挤爆，然后压扁车顶，把金属车门挤得扭曲变形。就算放血者能加速，她也出不来。
瓦克斯跳到车旁，举起“清辩”对准车里那个头戴马车夫帽一脸困惑的男人。开汽车的马车夫？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东西了？“他跑了！”车夫喊道，“就在两条街之前！他让我一直往前开，跳车时都不许我停下！”瓦克斯一动不动，仍旧用枪指着那人的额头。他很可能是放血者。放血者随时可以换脸。
“求……求求你……”车夫哭着说，“我……”
该死！瓦克斯全无把握。和谐啊，会是他吗？
回应他的是一种模糊的不确定感。和谐也不知道。
瓦克斯怒吼一声，最终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把枪从那个吓破胆的司机头边移开。“他从哪跳的车？”
“塔格街。”
“去第四八分区警局。”瓦克斯说，“到那等我，我也许会派警察去找你问话。等我满意之后，会给你买辆新车。”
瓦克斯利用钢推飞上高空，朝塔格街和吉列姆街的路口飞去。那边的道路两旁像迷宫般分布着工业厂房和仓库，还有供运河驳船卸货的大小码头。凭借镕金术的视野和钢推的力量，他在迷雾中跳跃，但却没抱多大希望。要想一个人在这里摸黑把目标找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放血者要做的就是挑个地方躲起来。但许多罪犯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出错误的选择。要保证身体一动不动，不能移动任何金属，还要避开镕金术师的寻找，这不容易做到。
瓦克斯走过一条漆黑的巷弄，检查着腰间的绳索，确保能迅速将它解下，万一放血者是射币或扯手的话，他必须马上丢弃身上的金属。很快，身后全被迷雾笼罩，他仿佛走进了一条两头茫茫的长巷，迷失在一片虚无之中。头顶上方也是一片漆黑，只看得见迷雾在盘旋。瓦克斯在一处空旷的岔路口停下，死寂的仓库像庞然巨兽沉睡在四面的角落深处，只有一个仓库门前亮起了街灯。他用镕金术视野环视四周，等待着，数着心跳声。
什么都没有。
要么是出租车夫是放血者假扮的，要么就是猎物已然逃脱。瓦克斯叹了口气，放下枪。其中一座巨大仓库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撞开，跑出来十几个人。瓦克斯感到如释重负。他没有跟丢猎物——只是被引入了陷阱！
等一下。
糟糕，瓦克斯心想，举起“清辩”，并从身后掏出史特里昂。他钢推那些人，朝身后那幢尚未竣工的建筑物飞去，想把它作为掩体。
可惜还没等他飞到，那群人就开了枪。瓦克斯利用钢圈挡掉了不少子弹，看它们偏斜着飞进迷雾，但还是有一发子弹擦过他的手臂。
瓦克斯惊呼一声，钢推的力量恰好让他撞在那面未完工的墙壁上。他朝地面开枪，钢推子弹，飞过砖墙，落在墙壁背后。
子弹继续如骤雨般地落在墙砖上，瓦克斯丢下一把枪，受伤的右前臂很痛，他用左手按住，摸了一手血。那群人在墙的另一侧仍在不断开火，而且有些子弹没有蓝线。是铝。看来放血者的资金很是充裕。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疯狂地开枪？难道是想把墙给打塌？不。他们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从侧面包抄。
瓦克斯抓起“清辩”，一边捂着流血的手臂，一边举了起来——真疼啊——就在此时，几个身上没戴任何金属的黑影闪到了建筑物的另一侧。瓦克斯用枪托打中了第一个目标的头，又朝第二个目标的脖子开了一枪，将他放倒。另外三人单膝跪地，举起手弩。
有什么东西把他们其中一人拖进了暗处。就在他朝第二个人开枪之前，瓦克斯模糊地听见有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还没等他朝第三个人举起枪，就发现对方已经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脑袋上插着一把……刀？
“韦恩？”瓦克斯匆忙用沾血的手指给“清辩”装填子弹。
“不是。”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迷雾里钻出，越过一堆砖块，来到他旁边。靠近之后，他终于看清她那双大眼睛，乌亮的秀发和那袭光滑优雅的长裙——只不过现在少了下半截裙摆。是派对上那个想要跟他调情的女人。
瓦克斯飞快地反转“清辩”，上好子弹，一气呵成地对准那女人的脑袋。另一侧不再有子弹打在墙上。这里此刻安静得出奇。“噢，别这样，”那个女人在墙边站起身来，“如果我要对你不利的话，何必要救你？”因为你可能是放血者，瓦克斯暗想。任何人都有可能。“呃……你受伤了。”女人对他说，“严重吗？我们现在必须得马上逃离，他们很快就会攻进来。”该死，眼下没多少选择。要么相信她，也许会死；要么不相信她，几乎必死无疑。“过来。”瓦克斯说着把那女人拽到面前，把“清辩”指向地面。“他们有狙击手。”她说，“分布在五个房顶上，就等着你用钢推往上飞呢。用的是铝弹。”“你怎么知道？”“那些拿手弩的家伙在靠近你的时候小声说的，被我听到了。”
瓦克斯皱起眉。“你是什么人？”他咬着牙问道。“这个问题现在重要吗？”“不。”“你还能不能跑？”“可以，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瓦克斯向前疾奔，那个女人跟在他旁边。伤口很疼，可在迷雾里感觉很不一样……他觉得力量变强了。照理说不该如此——他又不是白镴臂——但的确有这个效果。
其实中枪很糟糕，但并不像人们通常表现出的那么糟糕。这发子弹穿透了皮肤和手臂下方的肌肉，让他抬不起胳膊，但也不至于失血而死。大多数子弹不会让一个人失去行动力，最可怕的是因为中弹而产生的心理恐慌。
他们二人从建筑物的后方往外冲，经过那个脑袋上插了一把刀的男人。身后的迷雾里响起喊叫声，几名想要冲进建筑物的伏击者在疯狂开枪。别看这女人身穿长裙，跑起来却快得很。没错，她是扯掉了下半截裙摆，可还是跑得太快了点，既没流汗，也没有上气不接下气。前方有蓝线。瓦克斯拽住米兰的手臂，将她拽进侧面的一条小巷里，这时四个男人突然从对街冲出，手里举着枪。
“铁锈啊！”瓦克斯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这条短巷前方就是一堵墙。
他被那群人包围了。“放血者手下有多少人？”瓦克斯忿忿地小声说道。“这些不可能是放血者的人。”米兰回答，“她怎么可能招募一支军队？从前都是独来独往。”瓦克斯犀利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到底知道多少事？“我们得打一场了。”米兰说，这时身后又响起叫喊声。她把手伸向胸前，乳沟在长裙的包裹下显得清晰可见。
瓦克斯利姆一生中见过的怪事不少。他去过蛮苦之地的克罗司营地，甚至受到过他们的邀请。他还和神灵本尊说过话，收到过来自死神的私人馈赠。可即便如此，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胸部突然变得几乎透明，从一只乳房里露出一把小手枪的枪柄，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她把枪拽了出来。“真方便啊，”她说道，“这里面什么都能藏。”“你到底是谁？”“宓兰。”她说着双手举起枪。这个名字的读音跟她之前介绍自己时略有不同。“神答应过要给你派帮手，说的就是我。”
一位无面永生者。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就听见脑袋里有人在跟他说话。你可以信任这个人。是和谐的声音，伴随着他曾经体验过的无尽之感。这无疑是在向他证明这个人肯定不是放血者。
瓦克斯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女人。“等等，我想我认识你。”她笑了，“我们在今晚之前见过一次。真没想到你还记得。你对付后面的还是前面的？”至少有十几个人在追他们。前面四个。看来只能选择信任她了。“后面的交给我。”
“真绅士。”她说，“顺便声明，严格来说我不能杀人。我……呃……反正我今晚已经犯规了。如果我们能活着逃走，千万别告诉坦迅我又杀了这么多人。那会让他不安。”
“放心吧，我不会的。”她露齿一笑——不管她是谁，此刻的她都和之前的感觉大相径庭，“准备好就上。”瓦克斯探出头去张望了一眼。迷雾中有黑影正在紧追而来。如果她说得没错，这些不是放血者的手下，那么会是谁……铝弹。有狙击手阻止他逃跑。是他叔叔。瓦克斯被戏弄了。噢，和谐啊……如果放血者和组织联手的话……他朝右面的墙壁掷出一枚弹壳，轻轻用镕金术将它固定住，然后弯起受伤的胳膊，举起双枪。“上。”
瓦克斯没等看到宓兰做出什么反应，就迅速钢推弹壳，冲破迷雾飞到街上。那些人随即开火，瓦克斯增加体重，骤然向外钢推。不少武器向后飞去，子弹停在半空中，那些人被推得七跌八倒，呻吟声响作一片。
但有两个人的武器没有受到钢推的影响。瓦克斯抢先朝他们开枪，将其击倒，然后不等其他人有抢夺铝枪的机会，又猛地减轻体重，钢推身后的人，希望能帮到宓兰。
这记钢推让他落在刚刚击倒的那些人中间，瓦克斯在落地的瞬间把其中一把铝枪踢到迷雾里，然后举起“清辩”从耳边一侧打穿了一人的脑袋。枪声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瓦克斯继续开枪，在迷雾中旋转，接连又放倒几个对手。这时一些手拿决斗杖的敌人扑了过来，另一些则手持弓弩后退。这些人里没有镕金术师。在夜晚，他终于能证明迷雾外套的价值了。他一边躲避敌人的攻击——还踢飞了另一把铝枪——迷雾外套的流苏在空中飞舞，仿佛与迷雾融为一体。敌人攻击他先前所在的位置，流苏搅动着迷雾，让他们扑了空。
他在两名敌人之间猛一转身，双枪同时开火，把他们双双击倒。然后转过身，瞄准那个想要偷偷从身后偷袭他的人。两把枪应该都没子弹了。但他还是扣动了扳机，响起咔嗒的两声。那人惊慌失措地后退，又突然回过神来。“他没子弹了！快上！他挡不住我们！”说完向前猛冲。瓦克斯把枪扔掉。
他们怎么会认为我在拿枪时才危险呢？
他把手伸进外套里，解开腰间的绳索，搭在手里。拉奈特绳索的钉钩哐啷一声落在地上。他面前的敌人听见声响后愣住了，紧张地握着决斗杖。“看好了，”瓦克斯说，“瞧瞧我是怎么做的。”
他把绳索向后一甩，将带金属的一段向前掷去，对准那人的胸口钢推钉钩，绳索从他指间飞出，撞裂了对方的肋骨。瓦克斯将绳索拽回来，转过身将钉钩又往外一掷，再次钢推，打中了手持弓弩的敌人。
瓦克斯再一次转身，单膝跪地，抡起绳索。绳索在他身边划出华丽的弧线，搅动着迷雾，他再次钢推，钉钩从一人眼前飞过，打在另外一人的胸口上。瓦克斯将钉钩拽回来，砸中手持决斗杖冲向他的敌人大腿，将他击倒。
瓦克斯将钉钩拿在手里，转过身，朝另一名伏击者的肩膀推去，紧跟着往回一拽，钢推，钉钩径直钉在那人的脸上。还剩一个。瓦克斯把钉钩拽回来拿住，打量着四周。最后一名敌人正要去捡地上的什么东西。只见他抬起头，举起铝枪，“接受组织的问候吧，执法——”
一个黑影从他身后窜出，将匕首插进他的后背上。“学着点吧，孩子。”宓兰说，“等干掉敌人再说俏皮话。看到没，这样就容易多了。”说完朝尸体脸上踢了一脚。
瓦克斯看着那一地尸体和呻吟的伤病。他紧紧握着绳索。屋顶上的那些狙击手恐怕很快就会重新部署位置，朝他开火。“我们必须动作快，放血者要对哈姆斯大人下手了，他是我未来的岳父。”
“该死，”宓兰说，“你打算爬上去追那些狙击手？”
“没时间了。”瓦克斯小声说，朝街上指了指，“你走那边，我走另一边。等你逃出去之后，回艾顿大道上的康瑟乐酒馆等我。我找到哈姆斯大人之后就去找你。如果我或者别人捎话给你，记得以‘黄裤子’为暗号。”
“没问题。”
“祝你好运。”
“需要帮助的人又不是我，执法者。”宓兰说，“我基本是刀枪不入的。”她略带嘲弄地向他敬了个礼，消失在迷雾。
瓦克斯拿起“清辩”，却没有装入枪套内，他拽过附近的一具尸体，举到肩膀上，往他口袋里塞子弹。接着解下枪带。他不知道那些狙击手会不会是金属之子，能不能看见迷雾中的金属线。
为了以防万一，他将尸体举过头顶，钢推他向上飞入迷雾。然后又钢推枪带，让他沿着街面往前飞去。
最后他开始跑去追赶枪带，用镕金术将它弹飞，在它落地时再次前冲。黑夜中响起枪声，可他辨别不出源头，不确定狙击手瞄准的是哪具尸体，他的枪带还是他本人。紧跟着又是一枪。
他冲出小巷，从地上抄起枪带，纵身跳起，越过人行道，跳进冰冷漆黑的运河。黑暗的河水包围着他，枪支的重量把他往水下拽，迷雾外套翻腾着水花。
他朝下踢水，摸索到河床，身体仍然潜在水下，钢推运河两侧位于他身后的系船环。大多数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枪手，也会低估水流的阻力。瓦克斯像条鱼一样顺水而下，不断钢推沿途的系船环，让身体保持在运河中央，潜在水下。途中碰到了一艘船的船底，但他继续钢推，祈祷不要撞到水底深处的什么怪物。
等到他不得不浮上水面呼吸时，已经蹿过了好几个码头。他抬头出水，咳嗽着游到运河岸边，爬上人行道，踉跄着站起来。幸好没人朝他开枪。
他稍做休息，把气喘匀之后，简单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然后跃入高空，飞向哈姆斯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