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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尽管韦恩在市长宅邸里所受到的款待让他很是中意,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太同情此人眼下的困境。毕竟民众之所以选出当权者——例如市长,为的就是要让杀手知道该杀谁。
所以他们才会需要选举,不是吗?因内特大权在握,呼风唤雨,但当杀手觉得无聊时,他们绝不会对在街角卖鱼的小贩下手。他们会去找掌权的人。凡事有得必有失。一方面,你在平日里风光无限;另一方面,你也要做好随时在厕所里遭遇暗杀的准备。
至于因内特这个家伙,他似乎真想去跟铁眼见面。明知道有个精神失常而且会变形的超级镕金术师在追杀你,却拒绝逃到乡下去?对,他明白自己是目标。正当韦恩跟在他身后——从女侍者手中把她正想撤走的那盘蛋糕拿过来时——市长在书房门口停下脚步。
“我需要几分钟时间来思考,为致辞做准备。”他对韦恩和其他几名卫兵说,“谢谢。”
“可是,阁下!”宓兰说,“您不能单独进去。我们得保护您!”
“面对一个移动速度比霹雳还快的对手,你们又能做什么?”因内特问道,“我们只能寄希望于警方能解决掉这个……怪物。”
“我不这么认为——”宓兰刚开口,房门就砰地合上,把她和韦恩还有另外几名卫兵留在走廊上。韦恩转着眼珠,靠在墙边。“你们两个,”他对另两名卫兵说,“何不到外面去监视下窗户?我俩留在这。”
两人在原地磨磨蹭蹭,像是要反对,但还是依令而行。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重新考虑换个工作,韦恩在门边的地板上坐下,暗自想到,大多数保护市长的卫兵都已经死了……“你们这些凡人啊,”宓兰说着指了指门,“对如此有限的寿命全然不当一回事。”“是啊。”韦恩说,“他可能只是想给我惹麻烦。”“什么?”宓兰饶有兴趣地问,“通过自杀的方式?”“那是。”韦恩回答,“那个白痴之前还不许我出席他那场拉风的派对,后来又把我扔了出来。他跟我有仇,就是想把自己害死,然后逼我去跟瓦克斯解释。‘对不起啊,老兄,我害你那只政治家宠物被撕成两半了。’然后瓦克斯会恶狠狠地瞪我,虽然那根本不是我的错。”
宓兰在他对面坐下,笑着说:“他的马就有过这样的遭遇吗?”
“干吗又要提这个?”韦恩怒问,扭扭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帽子遮住眼睛,“那件事真不是我的错,事情发生时我正在遭受逆康复创伤。”
“逆……”
“对啊,”韦恩说,“害我像个流氓一样满嘴脏话,醉生梦死。”他靠稳身体,闭目倾听。楼内不断有侍者进进出出,信使往来送信,还有要员在一墙之外各抒政见。
他们全都在说话。每个人都有话要说。人们对一件事不能光凭思考,非要解释出来才行。韦恩也是如此。毕竟他也是人。这个杀手,这个坎得拉,她也是人。她要和瓦克斯说话。她必须说。瓦克斯很可能会抓住她。他曾经做到别人认为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是为了以防他失手,韦恩认真倾听着。你可以从人们的谈话中了解到很多信息。通过他们使用的言辞,你看得见他们的过去,他们的教养,他们的志向。至于这个坎得拉……她迟早也会说漏嘴,使用错误的字眼。那将会格外明显,如同一个家伙在喧嚣的酒馆里喝着牛奶。
他没有立刻听出什么有用的,但却注意到宓兰正在古怪地小声嘀咕着什么,继而听见她调整了声线,显得很是低沉——但仍然是女性的嗓音。她对自己重复了几个词。
“她应该是个二区人。”韦恩说道,仍旧闭着眼睛。“什么?”“你的骨头。”韦恩说,“你现在用的这个身体是个二区人。第二八分区。在郊外长大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救她时听到她骂了句脏话。”韦恩感到一阵惋惜。那个女人只是在尽忠职守,奋力阻止别人被杀死。
她现在还在尽忠职守,他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宓兰。至少她的骨头还在。倘若换作是他,在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时不幸死去,他也宁可让这身体再站起来,继续履行使命。该死,有几个坎得拉朋友帮忙,他就算死后也会让史特芮丝不胜其烦。
“口音就像这样?”宓兰说,“第二——八分——区,像喝多了龙舌兰的醉鬼?”“很好。”韦恩回答,“把最后的尾音去掉,音调再降低点,要真像二区人的样子。”“这样好点吗?”“确实。”韦恩说着坐直身体,“真是太像样了。”“坦迅肯定会以此为荣。”宓兰说,“我在非常时期仍然能把困难的口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困难?”韦恩问道,“你是说二区人的口音?”“喝多了龙舌兰的醉鬼。”“还好啦。”韦恩说,“我有一次必须模仿一个家伙,他在西北方的海岸边长大,父母都是聋子,偶尔才会说上几句话,后来他跟随泰瑞司的基要主义者搬到了山里。”
这时一位仆人手里拿着亚麻被单从旁边挤过,宓兰不禁皱起眉头。某些行政要员今晚要在这里过夜,需要备好客房。“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学得像,”宓兰故意放慢语速,含糊不清地说出这句略带泰瑞司口音的话,“但那听起来似乎很有趣。”
“哈!”韦恩也改用同样的口音,听起来比宓兰的发音清楚许多,“还可以,但你用力过猛。被一对失聪的父母抚养成人,也不会因此变成白痴。他只是看世界的视角有些不同,明白没?”
“不错。”宓兰回答道。又有一位仆人从旁走过,她不得不把腿缩回来,腾出通行的空间,那人经过时看了他们一眼。“如果有帽子会好得多。”韦恩说。“帽……子。”“对啊。帽子是你大脑的伪装。能够帮你像原先的主人那样思考。你想要了解一个人?戴上他的帽子就对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睿智啊?”宓兰问。“随时随地。”“那些人真是蠢。你不睿智,只是在拿他们耍着玩。你是故意的。”
她笑起来,“我喜欢。”韦恩把头上的帽子朝前扬了扬,微笑着靠在墙边。“但关于帽子的那些话是真的。确实能帮得上忙。”“当然。跟骨头一样。”他睁开一只眼睛打量着宓兰,“知道自己也许会永远地活下去,你有没有过……不安?”“不安?为什么?永生不死太方便了。”“我不知道。”韦恩说,“对我来说,能有结束之时还是挺好的。就好比……好比你在参加赛跑,你不知道终点还有多远,可你知道有终点存在,只要继续跑,总能跑到。但是对你来说,却没有终点。”“这话听上去像是想早点死。”“有朝一日吧。”韦恩回答,“哈,也许我应该改行当个政客。”
宓兰对他摇了摇头,神情茫然。“想到永恒,还挺令人生畏,和谐一定明白。不过每当我无聊时,我就能过上新的生活。”“戴上一顶新的帽子。”韦恩说,“变成另一个人。”“切换成另一种模式。从怯懦胆小到勇敢无惧;从谦恭有礼到粗暴愚蠢。这会让生活有趣起来,极富戏剧性。”她顿了顿,“而且除此之外,如果我们愿意,是可以死的。”“什么?就这么简单?”“算是吧。”宓兰回答道,“不知你看过那些记述没有,反正我们都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在灰烬世界末日将要到来之时,铁锈想要控制坎得拉,直接控制。不过坦迅和其他掌权者却对此非常畏惧。于是他们商量着计划,所有人各抒己见。在浩变发生的一百年后,我们想出了让生命停止的办法。但需要专注一点,让身体螺旋上升,我们也就……随之结束了。”
“很好。”韦恩赞许地点点头,“这很有道理,未雨绸缪是对的。噢,你‘啊’的发音还是差了点,挪用了你原先的口音,鼻音不够重。要是你想听上去像个真正的二区人,就得拖长。”
她歪着脑袋看着他:“你当人类真是浪费。”“浪费什么呀,”韦恩说,“我今天都没喝上几口。”说着把手伸进口袋,看了看酒瓶,“好吧,也许比我说的多一点。”“不是,我是说——”
他冲她微笑,于是她也笑起来。他朝她扬扬帽子,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倾听。没过多久,宓兰站起身,开始在走廊里踱步,他听见她边走边跟练习着“啊”的发音。他又听了很久,没听到任何异常,虽然他相当确定卫生总长那个家伙在虚报学历背景。那家伙从来没上过大学——或者就算他上过,肯定也没用功,总是词不达意。韦恩又琢磨了半晌,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声音虽然模糊,却绝不会有错。
他猛地跳起,吓得宓兰也跟着跳了起来。“我得走了,”他说,“你看好那个蠢货。”“可是——”“我去去就回。”韦恩说完抓起帽子沿着走廊跑远了,长长的蛮苦之地外衣在身侧飒飒摆动。他跑过拐角,朝着宅邸的前门疾奔而去。“他说送到这里来。”女人正在和管家交谈,“所以我就带来了。这差事很简单——他只需要做个东西,用不着把我吵醒……”
她转过身。这个女人光彩照人,身材好得像是一道蛮苦之地的栅栏——高得恰到好处,精悍且强壮。她有一头深色的秀发,他好几次把它比作小马驹的鬃毛——鉴于她本来就留着马尾,还为这个比喻暴怒真不公平……下身穿着长裤,因为她觉得裙装很蠢;脚踏长靴,因为有些东西必须得用脚招呼。
就算整个世界都乱了套,但只要一见到她,就能忘却所有。韦恩笑了。
这个微笑却换来她一脸怒容,这是他享有的特殊待遇,这样才表明她在乎。除了这表情之外,还有朝他射击时,她会故意选择不会太疼的地方来瞄准。
“她是跟我一起的。”韦恩说着跑过来。“是才见鬼!”拉奈特回答,但还是任由他把自己从管家身边拽开了。“居然还有人纳闷市长的生命怎么会受到威胁,”管家在身后嚷道,“如今连城里的脏老鼠都能进来晃悠——”拉奈特转过身掏出手枪,那人赶忙闭上嘴。韦恩及时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她开枪。“脏老鼠?”她嘀咕着。“你上一次洗澡是在什么时候?”韦恩问道,接着慌忙一躲,“只是……只是好奇。”
“枪才不会管我臭不臭呢,韦恩。我有事情要办。而且我不喜欢被人呼来喝去。”她举起拿在左手的小布袋晃了晃。身后,那名管家早已面色如纸。
韦恩带她走进客厅。虽然她刚才这么说,但她其实并不臭——只是身上带着油脂和火药味。那是拉奈特的专属气味,还挺好闻的。“这是什么?”韦恩在二人走出管家视野后,一把将布袋抢了过来。“是瓦克斯让我做的东西。”拉奈特说,“什么人被杀死了?”她朝仍旧敞开的安全房暗门指了指。谋杀案总会引起她的注意,不过她只是想要看看尸体,判断子弹穿透皮肉的作用力有多强。韦恩从小袋里拿出一枚小小的金属物体,放在手掌上。是一发子弹。他的手开始颤抖。
“噢,和谐在上。”拉奈特说着把子弹从他手里抢过来,险些被他掉在地上。“又不是枪,你个蠢货。”
“是枪的一部分啊。”韦恩把手插进衣袋里,开始深呼吸。他能握住子弹,他经常为瓦克斯这么做。手渐渐不抖了。但那发子弹似乎有些古怪。
“所以如果我给你一片木头,跟你说是从步枪的枪托上取下来的,你也会崩溃吗?”“我不知道。”韦恩回答,“你以为我明白我的大脑是怎么运作的?”“我想应该存在某种逻辑缺陷。”拉奈特说,“说不定是两种。”她把子弹塞回布袋,“瓦克斯在吗?”“不在,他出去侦查了。”“那就只能交给你了。”她说着把布袋递给韦恩,“他在字条上说这很重要。照他要求放了一半火药,穿透型子弹,不会碎裂。”他能把子弹拿在手里。韦恩接过来,立即塞进外套。瞧见了吧?“所以,呃,想不想去喝点什么?”他问,“我是说等到城市安全了,或者在安全之前?我不介意在我们喝酒时酒馆里着上点小火。”“你知道我宁可开枪自杀,韦恩。”她叹着气回答,“而且万一我如果真去了,米斯卡肯定会朝我开火。”韦恩皱起眉。这不是她平日里言辞尖酸的风格。“出什么事了?”他问。
拉奈特摇摇头,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外面情况很糟,韦恩。人们仍然挤在街上,吵吵嚷嚷。我从前在蛮苦之地见过这样的人群。通常在这样的情形过后总会有人被绞死,不管是否以律法之名。但那些只是人口规模五百左右的城镇,如果换作是五百万人同时那样做会怎样……”
“也许会回到灰烬世界。”韦恩回答,“何不索性在这个时候接受一位对你仰慕已久的帅哥追求者,况且他根本不介意你闻上去是否跟装满硫黄的枪管一个味儿?”
她又瞪了他一眼。韦恩笑了。但她没朝他开枪,甚至没打他一拳。见鬼,真是糟糕。“他们已经开始在门外聚集。”拉奈特显得有些忧心,“喊着针对市长的口号。”
“我要去看看。”韦恩决定。如果市长不让他进去贴身保护,那他也许能从外面的人群身上打探到与放血者计划有关的线索。“你回家把门锁好,枪放在手边。”
说完后,韦恩大步走出房门,走进迷雾之中,身后的拉奈特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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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拉戴尔总长看着市长的令状,如同在看挚爱家人的遗嘱——既庄严又别扭。“他管我叫总长领主。”亚拉戴尔说,“可是……铁锈啊,我又不是什么领主。”他抬头看着雷迪和其他中尉。
“也许是想授衔给您,长官。”雷迪回答。
“市长无权授衔。”玛拉茜说,“这必须经过议会决议,且城中主要家族的出席者要达到法定人数。”她说出这句话之后立即咬紧嘴唇,其实她并无意唱反调。
亚拉戴尔似乎并不介意,而是小心地将令状叠好,塞进外套口袋。她发现亚拉戴尔在总部门外集结了大批警员,预备让那些不满现状的反对者安静下来,并鸣响警铃,让住在附近的民众知道,至少今夜有人巡查。迷雾里飘浮着幽灵般的声响,有远处的呐喊声,铿锵的撞击声还有尖叫声。感觉就像是地狱在包围着他们,笼罩在黑暗与浓雾里。
“长官,”玛拉茜开口道,“市长说他想要您做两件事。首先,安排一队人镇压城中的暴乱。第二,派一小队警员保护他,他准备向宅邸附近的民众致辞。您不能驱散那里的抗议者,但城中别的地方……长官,他建议您采取强硬的手段。非常强硬才好。”
“对付那群生锈的白痴就要这样。”梅丽妮中尉说道,这是个留着金色短发的女人。
“没必要这么血腥,中尉。”亚拉戴尔回答,“我记得你似乎经常和海斯丁家族发生冲突。”
“那也不代表我就要把这座城市给点了。”梅丽妮说,“那些贵族混蛋,也不该成为我们犯浑的借口。长官。”
“好吧,把那幢宅邸作为指挥中心应该很适合。”亚拉戴尔说,“奇普,你跟信使去通知其他分区的治安总长,让他们尽快带上各自的警官到市长府见我。我们会在那里部署城市封锁行动。其余人等,我们要尽快赶赴市长府附近。如果市长想要致辞,那么在他与闹事的民众之间,必须用警力隔出一道人墙确保安全,听懂了吗?”
一群人奉命离去,鸣铃者一马当先,信使们奔向四面八方——其中一人甚至飞入空中,奇普也是射币当中的一员。其他警员则列队前进。尽管队伍算不上整齐——他们并不是士兵——但决心却毫不逊色。“长官,”玛拉茜快步走到亚拉戴尔身旁,“有件事情要跟您说,不知您有没有时间。”
“这事情有多重要?”亚拉戴尔在队伍侧面停下。
“很重要。”
雷迪在他们身后清了清嗓子。“也许您应该在前往市长府的途中再讨论这件事。如果市长真打算对民众致辞……”
“没错。”亚拉戴尔说,“因内特都突然把我称作总长领主了,我真担心他今夜还会继续冲动行事。我们路上再说吧,科尔姆斯。雷迪,你负责尽快把其余警员带过来,我先行一步,到宅邸等你们。”
玛拉茜点点头。反正她想要谈的事也最好在私密的车厢里讨论才好。除非……愚蠢,她看着亚拉戴尔跑向几匹戴有警徽的马,一名下士手里握着缰绳。她刚刚看到的马车早已向前驶去,里面看来装满了装备。雷迪正在得意洋洋地看着她笑。玛拉茜叹了口气。她今晚一直盼望着能够保持礼仪。啊,好吧。于是她也走过去,接过一副缰绳。亚拉戴尔已经坐在马鞍上。他看了玛拉茜一眼,用手挠了挠头,“噢,当然,我没想到——”
玛拉茜跨上马背,尴尬地把裙摆往上拽了拽,并把一角压在屁股底下,整条大腿一览无遗。“长官,我突然想到,”玛拉茜说道,“女式警服不妨再做得实用一些。”
“我们会……先记下来,科尔姆斯中尉。”他朝正在驶离的马车看了一眼,“如果你希望——”“长官,”玛拉茜说,“我相信这座城市正在着火。也许我们可以改日再讨论女性的仪态问题?”“当然。”他点点头,在铁蹄声中策马前行,身后跟着两名下士,马鞍的枪套中插着来福枪。四匹马飞快地超过大队人马,甚至将那辆马车也甩在身后,穿过迷雾疾驰而去。
玛拉茜庆幸四周一片漆黑,不会有人发现她两颊通红。作为补偿,她看到雷迪被她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一脸愕然。
好吧,她凭什么就不应该把腿露出来?不管是历史先例还是现实情况,都提出女人有权从事各种职业。试问有哪位贵族领主会因为一名打手或是制血者有胸,就拒绝让她加入卫兵队?有哪个警局会放弃把锡眼或射币招至麾下的机会?又有哪个银行会眼睁睁地拒绝一个带有红铜意识的泰瑞司女性?
问题在于,女警察同时也被认为应该是举止得体的淑女。这是旧时代的余毒,奥瑞安妮·拉德利安夫人在浩变之后的致辞更是加深了这一印象。人们对这种期望不加掩饰,要求你在尽忠职守的同时,还要努力保持女性的仪态。这真是令人为难的双重标准。玛拉茜有时并不介意这些。她喜欢裙装,喜欢漂亮的发型,也喜欢用谨慎的言辞去解决问题,而不用直接朝对方的脸上来一拳。对她来说,兼具女性和警察这两种身份再合适不过了。但那些男人在执行任务时,是否也会担心有没有适当地彰显出男子气概?
这些社会问题还是一个个处理吧,玛拉茜,她告诫自己,与亚拉戴尔并辔而行。但她还是打算去买几条生了铁锈的裤子。这么骑马真是冷啊。
“你骑得不赖嘛。”亚拉戴尔对她说道。在一开始的快马加鞭后,他们的骑速稍稍慢了下来。他在前面打头阵,带领他们经过一座横贯运河的桥梁,从第三八分区的中部前往第二八分区。
“我经常练习。”玛拉茜回答。
“现如今城里可不多见了。是爱好吗?”
“可以这么说。”玛拉茜脸红起来,回想起她对蛮苦之地、执法者和镕金术师杰克的那些少女幻想。当她的朋友们——或者说是熟人们——在生日当天收到新大衣时,她却盼着能收到蛮苦之地的外套和帽子作为生日礼物。
这当然是纯粹的无知罢了。她早已过了那个年纪。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亚拉戴尔问。
“我们能再骑慢点吗?”
他点头同意,让马匹保持着轻快的步子。玛拉茜打开搭在肩上的手袋,把那些信拿给亚拉戴尔看。她之前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迫切地想把它们交给另一个人,这样就无须独自扛起这些信件所代表的责任。
亚拉戴尔接了过去。“是什么?”他静静问道。“您还记不记得交代过,让我有机会到市长家里探查一下?”“我记得跟你说的是——当时说得很慎重——多加留意,中尉。”“我照做了,长官,而且也没闲着。以防漏掉什么重要情报。”“和谐啊,你找到了什么?”“这些信。”玛拉茜说,“是因内特跟城中贵族之间的往来信函,商讨如何谋求不正当利益或钻法规的空子。长官,信上还有他的亲笔批注,并且这些交易跟他在市长任期内发生的那些可疑事件完全吻合。在向您递送令状的途中我把信都看了一遍,确定他跟他弟弟一样腐败。”
亚拉戴尔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表现出愤怒。他沉默地向前骑行,手里捏着那些信,目不斜视。“长官?”玛拉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么做让我很为难,中尉。”“长官,我想让您为难的是市长,不是我。”“你拿到这些信的途径合法吗?”“那要看情况,”玛拉茜回答,“看法庭是否认为您有权对可疑行为调查取证,是否有正当理由委派我采取行动。”“换句话说,这些是你偷来的。”“是的,长官。”
亚拉戴尔把信件收了起来。
“这不代表我们就不应该保护他,长官。”玛拉茜辩驳道,“在法庭正式宣判他有罪之前,他仍然是这座城市的合法领导者。这里不是蛮苦之地,我们不能看谁不爽就开枪,事后再把这么做的缘由公布于众。”
“你之所以觉得需要指出这一点,”亚拉戴尔说道,“只说明你跟那位射币朋友相处的时间太多了,科尔姆斯。我不是在考虑逃避职责,只是在想所有那些人,还有他们的暴乱。而且他们是对的。他们正在遭受现有体系的抢劫。铁锈啊……我们本不该沦落到这一步。要是迷雾之子大人看见我们这样,会作何感想?”
“我怀疑,”玛拉茜说,“他会告诉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亚拉戴尔匆匆点了下头,但却没再多说什么。玛拉茜用腿踢了马腹一脚,让马小跑起来,总长领主也跟着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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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对传统的沿袭,今日的重生之野仍然保持着和谐初创人类时的原貌。尽管大部分周边区域都被纳入到了城市版图中来,但这处绿草如茵,丘陵绵延的中心圈却仿佛成了纪念那久远年代的丰碑。
瓦克斯沿着柔韧的地面大步前行,狗尾草拂动着迷雾外套的衣摆。说这个地方的传统丝毫未改,简直是自欺欺人。当初微风和哈姆德来这里时,当地的草也没有修剪得如此整齐,鲜花也没长得这么横平竖直。那些整日把传统挂在嘴上的人,难道都对那些长凳和小径视而不见?还有那些建筑物?和谐当年在草地上肯定没有建造厕所来供游人方便。
在那座最高山丘的山顶正中心,坐落着半博物馆半陵墓式的建筑物,末代帝王与升华战士的墓穴就在那里。他们巨大的雕像高耸在山头上,俯瞰四野。瓦克斯靠近后,惊讶地发现那座低矮的建筑物上居然有灯,照亮下方的花草。门口守着两名警察。
“快走,别惹麻烦。”其中一人对着瓦克斯说道。瓦克斯没有理会,而是从迷雾里走出来,迈步上前,“是看守者喊你们来帮忙的?”
两名警察端详着他,然后极不情愿地敬了个礼。虽然这两人身上戴着第一八分区的警徽,但看来也早已听闻他的大名。那个分区他很少造访,可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会身穿迷雾外套,腿上插着霰弹枪在夜间游荡?
“他们担心有人打劫。”一名警察回答,这是个矮胖的家伙,嘴边围着半圈胡须,“呃,长官。”“明智的决定。”瓦克斯说着从他们身旁走过,往陵墓里走。“呃,长官?”一名警察喊道,“他们说过不能让……长官?”
瓦克斯把门关上,外面两名警察还在为该不该放他进去而争执不下。他环视空旷的门厅,墙上画着创始者们的壁画。哈姆德,迷雾之子大人,真理夫人,瓦克斯自己的祖先埃德家德·拉德利安。壁画上的他身材魁梧,志得意满地端着一杯酒。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会让瓦克斯见面就想抡拳头的那种人。是那种必定犯下过某种罪孽的人。
瓦克斯并没有把目光投向灰烬世界的各种古遗物,也没有进入升华战士和她丈夫安眠的内室,而是举起枪,旋转弹筒,向他们致敬。这是蛮苦之地对已故者表达尊敬的传统。
“这是什么情况?”一位睡眼蒙眬的女人从附近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那显然是间给管理者准备的小屋子,“任何人都禁止入内!”“例行检查。”瓦克斯回答,从她身边大步走过,甚至没看她一眼。“例行?大半夜的例行?”“你申请了治安介入。”瓦克斯说,“依照规则,当你要求警方派卫兵来驻守时,我们必须进行检查,以确保这里没有违禁品。”“违禁品?”那女人问道,“这里可是创始者陵墓啊!”“职责所在。”瓦克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外面跟我的上级理论。”
女人气冲冲地快步朝门外走去,瓦克斯则走进一间既没有摆放古遗物也没有瓷片点缀的小房间。地面上只有一个洞。
洞边设有栅栏,以防好奇的孩子们失足跌进去。边上还有个梯子,但瓦克斯掷出一枚弹壳,纵身跳入,自由下落了一小段距离之后才开始减缓速度,落在洞底那漆黑光滑的石质地面上。
洞顶悬着几盏灯,像是一滴滴糖浆。他钢推旁边的开关,让灯光照遍这个巨大的洞穴。他小时候曾经来过这里,每位导师都会带学生来这里参观,这种做法在公立学校里也很常见。但如今再回到这里,孤身一人站在这个洞顶低矮的宽敞空间里,感觉却大不相同。不用担心被喧哗的游览者破坏心情,或是驱散对往昔的怀想。他能清楚地听见河水在远处流淌。随着水流经年累月的侵袭,一部分洞穴已被淹没,他只能依稀记起导师当年的解释,说为什么其他洞穴仍能保持干燥。
他走进洞内,试着想象在外面的世界濒临崩塌之际,蜷缩在这些洞穴中是什么感觉,不知接下来的短暂人生是否只能被困在黑暗中度过。他走过屋角,手指划过石墙。这里宽敞开阔,但侧面还有几间更小的球形内室。大多数都是博物馆的一部分,陈列着用金属写成的带有创始者箴言的瓷片。另一些则是关于重建世界的描述,以及和谐腕带和悲悼腕带的复刻品。
其中有一整间洞穴专门用来陈列《创始箴言录》,和谐的书作、传说、知识以及关于对灰烬世界结局的圣言记述。另一间洞穴里摆放着其他创始者的书卷,被不同的教派视作正典圣经——而另一些,例如《多克森之书》,则明显是赝品。瓦克斯曾经试着读过一次,相比之下反倒是版权页更为有趣。
他在一间纪念幸存者的洞穴里逗留了一会儿,里面有古往今来的各位艺术家为他写下的一百多种描述。末世时期的人们对他死后“魂灵再现”的神迹很是着迷,但和谐则认为那些是无面永生者弄出的玄虚。
回声驱使着瓦克斯向前走去。韦恩很可能又把那些可怜人耍得团团转,而不会直接说出他在做什么。当然,韦恩很可能已经让他们相信他就是统御主,然后安排他们准备晚餐。所以他还是别让韦恩的道德准则影响到自己太多。
瓦克斯数着那一间间专门用于展示每种金属的内室,直到找到天金的标识。在这个狭小的洞穴里陈列着与这种传奇金属有关的各类文献与传言。瓦克斯无暇细读,而是让目光跟随着镕金术展示出的蓝线。蓝线指向一面侧墙,他撬开一块装饰木片,推动底下的控制杆,眼前赫然出现一条通道,墙后别有洞天。
他钻了进去,从墙上摘下一盏老旧的油灯,转身把门关上,这才弯腰屈膝地走进漆黑的通道里,从枪带中取出几根火柴。就在他把火柴拿出来时,黑暗中响起低沉的声音。
“我一直在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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