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7 交战之后
此时二点过半，敌军已被尽数驱散。部队距营地八千多米，事不宜迟，即刻返回阿拉曼斯军营被指认为明智之举。空板车奉命从营地赶来以运送死伤的保皇党战士，外加些许叛党伤员。这些叛党承认，若其方得胜，获准投降免死的只会限于愿意加入改革者之人。尽管如此，他们仍得到了良好的照料，伤处得到了包扎。
——《讨伐叛党日志》，威廉·特赖恩
一颗火枪子弹粉碎了戴维·温盖特的肘关节。运气真糟。高一寸的话，虽然会打断他的骨头，却能痊愈得干干净净。我从外侧切开一个半圆形的口子，打开了关节，从中取出了打扁了的子弹和几块碎骨片，但软骨受损得很厉害，而肱二头肌腱则完全被切断了，我能看见肌腱一端闪着银白的亮光，深藏在暗红色的肌肉里面。
我咬着下嘴唇思考起来。如果保持现状，这条胳膊就永远残了，并且会残得相当严重。但如果我能重新接上那断裂的肌腱，并在关节囊中将骨端较好地归位，那他没准还能恢复一定的上肢功能。
我环视着营地，比比皆是的伤员、仪器和血迹斑斑的绷带让这儿变得像个急救站。感谢上帝，大部分伤员都还在动弹，即便他们只不过是在诅咒或呻吟。有一个人被伙伴们抬进来时就已经死了，此时他正安静地躺在树荫下，裹在自己的毯子里。
大部分人的伤情看着并不严重，但有两个被子弹穿膛射过，对这两人我除了为他们保暖之外就只有期待奇迹了。布丽安娜在周期性地安排轻伤人员服用蜂蜜水之余，每过几分钟会来查一下他俩有没有休克或高烧的迹象。还是让她忙点儿好，我心想。她确实一直没停过，虽然她苍白的脸攒紧着，就像我身后爬满树丛的牵牛花藤上的任何一朵，一整天的恐怖见闻让花儿都缩起了花瓣把自己紧紧关闭起来。
战斗刚刚结束时，我不得不做了一例腿部截肢手术。伤员来自默瑟兵团——他们的营地离我们很近，并且没有自己的医生——他被一块反弹回来的迫击炮弹片击中，弹片几乎打飞了他的一只脚，剩下断骨处小腿上的皮肉丝丝缕缕地挂在那儿。当那条下肢重重地跌在她脚边的泥地上时，我还以为她准会昏倒，她自己也这么以为，却神奇地站住了，在那儿扶持着病人——病人倒真的昏厥了，感谢天主的小小恩典——我趁机烧灼伤口为血管止血，并快速而无情地包扎起断肢。
詹米不在。他先前带着队伍回来过，用力抱了抱我，狠狠地吻了我一下，转而又同林赛兄弟一道去总督处交送犯人了——并打算顺道打听任何关于罗杰的消息。
詹米的归来让我解脱地打起了点精神，为罗杰的忧虑却像一个小小的重锤悬在我的胸骨之下。不过工作时我可以忘记那些。眼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而当前最现实的诊断与治疗则给了我一个绝好的机会以躲避想象的侵扰。
其余的事都不怎么紧迫。依然有人陆陆续续走进来，每一次布丽都会满眼期待地抬起头。这些人如有需要我的，布丽就会叫我。好吧，我决定了。既然有时间，我还是试试吧。不会有什么损失，除了温盖特先生再多遭一点罪而已，我自会问问他愿不愿意。
他脸色蜡白，大汗淋漓，不过还坐得直直的。他点头应允后，我把威士忌酒瓶递回他手中，他继而抬起好手把酒灌进了嘴里，仿佛那酒里有长生不老的灵药一般。我叫了个人来摁住他的胳膊让我工作，并迅速地在他的臂弯以上一点儿切开了个倒T字形开口，暴露出肱二头肌的下端，打开了手术部位。我用最长的一把手术钳开始探查起来，从断裂的肌腱中拨出几缕坚实的银白色纤维，尽可能向下拉伸，直到在其上找到适合穿刺之处，便开始准备缝合断点的精细作业。
然后，我便失去了同周遭的所有联系，一心专注到眼前的问题之中。我隐约意识到脚边有些什么在噼噼啪啪地往地上滴，不清楚是我手臂和脸上流下的汗水，是病人渗出的鲜血，还是两者皆有。原本可以有外科护士熟练的双手来帮我的，但既然没有，我也只能凑合着用自己的了。我倒是有根很好的缝合针，加上煮沸过的细丝线。针脚看起来细致而整齐，突兀的黑色锯齿牢牢固定在滑腻而湿亮的组织之上。像这样的体内缝合，我通常会使用羊肠线，因为它能逐渐融化并被身体吸收。然而，肌腱即便能愈合，也愈合得很慢，所以我不能冒险。丝线缝合的线脚则可以永久固定不动，我只希望缝线本身不会造成什么问题。
困难的部分既已完成，时光又重新启动了。总算可以向勇敢地挺了过来的戴维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了。当我告知他手术结束的时候，他虽咬紧着牙关，泪湿着面颊，还是点了点头，孱弱地努力一笑。我用稀释的酒精擦洗伤口时他尖声喊起来——他们都会这样，那些可怜的家伙没一个忍得住的——不过，转眼他又颤颤地瘫倒下来，我便同时缝合起手术切口，把所有的伤处包扎完毕。
这个倒不需要高超的技能，于是我有了闲心，渐渐注意到身后有人在谈论先前的战斗，言语间充满了对特赖恩总督的赞颂。
“那你瞧见了？”其中一人急切地问，“他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干了？”
“骗你我给开膛破肚，炸了当早饭吃！”他的同伴义正词严地说，“我亲眼所见的嘛！他骑马上去，到了离那群猪一百码远的地儿，面对面就下令让他们投降。有那么一分钟光景啥反应都没，就看见他们大眼瞪小眼地不知该谁开口，后来有人一嚷嚷，说不成，他们还就是不准备投降。这下总督是针尖儿对麦芒，他勒马抬起前蹄，高高举起了长剑，随后将剑向下一挥，大吼一声：‘朝他们开枪！’”
“他们就直接开枪啦？”
“不，我们没有。”另一个听似有点教养的声音答道，语气很是冷淡，“你能怪我们吗？参加民兵的四十先令赏金是一回事儿，但无情地射杀你认识的乡亲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我往对面一看，猜我看见谁了？我妻子的亲表兄，正冲我笑呢！你瞧，我也不是说那小子跟我或者我家人有多亲近，可你叫我怎么回家去告诉我家萨莉我才把她表兄米勒德打了个千疮百孔？”
“总强过米勒德表兄把你打个千疮百孔吧！”第一个声音答道，听得出他正咧嘴笑呢，第三个人接着大笑起来。
“说得倒不假，”他说，“可我们都没能等到那一步。总督他瞧见手下都在那儿犹豫，便急了，脸红得跟火鸡似的。他脚踩马镫高举起长剑，狠狠地瞪了我们一圈大吼起来：‘你们倒是打啊，该死的！不打他们就打我算了！’”
说话者相当热忱地再现着当时的场景，听众低声赞美着。
“你瞧那才叫军人！”一个声音说，一阵赞同的低语随之而来。
“所以我们就开枪了，”那说话者的话音里略带着点无奈，“一开打也没用多久。米勒德表兄一旦跑起来看着还真快，家伙让他跑得一干二净的。”
说到这儿大伙又哈哈地笑起来，我微笑着拍了拍戴维的肩，他也在听着，那段交谈颇合时宜地分散了他的注意。
“是没用多久，您说得是，”另一个人附和着，“我估摸着特赖恩这回是要确保他的胜局。听说他已经去战场了，送改革者头目上绞架呢。”
“他已经什么？”听到这个我猛一转身，手里还举着绷带。
那一小拨人抬头朝我眨巴起眼睛，很是惊奇。
“是的，夫人，”其中的一人说，尴尬地拉了拉帽檐，“利林顿兵团有人告诉我的，他正要去看热闹呢。”
“看热闹！”另一个人喃喃地重复道，在身上画了个十字。
“要是绞死了那个贵格派就可惜了，”又一个人沉着脸评论道，“老赫斯本德嘴上叫得凶，其实可不是个暴徒。詹姆斯·亨特和尼尼安·汉密尔顿也不是。”
“没准他会绞死米勒德表兄，”有人试探着说，一边咧嘴捅了捅身边的人，“那样就帮你干掉他了不是，你老婆要怪就怪总督去吧！”
这时大伙齐声笑了起来，不过声调还算缓和。我继续开始工作，使劲地集中注意力，好抹去想象里的画面，那幅此刻正发生在战场上的画面。
战争已经够糟糕了，即便是不可避免的战争，从特赖恩的视角，此举也许同样不可避免。作为一场战斗，此战历时甚短，伤亡也相对较小。在我看护之下只有二十左右的伤员，死亡仅见到一起。别处当然可能有更多，但从周遭的议论中能看出，这次溃败不是一场屠杀，民兵一方基本上对杀戮公民同胞没有兴趣，无论对方是不是自己的表亲。
这便意味着大部分改革者毫发无损地存活了下来。我猜总督可能觉得需要有什么严厉的举措来确立他的胜果，威慑后人，并一举掐灭那场危险的运动中隐隐燃烧已久的火芯。
听见一阵响动和一串马蹄声，我抬起眼睛——身旁的布丽浑身绷紧着猛一抬头——只见是詹米回来了，并肩骑在他身边的是默多·林赛。两人翻身下马，他遣走默多，嘱咐他照看好吉迪恩，随即向我走来。
见他脸上那副焦虑的模样我便知道他没有罗杰的消息。他瞧了我一眼，也得到了他自己想找的答案。他的肩膀沮丧地微微落下，随后又挺了挺，直了起来。
“我会去战场上找找，”他低声对我说，“我已经通过几个兵团传话出去了，他要是从任何一处给带回来，都会有人通知咱们的。”
“我跟你去。”布丽安娜已经扯下了脏脏的围裙，把它揉成一团。
詹米瞥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好吧，丫头，没问题。不过你等等——我去叫小乔希来帮帮你母亲。”
“我去——去备马去。”她手忙脚乱地没了平日里矫健的姿态，手里拿的水壶打翻在地，摸索了好多下她才捡了起来。我接过水壶，以防她再次把它打翻了，顺势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
她看看我，嘴角颤动着。我觉得她是想给我个微笑。
“他不会有事的，”她说，“我们会找到他的。”
“对，”我说着松开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们会的。”
望着她匆匆穿过林间空地，紧攥着的双手提着那长裙，我感到心头的秤杆上，衡量着恐惧的秤砣一松劲，像块大石头似的往我肚子里一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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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火枪子弹粉碎了戴维·温盖特的肘关节。运气真糟。高一寸的话，虽然会打断他的骨头，却能痊愈得干干净净。我从外侧切开一个半圆形的口子，打开了关节，从中取出了打扁了的子弹和几块碎骨片，但软骨受损得很厉害，而肱二头肌腱则完全被切断了，我能看见肌腱一端闪着银白的亮光，深藏在暗红色的肌肉里面。
我咬着下嘴唇思考起来。如果保持现状，这条胳膊就永远残了，并且会残得相当严重。但如果我能重新接上那断裂的肌腱，并在关节囊中将骨端较好地归位，那他没准还能恢复一定的上肢功能。
我环视着营地，比比皆是的伤员、仪器和血迹斑斑的绷带让这儿变得像个急救站。感谢上帝，大部分伤员都还在动弹，即便他们只不过是在诅咒或呻吟。有一个人被伙伴们抬进来时就已经死了，此时他正安静地躺在树荫下，裹在自己的毯子里。
大部分人的伤情看着并不严重，但有两个被子弹穿膛射过，对这两人我除了为他们保暖之外就只有期待奇迹了。布丽安娜在周期性地安排轻伤人员服用蜂蜜水之余，每过几分钟会来查一下他俩有没有休克或高烧的迹象。还是让她忙点儿好，我心想。她确实一直没停过，虽然她苍白的脸攒紧着，就像我身后爬满树丛的牵牛花藤上的任何一朵，一整天的恐怖见闻让花儿都缩起了花瓣把自己紧紧关闭起来。
战斗刚刚结束时，我不得不做了一例腿部截肢手术。伤员来自默瑟兵团——他们的营地离我们很近，并且没有自己的医生——他被一块反弹回来的迫击炮弹片击中，弹片几乎打飞了他的一只脚，剩下断骨处小腿上的皮肉丝丝缕缕地挂在那儿。当那条下肢重重地跌在她脚边的泥地上时，我还以为她准会昏倒，她自己也这么以为，却神奇地站住了，在那儿扶持着病人——病人倒真的昏厥了，感谢天主的小小恩典——我趁机烧灼伤口为血管止血，并快速而无情地包扎起断肢。
詹米不在。他先前带着队伍回来过，用力抱了抱我，狠狠地吻了我一下，转而又同林赛兄弟一道去总督处交送犯人了——并打算顺道打听任何关于罗杰的消息。
詹米的归来让我解脱地打起了点精神，为罗杰的忧虑却像一个小小的重锤悬在我的胸骨之下。不过工作时我可以忘记那些。眼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而当前最现实的诊断与治疗则给了我一个绝好的机会以躲避想象的侵扰。
其余的事都不怎么紧迫。依然有人陆陆续续走进来，每一次布丽都会满眼期待地抬起头。这些人如有需要我的，布丽就会叫我。好吧，我决定了。既然有时间，我还是试试吧。不会有什么损失，除了温盖特先生再多遭一点罪而已，我自会问问他愿不愿意。
他脸色蜡白，大汗淋漓，不过还坐得直直的。他点头应允后，我把威士忌酒瓶递回他手中，他继而抬起好手把酒灌进了嘴里，仿佛那酒里有长生不老的灵药一般。我叫了个人来摁住他的胳膊让我工作，并迅速地在他的臂弯以上一点儿切开了个倒T字形开口，暴露出肱二头肌的下端，打开了手术部位。我用最长的一把手术钳开始探查起来，从断裂的肌腱中拨出几缕坚实的银白色纤维，尽可能向下拉伸，直到在其上找到适合穿刺之处，便开始准备缝合断点的精细作业。
然后，我便失去了同周遭的所有联系，一心专注到眼前的问题之中。我隐约意识到脚边有些什么在噼噼啪啪地往地上滴，不清楚是我手臂和脸上流下的汗水，是病人渗出的鲜血，还是两者皆有。原本可以有外科护士熟练的双手来帮我的，但既然没有，我也只能凑合着用自己的了。我倒是有根很好的缝合针，加上煮沸过的细丝线。针脚看起来细致而整齐，突兀的黑色锯齿牢牢固定在滑腻而湿亮的组织之上。像这样的体内缝合，我通常会使用羊肠线，因为它能逐渐融化并被身体吸收。然而，肌腱即便能愈合，也愈合得很慢，所以我不能冒险。丝线缝合的线脚则可以永久固定不动，我只希望缝线本身不会造成什么问题。
困难的部分既已完成，时光又重新启动了。总算可以向勇敢地挺了过来的戴维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了。当我告知他手术结束的时候，他虽咬紧着牙关，泪湿着面颊，还是点了点头，孱弱地努力一笑。我用稀释的酒精擦洗伤口时他尖声喊起来——他们都会这样，那些可怜的家伙没一个忍得住的——不过，转眼他又颤颤地瘫倒下来，我便同时缝合起手术切口，把所有的伤处包扎完毕。
这个倒不需要高超的技能，于是我有了闲心，渐渐注意到身后有人在谈论先前的战斗，言语间充满了对特赖恩总督的赞颂。
“那你瞧见了？”其中一人急切地问，“他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干了？”
“骗你我给开膛破肚，炸了当早饭吃！”他的同伴义正词严地说，“我亲眼所见的嘛！他骑马上去，到了离那群猪一百码远的地儿，面对面就下令让他们投降。有那么一分钟光景啥反应都没，就看见他们大眼瞪小眼地不知该谁开口，后来有人一嚷嚷，说不成，他们还就是不准备投降。这下总督是针尖儿对麦芒，他勒马抬起前蹄，高高举起了长剑，随后将剑向下一挥，大吼一声：‘朝他们开枪！’”
“他们就直接开枪啦？”
“不，我们没有。”另一个听似有点教养的声音答道，语气很是冷淡，“你能怪我们吗？参加民兵的四十先令赏金是一回事儿，但无情地射杀你认识的乡亲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我往对面一看，猜我看见谁了？我妻子的亲表兄，正冲我笑呢！你瞧，我也不是说那小子跟我或者我家人有多亲近，可你叫我怎么回家去告诉我家萨莉我才把她表兄米勒德打了个千疮百孔？”
“总强过米勒德表兄把你打个千疮百孔吧！”第一个声音答道，听得出他正咧嘴笑呢，第三个人接着大笑起来。
“说得倒不假，”他说，“可我们都没能等到那一步。总督他瞧见手下都在那儿犹豫，便急了，脸红得跟火鸡似的。他脚踩马镫高举起长剑，狠狠地瞪了我们一圈大吼起来：‘你们倒是打啊，该死的！不打他们就打我算了！’”
说话者相当热忱地再现着当时的场景，听众低声赞美着。
“你瞧那才叫军人！”一个声音说，一阵赞同的低语随之而来。
“所以我们就开枪了，”那说话者的话音里略带着点无奈，“一开打也没用多久。米勒德表兄一旦跑起来看着还真快，家伙让他跑得一干二净的。”
说到这儿大伙又哈哈地笑起来，我微笑着拍了拍戴维的肩，他也在听着，那段交谈颇合时宜地分散了他的注意。
“是没用多久，您说得是，”另一个人附和着，“我估摸着特赖恩这回是要确保他的胜局。听说他已经去战场了，送改革者头目上绞架呢。”
“他已经什么？”听到这个我猛一转身，手里还举着绷带。
那一小拨人抬头朝我眨巴起眼睛，很是惊奇。
“是的，夫人，”其中的一人说，尴尬地拉了拉帽檐，“利林顿兵团有人告诉我的，他正要去看热闹呢。”
“看热闹！”另一个人喃喃地重复道，在身上画了个十字。
“要是绞死了那个贵格派就可惜了，”又一个人沉着脸评论道，“老赫斯本德嘴上叫得凶，其实可不是个暴徒。詹姆斯·亨特和尼尼安·汉密尔顿也不是。”
“没准他会绞死米勒德表兄，”有人试探着说，一边咧嘴捅了捅身边的人，“那样就帮你干掉他了不是，你老婆要怪就怪总督去吧！”
这时大伙齐声笑了起来，不过声调还算缓和。我继续开始工作，使劲地集中注意力，好抹去想象里的画面，那幅此刻正发生在战场上的画面。
战争已经够糟糕了，即便是不可避免的战争，从特赖恩的视角，此举也许同样不可避免。作为一场战斗，此战历时甚短，伤亡也相对较小。在我看护之下只有二十左右的伤员，死亡仅见到一起。别处当然可能有更多，但从周遭的议论中能看出，这次溃败不是一场屠杀，民兵一方基本上对杀戮公民同胞没有兴趣，无论对方是不是自己的表亲。
这便意味着大部分改革者毫发无损地存活了下来。我猜总督可能觉得需要有什么严厉的举措来确立他的胜果，威慑后人，并一举掐灭那场危险的运动中隐隐燃烧已久的火芯。
听见一阵响动和一串马蹄声，我抬起眼睛——身旁的布丽浑身绷紧着猛一抬头——只见是詹米回来了，并肩骑在他身边的是默多·林赛。两人翻身下马，他遣走默多，嘱咐他照看好吉迪恩，随即向我走来。
见他脸上那副焦虑的模样我便知道他没有罗杰的消息。他瞧了我一眼，也得到了他自己想找的答案。他的肩膀沮丧地微微落下，随后又挺了挺，直了起来。
“我会去战场上找找，”他低声对我说，“我已经通过几个兵团传话出去了，他要是从任何一处给带回来，都会有人通知咱们的。”
“我跟你去。”布丽安娜已经扯下了脏脏的围裙，把它揉成一团。
詹米瞥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好吧，丫头，没问题。不过你等等——我去叫小乔希来帮帮你母亲。”
“我去——去备马去。”她手忙脚乱地没了平日里矫健的姿态，手里拿的水壶打翻在地，摸索了好多下她才捡了起来。我接过水壶，以防她再次把它打翻了，顺势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
她看看我，嘴角颤动着。我觉得她是想给我个微笑。
“他不会有事的，”她说，“我们会找到他的。”
“对，”我说着松开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们会的。”
望着她匆匆穿过林间空地，紧攥着的双手提着那长裙，我感到心头的秤杆上，衡量着恐惧的秤砣一松劲，像块大石头似的往我肚子里一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