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1 微弱的火星
“克莱尔夫人？”
那是罗宾·麦吉利夫雷盘旋在帐篷进口，粗硬的黑发像瓶刷一样根根竖起。他看着活像个疲惫的浣熊，眼圈边的汗迹和烟尘擦得挺干净，其他地方还都黑黑的，满是战火的灰垢。
一看见他，克莱尔立马站起身。
“来了。”没等布丽安娜开口，她已经站着拿好了医药箱，开始往门口走去。
“妈妈！”虽然仅仅是一声耳语，但那惊慌失措的音调足以把克莱尔又拉了回来，好像她踏上了个转盘似的。她琥珀色的眼睛紧盯了布丽安娜的脸看了片刻，闪回罗杰，随后又回到女儿身上。
“观察他的呼吸，”她说，“保持管子通畅。如果他足够清醒，给他喝点蜂蜜水，他要能吞咽一点儿的话。还有，记得保持身体接触。他不能转头看你，但他需要知道你在。”
“可是——”布丽安娜僵在那儿，口干舌燥地说不出话来。别走！她想哭喊出来。别抛下我！我无法维持他的生命，我都不知道该干吗！
“他们需要我。”克莱尔非常温柔地说道。她转过身，裙摆沙沙地响着，朝等得不耐烦了的罗宾走去，随后消失在夕阳之中。
“我就不需要了吗？”布丽安娜的嘴唇动了动，但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说出声来。没有区别。克莱尔已经走了，留下她独自一人。
她有点头晕，并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接着她开始呼气，吸气，缓缓地做起深呼吸。恐惧是条毒蛇，盘绕上她的脊柱，穿过她的头脑，准备将尖牙直戳她的心脏。她咬着牙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用意念捏起蛇头，将那扭动的毒蛇塞进一个篮子，啪地关上了盖子。恐慌到此为止吧。
如果有任何即刻的危险，她母亲是不会走的，她坚决地告诉自己，同样，如果还有别的医学措施可以采取，她也不会走。所以，那些都没有。那有什么事是她自己可以做的呢？她做了个深呼吸，深到以至于胸衣的骨子都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触摸他。同他说话。让他知道你在他身边。那是克莱尔在刚做完即兴气管切开术后乱糟糟的程序中说的，说得很急切，却好像又有点心不在焉。
布丽安娜重新转向罗杰，徒劳地寻找一个安全的、让她可以触摸的地方。他的双手肿得像一副充了气的手套，满是紫红的瘀痕，折断的手指近乎黑色，手腕处的血肉里有绳索的印迹深陷其中，她犯着恶心断定自己看见了白骨。这一切仿佛很不真实，像恐怖剧里拙劣的装扮。
然而，再怎么怪诞都好过他的脸。那张脸上是一样的瘀痕和浮肿，下颚底下还围着一圈阴森恐怖的吸血水蛭。脸上的变形倒比较微妙，更像一个凶险的陌生人乔装扮成了罗杰。
他的手上也铺张地点缀着许多水蛭。所有能找到的水蛭一定都用在他身上了，她心想。当时，克莱尔先派乔叔亚跑去问其他医师要来了他们的储备，随后再让他和芬德利两兄弟赶忙踏着水冲下河岸，去捉来了更多。
观察他的呼吸。这点她倒可以做到。她坐下来，尽可能轻手轻脚，隐约想要避免吵醒他。她把一只手轻放到他心口上，觉出他的暖意便十分解脱地长叹了一声。感到她的气息呼在他脸上，他稍一皱眉，随即又放松下来。
罗杰的呼吸浅得很，于是她挪开了手，担心她的手掌没准会压制他胸口的起伏。他倒确实是在呼吸，她听得见空气通过他喉头的管子时细微的啸叫。克莱尔征用了卡斯韦尔先生那支英国进口的烟斗，毫不留情地拆下了那根琥珀导管。匆匆用酒精洗了洗，那管子还是染着烟草的颜色，但似乎倒挺管用。
罗杰的右手断了两根手指，所有的指甲都抓得鲜血淋漓，不是扯裂了就是不见了。他该是多么拼命地在为生存奋斗，眼看着这一证据她自己的喉头又一紧。此时他的状况如此岌岌可危，她简直不忍去碰他，似乎只要一惊他便会越过生死之间的无形边界。然而，她也能理解母亲的意思，或许同样的一碰又反而会把他留住，会阻止迷失在黑暗之中的他失足跨过那同一条边界。
她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大腿，盖着他下半身的毯子底下，那长长的弧线形肌肉坚实得令她很安慰。他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抽紧了一下，又放松开来。就那么诡异的一瞬间，她突然琢磨着要不要伸手去捂住他的生殖器。
“那样他准就知道是我在这儿。”她喃喃自语道，吞下一口歇斯底里的想笑的欲望。他的腿应声一颤。
“你能听见我吗？”她俯上前，轻声地问，“我在这儿，罗杰。是我——布丽。别担心，你不是一个人。”
她自己的声音听着很古怪。太响了，显得生硬而笨拙。
“别着急，我亲爱的，”她讲起盖尔语，放松了那么一点儿，“安静睡吧，我就在这儿。”
不知为什么，盖尔语让一切似乎容易了些，它的正式性像一堵薄薄的堤坝，抵挡住了许多强烈的情感，那些万一一放手就可能将她吞没的强烈情感。爱、恐惧和愤怒，交汇在一起变得如此强烈，她的手都开始为之颤抖。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乳房肿胀得厉害，生疼地充溢着乳汁。已经有好几个小时都完全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更不用说花时间疏解压力了。就这么想着，她的乳头刺痛起来，她咬咬牙，听任那小股的乳汁掺杂着汗水泄漏进胸衣里。她渴望地靠向罗杰，突然想喂他喝奶，想把他揽在胸前让生命从自己体内汩汩流进他口中。
触摸他。她又忘了这个。这时她开始抚摸起他的胳膊，轻轻地捏着他的上臂，希望这点干扰能够让他无心注意身上的痛处。
他看似觉察到了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一只眼睛睁开了那么一点儿，就在那眼眸深处，她看见一丝知觉闪现，觉得他认出了自己。
“你看着像个男的美杜莎。”她说，这是她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一条黑色的眉毛即刻挑了起来。
“那些血吸虫啊，”她碰了一下他脖子上的一条，那快吸饱了的虫子迟缓地缩起身子，“一脸的蛇头胡须。你感觉得到吗？它们弄疼你没？”她问完了才想起她母亲说的那些。他倒是动了动嘴唇，明显很费劲地道出了一个无声的“不”字。
“别说话。”她有点窘迫地扫了一眼另一张床，但那床上的伤员安静地闭着眼睛。一转身，她弯下腰迅速地吻了一下罗杰，唇上极细微的一触而已。他的嘴抽动了下，她认定那是微笑的意思。
她想要朝他大喊一声。这都怎么回事？见鬼你都干了什么？可他无法回答。
一时间，怒火向她席卷而来。考虑到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她没有叫喊，只是俯身抓紧了他的肩膀——那里似乎算是未受损伤的一处了——继而向他耳中低声呵斥道：“你到底是怎么搞的，看在上帝的分上？”
他的双眼慢慢地转向她，集中到她的脸上。他先是微微一咧嘴，令她全然不解，接着，她手掌之下的肩膀开始震颤起来。她彻底困惑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最后才意识到他居然在笑。哈哈大笑！
他喉咙口的管子晃动着发出轻微的哮鸣声，这可超越了她忍耐的限度，于是她双手紧按住生疼的胸口，站了起来。
“我马上回来，”她说，“该死的，你可哪儿都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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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罗宾·麦吉利夫雷盘旋在帐篷进口，粗硬的黑发像瓶刷一样根根竖起。他看着活像个疲惫的浣熊，眼圈边的汗迹和烟尘擦得挺干净，其他地方还都黑黑的，满是战火的灰垢。
一看见他，克莱尔立马站起身。
“来了。”没等布丽安娜开口，她已经站着拿好了医药箱，开始往门口走去。
“妈妈！”虽然仅仅是一声耳语，但那惊慌失措的音调足以把克莱尔又拉了回来，好像她踏上了个转盘似的。她琥珀色的眼睛紧盯了布丽安娜的脸看了片刻，闪回罗杰，随后又回到女儿身上。
“观察他的呼吸，”她说，“保持管子通畅。如果他足够清醒，给他喝点蜂蜜水，他要能吞咽一点儿的话。还有，记得保持身体接触。他不能转头看你，但他需要知道你在。”
“可是——”布丽安娜僵在那儿，口干舌燥地说不出话来。别走！她想哭喊出来。别抛下我！我无法维持他的生命，我都不知道该干吗！
“他们需要我。”克莱尔非常温柔地说道。她转过身，裙摆沙沙地响着，朝等得不耐烦了的罗宾走去，随后消失在夕阳之中。
“我就不需要了吗？”布丽安娜的嘴唇动了动，但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说出声来。没有区别。克莱尔已经走了，留下她独自一人。
她有点头晕，并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接着她开始呼气，吸气，缓缓地做起深呼吸。恐惧是条毒蛇，盘绕上她的脊柱，穿过她的头脑，准备将尖牙直戳她的心脏。她咬着牙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用意念捏起蛇头，将那扭动的毒蛇塞进一个篮子，啪地关上了盖子。恐慌到此为止吧。
如果有任何即刻的危险，她母亲是不会走的，她坚决地告诉自己，同样，如果还有别的医学措施可以采取，她也不会走。所以，那些都没有。那有什么事是她自己可以做的呢？她做了个深呼吸，深到以至于胸衣的骨子都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触摸他。同他说话。让他知道你在他身边。那是克莱尔在刚做完即兴气管切开术后乱糟糟的程序中说的，说得很急切，却好像又有点心不在焉。
布丽安娜重新转向罗杰，徒劳地寻找一个安全的、让她可以触摸的地方。他的双手肿得像一副充了气的手套，满是紫红的瘀痕，折断的手指近乎黑色，手腕处的血肉里有绳索的印迹深陷其中，她犯着恶心断定自己看见了白骨。这一切仿佛很不真实，像恐怖剧里拙劣的装扮。
然而，再怎么怪诞都好过他的脸。那张脸上是一样的瘀痕和浮肿，下颚底下还围着一圈阴森恐怖的吸血水蛭。脸上的变形倒比较微妙，更像一个凶险的陌生人乔装扮成了罗杰。
他的手上也铺张地点缀着许多水蛭。所有能找到的水蛭一定都用在他身上了，她心想。当时，克莱尔先派乔叔亚跑去问其他医师要来了他们的储备，随后再让他和芬德利两兄弟赶忙踏着水冲下河岸，去捉来了更多。
观察他的呼吸。这点她倒可以做到。她坐下来，尽可能轻手轻脚，隐约想要避免吵醒他。她把一只手轻放到他心口上，觉出他的暖意便十分解脱地长叹了一声。感到她的气息呼在他脸上，他稍一皱眉，随即又放松下来。
罗杰的呼吸浅得很，于是她挪开了手，担心她的手掌没准会压制他胸口的起伏。他倒确实是在呼吸，她听得见空气通过他喉头的管子时细微的啸叫。克莱尔征用了卡斯韦尔先生那支英国进口的烟斗，毫不留情地拆下了那根琥珀导管。匆匆用酒精洗了洗，那管子还是染着烟草的颜色，但似乎倒挺管用。
罗杰的右手断了两根手指，所有的指甲都抓得鲜血淋漓，不是扯裂了就是不见了。他该是多么拼命地在为生存奋斗，眼看着这一证据她自己的喉头又一紧。此时他的状况如此岌岌可危，她简直不忍去碰他，似乎只要一惊他便会越过生死之间的无形边界。然而，她也能理解母亲的意思，或许同样的一碰又反而会把他留住，会阻止迷失在黑暗之中的他失足跨过那同一条边界。
她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大腿，盖着他下半身的毯子底下，那长长的弧线形肌肉坚实得令她很安慰。他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抽紧了一下，又放松开来。就那么诡异的一瞬间，她突然琢磨着要不要伸手去捂住他的生殖器。
“那样他准就知道是我在这儿。”她喃喃自语道，吞下一口歇斯底里的想笑的欲望。他的腿应声一颤。
“你能听见我吗？”她俯上前，轻声地问，“我在这儿，罗杰。是我——布丽。别担心，你不是一个人。”
她自己的声音听着很古怪。太响了，显得生硬而笨拙。
“别着急，我亲爱的，”她讲起盖尔语，放松了那么一点儿，“安静睡吧，我就在这儿。”
不知为什么，盖尔语让一切似乎容易了些，它的正式性像一堵薄薄的堤坝，抵挡住了许多强烈的情感，那些万一一放手就可能将她吞没的强烈情感。爱、恐惧和愤怒，交汇在一起变得如此强烈，她的手都开始为之颤抖。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乳房肿胀得厉害，生疼地充溢着乳汁。已经有好几个小时都完全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更不用说花时间疏解压力了。就这么想着，她的乳头刺痛起来，她咬咬牙，听任那小股的乳汁掺杂着汗水泄漏进胸衣里。她渴望地靠向罗杰，突然想喂他喝奶，想把他揽在胸前让生命从自己体内汩汩流进他口中。
触摸他。她又忘了这个。这时她开始抚摸起他的胳膊，轻轻地捏着他的上臂，希望这点干扰能够让他无心注意身上的痛处。
他看似觉察到了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一只眼睛睁开了那么一点儿，就在那眼眸深处，她看见一丝知觉闪现，觉得他认出了自己。
“你看着像个男的美杜莎。”她说，这是她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一条黑色的眉毛即刻挑了起来。
“那些血吸虫啊，”她碰了一下他脖子上的一条，那快吸饱了的虫子迟缓地缩起身子，“一脸的蛇头胡须。你感觉得到吗？它们弄疼你没？”她问完了才想起她母亲说的那些。他倒是动了动嘴唇，明显很费劲地道出了一个无声的“不”字。
“别说话。”她有点窘迫地扫了一眼另一张床，但那床上的伤员安静地闭着眼睛。一转身，她弯下腰迅速地吻了一下罗杰，唇上极细微的一触而已。他的嘴抽动了下，她认定那是微笑的意思。
她想要朝他大喊一声。这都怎么回事？见鬼你都干了什么？可他无法回答。
一时间，怒火向她席卷而来。考虑到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她没有叫喊，只是俯身抓紧了他的肩膀——那里似乎算是未受损伤的一处了——继而向他耳中低声呵斥道：“你到底是怎么搞的，看在上帝的分上？”
他的双眼慢慢地转向她，集中到她的脸上。他先是微微一咧嘴，令她全然不解，接着，她手掌之下的肩膀开始震颤起来。她彻底困惑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最后才意识到他居然在笑。哈哈大笑！
他喉咙口的管子晃动着发出轻微的哮鸣声，这可超越了她忍耐的限度，于是她双手紧按住生疼的胸口，站了起来。
“我马上回来，”她说，“该死的，你可哪儿都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