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深空航行.坠落中
灭看着三名精灵双手不停地交替,健瘦有力的双腿夹紧脚踝和膝盖,攀爬过钩爪所固定住的绳索。在他们的底下空无一物可遮蔽承接,而在下方远处则是黑暗畏惧、永不止息的暴风云团。但精灵战士个个都是攀索登船的专家,完全没有暂停或低头往下看。他们爬上这艘小型龙船,翻身越过栏杆,轻盈地站在甲板上。
小王子从来没见过精灵,他认真地注视着他们,可是他们却完全漠视他的存在。精灵大约跟一般的人类同样高,但是他们削瘦的身材让他们看起来更高一些。他们的五官细致漂亮,但是却有种冰冷坚硬的感觉,好像他们是用大理石雕出来的。他们的平衡感非常好,走在倾斜的船上就如同平地一般。他们的皮肤是深棕色的,头发和眉毛都是白色,在阳光下微微闪着银光。他们所穿的背心和短裙看起来像是由精致的织锦所缝制而成,彩绘装饰着花鸟虫兽等鲜艳的图案。人类经常喜欢嘲笑精灵所穿的五彩衣服,但旋即后悔,发现它实际上就是精灵的护甲。精灵巫师能够施法将普通丝绸变得像钢铁一样坚硬结实。
其中一位精灵看起来像是领导者,挥手示意另外两位精灵开始搜查船只。其中一个奔向船边,探头察看双翼,或许是在评估这艘船为什么会失去控制;另一个跑向船尾。这三位精灵都带有武器,但他们并没有把武器拿在手上。毕竟,他们所登上的是自己同胞所造的船。
见到手下都就位完毕了,精灵队长终于纡尊降贵注意到这孩子。
「这个人类小鬼在我们的飞船上做什么?」队长以他的鹰勾鼻瞪视小男孩,「这艘船的船长在哪里?」
他的人类语言说得不错,只是他歪着嘴角的模样好像是在表示这种话的味道很糟糕,他很乐意赶紧将它们吐出去。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如音乐一般;他的语调傲慢跋扈,目中无人。灭很愤怒,但他晓得该如何隐藏愤怒。
「我是佛克兰群岛与乌兰迪亚的皇室王储。史堤芬国王是我父亲。」灭认为这样开始最好,至少先说服这些精灵,他是个重要的人。然后他再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他是真的非常重要——远超过他们想象的重要。
精灵队长的注意力大半都在他手下身上,漫不经意地看着灭。「所以,我的族人抓到了一个人类王子,是这样吗?真不知道他们抓你要干什么。」
「一个邪恶的人抓走了我。」灭说,泪水立刻淌下他脸颊。「他打算要杀死我。但是你们拯救了我!你们将成为英雄。带我去见你们的国王,让我能向他表达我的谢意。这或许将是我们两族之间的和平契机。」
检查飞船翅膀的那位精灵走了回来,正准备向长官报告。听见这孩子的演说,他向他的队长望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灭猛吸一口气。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被人嘲笑过!这是怎么回事?魅惑魔法应该会有用才对。他很确定特莱恩并没有把法术破解掉。但为什么他的魅惑魔法对精灵们无效?
这时灭看见了护身符。挂在精灵们的颈子上,这些护身符是精灵巫师所制作出来,以保护他们族人免于人类战斗魔法的攻击。灭并不晓得这种事情,但是他本能地认得这类的抗魔护身符,知道它们正保护精灵不受他魅惑魔法的影响。
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精灵队长便一把抓住他,把他像一袋垃圾似的抛过空中。他被另外一名精灵接住,他们苗条的身材隐瞒了他们惊人的力气。精灵队长随口下了命令,于是那位精灵伸长手臂像提起臭鼬似的抓住灭,走到飞船的栏杆边。灭虽然听不懂精灵语,但他看得出精灵队长所比的手势。
他要被丢出船外。
灭想要尖叫,但恐惧却卡住了他的呼吸。他用力扭动、挣扎,但抓住他衣领的那个精灵似乎对这孩子想要挣脱的疯狂努力感到十分有趣。灭拥有魔法力量,但是他不是在他父亲的家中长大的,所以并没有受过训练。他可以感觉到魔法就像肾上腺素一样在他全身流窜,但他却不晓得该如何让它发挥出来。
但是有个人可以告诉他。
灭抓住胸口的羽毛护符。「爸爸!」
「他救不了你了。」精灵笑道。
「爸爸!」灭再次大喊。
「我说得没错,」精灵队长对他的同僚说:「这船上还有别人——这小鬼的父亲。去,去把他给找出来。」他转头对从船尾返回的第三名精灵说。
「动手,把这小杂种给扔了。」队长下令。
抓住灭的第二位精灵把他提过栏杆,然后松手放开。
灭翻滚坠落空中。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发出恐惧的吶喊,但这时却有道声音命令他立刻闭上嘴巴。这声音就跟以往一样,是直接传入他心中的声音,是只有他才能听得到的声音。
「你有能力拯救你自己,灭。但是你必须先征服恐惧。」
灭正快速地往下坠落,看见底下飘浮着精灵龙船的残骸,更底下是大漩涡的黑色云团,灭已被吓得全身僵硬。
「爸爸,我……我办不到。」他哀求道。
「如果你办不到,那你就会死。这样也好,因为我不需要一个懦夫儿子。」
在灭短暂的生命里,他一直不断地努力取悦这个透过羽毛护符和他说话的人,这位他真正的父亲。赢得这位法力强大的巫师的赞美是他最重视的愿望。
「闭上眼睛。」魔邪下令道。
灭依照吩咐。
「现在你要开始运用魔法,想象你自己比空气还要轻。你的身体不是固体的血肉之躯,而是空气,是飘浮的。你的骨头是中空的,就像飞鸟一样。」
王子有点想笑,但是内心某道声音告诉他:要是他这么做的话,他将永远无法控制魔法,将会坠落而亡。他忍住想要疯狂大笑的冲动,努力照他父亲的指示去做。听起来似乎很荒谬。他的眼睛不肯乖乖闭上,而是在寻找飘浮的船体残骸以供抓住等待救援。狂风刮得他泪水直流,使他无法看清楚。他的喉咙开始忍不住哽咽。
「灭!」魔邪的声音像鞭子一样甩过这孩子的心中。
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紧紧地闭上眼睛,然后开始想象自己是只鸟。
一开始相当地困难,感觉似乎太不可能。但几个世代的巫师之血再加上他的天赋与智慧,使得他的心绪逐渐沉静下来。其诀窍在于排除现实,说服自己的内心相信身体并非六十多石重,而是没有重量,或是比没有重量还要轻。这个技巧大多数年轻巫师都得花上数年才练得成,但灭却得在几秒内就学会。母鸟会将幼鸟抛出巢外以教导牠们飞行,灭现在学习魔法的过程也类似如此。震惊与恐惧刺激了他的天赋本能,开始接管运作,拯救他的性命。
我的躯体是轻飘飘的云;我的血液是细绵绵的雾;我的骨头是中空的,里面充满空气。
一股异样的颤动传遍小王子全身,好像魔法正开始将他变成一团云,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随着这种感觉愈来愈真实,他对他所编织的幻象也愈来愈有信心,而魔法的力量也相对地愈来愈强大。灭张开眼睛,高兴地见到自己已经不再往下掉了。他变得比雪花还轻盈,他正飘浮在空中。
「我办到了!我成功了!」他高兴地大笑,两只手像鸟一样拍动。
「专心!」魔邪斥责道:「这不是游戏!再不专心法术就会失效!」
灭立刻认真起来。他父亲的话虽然充满威严,但更令他害怕的是,他突然又觉得身体变重了。他毅然地专注信念,让自己飘浮在白云之间。
「爸爸,我现在该怎么做?」灭问,语气已收敛许多。
「留在原处。精灵将会来救你。」
「可是他们刚还要杀掉我!」
「没错。但是现在他们将见识到你拥有魔力,他们会带你去见他们的巫师。你将可以进入他们的宫廷。也许你应该在那边多待点时间,然后再回到我身边。说不定可以收集到有用的情报。」
灭抬头往上望,想要看清楚船上发生什么事。可是从他这个角度却只能看到船体的底部和张开一半的翅膀;但是龙船依旧在缓缓地往下降。
灭放松心情,飘浮在空中,等候飞船降落到他目前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