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新希望之城.高空界
在密法巫师与迅银龙的带领之下,卡法修恩号穿过了环绕高空界的魔法护罩。船上所有的人,不论是精灵、人类还是盖格人,全都把脸贴上了舷窗,睁大眼睛观赏四周的奇观。无可比拟的美景让他们看得眼花撩乱,难以形容的壮丽让他们大受震惊,而且每个人都不安地想到,能造出这些奇观的会是多么强大的生物。不出几秒的时间,他们便离开了冰雪封寒的白色世界,进入了温暖的阳光绿地,七色虹彩的闪亮天空。
精灵纷纷脱下了抵御酷寒的毛皮大衣,胡夫把火盆里的木炭倒到锅炉燃烧室。船身的结冰开始融化,冰水沿着船壳流下,让精灵飞船变成了一艘飘移的雨云。
所有不需要忙着操控飞船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片魔法国度。每个人的第一个念头都是,这里一定有充足的水源。地表上的植物茂盛,绿叶高树点缀着连绵的山丘平原。到处都有珍珠色的擎天巨塔,宽阔的大道交错在谷地平原之间,消失于山脊背后。
魔邪飞在他们前面,迅银龙如彗星般划过阳光普照的天空,让优雅迅捷的精灵龙船相形见绌。他们跟在魔邪后面,前方远处的地平在线出现一群尖塔高楼。魔邪掉转龙头朝向该处飞去,随着精灵飞船逐渐靠近,船上的人都看出那是个巨大的城市。
胡夫在他还是精灵奴隶的时候,曾经有幸参观过亚瑞斯塔冈的首都。精灵对他们的都城非常骄傲,所有的房舍都是由技艺高超的工匠所修建的,其建筑之美令人难以忘怀。可是跟他们眼前的这个奇迹之城比起来,崔布斯之珠简直就成了普通的泥灰和玻璃。这座城市就像撒在青绿绒布上的一把珍珠,间或夹杂着几颗红蓝宝石与钻石。
惊愕之情,甚至可说是敬畏之情,让精灵船上的人哑口无言。没有人开口,好像生怕会惊醒了这一场美梦。克尔僧侣教导胡夫美丽只是短暂的表相,所有人的努力都将化为空无,最后只剩下尘土。截至目前为止,他这一生还没见过可以改变他信念的东西,但现在他却不禁怀疑自己是否错了。泪水流下了林贝克的双颊,他得不时取下眼镜擦干,才能够看得清楚。艾福瑞似乎已忘记了内心的折磨,痴痴地望着这座城市,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惆怅。
至于哈普罗,就算他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略带笑意跟着大家往窗外看。
但是呢,胡夫心想,仔细地去检验这个人的举动,他那张脸根本从来没显现过任何东西——不论是恐惧、兴奋、担忧、快乐,或愤怒。可是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他的脸上还是有深刻的情绪感受所留下的痕迹与线条,就像伤疤一样。但是这个人却能以坚强的意志力将它们抹平,只留下细不可察的浅痕。难怪他会让我老是想将手摆在剑柄上,我想我会宁愿要个公开的死敌待在我身边,也不愿意和哈普罗做朋友。
坐在哈普罗脚边的狗儿所表现出来的兴致还比他主人高,牠突然把头钻进了肚窝旁边,像是在寻找某个搔不着的痒处。
精灵飞船航进了这座城。它低空飘过一条两旁种满了各种奇花异卉的宽阔大道,然后又绕过数栋高大的建筑。船员和乘客们完全猜不出这些屋子是用什么盖成的,它们的表面光滑柔亮,看起来像是由珍珠所造的。珍珠偶尔可以在珊瑚岩层中发现,但数量极为稀少,就跟一滴滴的纯水一样珍贵。精灵们纷纷屏住了呼息,彼此无言地互望;光是一根石柱上所镶饰的珍珠便足以让他们变得比国王还富有。胡夫摩擦双手,感觉自己的情绪似乎也亢奋了起来。只要他能活着离开这里,他肯定能发上一笔大财。
飞船的高度又降低了些,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底下有许多张好奇地抬起来观看他们的脸。街上到处都是人,胡夫粗略估计,这座城市的居民一定有好几千人。魔邪带着飞船来到城中央一座巨大的公园,并且以手势要他们停靠在这里。此地已聚集了一群巫师,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们。虽然这些巫师们从来没见过类似的飞行机械,但他们还是顺利地接住了精灵们所抛下的绳索,迅速将支索固定在树木上。波萨尔艾尔船长下令将飞翼完全收拢起来,只留下最基本的魔法让船停浮在地面上。
胡夫等人被带往舰桥,与凭空出现的魔邪和灭同时抵达。密法巫师带着他儿子恭敬地对船长鞠躬。
「我想你的旅程应该没有遭到意外的困难吧?有没有因为浮冰而受损?」
「谢谢你,只有一些小伤害而已。」波萨尔艾尔船长鞠躬回礼,「我们应该可以自行修好这艘船所受的损伤。」
「我的战友与我会很乐意提供你们所需的材料,木头、绳索——」
「谢谢,但是请无须劳烦。我们已经习惯了一切自己动手来。」波萨尔艾尔的双眼显然没有因为此处的神奇美景与惊人富庶而变得盲目,他正位于异邦土地,身处敌对民族当中。胡夫开始喜欢这精灵,他看得出来,根本没必要提醒波萨尔艾尔他的处境危险。
魔邪似乎不觉得被冒犯了。他咧嘴一笑,说机会难得,希望船员们能下船参观看看他们的城市,他将会派些同僚们到船上来协助看管奴隶。
「谢谢你。我和几位副官稍后或许会很乐意接受你的邀请。至于现在,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而且我们也不好意思让你们来照料底下的奴隶。」
要是魔邪有眉毛的话,他或许会扬起眉毛;但既然他没有,所以只见他的额头皱了一下。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再度鞠了个躬。可是他嘴角的冷笑却像是在说:「只要我想,我只要五秒钟就可以让这艘船变成我的。」
波萨尔艾尔船长鞠躬回礼,脸上同样带着笑意。
魔邪的视线飘向胡夫、林贝克,还有艾福瑞,然后在哈普罗身上稍微停顿,两眼之间皱起了些微的细纹。哈普罗以他谦逊安静的表情响应巫师的目光,然后皱纹便消失了。
「船长,我希望你应该不会反对,让我带着你这些乘客去见见我妻子,接受我的招待?我们想谢谢他们救了我们的儿子?」
波萨尔艾尔船长不痛不痒地回答,他相信这些乘客们会很乐意离开无聊的船上生活。胡夫读出他话中的含意,知道这精灵很高兴能甩掉他们。舱门打开,绳梯被抛了下来。魔邪和灭同样用传送术离开船只,其他人则陆续爬下绳梯。胡夫是最后一个离开船的人,他站在舱门口看着其他人慢慢地爬下去,然后惊讶地感到手臂突然被人轻触了一下。
转过头来,他看见精灵船长的双眼。
「是的,」波萨尔艾尔说:「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会尽全力阻止,不让他野心得逞。只要你能够带着钱回来,我们就会载你离开这里。我们会尽可能多撑久一点。」精灵船长翘起嘴角,「我希望能依乔纳到钱——不管谁付的都一样。」
底下传来碰撞和惨叫的声音,表示艾福瑞跟往常一样,手脚又不听话了。胡夫没有说什么,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一切都很明白。他开始爬下绳梯;其他人已经在底下了,哈普罗和林贝克在照料昏倒的艾福瑞,狗儿站在哈普罗的身边,伸出舌头舔着艾福瑞的脸。这时胡夫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这只狗和牠主人是怎么完成如此了不起的事情?胡夫从来没听过四只脚的动物能有本事爬下绳梯,可是当他问起其他人的时候,却似乎完全没有人注意到。
二十位密法巫师——十男十女——出场迎接他们。魔邪向大家介绍说他们是密法导师,不仅要负责教授魔法,也是这座城市的联合统治者。他们各种年纪的人都有,但是没有人像魔邪一样年轻。其中一对男女看起来年纪非常地大,脸上的皱纹多到快把眼睛都遮住,不知道隐藏累积了多少年的智慧与聪颖。其他大多是中年人,表情坚定的脸上没有皱纹,头发茂密,发色丰富,只有在鬓角处才有几丝斑白银发。他们的态度和善有礼,欢迎这些访客来到他们美丽的城市,并且愿意尽一切力量让他们此次的拜访永生难忘。
永生难忘。胡夫有一种感觉,没错,他们一定会永生难忘。走在这群巫师中间,听着他们的寒暄介绍,他看见的是从来不敢与他对望的眼睛,望见的是如同由四周珍珠材质所雕出的脸孔,除了适切的礼节与欢迎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表情。他的不安和危险的感觉愈来愈强烈,然后有件意外又彻底地将它们展露了出来。
「亲爱的朋友们,不知你们是否愿意和我走一走,参观我们的城市。我的住所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在你们离开之前,或许你们将再也没机会好好参观新希望之城。」
所有人都同意了,在确定艾福瑞除了头上的肿块并没有受伤之后,他们便跟着魔邪步行穿过公园。当他们经过的时候,草地上或树荫下有不少巫师好奇地看着他们。可是没有任何人开口,他们打招呼,也不跟身边的同伴交谈。四周沉默到让人心慌,胡夫觉得匡啷轰隆的碰砰铿锵还反倒叫人舒服些。
他们走上人行街道,两旁的建筑美仑美奂,高塔擎天矗立,插入七色虹彩的闪亮天际。回廊拱门通往一处处凉爽的林荫庭园,拱顶圆窗偶尔可瞥见里头的豪华摆饰。
「在你们的左手边是密法学院,这是我们教导年轻人的地方。对面是教授与学生的宿舍。从这边看过去最高的那栋建筑物,就是我们的统治中枢,由法师议会的成员联合统治,也就是方才你们所见的那些人。啊,我必须警告你们一件事。」魔邪一手充满慈爱地搭在他儿子的肩膀上,回过头来面对他们。
「我们建筑所使用的材质是魔法炼制的,所以不是……我该怎么说你们才会明白呢?这么说吧:它是不属于这世界的。所以我建议你们,因为你们身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最好不要去碰它。咦,我才刚说了什么?」
好奇的林贝克已经忍不住伸出了手指头,摸上珍珠白的光滑石面。结果爆出了嘶嘶的烧灼声,这盖格人痛苦地唉叫一声,抽回受伤的手指头。
「他听不懂你的语言。」艾福瑞责备似的看了这巫师一眼。
「那么我建议你们最好找个人帮他翻译。」魔邪回话道:「下一次,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林贝克敬畏地看着这些建筑,吸吮着他受伤的指头。艾福瑞低声把巫师的警告翻译给他听,然后他们继续沿着街道前进,新鲜的奇景不断地展现在他们的眼前。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并且在他们经过的时候都会好奇地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们。
艾福瑞和林贝克紧紧跟在灭与魔邪后面。胡夫原本也是,但后来他发现哈普罗渐渐地落到了后头,放慢脚步等候突然跛了脚的狗儿。胡夫察觉了他无声的暗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等候他们。他们走得很慢,狗儿显然极不舒服,其他人的距离与他们逐渐拉开。哈普罗停下来跪在他的宠物旁边,认真地研究起牠的伤势。胡夫也走了过去。
「这只狗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想跟你说些事情。伸手摸摸我后面的墙壁。」
「你疯了吗?你想看我的手指头被烧掉是不是?」
「放手去摸吧!」哈普罗露出一贯的沉稳笑容,「你不会有事的。」
胡夫感觉自己像个忍不住诱惑,但又自知会惹上麻烦的小男孩。他略为迟疑地朝闪耀着珍珠光泽的墙壁伸出手。当手碰到墙壁的时候,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可是却意外地发现手指头竟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他的指头就这样穿透了石墙!这建筑物就跟雾气一样。
「这是怎么……?」
「幻象。」哈普罗说,然后拍拍狗儿的肚子边。「走吧,那巫师在看我们了。牠的脚被刺到了。」他对魔邪大喊:「我把刺拔出来,狗儿已经没事了。」
魔邪瞇着眼睛怀疑地看着他们,也许正在猜想这狗怎么会在城市正中央被刺戳到脚掌。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只是他对新希望之城的介绍似乎开始变得有些勉强,说起话来似乎变得比较痛苦。
胡夫百思不解,用手肘轻轻撞了哈普罗一下。「为什么?」
哈普罗耸耸肩。「还有别的怪事。」他压低嗓子,只有微微张着嘴角在说话。就算魔邪回头看他们,他也看不出他们两个正在交谈。「仔细看看我们四周的这些人。」
「他们安静过头了,这点我觉得很怪。」
「看看他们,仔细一点。」
胡夫往旁边又瞄了几眼,「他们确实有点奇怪。」他承认道:「他们看起来很……」他停了下来。
「眼熟?」
「没错,很眼熟。好像我以前有看过他们,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有可能,如果你是一再重复地看着同样的二十个人。」
就在这时候,魔邪好像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谈,突然打住了整个观光团。
「差不多该是前往寒舍的时候了,」他说:「内人已恭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