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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思风听见远处依稀有些响动,声音像是几个骷髅在远处地牢的台阶上蹦跳。他看看旁边的守卫,不知他们听见没有。

  他们那本来就不富裕的注意力这会儿都集中在赫伦身上——这人跟他们自己块头差不多。他们的手只在灵思风肩上松松地搭着。

  灵思风猛地往下一缩,像筋斗鸽似的往后一个空翻,落地就跑。只听德鲁丽在后面大叫,于是更是脚下加力。

  什么东西抓住他袍子上的兜帽。一个站在台阶上的男树精张开胳膊,朝冲过来的灵思风露出一脸木呆呆的笑容。灵思风一点儿没耽误脚下的步子,同时猛一弯腰,下巴都快碰着膝盖了。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圆木似的拳头带着风声从他耳畔扫过。

  前方,足有灌木丛规模的一群男树精正等着他呢。他马上掉头向回跑,后面那个守卫弄糊涂了,又是一拳打来。灵思风躲过这一拳,冲向那个女树精围起的圈子,一路上左闪右躲,追赶他的树精们乱了阵脚,东倒西歪,像九柱戏里打得乱七八糟的撞柱。

  可是,前方还有很多男树精。他们从女树精身后挤出来,拳头在角质掌心里砸着,脸上挂着专注、期待的表情。

  “站住,冒牌巫师!”德鲁丽往前迈了一步。她身后,吟唱的舞者继续旋转,图像焦点已经转向一条发着紫光的过道。

  灵思风爆发了。

  “别叫我冒牌巫师!”他大声叫道,“咱们得说清楚,我是个真正的巫师!”他暴躁地跺着脚。

  “哦,真的吗?”树精说,“那你朝我们念个咒语,让我们见识见识。”

  “呃……”灵思风没了声音。自从那个古老神秘的咒语躲进他脑子里,再简单的咒语他都记不住了,即便是灭蟑螂咒语,或是不用手就能挠后背痒痒的咒语,都不行。看不见大学的巫师研究员们试图解释这个现象。他们认为,在无意识状态下记住了那句咒语,使得灵思风所有的咒语记忆细胞全部封死了。但在心情最沮丧的时候,灵思风得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论,解释那些小咒语在他脑子里连几秒钟都待不住的原因……

  因为它们害怕。他认定是这样。

  “呃……”他嗫嚅着。

  “一个小咒语就行。”德鲁丽说,看着灵思风嘟起嘴唇,样子又气又窘。她做了个手势,几个男树精围拢过来……

  那句古老的咒语抓住这个时机,驾驭了灵思风此时有点儿不大管用的意识。他能感觉到这句咒语坐在他的意识上,挑衅地瞅着他。

  “我真的会一个咒语。”他疲倦地说。

  “是吗?快念出来听听。”德鲁丽说。

  灵思风不知道自己敢不敢,然而这咒语已经开始控制他的舌头。他反抗着。

  “你……你说……过你有本事看……看穿我的……的心,”他口齿不清地说,“看……看吧。”

  她往前走了一步,嘲弄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抬手护住自己,蜷起身子往后退缩,嗓子里冒出恐惧的声音。

  灵思风看看四周,其余树精都在后退。他干了什么?肯定是件极其可怕的事。

  然而,根据他过去的亲身体会,过不了一会儿,宇宙就会恢复平衡,重整旗鼓,开始和正常情况下一样,不断对他做出可怕的事。于是,他后退几步,弯腰钻进旋转的树精围成的魔法圈子,想看看德鲁丽会拿他怎么办。

  “抓住他!”她尖叫,“把他带走,离咱们的树越远越好,然后杀了他!”

  灵思风转身一跳。

  穿过圈子中央的图像。

  一道闪光。

  一片黑暗。

  一个灵思风模样的紫色人影,越来越小,聚成一个点,瞬间消失了。

  随后,什么都没有了。

  野蛮人赫伦悄无声息地爬着楼梯,灯光的紫色是那样深,几乎成了墨黑色。他最初的困惑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明显是一座魔法庙宇。既然是魔法庙宇,很多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比如说,下午早些时候,他骑马走进这片幽暗的树林,发现一只箱子搁在路边。箱子盖儿仿佛邀请他似的大张着,露出里面的金币。然而当他跳下马,向它走近,这箱子竟伸出好多条腿来,一溜烟儿跑进了树林,随后又在几百码之外停下了。

  跟着跑跑停停了几个小时后,他来到这一片黑乎乎的过道里,再也找不到箱子了。总的来说,沿路看见的那些让人不愉快的雕刻和偶尔出现的散了架的骨架没有让赫伦害怕,这是因为他并不是特别聪明,而且特别没有想象力;同时也因为,古怪的雕刻和危险的通道,这些事都属于赫伦的日常工作范畴。这类情况他见得多了。赫伦寻找金子、妖怪,或是悲伤的少女,让金子离开它的主人,让生命离开妖怪,让少女至少摆脱困扰她的悲伤之一。

  看看赫伦吧,他如猫一般跳过一道可疑的通道口。就算在紫光里,他的皮肤仍然泛着青铜色。他周身也有不少金子——金镯子、金脚链。除了一条豹皮缠腰布,他什么都没穿。他在蒸笼一般的荷旺达兰树林里搞到了这条缠腰布,当然是在他用自己的牙齿咬死这块皮子的前主人之后。

  他右手拿着一把黑色的魔法剑。剑名“克灵”,经由雷电锻造,拥有自己的灵魂,无法忍受任何剑鞘。三天之前,赫伦才从比突尼的阿卡曼德莱固若金汤的宫殿里把它偷出来,但现在他已经开始后悔了。这把剑惹得他心烦意乱。

  “我告诉你,箱子沿着右边那个过道下去了。”克灵气咻咻地说,话音像刀刃刮石头。

  “安静点儿!”

  “我只不过告诉你……”

  “闭嘴!”

  再看看双花……

  他迷路了,他自己也知道。或者是这屋子比初看时大得多,或者是他进入了地下。可他连一级楼梯都没往下走啊。再不然就是——他已经开始这样猜测了——这地方的内部空间违背了建筑学的基本常识,内部居然比外围更大。还有,这些古怪的灯到底是怎么回事?八边形的水晶灯,墙壁和天花板上每隔一小段距离便埋着一盏,灯光的颜色令人不快,而且亮度不够,无法驱走黑暗。

  还有,无论是谁在墙上刻的这些东西,双花怜悯地想,他一定是喝多了,而且一醉多年。

  然而,这无疑是一座迷人的建筑。建筑师肯定对“八”这个数字情有独钟。地板上的马赛克瓷砖是八边形的;过道的墙壁和天花板有一定的角度,算上它们,过道就一共有八个面。双花还注意到,那些泥瓦剥落的地方,露出来的石头也都是八棱的。

  “我不喜欢这里。”画画儿的小鬼从匣子里面说。

  “为什么不喜欢?”双花问。

  “这里怪怪的。”

  “可你自己本来就是个妖怪。妖怪怎么还能说别的东西‘怪怪的’?……我是说,妖怪什么‘怪’没见过!”

  “嘿,你不知道,”小妖怪小心地说,紧张地望着四周,不安地挪动着爪子,“有东西。这里有什么东西。”

  双花严肃地盯着它:“你说什么东西?”

妖怪不会呼吸。然而,每种有智慧的生物,无论会不会呼吸,一生总要紧张地咳嗽几回。小妖怪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该咳嗽了。——作者原注

小妖怪紧张地咳嗽了一声。“哦,东西。”它悲伤地说,“邪恶的东西。我绕来绕去,想说的就是:这是一种我们不能说的东西,主人。”

  双花疲惫地摇了摇头。“要是灵思风在就好了。”他说,“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他?”小妖怪讥讽地说,“巫师来不了这儿。他们不能碰任何与‘八’有关的东西。”一说完,它便一掌捂住嘴,仿佛犯了大错。

  双花抬头看着天花板。

  “那是什么?”他问,“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我?听见?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小妖怪坚持说什么都没听见,然后一头冲回自己的匣子,把门撞上了。双花敲敲门,门开了一个缝。

  “像石头挪动的声音。”双花解释说。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他耸了耸肩。

  “这地方估计要塌了。”他自言自语,站了起来。

  “我说,”他大喊,“有人吗?”

  “吗……吗……吗……吗……”黑暗的通道回答着。

  “嗳!”他又喊。

  “嗳……嗳……嗳……嗳……”

  “我知道有人在,我刚听见你们扔骰子玩儿!”

  “儿……儿……儿……儿……”

  “我刚刚……”

  双花住嘴了。只见几尺之外的黑暗里突然闪出一点儿亮光。光点越来越大,几秒钟之后,成了一个小人形。随后,这人形发出了声音。或者应该这么说,双花觉得他耳畔一直有这种声响。仿佛尖叫被撕成窄条,固定在永恒的瞬间里。

  闪光人这时已经变得有娃娃那么大了,悬在半空,慢动作翻跟头,像是在受折磨。双花心想,刚刚自己不知为什么会想到“尖叫被撕成窄条”这么个比喻……他真希望自己没这么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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