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碟形世界·零魔法巫师3:所有魔法的源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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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图书管理员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灵思风感到自己肩膀的肌肉也随之放松了。

  当然,目前的平静并不稳当,时不时仍能听见有书页在沙沙作响,远处的书架上也还有书脊发出不祥的嘎吱声。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图书馆就仿佛待在摇椅制造厂里的长尾猫,高度戒备、神经紧张。

  图书管理员沿着走道漫步往回走。他长了张只有载重轮胎才能爱上的脸,而且永远一副略带笑意的表情。可灵思风看见猩猩钻进了书桌下自己的窝里,还把脑袋藏到了一张毯子底下,于是他明白,管理员内心其实相当忧虑。

  灵思风在阴沉沉的书架中间张望,咱们则趁着这机会来看看灵思风。碟形世界的巫师分为八个等级,灵思风经过十六年的钻研,连第一级也没有达到。事实上,他的几位导师曾经深入地思考过这一问题,并宣布说他连零级也不够格,尽管对于大多数正常人这其实是与生俱来的初始等级。还有人从另一个角度表达过类似的看法:等灵思风一命呜呼,整个人类的平均魔力值甚至会上升那么一点点。

  他高高瘦瘦,下巴上的胡子又短又硬,一看就知道天生不是留胡子的料儿;身上的深红色长袍不单饱经沧桑,简直称得上年高德劭。可他确实是巫师,这一眼就瞧得出来,因为他头上有顶带软檐的尖帽子,上边还用银线绣了“巫帅”两个大字——这裁缝的错别字虽然厉害,但还是比他的绣工要强些。帽子顶上的星星还在,不过星星上闪闪发光的小圆片已经脱落了好多。

  灵思风把帽子往脑袋上使劲一压,推开图书馆古老的大门,走进了午后金色的阳光中。屋外平和而安静,只有环绕艺术之塔飞行的乌鸦在歇斯底里地呱呱叫,稍微有些破坏气氛。

  灵思风看了它们一会儿。大学里的这群乌鸦性情刚毅,从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咋咋呼呼。

  可话说回来——

  天空是一片带着金色的浅蓝,高处飘着几朵厚厚的云彩,在渐渐伸长的光线里闪着粉红。四方的庭院里,几株老橡树花开得正盛。从一扇打开的窗户传出某个学生练习小提琴的声音,说实话,拉得挺糟。此情此景,怎么看也跟凶险沾不上边儿。

  灵思风背靠在暖烘烘的石墙上——然后放声尖叫起来。

  大楼在颤抖。他能感受到一种有节奏的抖动,从他手掌一路传到胳膊,频率分毫不差,刚好表达出无法控制的恐惧——石头吓坏了。

  他听到一点咔嚓声,于是大惊失色地低下头去。只见一个装饰华丽的排水沟盖子往后翻开,一只老鼠探出了胡子。它匆匆忙忙地爬上来,给了灵思风一个绝望的眼神,然后从他脚边飞快地溜了。它的一打亲戚随后跟上,有些还穿着衣服,不过这在看不见大学的老鼠身上并不稀奇。弥漫此处的魔法浓度太高,对基因产生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影响。

  灵思风瞪大眼睛四下一看,灰色正从大学的每个排水口涌出来,集体朝外墙流去。他耳边的常青藤沙沙地响了起来,一群老鼠舍生忘死地跳到他肩上,又顺着他的袍子滑下了地。除了把他当跳板,它们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不过这倒也不稀奇。对灵思风,大多数生物从来都是视而不见的。

  巫师转身逃回学校大楼,长袍的下摆一路拍打着膝盖。他一口气跑到庶务长的书房,使劲捶门。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啊。你是……嗯,灵思风,对不?”对方兴趣缺缺,“有什么事?”

  “我们要沉了!”

  庶务长盯着他看了几眼。此人名叫锌尔特,高高瘦瘦,看起来仿佛连着好几次投胎到马肚子里,只在这辈子才极其惊险地逃过了自己的宿命。遇上他的人总有种感觉,觉得他好像在拿牙齿瞅自己。

  “沉?”

  “对。老鼠全跑了!”

  庶务长又瞅了他一眼。

  他和和气气地说:“进来吧,灵思风。”屋里光线暗淡,天花板也挺低。灵思风随他走到窗前,窗户正对花园,远远地还能瞧见河景。河水慢吞吞、静悄悄地一路流向大海。

  庶务长问:“你似乎有点……呃……过分了吧?”

  灵思风心虚气短:“什么过分?”

  “这是栋房子,你瞧。”庶务长道。按照大多数巫师的习惯,一旦遇上什么难题,就会立刻开始卷香烟。“这不是船。从很多地方都能看出来,你知道。前头没有鼠海豚游来游去,也没有底舱之类的。沉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否则,嗯,我们不就得操纵棚子,然后划到岸上了,是吧?”

  “可那些老鼠——”

  “再把船停进港口,我猜,还要举行些……嗯……春季必不可少的仪式。”

  “我敢肯定刚才大楼还晃了来着。”灵思风迟疑起来。屋子里安安静静,壁炉里还有火在噼噼啪啪地烧着,先前的一切突然都显得不太真实。

  “一点点地震吧,多半是。大阿图因打了个嗝儿,嗯,你该有点自制力。嗯,你没喝酒吧,啊?”

  “没有!”

  “嗯。想喝点不?”

  锌尔特迈起轻盈的步子,走到一个深色的橡木橱柜跟前。他拿出两只玻璃杯,又用水壶往杯里倒上水。

  “每天这个时候我变雪利酒最是得心应手。”他一面说一面在杯子上方张开双手,“只管……嗯……开口——要甜的还是不甜的?”

  “嗯,不必了。”灵思风道,“也许你说得没错。我想我还是去休息休息吧。”

  “好主意。”

  灵思风沿着冰冷的石头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时不时会碰碰墙壁,摆出倾听的样子,然后又摇摇头。

  他重新回到庭院,正好瞧见许多老鼠从一个阳台成群结队地涌出来,朝河边飞奔而逃。就连它们脚下的地面也仿佛在动。灵思风凑近一看,原来地上爬满了蚂蚁。

  这些可不是寻常的蚂蚁。魔法往大学的墙里渗透了好多个世纪,让它们变得有些稀奇古怪。有的蚂蚁拖着特迷你小车,有些骑着甲虫,但无论如何,它们全都在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大学。所过之处,地上的青草也泛起了涟漪。

  灵思风抬起头,只见一张老旧的条纹床垫从上方的窗户挤出来,坠落到院子里的石板上。经过短暂的停顿——看起来似乎是为了喘口气——它从地上抬起来一点点,然后坚决地飘过草地,朝灵思风直冲过来。巫师赶紧往旁边闪,总算没被它撞上。在它跑远之前,灵思风听到一阵尖厉的叽叽喳喳,还瞥见鼓起的布料底下伸出了上千只坚定的小短腿——就连臭虫也行动起来了,它们甚至为可能遭遇的住房短缺做好了准备,真是考虑周全。其中一只朝灵思风挥挥手,还尖声打了个招呼。

  灵思风一步步往后退,突然感到两腿碰上了什么东西,一时魂飞魄散。可那不过是张石凳罢了。他打量对方半晌,见它仿佛并不急着逃走,于是满心感激地坐下了。

  这一切必定有个再自然不过的解释,他暗想。或者,至少有个再寻常不过的超自然解释。

  一阵嘎吱嘎吱的噪声让他把目光投向草坪对面。

  绝没有什么自然的解释可以解释这个。护墙和排水管上的滴水兽正小心翼翼地往房顶下挪,动作极其缓慢,整个过程都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到石头与石头相互摩擦的声响。

  可惜灵思风从没见过低质量动画(按质量来说,还是叫它们不动动画为好),要是见过,他就会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眼前的景象了。滴水兽并不是真的在动,但它们却能以一系列画面完成位移,摇摇摆摆、晃晃悠悠地带走自己的喙、鬃毛、翅膀、爪子和鸽子屎。

  “怎么回事?”灵思风尖叫道。

希腊神话里的怪兽,长着女人的脸和上身,鸟的翅膀加爪子。——译者注

回答他的家伙长着哥布林的脸、哈耳皮埃的身子和母鸡的腿,它以一连串抽搐似的动作转过脑袋,说话时声音仿佛大山在蠕动(只不过那原本应该很深沉的回声效果并不太理想,原因一望可知:它讲话时也跟平时一样,嘴巴总是张着)。

  它说:“达化斯乃了!桃抿腰景!(大法师来了!逃命要紧!)”

滴水兽出逃时留下的道道沟壑害得大学的园丁长一口咬烂了他的耙子,并且直接导致了那句名言的产生:“你怎么把草坪整成这样的?你刈啊碾啊弄了五百年,然后一群浑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上头走过去了。”——作者原注

灵思风道:“啥?”可那东西已经从他身边走开了,东倒西歪地冲过了古老的草坪。

  于是灵思风坐下来,瞪着空气看了整整十秒钟,然后尖叫一声拼命跑起来。

  他一路跑到了图书馆里自己的房间。这间屋子并不怎么样,它的主要功能其实是堆放旧家具,可这儿却是他的家。

  在一堵光线暗淡的墙壁前立着个衣橱。它可不是现代那种玩意儿,只配让心惊胆战的奸夫躲开提早回家的丈夫。灵思风房间里的衣橱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橡木打造,夜色一般漆黑,在它布满灰尘的深处有衣架神出鬼没、繁衍生息,在它的底板上还有一群群磨损得厉害的鞋子畅游无阻。它很可能是通往某个奇妙世界的秘道,可惜从没人来探索过,因为樟脑丸的气味实在让人痛苦难耐。

  衣橱顶上有个包黄铜的木箱,裹在泛黄的纸张和一张旧防尘套里。它的大名叫作行李箱。为什么行李箱会同意让灵思风做它的主人只有它自己才知道,而它的嘴巴又很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一切旅行用品的全部历史中,大概没有哪一件像行李箱一样,有过如此之多的秘密、经历过如此严重的身体伤害。它被人形容为半是箱子、半是嗜血的疯子。它拥有许许多多不同寻常的品质,其中一些很快就会显现出来,但眼下只有一点让它显得与其他包黄铜的木箱子迥然不同——它在打呼噜,声音活像有人在慢条斯理地锯木头。

  行李箱或许会魔法,它或许还很可怕,但在它那神秘莫测的灵魂深处,它同多维宇宙中的每一个箱子都血脉相连——每到冬天,它们都一样喜欢在衣橱顶上冬眠。

  灵思风拿了把扫帚敲打箱子,直到锯木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又来到装香蕉的柳条箱跟前——这是他的梳妆台——把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揣进兜里,然后转身往门口走去。他注意到自己的床垫不见了踪影,但这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反正也不打算再睡床垫,永远不会。

  行李箱“咚”地落了地,声音很扎实。几秒钟之后,它极其小心地伸出几百条粉红色的小短腿,前前后后地晃晃,把每条腿都舒展舒展,最后张开箱盖打了个哈欠。

  “你到底来不来?”

  箱盖“砰”一声合上了。行李箱巧妙地调动每一只脚,一阵排列组合之后终于让脸朝向门口,很快撒腿追上了自己的主人。

大多数古老的图书馆,把书锁在书架上是为了防止它们被人损坏。当然在看不见大学的图书馆,事情或多或少是反过来的。——作者原注

图书馆里气氛依然紧张,偶尔能听到铁链咔嗒作响或者书页发出沉闷的噼啪声。灵思风伸手到桌子底下,一把抓住仍然蜷在毯子里的图书管理员。

  “跟我来,我说!”

  “对——头。”

  灵思风孤注一掷:“我给你买杯酒。”

  图书管理员立马伸展开来,活像长了四条腿的蜘蛛:“对——头?”

  灵思风几乎是把猩猩从巢里拖出了图书馆。他没往学校大门走,而是瞄准了一堵并不起眼的石墙。这里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几块松动的石头,然而两千年以来,它一直都为需要在熄灯之后溜出宿舍的学生提供便利。正走着,灵思风突然停下脚步,害得图书管理员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行李箱紧随其后,同他俩撞在一块儿。

  “对——头!”

  “噢,诸神在上,”灵思风道,“瞧那儿!”

  “对——头?”

  从厨房附近的一块格栅处涌出了一片闪闪发光的黑潮。黄昏的星光闪耀在几百万黑色的小背甲上。

  但让人心烦意乱的并非这一大片蟑螂的模样,关键在于它们移动的方式——每排一百只,齐头并进。当然,蟑螂同大学里其他非正式居民一样,都有点不同寻常,可无数只小脚整齐划一地踏在石板上,那声音的确是特别令人不爽。

  灵思风小心翼翼地跨过行进中的蟑螂纵队。图书管理员则是一跃而过。

  行李箱也跟了过去,不过动静自然要大些,类似某人在薯片上跳起了踢踏舞。

  灵思风终于同所有的昆虫、所有惊慌失措的小老鼠一道逃出了大学,当然行李箱是被硬逼着绕道从大门走的,因为让它走秘道它也只会在墙上砸出个洞而已。灵思风合计着,假如安安生生地喝上几杯啤酒还不能对自己有所帮助,那么再多喝几杯多半能够奏效。反正这招肯定值得一试。

  这就是为什么他没去大厅用晚餐的原因。后来的事件将会证明,这是他这一辈子错过的最重要的一顿饭。

  顺着大学的围墙往前,伴随着微弱的叮当声,有爪钩挂上了墙垛。片刻之后,一个全身黑衣的纤细身影轻轻跳进了校园里,它朝大厅的方向跑起来,行动时没有一点声音,很快便消失在阴影中。

  反正也没人会注意到它。在校园的另一侧,大法师正朝学校大门走去。每次他的脚落在鹅卵石上,蓝色的火星都噼啪作响,把傍晚的露水蒸发得干干净净。

  屋里热极了。大厅顺时向一侧有个大火炉,几乎闪出了白炽的光。巫师都很怕冷,因此木头被烧得很旺,火焰喷射出的热气甚至熔化了二十英尺开外的蜡烛,连长桌上的清漆也热出了泡泡。宴席上的空气里全是烟叶燃烧的蓝色,四处流窜的魔法把它们扭曲成各种奇异的形态。主桌上,一整只烤猪的尸首显出极端不悦的样子,因为人家竟不肯等它把嘴里的苹果吃完就把它给宰了。另外,黄油的大学模型正轻轻柔柔地沉下去,化作一摊油腻。

  大厅里有好多啤酒。到处都能看见脸蛋通红的巫师,兴高采烈地唱着古老的祝酒歌,一面还互相拍打膝盖,“吼!吼!”地叫着。对于这种举止,唯一可能的借口只能是,巫师们个个单身,只好尽量给自己找些乐子。

  这种整体性的欢快气氛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眼下谁也没盘算着要干掉谁。这在魔法圈里实在是不同寻常。

至少对于任何希望起床时自己还保持着睡觉时形态或原本物种的人来说是这样。——作者原注

高阶巫师的圈子危机四伏,每个巫师都会想尽办法搞掉自己上头的同袍,同时还要狠命践踏下边人的手指头。有人说巫师们天性里就带了些健康的竞争意识,这就等于是说锯脂鲤生来有点容易饿。不过,曾经爆发的魔法师大战实在太过惨烈,害得碟形世界上整片整片的地区都没法住人,于是,巫师们被禁止使用魔法解决争端——不仅因为这会给所有人都惹出老大的麻烦,也因为通常都很难辨别剩下的哪一团肥油才是获胜的一方。所以,传统上巫师争斗的手段不过是匕首、慢性毒药、鞋子里的蝎子和各种妙趣横生的陷阱——比方说剃刀一样锋利的钟摆之类的东西。

  不过今晚是小神夜,在这个日子杀死自己的巫师弟兄被认为是极其恶劣的行为,因此眼下巫师们都觉得可以安心把头发放下来,而不必担心有人会拿它把自己勒死。

  校长的座位空着。韦大鹅独自在书房用餐,这是符合他身份的举止——就在今天早些时候,众神才同深明事理的高阶巫师开展了严肃的讨论,最终将他选为校长。尽管已经活了八十个年头,但韦大鹅仍然忍不住有些紧张,第二只鸡都没怎么动。

  几分钟后他就得发表一番演说。韦大鹅年轻时曾在各种古怪的地方寻找魔法力量——他在闪亮的八元灵符里同魔鬼搏斗,凝视过许多人类不该知晓的维度,他甚至镇住了看不见大学的津贴委员会。然而演说显然是八重虚空里最恐怖的事件:两百来个巫师扬着脸,透过卷烟的烟雾满怀期待地盯着你看。

  很快掌礼官们就会来唤他。韦大鹅叹了口气,推开一口没尝的布丁,起身走到硕大的镜子跟前。他在长袍口袋里一通乱摸,找出几张便笺。

  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排出点顺序来,于是清了清喉咙。

  “我的同门弟兄,”他开始演练,“我无法表达我是多么的——呃,多么的……这所古老大学的优良传统……呃……当我环顾四周,看着前任校长们的画像……”他停下来,重新理理便笺,接下来显得自信多了,“今晚我站在这里,不由想起了关于三条腿的小贩和……呃,和商人的女儿们的故事。这个商人好像是……”

  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韦大鹅大吼一声,又仔细瞅瞅笔记。

  “这个商人,”他喃喃道,“这个商人,没错,这个商人有三个女儿。我想是这样。对,是三个。看来似乎……”

  他看看镜子,然后转过身。

  他张开嘴:“你是谁——”

  然后他发现这世上到底还有比演说更可怕的事情。

  小巧的黑色身影潜行在空无一人的走道里,它听到了响动,但并不怎么在意。在时常演练魔法的区域,令人不快的动静实在是稀松平常。这个身影在找东西,它并不清楚要找的是什么,只是确信一旦找到了自己就会明白。

  几分钟之后,它的搜索把它带到了韦大鹅的房间。空气里充满了一圈圈的油腻,烟灰细小的颗粒随着气流轻柔地飘浮,地板上还有好些灼烧的痕迹,全都是脚印模样。

  这个身影耸耸肩。巫师房间里的东西总叫人摸不着头脑。它在破裂的镜子里瞥见自己的无数个影子,于是整理整理兜帽,然后继续搜索。

  它行动时仿佛倾听着某种无声的指引。只见它径直走向房间另一头的桌子,半点脚步声也没有。桌上放了只有些磨损的皮盒,又高又圆。它蹑手蹑脚地靠近,轻轻揭开盒盖。

  里面传出的声音仿佛有人隔了好几层地毯在说话:总算来了。怎么这么磨蹭?

  “我是说,这一切到底怎么开始的?我是说,过去,那可都是真正的巫师,根本不分什么等级什么品阶的。他们只需要走出去,然后——干净利落,‘砰!’”

  光线昏暗的破鼓酒家里,一两个客人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四下打量。他们都是最近才来城里的。酒馆里的常客从不关注突如其来的响动,无论那是呻吟还是煞风景的嘎吱嘎吱。这种做法更有利于身心健康。在城里的某些地方,好奇心不仅能杀死猫,还会往它脚上绑几块铅,再把它扔进河里。

  灵思风身前陈列着一桌子空酒杯,他的两只手在杯子上挥来挥去,动作不大稳当。眼下他几乎已经忘掉了蟑螂。只要再来一杯,他没准能把床垫也抛到九霄云外。

  “‘嗡!’一颗火球!‘咝!’消失得干干净净!‘嗡!’——抱歉。”

  图书管理员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啤酒杯,把它转移到灵思风胳膊的射程之外。

  “真正的魔法。”灵思风憋下一个嗝儿。

  “对——头。”

  灵思风盯着杯里的泡沫,然后倾下身去,往一只碟子里倒了些啤酒。因为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从脖子上掉下来,所以做这动作时他的态度极其慎重。酒是给行李箱的,它就埋伏在桌子底下,这让灵思风很是欣慰。平时它经常偷偷接近酒客,吓唬人家,逼人家喂它薯片吃,害灵思风丢尽了颜面。

  灵思风迷迷糊糊地琢磨着,不知自己思想的快车在哪里出了轨。

  “我说到哪儿了?”

  “对——头。”图书管理员提醒他。

  “没错。”灵思风面色一霁,“他们才不分什么等级、品阶之类的,你知道。那些日子他们还有大法师。他们满世界探险,找出新的咒语——”

  他伸出手指在一杯啤酒里蘸蘸,开始在污迹斑斑、伤痕累累的木头桌面上乱涂乱画。

  灵思风的一个导师曾对他下过这样的评语:“如果说他对魔法理论的理解糟糕透顶,那么等到需要形容他的魔法实践时,你便会发现自己无词可用了。”这话灵思风一直没想明白。难道真要擅长魔法才能当个巫师?对这一观点他表示坚决反对。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是巫师,擅不擅长魔法跟这半点关系也没有。那只是一点额外的好处,并不真能界定一个人。

  “在我小时候,”他的语气好不惆怅,“我在书里看见过一张大法师的图片。他站在山顶上挥舞胳膊,浪花全往上涌,你知道,就好像安卡湾刮大风的时候,而且他身边净是电闪雷鸣——”

  “对——头?”

  “我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没准儿他穿了雨鞋。”灵思风好不耐烦地应付一句,又恍恍惚惚地继续往下讲。

  “而且他还有根法杖,头上还有顶帽子,就跟我的一样。他的眼睛好像在发光什么的,而且还有种好像闪光的东西从他手指尖蹿出来。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也要这样,而且——”

  “对——头?”

  “那就一半吧。”

  “对——头。”

  “神奇。”

  灵思风用啤酒完成了他的素描。悬崖上立着一个木棍似的人影,看起来并不十分像他自己——用走了气的啤酒画画也没法太精确,反正意思到了就行。

  “那才是我的理想。”他说,“‘咣!’而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书啊什么的,根本不该这么着。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魔法。”

  最后那句原本可以赢得一项大奖——“本日错得最离谱的一句话”奖,然而灵思风接下来又说了一句: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人了。”

  锌尔特拿自己的调羹轻轻敲着桌子。

  他穿戴了为正式场合特制的长袍,外加代表神圣先知会的围鼠毛兜帽以及代表五级巫师的黄色腰带,形象相当醒目。他在第五级已经待了三年,就等哪个六级巫师腾出空来——六十四个六级巫师只要死一个就成。不过眼下他情绪挺好。刚刚的晚餐相当令人满意,他房间里还有一小瓶毒药,保证无色无味,只要使用得当,几个月之内他肯定能晋级。这日子可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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