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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那顶帽子在通过他说话吧?”柯尼娜也开始后退,人在恐惧面前常有这种反应。
“呃?”
“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们曾经派过用场。”阿必姆张开两只手往前走,“但你们说得没错。阿必姆以为戴上我以后,他就能获得力量。当然了,事实上正好相反。此人的头脑实在诡诈机灵,简直叫人吃惊。”
“所以你就试了试他的脑袋,看大小是不是合适?”灵思风打了个哆嗦。他自己也曾经戴过那顶帽子,但很显然,他的脑袋并不合适。阿必姆倒是很叫帽子中意,所以他的眼睛才变成了没有色彩的死灰。他皮肤苍白,走路时身体仿佛挂在脑袋上似的。
奈吉尔已经掏出自己的书,正拼命翻着。
“你干吗?”柯尼娜问。她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可怕的人影。
“我正在查询《各地怪物名录》。”奈吉尔道,“你觉得这会是不死族吗?它们可难杀了,你需要大蒜,还有——”
“这东西书上找不到的,”灵思风缓缓说道,“这是——这是顶吸血鬼帽。”
“当然,它也可能是僵尸。”奈吉尔的手指顺着书页往下滑,“这上头说你需要黑胡椒和海盐,但是——”
“你是要跟这些鬼东西干架,又不是要把它们煮了吃。”柯尼娜道。
“这是一个可以为我所用的头脑。”帽子说,“现在我可以反击了,我要把所有的巫师集合起来。这个世界只能容下一种魔法,而我就是它的象征。大法师,当心了!”
“哦,不。”灵思风低声道。
“巫术在过去的二十个世纪里学会了不少东西,大法这个暴发户是可以战胜的。你们三个跟上。”
这不是请求,这甚至不是命令,它有点像是预报。帽子的声音直接进入三人的后脑,压根儿懒得理会他们的意识。灵思风的双腿自作主张行动起来。
柯尼娜和奈吉尔也在前进,动作突兀笨拙,活像人偶,表明他们也一样被看不见的绳子牵着。
“为什么‘哦,不’?”柯尼娜问,“我是说,原则性的‘哦,不’我能理解,但这一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一旦抓住机会我们就得赶紧逃跑。”灵思风说。
“对目的地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多半没什么要紧。反正都死定了。”
“为什么?”奈吉尔问。
“这个嘛,”灵思风回答道,“听说过魔法师大战吗?”
碟形世界上有不少东西都源于魔法师大战。智慧梨木就是其中之一。
最初的那棵树很可能完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它整日畅饮地下水,饱餐阳光,过着神般的日子,对外界完全无知无觉。然后魔法师大战在它附近爆发,猛然把它的基因推进到一种洞察力极端敏锐的状态。
其实魔法师大战留给它的还有一副臭脾气。但无论如何,智慧梨木还算是走运的。
过去,位于碟形世界背景里的魔法曾经十分强盛,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冲入世界的机会。那时所有的巫师都像大法师一样强大,他们在每个山顶都建起自己的高塔。如果说世上有一样东西能让强大的巫师忍无可忍,那就是另一个巫师。巫师的外交本能很简单:咒到对方发亮,再把他扔进黑暗里。
于是结局只可能是一个词儿,好吧,两个,三个。
全面的,魔法,战争。
而且很显然,巫师之间也不可能有什么同盟、派别、交易,他们没有慈悲心,也从不肯罢手。天空被扭曲,海洋在沸腾。火球尖厉的呼啸把黑夜变成了白昼,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接下来的黑烟又把白昼变回了黑夜。大地起起伏伏活像是蜜月里的鸭绒被,空间的材质也被打上了多维的绳结,猛地撞上了时间之河岸边的大石头。举个例子吧,当时流行一个咒语,“皮勒佩之时间压缩”,有次它竟然导致了新物种的诞生。一种巨型爬行动物被创造出来,在大约五分钟之内进化、扩张、繁盛然后毁灭,除了埋在地里的骨头什么也没剩下,彻底误导了后来的无数代人。那时候树游泳,鱼走路,大山溜达到商店里买香烟;那时候存在是如此反复无常,以至对于性情谨慎的人,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数数自己今天总共长了多少条胳膊和腿。
而这,事实上,就是问题所在。所有的巫师实力都大致相当,再说反正他们也住在很能抵御咒语攻击的高塔里,也就是说大多数魔法攻击都被反弹回来,落到普通人身上,尽管这些人不过是想在大地上(或者至少暂时还是大地的地方)讨个生活,老老实实地过完自己那平凡的(虽然是相当短暂的)一生。
然而战斗仍然如火如荼,破坏着宇宙秩序的结构,削弱了现实的围墙,很可能会将摇摇欲坠的时空整个推入地堡空间的黑暗之中……
根据有一个版本的故事,这时众神介入了,但神其实很少插手人类的事务,除非他们能从里头找到乐子。另一个版本——也是巫师们自己讲述并且写进他们书里的那个——说所有巫师主动聚在一起,为了整个人类的缘故友好地解决了彼此的争端。大家一般都接受这一说法,尽管从本质上讲它发生的可能性就跟用铅做成救生圈一样大。
真相很难被钉在纸上。在历史的浴缸里,真相比肥皂还滑溜,想要找到它的难度也大得多……
“那后来到底怎么回事?”柯尼娜问。
“这无关紧要,”灵思风一脸忧伤,“关键是这一切都会重新来过。我能感觉得到,我有这种才能。世界里流进了太多魔法,会有一场可怕的战争,很快就会发生。这次碟子太老,受不住了。一切都已经磨损得太脆弱。死亡、黑暗和毁灭正扑面而来。末日近了。”
“死神四处游走。”奈吉尔热心地补充道。
“什么?”灵思风被打断了思路,不由有些气恼。
“我说的是,死神四处游走。”奈吉尔说。
“他到处走我倒无所谓,”灵思风说,“那些反正都是外国人。我担心的是死神跑到这儿来。”
“那不过是个隐喻。”柯尼娜说。
“你们就只知道这样而已。我见过他。”
“他什么样?”奈吉尔问。
“这么说吧——”
“嗯?”
“他不需要理发师。”
太阳就像钉在天上的喷灯,而在沙子与红热的灰烬之间,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颜色而已。
行李箱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晃晃悠悠地穿过滚烫的沙丘。箱盖上,几道黄色的黏液正迅速变干。
不远处有块锥形的岩石,表面的形状和温度都类似一块耐火砖。一只客迈拉停在上头,正监视着一个孤身跋涉的长方体。客迈拉是极为罕见的濒危物种,而眼前这只也不会为改善这一状况作出任何贡献。
它仔细地判断时机,爪子一蹬,展开强韧的翅膀,朝自己的猎物猛扑下去。
客迈拉的捕食技巧通常是这样的:一个俯冲,从猎物头顶低空掠过,用自己热辣辣的呼吸把对方稍微烤一烤,再转过身以一口尖牙撕裂自己的晚餐。喷火那部分它倒是完成了,但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它的经验告诉它,自己此时应该面对一个惊慌失措、呆若木鸡的牺牲品,结果它却发现自己跌落地上,面前那个被烤焦的行李箱正火冒三丈地冲过来。
行李箱唯一的情绪就是愤怒。它头痛了好几个钟头,这期间全世界似乎都企图对它发动攻击。它受够了。
行李箱把倒霉的客迈拉踩成了沙地上油腻腻的一堆,然后停下半晌,好像是在思考自己的未来。很显然,不属于任何人比它原先想象的还要困难得多。它隐隐记起为别人服务的好时光,那时候它还拥有属于它自己的衣柜呢。
它很慢很慢地转过身,不时停下来张开盖子,假如它有鼻子的话,那动作倒好像是在嗅着空气里的什么味道。而如果它有心的话,它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校长帽和戴帽子的人也在大踏步前进,他们坚定地走在大法之塔底下。这里曾经是举世闻名的洛克西,如今只剩下一片瓦砾。三个不情不愿的随从拖拖拉拉地落在后面。
塔底有门。看不见大学的大门通常敞开着,这里的门却关得很紧。它们仿佛在发光。
“你们三个能站在这儿实在是三生有幸。”帽子透过阿必姆松垮垮的嘴巴说道,“就在这一刻,巫术不再逃跑,”他睥了灵思风一眼,“它将开始反击。你们会永远记得这一刻,直到生命终结。”
“你是说,直到午饭那时候?”灵思风有气无力地问。
“仔细看好了。”阿必姆说着伸出两只手。
“只要一有机会,”灵思风对奈吉尔窃窃私语,“我们就逃,明白?”
“往哪儿?”
“从哪儿。”灵思风道,“重要的是从哪儿。”
“我不信任这个人。”奈吉尔说,“我尽量避免单凭第一印象去判断一个人,但我绝对相信他没安好心。”
“他让人把你扔进了蛇坑里!”
“或许当时我就应该有所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