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佛克兰群岛.艾瑞亚那斯
史堤芬国王没有待在自己的大帐篷里,而是站在七野的古战场上,静静地看着等着,虽然即将发生的事情被国土内许多人当成是世界末日看待。他的妻子,安妮皇后,也站在一旁,怀里抱着他们的小女儿。
「我感觉到了!」史堤芬一边说,一边看着脚下的土地。
「你已经说了好多次,」安妮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说:「我可什么也感觉不到啊!」
史堤芬只是闷哼一声,没有跟妻子争论这件事,他们两个已经决定在众人面前不要继续演出相敬如「冰」的戏码,直接告诉所有人民他们其实非常恩爱。结果很好笑,跟精灵之间正式签署友好条约之后的几星期中,原本以为自己把国王和皇后玩弄在鼓掌间的那些各路人马,一个个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有少数男爵还是造成了一些麻烦,主因是绝大多数人类仍然不信任精灵,对于两个种族间和平共处这件事,依旧保持观望态度。史堤芬面对这种困境,选择以不变应万变。他是个睿智的领袖,知道仇恨有如顽强的杂草,即使阳光普照,也不会因此枯萎。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耐心是他最大的武器,如果运气够好、没犯什么错,或许他的女儿有机会看见大家终于放下成见——他心知肚明,自己有生之年是没希望的了。
就算如此,他还是尽力去做,而且对眼前的情况很满意。如果矮人他们那台怪里怪气的大家伙真的可以动,那当然是再好也不过;但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他和瑞许俄汉,还有那个矮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螺栓的——总之他们三个会继续努力下去。
在沿岸的地方传来一阵骚动,引起史堤芬的注意。原本那里有禁卫军驻守,但现在那些士兵都很紧张地看着浮岛外面,大声嚷嚷用手比划着。
「是怎么回——」史堤芬话还没问出口,就已经看见是怎么回事了。这时传令也过来报告。
「陛下!」过来的人是个年轻的侍从,他脸上难掩兴奋之情,想把话讲清楚都没办法,「ㄕ……ㄕ……水!」
国王根本不需要再往前,他从这里就可以看见……而且还感觉得到。一滴水飘到他脸颊上,他大吃一惊地看着前方,在一旁的安妮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一道水柱从岛岸外不远处直冲天际。史堤芬顺着水柱抬头往上看,差点没摔个倒栽葱。他猜想这道喷泉应该是往上直到苍天带,然后才散落下来变成晶莹的雨滴吧!
喷泉从德佛林岛喷发时,其实是滚烫带着蒸气的,但是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后就开始冷却,到了苍天带接触到附近空气中的冰晶就凝结得更快,等到洒落在人类脸上时已经凉了,而大家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奇景发呆。
「好……好美啊!」安妮低声说。
太阳星的明亮光束穿过云层打在这水瀑上,映现出一片炫丽夺目的光辉,还在喷泉周边形成一道道彩虹。每颗水珠都在半空中发亮,然后落在帐篷上凝聚成小水滩。小公主看了高兴地笑了起来,可是当一小滴雨打在她鼻子上时,又让她难过地快哭出了。
「我真的有感觉到地面在动了!」史堤芬撇掉胡子上的水滴。
「好,亲爱的,」安妮耐着性子说:「我要先把小宝贝带进里面,不然不知道会怎样。」
史堤芬还是站在外头,看着这汹涌的水柱激动得不能自已,一直到他浑身都被打湿了才回过神来。他看见附近有许多百姓赶忙提着水桶,想接住这可以当成财物看待、同时也是人类王国内货币基础的珍贵物资(一桶币就相当于一桶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很想过去告诉大家,这么做是浪费时间,这喷泉会一直出现,永不休止,只要匡啷轰隆运作一天就会持续一天,而以他见识到矮人精力旺盛的程度,他相信机器永远不会停的。
他在古战场上闲晃了个把钟头,此处已不再是战场,反倒成了和平的象征,因为他和瑞许俄汉王子就是在这里缔结同盟。飘在半空的水珠中浮现一条飞龙的身影,那龙也被打湿了,翅膀反射出阳光。停在地面之后,飞龙甩动身子,似乎觉得洗个澡也挺舒服的。
国王迎着阳光瞇起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飞龙背上的人是谁。从衣着来看是个女性吧,禁卫军对来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然后他发现那人竟是伊瑞黛。
这下他可皱起眉头了,这状况不妙。她怎么会到这里来?难道就非得把这美好的一天给搞砸吗?伊瑞黛是个密法巫师,光是出现在他眼前,就够让史堤芬浑身不对劲,再加上她又不得已亲手杀了儿子挽救国王的性命,这下史堤芬可觉得更糟了。他往帐篷那边发出求救的眼神,希望安妮可以来帮帮忙,结果帐篷不但没掀开,反倒看见有人想把帐幕拉得更紧一点。
安妮皇后看见伊瑞黛的尴尬可完全不下于史堤芬哪!
密法巫师是国境内力量最为强大的法师,史堤芬遇上他们也不得不谦卑有礼些,所以他主动踏着积水上前迎接。
「女士您好。」他话说得有点生硬,作势要跟伊瑞黛握手。
伊瑞黛轻轻地握了一下。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看起来很镇定。她拉起披肩的帽子挡住雨水。而她那对以往跟水柱边的彩虹有同样光彩的眼睛,从今以后直到她撒手人寰之前,大概都会蒙上一层哀伤的阴霾吧!不过对于她自身以及此生的遭遇,她表现得颇为从容。史堤芬面对她依旧有种不太爽快的感觉,但是那已经不是罪恶感,而是同情怜悯之心。
「陛下,我有消息转达给您。」两人客套完、也聊过眼前的奇迹后,伊瑞黛切入正题,「我先前见过了亚瑞斯塔冈的肯卡瑞精灵,他们要我转告您:联军终于攻入帝都了。」
「皇帝死了吗?」史堤芬追问。
「没有,陛下。目前还不能确定详细状况,但是综合各方的消息,看情况阿格朗用隐者的魔法衣做掩护,趁夜溜出了皇宫。隔天人民发现皇帝居然一个人逃亡,留下大家送死,就决定无条件臣服于瑞许俄汉王子。」
「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女士。我想王子殿下也不愿意与自己的父亲厮杀。不过让阿格朗逃走了还是很遗憾,毕竟难保他不会兴风作浪。」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会扰乱我们的生活,」伊瑞黛叹息说:「总是要面对的。就算现在有水了,这些事情还是没办法冲散。」
「不过我们也许有本钱对抗了。」史堤芬微笑响应说:「嗯?」他在地上一踏。「妳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什么,陛下?」
「地面在震动啊!这座岛在移动,是真的!跟书上说的一模一样。」
「陛下,假如是如此,我认为您应该不会感觉到的。根据书上的说法,浮岛与大陆的移动相当相当缓慢,需要过好几轮才能到达定位。」
史堤芬没有多说什么,他一点都不想和密法巫师争辩,反正他自己相信地面真的在晃动,管他书上说了什么。
「那么伊瑞黛女士,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尝试转换话题。「会回高空界去吗?」
他话才刚说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伊瑞黛的儿子葬在那里,丈夫也死在那儿。
「不会,陛下。」她面容更苍白了,不过还是冷静以对。「高空界已经灭亡了,保护那个地方的魔法已经破裂,太阳把那里烤干了,温度太高什么都活不了。」
「真是遗憾,女士。」史堤芬想了半天也只想到这句话。
「别这么说,陛下。这样其实比较好,现在我担任密法巫师和肯卡瑞精灵之间的联系,我们两边会将魔法知识集中,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这样再好也不过了!」史堤芬可是肺腑之言,这些麻烦的巫师自己混在一块儿最好,别跟平民百姓纠缠在一起。他自己也一直不相信这些法师。
伊瑞黛看到他这种反应笑了笑,想必已经猜到史堤芬真正的想法,不过她也保持礼貌,所以主动转移话题,「陛下,您是刚从德佛林岛回来吗?」
「没错,女士。先前我跟皇后还有瑞许俄汉王子下去下空界看看状况。」
「那么陛下,您有没有正巧遇上魔手胡夫呢?」伊瑞黛提起这个人,脸上依旧泛起红晕。
史堤芬听到胡夫的名字则是有点恼怒地说:「感谢老天,我没有!我怎么会遇上他呢?他又在下面做什么?除非他又有别的『工作』了——」
伊瑞黛脸更红了。「肯卡瑞……」她开了口,可是马上抿起嘴唇不再说下去。
「他这次又要杀谁?」史堤芬严正地质问:「是我?还是瑞许俄汉?」
「不是的……对不起,我想是我弄错了吧!」她紧张地说:「请不要误会……」
说到这里,伊瑞黛马上行了个屈膝礼,把帽檐拉得更低些,急忙跑回飞龙身边,可是那龙正享受着难得的沐浴,一点都不想走。伊瑞黛只好拍着龙的脖子,在牠耳边说些好话,让飞龙受到自己的魔法控制。飞龙终于摇摇头,拍起翅膀,一脸迷茫的表情。
史堤芬也赶快跑回自己的帐篷内,以免伊瑞黛又想到什么事情要跟他说。他打算一到帐篷就要吩咐禁卫军说自己不想被人打扰,而且盘算着要去挖出更多关于那杀手的行踪。想从伊瑞黛那里问到情报看来是不可能了,所以等特莱恩回来,他就会派法师去调查。
但另一方面,其实史堤芬很高兴伊瑞黛把消息带来给他。现在精灵皇帝终于被铲除了,瑞许俄汉王子继位之后就可以与人类和平共处。他也希望密法巫师能对肯卡瑞精灵的魔法「非常」有兴趣,这样就不会来烦他了。至于魔手胡夫,他现在想想,说不定是肯卡瑞精灵嫌他碍事,把他朝大漩涡丢了下去。
「一帮精灵一定会想出这种卑鄙手段吧!」史堤芬自言自语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只好赶快看看旁边有没有闲杂人等会偷听到。
的确,偏见这种东西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消弭。
回去帐篷的路上,他把钱包拿了出来,将所有桶币抛进一旁的水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