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翁比城．德佛林岛．艾瑞亚那斯
「看!」林贝克忽然停住脚步大叫起来，害得后头几个没注意脚步的人撞了上去。「我的袜子!」
萨坦人遗留下来的密道很幽暗阴森，只凭借墙面底部的符文发出淡蓝色光辉照明。这些符文会带领他们到达目的地——或者说，他们衷心期盼真是如此，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怀疑了。林贝克先前告诉他们说下面的光线很足够，结果大家都没有带火把或油灯下来(大家都忘了，对矮人来说这样的光线的确很够用)。
龙蛇已经离去了，所以原本充斥在这里的邪恶氛围以及腐臭如死尸的气味也都已经不太明显。可是现在通道中还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伤，悔恨着过去犯下的错误，遗憾没能有机会在未来将一切导向正途……似乎是建造匡啷轰隆的那些先灵回来了，和蔼而悲伤地陪着大家前进。
对不起。从幽垠深处似乎有阵阵低语飘来。真的很对不起……
大家的心都软了下来，使节们在朦胧的光线中聚在一起，很高兴可以碰触到其他人的手——不管那是矮人、人类，还是精灵的手。特莱恩脸上露出深深感动的表情，洁瑞也哽咽了起来，这时候只有林贝克高兴地有了大发现。
「是我的袜子!」
他连忙跑到那道墙壁下面，满脸骄傲地指着地上的一条丝线。
「抱歉，大工头，您刚刚说什么?」特莱恩不是很确定他了解林贝克的意思，因为林贝克兴奋之下是用矮人语叫出声来。「您刚刚是不是说……呃……」
「袜子啊!」林贝克第三次说了出口，还正想要开始告诉特莱恩那个他现在最喜欢的事迹——他们如何发现金属人、哈普罗怎么会被精灵逮到，还有他自己被留在房间里是怎样灵机一动想到用袜子救命……
「亲爱的，」洁瑞扯了他胡子一下。「我们没时间啦!」
「没关系，等机器开始运转之后，一定会有空的。」特莱恩看见大工头露出失望的表情连忙圆场。「到时候我很希望能听听大工头的故事。」
「真的吗?」林贝克开心地问。
「当然。」特莱恩表现得这么积极，反倒让洁瑞觉得有些奇怪。
「总之，」林贝克让特莱恩跟在旁边又开始往前走，「现在确定方向正确啦!」
他这么一说，后头很多人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连忙跟上去，反倒是洁瑞落在后面。
今天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了，可是一反常态，她很忧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她的腿上有个湿湿冷冷的鼻子凑了上来。
「嘿，大狗狗。」她无精打采地拍拍狗儿的头。
「妳怎么了?」哈普罗走了上来问。
洁瑞吓了一跳，她原本以为哈普罗是跟林贝克一起走在前头的，不过事实上哈普罗这人本来就常常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每件事情都变了。」洁瑞叹口气。
「这应该是好事吧?」哈普罗又问：「这是你们想要的啊，也是妳跟林贝克努力的目标。你们可是冒了生命危险才有今天。」
「话是没错……」洁瑞也不能否认。「我知道，也知道现在的改变都是好事。精灵肯让我们搬上去，回到以前矮人在中空界的老家，这样子我们的小孩就可以在阳光下玩耍。当然想要留在这边继续陪着机器的人也可以留下来。」
「可是现在你们在这边的工作也有了意义，是很崇高的目的。」哈普罗继续说：「你们有了尊严，不再是奴隶。」
「这些我都明白，我也不是想要回到以前那种生活。不是的……只是……唔，以前虽然苦，但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以前没发现，但是现在却开始想念了。你能懂吗?」
哈普罗淡淡地回答：「我懂。有时候我也希望可以过着以前的生活，虽然以前也从没这样想过。我过去拥有的不多，但曾经有过的，我也没珍惜，老想着要获得其他的，结果把那些重要的全都放开。等我以为自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却发现少了什么，一切都没意义了。现在说不定我会一无所有，甚至我早就一无所有了，只是还没发现。」
洁瑞似懂非懂，握住哈普罗的手，两个人慢慢跟着林贝克和其他人走在后面。她有点不解为什么哈普罗要一直待在后头，感觉上他好像在监视什么，因为洁瑞留意到他一直东张西望，但却没有害怕的神色——如果哈普罗害怕，那她会更怕吧!哈普罗的表情似乎是很疑惑。
「哈普罗……」洁瑞忽然想到之前也曾经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走在这里，所以开口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件事连林贝克都不知道喔!」
哈普罗没说什么，不过对洁瑞笑了笑，示意她说下去。
「我希望没有人——」她一边说一边盯着人类的法师特莱恩。「没有人会去打扰那些很漂亮，但是已经死掉的人。我想让大家都找不到他们。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但是我会有办法的。」她用手擦擦眼睛。「如果人类发现了，一定会大吵大闹要去把那些墓穴挖出来，如果是精灵大概也是笑闹着走进去观赏，就算我们矮人自己也会穿着笨重的靴子踏在地上，破坏那边的安详。我希望能够让那个地方永远宁静。艾福瑞应该也会这样希望吧，对不对?」
「嗯，」哈普罗说：「艾福瑞会这样希望的。不过，我觉得妳不用担心，」他捏了捏洁瑞的手补充说：「萨坦人的魔法会解决这个问题才对，不该发现那个地方的人应该都找不到。」
「真的吗?你觉得我不用管?」
「应该不用吧!妳该到前面去了，林贝克大概正在找妳。」
的确，前行的队伍又停了下来，透过萨坦符文的光芒可以看到林贝克在前面，用大近视眼瞪着一片黑暗。
「洁瑞?」他开始叫了。
「他还真傻啊!」洁瑞话虽这么说，不过还是很高兴地准备往前跑回队伍中，「你不一起过来吗?」她有点迟疑地问哈普罗，「你身体还好吧?」
「有点虚弱，」哈普罗撒起小谎毫不费力。「洁瑞，忘了过去的事情吧!伸出双手拥抱妳的未来，不论是对妳或妳的族人来说，未来都是一片光明。」
「我会的。」洁瑞终于下定了决心。「而且这是你替我们找到的未来啊!」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跟哈普罗不会再见面了一样。
「洁瑞?」林贝克真的开始焦虑了。
「妳快点过去吧!」哈普罗催促着说。
「那待会见啰!」洁瑞结结巴巴地，这句话让她的胸口有点痛。她弯下腰给狗儿一个大大的拥抱，差点没让狗儿咽到，接着强忍住一股流泪的冲动，跑到林贝克身边。
改变，就算是好事，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队伍停在一道门前，那门上也有发着淡蓝光彩的萨坦符文。林贝克迎着蓝光，走到门前，依照洁瑞的指示(由她拿著书告诉林贝克笔画)，在门上用粗短的手指画下一个萨坦人的符文，完成了上面的图案。
门随即打开。
里头传来奇怪的匡啷声，在场的精灵和人类稍稍退了几步。他们很好奇，但又有点紧张。
林贝克则是一马当先冲了进去，洁瑞也连忙跟上，还有人类的代表特莱恩也追过去，差点没踩到矮人的脚跟摔一跤。
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吊了许多圆球，发出相当明亮的光线，进来的人都还不太习惯，稍微遮住了眼睛。
里面有一个全部用金、银、铜等金属做成的人偶，走上前迎接他们。这金属人的眼睛是宝石，动作有些僵硬，表面画满了萨坦人的符文。
「这是个机器人!」林贝克大声地告诉大家，这件事情其实是灭当初说过的。他还对着金属人挥挥手，非常自豪的样子。
特莱恩看见这机器人感到相当不可思议，而且他还发现周围的墙壁上有许多大眼珠，透过其中可以看到匡啷轰隆这台大机器的各个部位。同时法师也注意到，房里有许多一堆又一堆亮晶晶的金属，上面镶了有玻璃盒、小齿轮、拉杆，或其他让人眼花撩乱又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这些拉杆、齿轮之类的机关都停住，完全静止不动，让人联想到匡啷轰隆沉睡了，正在等待阳光打上眼睑，好让它醒过来继续运转。
「门已开启，请问有什么指示?」金属人开口问道。
「它会说话!」特莱恩相当激动。
「当然会啊!」林贝克好骄傲地说：「不然也就没什么用了。」
他自己也兴奋地吞了口口水，对着洁瑞伸出颤抖的手。洁瑞一手抓着那本萨坦人的书，另一手握住林贝克的手。特莱恩也情绪激昂地浑身打颤。
有一个人类密法巫师从门外紧张地偷看到里面的景象，然后就整个人崩溃得哭了起来无法克制。
「失去了……」他含糊不清地喃喃说了起来。「这一切都在几千几万年里失去了……」
「可是我们找回来了。」特莱恩深呼吸一口气。「这是前人留给我们的，愿上苍保佑，让我们能妥善运用。」
「亲爱的，我该跟这金属人说些什么?」林贝克抖着嗓子问：「我……我想确定我没记错。」
「把手放在生命之轮上，转动它。」洁瑞用矮人语念出书上的指示。
特莱恩则把这句话用人类和精灵的语言翻译给挤在门边的人听。
「把手放在生命之轮上，转动它!」林贝克对着机器人下指令。他的声音一开始还不太稳，但是慢慢地愈来愈有信心，最后几个字简直是用吼的，连站在外面远远的哈普罗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房间中的金属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黄金转轮，轮子旁边写满了萨坦人的符文。金属人匡啷匡啷地走到那个轮子旁边，将双手摆在转轮上，回头用宝石眼睛瞪着林贝克。
「我要转几次?」它用机器般的声音问。
「每个界域一次。」洁瑞回答，但是显得不太确定。
「正确。」金属人又问：「那么总共有几个界域?」
就算是看过那本书的人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书上并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看样子萨坦人一定认为这件事是再普通不过的常识。
所以大家只好来问哈普罗。哈普罗闭上眼睛，看来正在回想一些闪动的影像——跟萨坦人那个魔法灯笼很类似。
「试试看『七』。」哈普罗最后给了这个答案，不过没有解释为什么。「我其实也不确定。」
「七个。」洁瑞无奈地耸耸肩转告这个答案。
「七个!」林贝克告诉金属人。
「七个界域?」特莱恩有点不解，「真的是这样吗?」
然而看来的确是如此，因为机器人听了点点头，两只手用力在轮子上一转。转轮慢慢动了起来，似乎因为太久没使用所以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但总之是可以动的。
金属人开始说话了，每转动一次轮子就说出一句，但是在场的人除了哈普罗，大家都听不懂。
「第一个界域，涡旋界。」机器人用萨坦语说。
轮子发出吱吱喳喳的响声。
「涡旋界?」哈普罗自言自语说：「难道……」他的沉思很快就被打断。
「迷宫。」金属人又平板地说。
然后轮子再度转动。
「幽联界。」机器人继续说着。
「迷宫，然后才是幽联界。」哈普罗把听到的几句话仔细想了一遍，顺便安抚狗儿，牠在旁边难过地叫着，大概是转轮发出的声音太尖锐，伤了牠比较敏锐的耳朵。「这两个是照顺序来的，这么说来，涡旋界可能是在——」
「艾瑞亚那斯。」金属人叫道。
「是我们!」洁瑞高兴地叫了起来，她听得懂自己界域的萨坦文。
「普莱恩……埃布尔瑞克……淇列斯翠……」每念一个界域的名字，金属人就会转动轮子一次。
每个界域都讲完之后，机器人就停住不动。
「现在呢?」特莱恩连忙问。
「天国之火会点燃生命之光。」洁瑞朗诵出书上的句子。
「我猜我们对这部分一直没弄得很懂。」林贝克有些歉疚地说。
「你们看!」特莱恩指着某颗水晶眼珠，里头显现出外面的景象。
德佛林岛上空聚集了浓密、漆黑、前所未见的一大团雷雨云，遮蔽了所有的光线，让地表陷入近乎彻底的黑暗。他们还站在灯火通明的房间中，但是看到外面的状况，却不禁觉得虽然身在远处，心头却比外面还要黑暗。
「天……天哪!」林贝克瞪大眼睛叫了起来。就算他没戴眼镜，现在也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家园的上方有了异变。
「难道我们做错了什么?」洁瑞靠到林贝克身边，喘着气说。
「我们的船!」其他的精灵跟人类也开始大叫，「这样我们的船都会被打坏!我们会被困在这里——」
一道闪电劈开了云层，打在冲水台的一只金属手臂上，引发一圈又一圈的电流，从顶端流窜到底部，接着这只手臂好像抖动了一下。接下来一瞬间有成千上万道闪电从天空中如长枪般疾刺过来，打在全德佛林境内的机器手掌、机器手臂上头，从房间中的眼珠他们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大家面面相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天国之火!」特莱恩终于下了定论。
然后他们所在的房间中，种种的器械机关终于活了起来，墙壁上的齿轮开始自行转动，玻璃眼珠一开一合，继续监控着这雄伟机器的每一部分。玻璃盒子里的箭头符号终于动了，开始往上。
接下来的这一刻，盘据整座德佛林岛的匡啷轰隆正式复活了。
金属人马上就开始朝着各种转盘、拉杆、小轮子走去，下民连忙闪开，不敢挡它的路，它也自顾自地工作起来。
「看，快看啊，林贝克!」洁瑞一边叫着一边已经哭出来了，只是她自己都没发现。
各处的轮盘都开始转动，集电器跟放电器又发出了嗡嗡声，各种仪表上的箭头开始移动，还有闪光快车也发动了。挖掘爪又一次在地面马不停蹄地开凿，其他的零件、机组也都应声运作，还有亮光灯也点燃了，风箱大口大口吸气、吐气，地道之中吹拂起一股温热的空气。
待在家中的矮人都跑出来相拥庆祝，甚至抱着当初服务的机器部位欢呼起来。工头马上就在人群中吆喝，要大家赶快回到原岗位，继续从前的工作，不过到底他们现在该做些什么也没人在意了，反正所有的矮人继续奋斗，就跟以前一样。
金属人也很努力，下民东奔西跑不敢挡到它工作。事实上也没有人真的明白它现在做的事情代表些什么，林贝克这时指着一颗大眼球叫了起来。
「冲水台!」
雷雨云在九只机器手臂周边旋转起来，中间露出一个洞，让阳光洒在喷水口上，但是喷水口已经很久都没有动作了。
以前喷水口会将匡啷轰隆从大漩涡中收集到的水往上运送到一条水管，那条水管是从亚瑞斯塔冈降下来的。精灵先前占据那条水管，当然也就霸占了维生所需的水资源，因此引发一连串的战争。可是匡啷轰隆后来停止运转了，喷水口当然也就没有用——对三个种族都一样。
现在，喷水台是不是会回复原本的机能呢?
「根据这里写的，」洁瑞翻阅着那本萨坦人的书，「有一些收集到的水会被加热，变成蒸气和热水，蒸气和热水会喷到天空中……」
缓缓地，九只手臂末端的手掌高举起来，直直伸入天际。每个手掌都打开来，金属手心朝着太阳，然后好像在半空中抓住了什么东西，似乎是无形的丝线，牵引了无形的风筝，然后机器手做出拉扯的动作，开始移动风筝。
上面的中空界跟高空界里，各个陆块震动起来，慢慢地移动，改变了位置。
没多久，喷水口冲出一道水柱不断往上、往上、往上……旁边云气翻腾，后来就看不见了。
「终于开始了。」特莱恩恭恭敬敬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