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翁比城．德佛林岛．艾瑞亚那斯
「小心!」魔手胡夫大吼，脚离地飞了出去，冲向梅莉特把她的手腕抓住。
蓝光一闪，梅莉特手臂上的符文燃烧起来，震退了胡夫，把他弹到墙壁上。胡夫顺势滑到地板，还抓着他酸麻的手臂。
「搞什么——」哈普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
杀手摸到了金属物体——那是他的刀，就在他落地位置的旁边而已。一触到刀身，他肌肉中的酸痛感就消失了，胡夫连忙握住刀柄。
「注意她的袖子!」他大叫说：「有一把飞刀!」
哈普罗难以置信，不知该做何反应。
梅莉特的确在手臂上绑了一个刀鞘，迅雷不及掩耳地从里头抽出飞刀朝哈普罗射过来。
如果哈普罗真的完全没防备，那她这招必然奏效，因为他身上的防护魔法对于同样身为派崔恩人的伙伴不会有反应，更不用说出手的是梅莉特。
可是就算胡夫没有出声警告，哈普罗刚刚也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妥，心中有所动摇。
刚刚梅莉特说：剎要你。
但是在哈普罗的心中，却浮现出先前胡夫告诉他的那句话。
剎要你的命。
哈普罗下腰一闪，飞刀擦过他的头跟胸口，撞上墙壁摔落地面，发出匡啷一声。
梅莉特立刻往前一扑想把武器拿回来，但狗儿这时从板凳下跑了出来，想挡在主人跟敌人的武器中间，结果梅莉特踩到牠摔了一跤，撞在哈普罗身上，哈普罗失去平衡，伸手想稳住，结果手搭上了掌舵石。
这时魔手胡夫已经拿起武器，想要保护哈普罗。
但是诅咒之刃却有自己的想法。这武器在久远的古代制成，是专门让萨坦人持用对抗最具威胁的对手(注1)，所以它可以判断出现场有两名派崔恩人，而不是只有一个。魔手胡夫虽然是持有者，但诅咒之刃并不在乎他有什么想法，胡夫根本无法控制这把刀;其实与其说胡夫在用刀，不如说是刀在利用他。萨坦人当初的设计就是如此，他们轻视下民，所以下民根本无法有效使用这种兵器。诅咒之刃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身体，从其中汲取能源，其他的事情并不在诅咒之刃的考虑之中。
于是这把刀在胡夫手上骤然变成一个生物，不断地蠕动、膨胀，胡夫自然大吃一惊，连忙松手，但是武器已经不在乎也不需要胡夫，更无视于他的存在，变成一只巨大漆黑的蝙蝠朝着梅莉特疾射而去。
哈普罗的手心已经感觉到掌舵石的魔力，梅莉特也取回飞刀一个纵身往哈普罗刺去。哈普罗心知身上的防护魔法虽然对下民或萨坦人可以瞬间发动，但碰上手持飞刀的派崔恩人根本没辄，眼见身上的符文什么反应也没有，完全保护不了他，只好举起另一只手希望挡下梅莉特的攻击，然后连忙以另一只手启动掌舵石。红蓝两色光束一闪，飞船猛然升空。
「死亡之门!」哈普罗在慌乱之中边喘边叫。
飞船的剧烈震动让梅莉特又失去准头，没有刺中哈普罗，只在他的手臂上划开一道伤口，渗出血来。不过同时哈普罗自己也摔在地上，露出相当大的破绽。
梅莉特一看机不可失，马上站稳脚步，发挥她训练有素的战斗技巧，凝聚心神随着飞船的晃动节奏精准地再度展开攻势。
哈普罗看着她冲过来，但真正注意的是她背后的东西。
「梅莉特!」他大叫，「小心!」
然而梅莉特还是个小孩时就已经识破了这种伎俩，心想自己绝不能上当，更值得担心的反而是那只笨狗居然又冲出来碍事。于是她这一刀戳中了狗儿，同一时间背后被巨大的爪子抓了一记，然后是细小但锐利的牙齿朝她脑门防护符文上的位置咬了下去，好像熊熊烈火在她脑袋里头烧了起来。
她从这种攻击和背后的翅膀拍动声判断出来袭的是吸血妖蝠，被牠这样一咬当然痛得要命，更危险的是牙齿分泌出来的毒素会麻痹猎物，让她倒地不起。这样下去再过不久她就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蝙蝠把她的血吸干。
梅莉特保持镇静，先把飞刀丢在一旁，两手往后一伸，抓住吸血妖蝠毛茸茸的身体。蝙蝠用爪子紧紧抓住梅莉特，牙齿东咬西扯，想要瞄准动脉。毒液已经在梅莉特身上发挥效果，她感觉恶心又晕眩。
「快点挣脱!」哈普罗叫道：「快啊!」
他想要上前帮忙，可是船身剧烈摇晃，让他很难接近。
梅莉特知道别无他法，只好咬紧牙关，使尽全身的力气硬是把蝙蝠从身上扯下来。蝙蝠的爪子抓得她血肉模糊，而且还一边吱吱叫一边朝她的手臂继续咬，这下子梅莉特中的毒就更重了。
她用剩下的力气猛力将吸血妖蝠往墙壁上一摔，然后便全身瘫软地跪倒在地。哈普罗跑到她身边，狗儿也跳了过来，梅莉特的手在地板上摸到了飞刀，勉强抓了起来塞回衣袖中，然后低下头忍耐，等待毒性消退，力量才会回复。
她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还有哈普罗的声音大吼着，「胡夫，快叫那把刀停下来啊!」
「我没办法!」
从窗户射进的阳光已经消失了，梅莉特抬头一看，艾瑞亚那斯的风景已经被变换流转的影像取代，有碧绿的丛林、蔚蓝的深海、火红的熔岩、无垠的幽光、深邃的黑暗，以及一片明亮的白色。
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住，她听见两个大男人不停喘气，还有一只狗儿急促的呼吸。
那些飘浮的影像继续流转，不同的颜色流泄进入她的脑海中：绿蓝红灰黑白……梅莉特也明白死亡之门的操作机制，所以专注在绿色上面。
「普莱恩，」她默默地说：「带我去见剎!」
飞船立刻改变了航道。
哈普罗有些茫然地看着狗儿，狗儿则是盯着甲板，一边咆哮着一边搜索那只怪物。吸血妖蝠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狗儿开始在刻着符文的船身四处拍打，以为蝙蝠趁乱钻进了哪里的缝隙中。
可是哈普罗不这么想，他回头一看。
魔手胡夫又握着他原本的武器——已经变回粗糙短刀的形态。他铁青着脸，身子有些颤抖，把刀往地上一丢说：「我从来就不喜欢魔法。你知道这鬼玩意儿到底该怎么用吗?」
「不太确定，」哈普罗回答道：「就别再用它了吧!」
胡夫摇摇头附和说：「要是到了土地上，我就要把它埋起来。」他看着窗户外头，神经紧绷地问道，「这是哪里?」
「死亡之门。」哈普罗口里回答，但是心思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他跪下察看梅莉特的状况，「妳还好吗?」
她不停地颤抖，全身几乎在抽筋。
哈普罗抓起她的手，但是立刻被她甩开。「别碰我!」
「妳在发烧，我可以帮……」他一边说一边想要拨开垂在梅莉特前额栗色的浏海。
她忽然间犹豫了，在心底深处有个想法是要让哈普罗知道实情，这样造成的伤害远比刀子更深更痛。然而剎事前已经说过，她不可以对外透露她真正的身分和潜藏的力量，也就是她跟主君之间的联系。
所以她还是推开哈普罗的手，「叛徒!不准碰我!」
哈普罗低下头，「我不是叛徒。」
梅莉特冷眼看着他说：「主君已经知道灭的事情了，龙蛇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龙蛇!」哈普罗瞪大了眼睛，「是谁?是不是一个叫做参卓斯的?」
「那鬼东西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重点是龙蛇已经告诉主君有关匡啷轰隆和艾瑞亚那斯的状况。你明明是来这里引起骚动的，结果你居然帮他们达成和平协议，还是为了自己!」
「不对，」哈普罗咬牙切齿地说：「他说谎。」
梅莉特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他的话。「下民说的话，我在艾瑞亚那斯都亲耳听见了。你那些下民朋友说了些什么我都知道。」她噘起嘴唇，眼睛不屑地瞟向魔手胡夫，「然后看看你的下民朋友，居然拿着萨坦人的武器!这些武器是要毁灭我们的啊!你一定是打算对自己的族人下手吧?」
狗儿探出头，低声呜咽着，想爬到哈普罗旁边。
魔手胡夫吹吹口哨，低声说：「乖狗狗，过来我这儿。」
狗儿有点难过地望着主人，不过哈普罗似乎根本忘记牠的存在，所以狗儿只好垂下尾巴跟耳朵，跑到胡夫身边趴在地上。
「哈普罗，你背叛了主君。」梅莉特继续说：「你的行为深深地伤害了主君，所以他才派我来。」
「可是我没有背叛他啊，梅莉特!我也没有背叛派崔恩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大家好，龙蛇才是真正有问题的——」
「哈普罗，」胡夫看着窗外，出声警告说：「我们的航道似乎不太对劲。」
哈普罗也连忙一看，「这是普莱恩。」他盯着梅莉特问：「是妳把我们带来这里的吧!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很勉强地站了起来。「剎要我把你带来这里，他要亲自审问你。」
「要是我死了，他能问出什么?」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想到埃布尔瑞克的事情，「原来如此，他的确可以办到。所以主君学会了操尸术这种被禁用的萨坦魔法。」
梅莉特对哈普罗话中的讽刺不予理会。「哈普罗，你要不要自己乖乖去见他?你可以选择投降，接受主君审判，不然我就得杀了你。」
哈普罗看着外头的普莱恩，这界域位在一个空心石球的内侧，太阳在球心位置发光发热，所以这里永远都是白昼，也因此植物生长无比繁茂，比较大的下民都市都建筑在庞大的树木枝干上，船只渡过的水域是广阔的苔原，距离真正的地面相当遥远。
哈普罗望着外面的普莱恩，但是心里想的不是这个界域，而是剎。
这样也很简单吧!就跪在剎的面前，低下头来接受命运。不要再战斗了，不要再挣扎了。
不然就得杀了她。
他了解梅莉特，也知道她的心态。以往他们的思考就很接近。梅莉特很尊敬剎，哈普罗以前也是，这也理所当然，剎救了他的性命，救了其他众多的族人，带领他们逃离那可怕的牢狱。
可是剎的所作所为并不正确啊!就跟哈普罗以前也错了是一样的道理。
「梅莉特，妳当初说的话没错。」他开口说：「我那时不明白，但现在我懂了。」
梅莉特并不清楚他的意思，只是怀疑地看着他。
「妳以前告诉我，『那是我们心中的邪恶』。是我们让迷宫有了那样的力量，它藉由我们的仇恨、我们的恐惧变得愈来愈强大，愈来愈可怕。」他露出一个苦笑，想起参卓斯说过的种种。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梅莉特不屑地回应。她现在好多了，力气回复不少，毒性减缓之后，她的魔力也能够加速排出毒素。「我说过很多话，但是当时我还年轻不懂事。」
这时她在心中偷偷与剎联系。夫君，我到了普莱恩，把哈普罗带来了。不，他还没死，请指引我到您所在之处。
她把手放在掌舵石上，符文一闪，原本漫无目的在空中飘浮的飞船现在急速地划过泛着淡淡绿意的天空。主君的声音传进她脑中，指引她方向。
「你决定好了吗?」飞船已经确定航道，她的手也离开掌舵石，抽出袖子里的飞刀，紧紧握在手中。
狗儿在她身侧咆哮起来，魔手胡夫轻轻拍着牠的头要牠安静。他自己则目不转睛地注意眼前这两个派崔恩人——对他本身来说，哈普罗可以带他去找艾福瑞，所以他们算是命运共同体。梅莉特并没有让胡夫离开视线，不过也没多加注意，她不认为胡夫算是什么威胁，应该说所有下民都不算什么。
「梅莉特，剎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哈普罗静静地说：「龙蛇才是真正的敌人。牠们才是真的打算背叛主君。」
「龙蛇是主君的盟友!」
「牠们伪装成盟友，也会帮助主君得到想要的一切，让主君凌驾四个界域成为宇宙之王，甚至会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但是之后一定会对主君出手，最后我们一族恐怕就会沦落到跟萨坦人一样的下场。」
「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他继续说：「我们两个在做什么?历史上有过两个派崔恩人互斗的事情吗?」
「如果有人背叛，当然就会有。」她嘲弄地说：「主君也说你现在根本还更像是个萨坦人了!」
哈普罗发出一声叹息，开口叫狗儿过来。狗儿竖起耳朵，高兴地摇摇尾巴走了过去，哈普罗搔搔牠的头说：「如果只牵涉到我一个人，那我会放弃抵抗，跟妳去见主君，梅莉特。死在主君的手上我心甘情愿，问题是还牵涉到其他人啊!我们的孩子呢?妳怀了我的孩子，对不对?」
「我一个人把女儿生下来了，留在一个定居者的部落里。」她回话的声音刚强尖锐一如手中的飞刀。
哈普罗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问说：「是个女孩吗?」
「对。如果你以为这样可以动摇我的信念，那我可以告诉你，这招没用。我已经学到了你教我的那一课啊，哈普罗。在迷宫里太在意些什么，只会落得心痛而已。所以我给她取了名字，画上心脏符文之后，就一个人走了。」
「她叫什么名字?」
「悔。」
哈普罗听了全身一震，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弯起手指，重重抓在狗儿的头顶。
狗儿叫了一声，有点不高兴地看着主人。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飞船正在下降，已经飞过树顶，速度愈来愈快，跟哈普罗第一次到这个界域的那个飞行速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是剎的魔法在引导他们。
下面的丛林化成一团绿色的影子，一闪一闪的蓝光是海域。飞船愈降愈低，哈普罗望向远方，可以看到一座反射出亮眼白色的城市——那是萨坦人建造的城塞，很可能就是他自己当初找到的那一座。
剎会找到那个地方也很正常，因为他手上有哈普罗的报告作为指引。
可是剎到底想从自己的尸体口中问出什么呢?哈普罗不免怀疑起来。当然一定是剎怀疑我有隐瞒事情没说出来，但是他为什么这样想?我把每件事情都跟他说了啊……几乎吧……没说的事情也只跟我自己有关啊!
「嗯哼?」梅莉特不耐烦地又问一次，「你下定决心了没有?」
城塞的尖塔在他们头上高高耸立，飞船越过围墙，降落在一个开阔的庭院里，那边站了两个下民瞠目结舌地抬头张望。哈普罗没看见剎，不过他应该就在附近。
要行动就得趁现在了。
「梅莉特，我不会回头了。」哈普罗说：「但是我也不会跟妳动手。让我们互斗是参卓斯的诡计。」
他的目光从窗户移开，刻意缓慢地扫视过整艘船，看了胡夫一眼，然后又盯在梅莉特身上。
哈普罗不确定身为人类的胡夫可以听懂多少，他一直故意用人类语说话好让他了解状况，但是梅莉特一直是说派崔恩语。
不过就算他先前不懂，现在也该明白了吧?
「我想妳准备杀了我吧?」哈普罗问。
胡夫闻言朝着短刀扑过去——那不是他带来的短刀，而是哈普罗的武器，上面还沾了他自己的血，就掉在旁边的地板上。他的用意只是想让梅莉特分神，胡夫很明白自己不可能阻止得了梅莉特。
而梅莉特也的确听见他发出的声音，一转身张开手臂，身上符文一闪，化作一条火鞭缠在胡夫身上，杀手当场惨叫倒地，全身被红蓝两色的符文缠住。
哈普罗趁势抓住掌舵石，念出咒语要飞船离去。
但是飞船居然抵抗了，因为剎的魔力限制了船的行动。
狗儿出声警告哈普罗，他一转身看见梅莉特抛下兵器，准备以魔法解决掉哈普罗。她手背上的符文发出刺目的光芒。
但诅咒之刃也动了起来。
注1 详见附录一——诅咒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