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列金被降下启示
阿尔列金和瓦列里安走进花园里时,太阳正在西沉。新莫斯科市上空的浓烟似乎已经变淡了——大火应该基本被扑灭了。但是枪声却响得越来越频繁——应该是殖民地把所有力量都投入到与抢劫者的战斗中了。
“您的伊戈尔到底写了什么?”阿尔列金问道,“您知道点儿什么吗?那是您的内部密文吗?”
瓦列里安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我的朋友。我们没有内部密文,即使有,伊戈尔也不会知道。我看不懂这封信,但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游戏大师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伊戈尔是从黑花中得到这种能力的。对了,您不想看看花吗?”
阿尔列金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走近冥想厅白墙上的后门。瓦列里安用ID芯片刷开了电子锁。楼梯通向地下室的走廊,而走廊通往下一扇门——一扇带机械密码锁的铁门。
“您的私人监狱?”阿尔列金表示好奇。
“一个忏悔室。”瓦列里安输入密码,拉开沉重的门,“在这里,有罪的兄弟姐妹们可以在孤独中,远离喧嚣和忧虑,沉浸在深深的自我反省中……这就是你的花。”
无窗的小室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显得又白又干净。墙壁上装饰着凡·高的《向日葵》和《星夜》。在沙发和马桶中间立着一个装有土的塑料桶,土里长着一朵黑色的花。
在这里,在完全的无风环境中,可以明显看到,花能够自己移动。在人出现时,它似乎精神一振,戒备地摆动着细细的卷须……小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甜味。
“接下来怎么做?”阿尔列金问道。
“我的人会把它拉出来,然后我会举行一个焚烧仪式。不过我们把这个放到明天再做。现在兄弟姐妹们太累了。”
“一言为定。我们离开这里吧。”这朵花让阿尔列金有些紧张,虽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一点。
他们走进花园里。树枝上红彤彤的太阳就好像一堆阴燃的篝火。一位新教民正用她的耙子平整沙路。瓦列里安路过的时候,做出漫不经心的动作祝福她。
“我的任务怎么办?”阿尔列金问道,“想好了吗?”
“哦,是的。”
游戏大师悠闲地走在通往自己房子的小路上,他的房子藏在花园最远的角落里。这座房子看起来就像儿童童话中的插图一样:房顶铺着瓦片,烟囱矮而宽,墙壁以一种令人舒适的角度歪斜着,在夕阳下呈现出暖粉色。
“如果它不与我的主要任务冲突,我就任君差遣。”
“我对您的主要任务一无所知,也不愿知道。”瓦列里安打开巨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不过我觉得不见得有关。我们得从远处开始。您对现实教的历史有所了解吗,我的朋友?”
在昏暗的外厅里,瓦列里安几乎看不出阿尔列金轻蔑的冷笑。
“同样,一无所知,也不愿知道。”
“那就白扯。”他们走进了一间透着舒适和可靠气氛的办公室,“这对您的任务来说是绝对必要的。我给您说一下要领。‘格拉弗斯’探测您之前听说过吗?”瓦列里安好客地指给阿尔列金一张包着手工挂毯的沙发,让他坐下。
“没有。”阿尔列金说,同时他用意识命令向代蒙请教了一下。GraFFOS(GravitationalFocusFlybyObservationofSalome)是美国航天局的一项无人驾驶太空任务。目标是通过中等直径的望远镜从太阳的引力焦点直接观测含氧行星“莎乐美”25。飞行观测开始于2055年10月31日,通过核电动力加速到57千米每秒,在木星和土星附近通过引力机动带入径向轨道。任务没有完成,2103年1月14日,飞行器在距离日心524天文单位处失去联系……多少个——多少个天文单位?524?近1%光年?阿尔列金很惊讶:他不觉得地球上的设备曾经飞过那么远。“没有。”他重复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您说吧,非常有趣。”
“他们想更好地观察这颗名为莎乐美的行星。”瓦列里安仿佛遗憾般地说,“他们认为,它是第一个被发现有人居住的星球。
他们将探测器发射到一个特定的点……根据他们的理论,在那里,太阳通过它的引力集中了来自莎乐美的光线,就像一个透镜……他们希望可以看到大陆,甚至是城市。他们过于自信地认为他们会被允许这样做。”
“他们是指哪些人?”
“当然是你们的天文学家们和他们可笑的仪器。他们荒谬地坚信太阳系外有某种东西存在……事实上,太阳系内也确实存在。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格拉弗斯’探测器飞了五十年,并且这些年来一直像钟表一样准确地工作,未曾停歇。距离目标,那个特殊的点,只剩下了一点点距离。但是,通信突然被切断了,在一个完全空旷的空间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并且探测器也失联了。一个令人遗憾的意外,一个设备故障。至少,官方是这么说的。”
“而事实上,它被暗黑开发者吃掉了。”
“而事实上,”瓦列里安继续平静地说道,“探测器撞到了屏幕上。撞到了围绕着太阳系的那个球,在球上,暗黑开发者向我们展示了所有的恒星和星系。自然,球体本身和我们一样是虚拟的,但从探测器的角度来看,它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探测器坠毁了。”
“但我明白,这只是故事的开始。”
“正是。探测器在断联前传送了某种信号……美国航天局掩盖了它,但信息被泄露给了内德·洛克伍德,最后一个与‘格拉弗斯’探测器通信的操作员。在他换班的时候刚好发生了断联。伟大的游戏大师内德,我们都这么叫他。第一位真相先知。”
“有意思。”阿尔列金说着,急忙用意识命令传唤查询。内德·洛克伍德(2076-2110),美国宗教活动家……出生于……毕业于……曾在美国航天局担任较低的技术职务……根据他自己未经证实的声明,他作为一个通信操作员参与了GraFFOS任务……通过心灵感应进行了联系……在离开美国航天局后,公开了轰动一时的……演讲了……组织了……在发现钙城后,开始了对不明飞行物的广泛崇拜时期……所谓现实教……数以万计的狂热崇拜者……竞选美国国会……性丑闻……金融诈骗……于2110年10月10日自杀。“他知道了什么?”
“真相,”瓦列里安简单地说,“关于宇宙如何运作的真相:我们在其中占据什么位置、阿奎拉人是什么样的、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请注意,他在你们悲痛欲绝的天文学家看到所谓的阿奎拉人舰队发射前八十年就知道了……”
“而那些黑衣人当然是把一切都隐瞒了下来。”阿尔列金接话,“但洛克伍德偷偷地复制了这份记录,并把它保存在自己手里。我说得对吗?”
“你说得没错,我冷嘲热讽的朋友。”瓦列里安冷淡地回答,“他为了破译这份记录,献上了自己的余生。他破译出了一些东西,并试图告诉人们……当局当然会诽谤他,宣布他为疯子,迫害他……把他逼到自杀……如果那确实是自杀的话。但主要的事情他已经说出来了。”瓦列里安的声音里出现了传教式的语气,“游戏大师内德解开了我们的世界运作代码的一个碎片。他的启示是我们教会教义的基础。”瓦列里安朝满架子的书点了点头。
“传送的记录里有什么?”阿尔列金很感兴趣,“关于你们穿的白袍的事情?还是关于向日葵?”
“我的朋友,”瓦列里安更冷冰冰地说,“我已经明白了,您是一个善于讽刺、鄙视迷信的人。我早就明白了。真的,你不用这么喋喋不休地提醒我。”阿尔列金沉默不语。“所有的作弊码,除了最后那个,最终那个之外。除了‘上帝模式’之外。这就是传送记录里的东西,不过我不说这个了。我来说说您任务的本质是什么。游戏大师内德从未公开过原始记录,只有他的译本——这可以理解,在作弊码中有一些是非常危险的。他从不允许任何人接触原件,禁止复制。只有在最神圣的仪式上,玩家们才能有幸目睹到真理导师用来保存宇宙启示录的‘蔷薇辉石方舟’……”
“行吧,我明白了。你的这个‘圣杯’26神秘失踪了。我的工作是找到它。对吧?”
“别抢话了,我的朋友。”瓦列里安皱起眉头,“游戏大师内德死后,方舟传给了他的继任者,然后又传给了下一任,就这样从最高神职者到最高神职者,传了三百六十四年。”最高神职代理重重地叹了口气,“传承链在十年前断掉了。”
“在您身上断了。”阿尔列金猜测道。
“没错,我聪明的朋友。我加入教会的时候,有一个虚伪的、卑鄙的大师在里面当头儿。他叫米罗斯拉夫。”瓦列里安嘴角抽了抽,“这个老骗子宣扬多层次现实,一个关于‘游戏之上的游戏’的邪说,还变戏法儿,冒充显灵者。公社揭发了他,并将他驱逐了出去……”
“但他把方舟带走了。”阿尔列金接道。
“我的朋友,您这是怎么了,一说到关键处就存心抢话吗?”瓦列里安有些愠怒,“是的,他偷走了‘蔷薇辉石方舟’,以及原版的启示录。”
“三百多年来,就没有人敢复制?”
“为什么要复制?”瓦列里安耸了耸肩,“谁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字节?反正除了洛克伍德,没有人能够看懂它们。既然我们有游戏大师内德本人的著作,为什么还要原版呢?”最高神职代理站起身来,走到柜子前,用手在一排书脊上摸了摸,“瞧,您看,2105年版本的翻译。2107年的扩充版。生前补充……遗稿补充……正规的俄文翻译版……游戏大师芭芭拉的注解……北方派注解汇编……还有我对这一神圣传统作出的微不足道的贡献。”瓦列里安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厚厚的红皮卷本,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封皮上一些精致的金色字母压纹闪闪发光:“游戏大师瓦列里安*启示录全集”。“所以,请告诉我,我的朋友,当我们拥有如此丰富的传承之物时,为什么还需要晦涩难懂的圣书呢?”
“那原版的价值是什么?”
“有时候,我的朋友,你会表现出悲哀的天真。”瓦列里安叹了口气,“或者是在试图假装天真。有价值的不是那些早已无法读取的介质上的破损文件。有价值的是‘蔷薇辉石方舟’。它是我们的圣遗物,也是我地位的象征。”真理导师骄傲地直起身板来,“公社选我做高级神职代理,但只要方舟不在我这,我就无法成为正式的大祭司。您现在明白了吗?”
“哦,是的。”阿尔列金满意地笑了。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力,不然还能是为什么。“所以你们的米罗斯拉夫把方舟藏到哪里了?”
瓦列里安一听到这个讨厌的名字就皱起了眉头。
“米罗斯拉夫……我已经十年没有听到关于这个无赖的任何消息了。但不久前我听说——”游戏大师坐了下来,沉重地停顿了很久,“他出现在了绿桥。方舟直到现在都还在他那。而且他也没有放弃对教会统治权的勃勃野心。他在那里找到了庇护者,组织了某种匪帮团伙……总的来说,他翻身了。”瓦列里安每说一句话,都会变得更加阴郁。“这让我很害怕。米罗斯拉夫是个残忍的、报复心极强的人,而且完全有能力派他的狂热杀手来找我……”
“所以您决定派我去找他?”阿尔列金笑了笑。
这种直白让最高神职代理皱起了眉。
“为什么要这样,我的朋友!不要杀他……除非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尽量用和平方式解决这件事。在每个人身上,即使是最恶毒的人,也有最高真相的粒子……我们所有人终究都是现实世界中迷失和遗忘自己本质的玩家……所以,如果您能说服米罗斯拉夫悔过自新,归还方舟,承认我是最高神职,解散自己的帮派,转而追求真理和美德,你就会得到荣誉和赞美!如果没有……”瓦列里安耸了耸肩,“就让他死吧。最好还是不要让他受苦。无论如何,您解决掉他,给我带回方舟,然后我们就扯平了。”
“很棒的任务。”阿尔列金钦佩地说,“简直就是梦想。谋杀在米罗斯拉夫的邪教中不是一种罪过,跟您这边的教义不一样,我理解得对吗?”
“非常对,我的朋友。杀人在他的邪教中被认为是一种美德。因为我们,真正的现实主义者们,相信我们的目标是意识到我们的本质,从游戏中解放出来,回到现实世界——我们真正的家园。而这些邪教认为现实世界其实也是虚拟的,世界的阶梯是无限的,不可能有解脱……他们的目标是在我们的世界里变得无所不能!”瓦列里安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他们的目标是——上帝模式!而这个卑鄙的教派希望通过人肉祭祀、折磨仪式、血腥狂欢来了解它的消息……”
“他一定也是这么说您的。”阿尔列金笑着说,“不过我还挺喜欢这些的。失踪方舟的探寻者,这太疯狂了!您的方舟是什么样子的?”
瓦列里安又伸手进书架,拿出一本重量级的大画册。画册标题是英文的《:现实派艺术:新莫斯科收藏目录》。游戏大师从中间打开了画册。照片上是一个类似金字塔格架的东西,铭文是“冈底斯山”。瓦列里安又翻了几页,阿尔列金看到了一个圆柱形的盒子,盒子材质是一块漂亮的带有黑色纹路的锰粉色石头,上面写着“蔷薇辉石方舟。北美派,2109年。”
“记住了。”阿尔列金点点头,“不会弄混。我会接下您的工作。”
“什么时候?”
“当我完成我的主要任务后。就是那个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任务。”
瓦列里安皱了皱眉头。
“不要拖得太久了。”
“这不仅仅取决于我个人。”阿尔列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像起得太急了,因为他瞬时感觉到了头疼,“好了,游戏大师。晚安。”
“愿真理的意识在您身上永不枯竭。”瓦列里安站起身来,手指以熟悉而流畅的动作在额头上画出一个真实世界螺旋。
阿尔列金醒来的时候,有人在摇他的肩膀。谁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当然是伊戈尔的眼睛。还能是谁?
“你来得正好。”阿尔列金揉了揉眼睛,“想到给我什么任务了吗?”伊戈尔用力点了点头,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他用另一只手把厚厚的一摞笔记本紧压在一侧,“好吧,好吧,我去。”
阿尔列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伊戈尔立刻把他拖到窗前。夜色深沉,在花园和冥想厅上方的窗户里是一片黑黑的晴朗深邃的天空——漫天繁星中突然爆发出几颗流星,还有一些闪烁着的轨道上的基地的灯光。
“嗯!”园丁指着天空某个地方,含混不清地说,“嗯!”
阿尔列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里,天空的南部,亮着一颗亮白色的行星。金星?不,离太阳太远了。木星还是土星?要是他头上有头箍的话,代蒙马上就能确认,但他把头箍留在了床上……
“一个行星。”阿尔列金说,“然后呢?”
“嗯!”园丁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一摞笔记本,“嗯!”他作出要把笔记本扔往那颗行星方向的动作,“嗯!”然后把笔记本塞到阿尔列金的怀里,“嗯!”接着把手按在心口。
“你……”阿尔列金缓缓说道,“想让我……发送……你的笔记?”
“嗯,嗯!”园丁疯狂地点头。
“到……”阿尔列金本想用手指着说“到这个星球”,但他突然醒悟过来,“到金星?”
“嗯,嗯!”
“你真是个疯子,”阿尔列金说,“你的愿望也很疯狂。好吧。”他友好地拍了拍伊戈尔的肩膀,“既然你想不出更聪明的主意,好吧,我会把它发送到金星的。我承诺,我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