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當晚佩魯在上床睡覺前,先拜訪了威莎絲的房間。
「怎麼了,你睡不著?」
威莎絲趴在地上讀書。整個房間堆滿了書,甚至還有石碑抄本與石版。
「我忘了問妳一件事……」
「什麼事?」
「妳為什麼不做館員的工作?」
「……你還真是死纏爛打。這麼看不慣我不上工啊?」
「不是的。」佩魯的眼神在地上猶疑。「妳應該有自己的理由吧?像是……生病了……」
「哈哈哈!」威莎絲突然爆出笑聲。「原來如此,你在為我擔心啊,因為我說了前任的事。」
「……不是因為生病嗎?」
「對,我就跟你看到的一樣健康。」
「那為什麼?」
「說過啦。人家決定好的『館員的工作』無聊透頂。我可不打算奉陪。」
「咦……」
「見到前任老老實實完成館員的職責,卻毫無回報地死去,給了我當頭棒喝。這種事重複下去沒有意義。我才會像這樣尋找斬斷千年詛咒的方法。」威莎絲敲敲身邊的石版示意。
「千年詛咒——」
「或者是萬年、十萬年……搞不好還更久。」威莎絲半開玩笑。「為了表示對歷代館員的敬意,我還是將該傳承的事都告訴了下一任館員。我的工作到此為止。你要怎麼做,就由你自己決定吧。」
「我……想照著威莎絲的期望行動。」
「哈哈,這是哪招。」她露出難為情的笑容,不著痕跡將臉移開。「今天該睡了。三更半夜窩在女孩子的房間成何體統啊……你說是吧。」
「咦?為什麼?」
「不為什麼!快滾。」
佩魯連忙逃出房間。
打從被村子驅逐後,佩魯為了接納自己被迫擔負的命運,不斷調查圖書館與館員,就為了追求一個能讓自己服氣的答案。但仔細想想,這本來就是強迫中獎的命運,他沒有必要感到服氣。在他設法接納的那刻起,他的心就已經死了。
可是在威莎絲的幫助下,佩魯又重新找回自我。到頭來心上人的話語才可信。
圖書館與館員——這個詛咒必須被斬斷。
但……該怎麼做?
佩魯躺在床上想著威莎絲,想著想著就進入了夢鄉。
肩膀被人搖晃的感覺讓他清醒過來。
佩魯一睜開眼睛就見到威莎絲的臉,嚇得忍不住叫了出來。他還在作夢嗎?還是說……
「笨蛋,小聲點!」
威莎絲低聲說道,摀住佩魯的嘴。
「嗚、嗚?」
「走廊有動靜。我偷偷看了一下,見到有人影消失在轉角。」
「人影?」
被摀住的嘴重獲自由,佩魯問道。
「可能有兩人……不對,差不多三人。」
「是誰?」
「我哪知道。」
「有人在圖書館裡徘徊?可是這座島不是沒有其他人居住嗎?」
「沒錯,沒有人。」
「這麼說來……該不會是埃歐雷卡司沃?」
「人們說埃歐雷卡司沃沒有臉孔,相對地在下顎附近有張血盆大口。至少我見到的人影沒有這種嘴。」
「那會是什麼……」
試著搜尋答案,也以失敗告終。
「總之我們追上去看看。那些傢伙好像往書庫那邊走了。」
佩魯被威莎絲拉著手臂離開房間。
他們謹慎環視四周。走廊沒點燈,一片烏漆墨黑。天似乎還沒亮。
「以前發生過這種事嗎?」
「才沒有。」威莎絲小聲回應。「但我一直覺得有一天會遇到。」
兩人將頭探出走廊的轉角,確認前方。
沒有任何人煙。走廊深處有兩扇門,是通往書庫與地下的門。門維持關閉,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沒有人……人影真的是往這邊走嗎?」
「沒有別的可能了。」
「為什麼?」
「動一下腦就知道啦。那些人一定打算偷走書庫裡的東西。」
「什麼!」
「太大聲了。」
「怎麼辦?」
「他們可能已經得逞了。不然就是跑去其他地方……先去書庫察看吧。」
威莎絲的手準備搭上右邊的門。
「等等,這邊讓我先來。」
當佩魯鼓起勇氣打斷威莎絲的那刻——
門自己開了。
另一端有某個人打開了門。
門後出現了數張提燈映照出的男人們驚愕的臉。
一名、二名、三名……
全都是認識的面孔。
緊接著一名男子飛快跳進走廊,繞到旁邊的威莎絲背後。他用手臂勒住她脖子。
威莎絲小聲驚呼。脖子上抵著一個發光物體。
是刀子。
「好久不見啊,佩魯。」
男人從背後壓制威莎絲,開口說道。
那張下流的獰笑……
屬於荷烏卡。
將佩魯丟進河裡的男人。
「我好意外你還活著,愛哭鬼佩魯庫利。你看起來過得還不錯啊。跟女生卿卿我我開不開心啊?」
「荷烏卡……你怎麼會跑來這裡?」
佩魯好不容易才擠出顫抖的聲音。過去他在村子被荷烏卡百般玩弄。此刻他受到的折磨在痛楚的伴隨下,清晰地從記憶中浮現。
「你們把很稀奇的玩意藏在這裡,是吧?」
「稀奇的玩意……?」
「眾神之書——可以溶解寒冰的神火之書。這玩意藏在哪裡?老實招來,我就把女人還給你。」
荷烏卡的瞳孔瞪得斗大,絲毫感覺不出理性的存在。
「我、我哪知道那種東西放在哪裡啊。說起來這東西存不存在都是謎……」
「隱瞞也沒用。我知道你們手上有那玩意。」
「他來這裡沒幾天,還不知道。」威莎絲開口。「神火之書藏在哪裡,我倒知道。」
「那就快帶我們過去。」荷烏卡從背後戳戳威莎絲催促她。「兄弟們,你們其中一個人留在這裡看著佩魯。另一個跟我來。」
荷烏卡對同夥的男人做出指示。那些男人的手上都握著小斧頭,刻意對著佩魯兩人展示。
在威莎絲的帶領下,男人們消失在書庫的另一端。
「威莎絲!」
佩魯出聲呼喚,但沒獲得反應。門關上,剩下一個男人與佩魯待在走廊。
威莎絲……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荷烏卡為什麼會知道眾神之書的存在?
至少在村子流傳的故事裡,從來沒出現過眾神之書這種詞彙。佩魯也是今天第一次從威莎絲的嘴裡聽說這個詞。
今天第一次……?
該不會荷烏卡他們也在場吧?
難道當時他們就潛藏在附近的森林裡,聽著佩魯與威莎絲的對話?
「你們該不會從白天就在這座島上了吧?」
佩魯詢問監視他的男人,然而對方露出不認帳的表情,沒說半個字。
他們絕不可能讀得懂石碑上的文字。
這樣看來,這群人果然從白天起就來到了島上。
為什麼要來?
門在佩魯百思不解之際開啟,威莎絲他們回來了。
荷烏卡的同夥抱著鉛灰色的箱子。
那就是……神火之書嗎?
看起來跟其他箱子沒有兩樣。
「兄弟們,回去了。」
荷烏卡命令其他男人。他們開始陸續在走廊上移動。
威莎絲目前仍被荷烏卡挾持。刀子抵在她身上,她無法反抗。已有死亡覺悟的她,眼神就跟當時那頭小鹿一模一樣。
「荷烏卡!」佩魯鼓足勇氣大吼。「快放開威莎絲!」
荷烏卡在走廊的半路上轉身,露出邪惡的笑容。提燈自下而上照耀的那張臉,令人作嘔到顯得滑稽。
「想要取回她,就放馬過來。」他的聲音低沉得令人背脊發涼。「愛哭鬼佩魯庫利,我看你也不敢——」
荷烏卡話還沒說完,佩魯就朝著他直奔。
轉眼間他抓住荷烏卡握著刀子的右手。出乎意料的抵抗令荷烏卡心生動搖,向後踉蹌幾步,失去了平衡。
束縛威莎絲的手臂也跟著解開,她跌跌撞撞離開原地。
佩魯緊緊揪著荷烏卡的手臂,抵死不肯放開。然而這項判斷是錯的。
荷烏卡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擺脫佩魯,於是奮力揮開手臂。此時刀尖橫過,畫破佩魯的胸膛。
斑斑點點的血跡飛濺在走廊牆上。
荷烏卡被佩魯的氣勢嚇到,朝走廊的盡頭逃跑。另外兩名男子追著他的腳步離開。
「威莎絲,神火之書……!」
「那不重要。得快點止血,佩魯!」
聽她這麼一說,佩魯才發現自己的胸口正湧出鮮紅的血液。
他一臉驚慌回看威莎絲。
「沒事的,佩魯你不要緊。我會幫你治療。這裡也有醫學書,總會有辦法。佩魯,你千萬別死!」
在逐漸淡出的意識中,唯有被威莎絲抱在懷裡的觸感,直到最後一刻仍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