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迷雾之子2:升华之井> 46

46

微风隔着两条街就能嗅出密谋的气味。跟大部分盗贼同行不同的是,他并非在贫困的环境中成长,也没有被强迫要住在地下社会,他是在更血腥的地方长大:贵族宫廷。幸好其他的成员没有因为他纯正的贵族血统而对他区别对待。
那当然也是因为他们不知道。
他的成长环境赋予他对世界的某些了解,他认为这是无论多有能力的司卡盗贼都无法明白的。司卡内斗的成因都很直接,却也很合理,往往都是赤裸裸的你死我亡,为了钱、权,或是为了保护自己而背叛盟友。
在贵族宫廷中,内斗的成因要难解得多。背叛不一定会以一方死亡为终结,后续影响可能会牵扯数代。它可视为一种游戏,乃至于年轻时的微风觉得司卡地下组织公开的暴力反而让他耳目一新。
他啜着一杯温酒,研究手中的笔记。他原来认为自己再也不用担心集团中有内斗,因为卡西尔的团体羁绊之紧密,有时候几乎让人觉得怪肉麻的,而微风用尽了他会的一切镕金术手法要维持这个状况。因为他亲眼见过内斗如何分裂一个家庭。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收到这封信之后会如此讶异。虽然这个信乍看上去很无害,但他很轻易地就看出其中的异常,包括书写时的急速,某些地方墨痕晕开了却没有重写,信里还有“不需要告诉别人”和“不想引起紧张”这类的句子,额外的几滴封蜡散落在封口,仿佛是想要借此更牢固地挡住偷窥的眼光。
这封信的目的不容置疑。微风被邀去参加一场密会,但统御老子的,他想过所有人,就是想不透为什么居然是沙赛德想要秘会?
微风叹口气,抽出决斗杖,用它来稳住自己的身体。他站起来时偶尔会头晕,这是他的老毛病,不过最近几年来似乎更严重。视线恢复清晰后,他转过头,看着睡在他床上的奥瑞安妮。
关于她的事,我的罪恶感该更强,他心想,忍不住微笑,在长裤跟衬衫外套上背心跟外套。可是……反正我们再几天就要死光了。跟歪脚谈过一下午话之后,果真让人对生命的轻重缓急有了新的定义。
微风慢慢进入走廊,行走在泛图尔堡垒间昏暗阴沉的走廊里,他忍不住心想,说实话,我了解要节省灯油的必要性,但现在情况已经够惨淡了,不需要再用昏暗的走廊来让气氛更恶化吧。
会面的地方只需要拐几个弯就到。微风很轻易地找到了那儿,因为有两名士兵站在外面守门。是德穆的人,那两人在宗教上跟工作上都归德穆管。
很有意思,微风心想,躲进旁边的走廊。他以镕金术安抚那两人,带走他们的放松跟自信,留下焦急跟紧张。侍卫们开始觉得不安,不断移动脚步,终于有一人转身打开门,检查里面的房间,这动作让微风看清有谁在房间里面。只有一个人。沙赛德。
微风静静地站了会儿,试图想要弄清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那封信并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作为罪证的内容,这不可能是依蓝德的陷阱吧?想要用这种方法来找出哪些成员会背叛他?那好脾气的男孩似乎没有这么深的城府来做这种事。
况且,假设真是如此,沙赛德不会只要微风去一个秘密地点跟他见面而已。
门关起,士兵回到岗位。我可以信任沙赛德,对不对?微风心想。但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要偷偷会面?我反应过度了吗?
不,侍卫的存在证明沙赛德真的担心此次集会被人发现。真的很可疑。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微风绝对会直接去找依蓝德,但是沙赛德……
微风叹口气,走入走廊,决斗杖轻敲着地面,干脆去听听他要说什么,如果他在计划什么阴谋,冒点险去多了解些情况,似乎也是值得的。虽然有这封信,虽然情况有些可疑,但微风仍然无法想象有泰瑞司人会去参与非正直的活动。
也许统御主也有同样的困扰。
微风对侍卫点头,安抚掉他们的焦虑,让他们回到比较平稳的情绪中,他愿意冒险参加会议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陆沙德即将沦陷。他过去三十年来在地下行动中培养出来的直觉都在叫他快跑。
这个感觉让他更愿意冒险。几年前的微风早就已经弃城离去了。你混账,卡西尔,他心想,推开了门。
沙赛德讶异地抬起头。房间很空旷,有几张椅子,只有两盏台灯。“你来早了,微风大人。”沙赛德连忙站起来说道。
“当然我会早到。”微风斥责,“我得确定这不是什么陷阱。”他想了想。“这不是陷阱吧?”
“陷阱?”沙赛德问道,“你在说什么?”
“噢,你别装出一副很讶异的样子。”微风说道,“这不是单纯的会面。”
沙赛德有点气馁。“这……这么明显啊?”
微风坐下,决斗杖平放在怀里,刻意摆出打量沙赛德的样子,又用安抚术让沙赛德感到一丝尴尬。“老兄,也许你帮我们推翻了统御主,但在要如何避人耳目这件事上,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我道歉。”沙赛德坐下说道,“我只是想跟大家尽快会面,讨论一些……敏感议题。”
“好,那我建议先处理掉那些侍卫。”微风说道,“他们让这房间特别显眼,然后再点亮几盏灯,帮我们拿点吃的喝的来。如果依蓝德走进来——我们躲的是依蓝德吧?”
“对。”
“好,如果他看到我们坐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面,偷偷摸摸地干瞪眼,绝对会知道有问题。情况越不自然,外表就要装得越自然。”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沙赛德说道,“谢谢你。”
门打开,歪脚一拐一拐地走进来。他看了看微风,然后瞧了瞧沙赛德,随后走到一张椅子边。微风瞥向沙赛德,沙赛德一点不意外,显然他也邀了歪脚。
“把侍卫弄走。”歪脚骂道。
“我立刻去,克莱登大人。”沙赛德连忙站起身,走到门边,跟侍卫讲了几句话后又回来。沙赛德刚要坐下,哈姆便怀疑地探进头来。
“等等。”微风说道,“有几个人要来这个秘密会议?”
沙赛德示意哈姆坐下。“集团中所有比较……有经验的成员。”
“你的意思是依蓝德跟纹以外的所有人。”微风说道。
“我也没邀请雷司提波恩大人。”沙赛德说道。
“没错,但我们不是要躲着鬼影。”哈姆迟疑地坐下,询问地瞥向微风,“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背着我们的迷雾之子跟王私下会面?”
“他已经不是王了。”门边的一个声音说道。多克森走入,坐下:“事实上,可以说依蓝德甚至不是这群人的领袖。他是意外接下这个位置的,就像他意外接下王位。”
哈姆满脸涨红:“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老多,但我不是要来这里商谈叛变的。”
“没有王位,自然无可叛变。”多克森一边说一边坐下。“我们要干吗,留在这里当他家的仆人?依蓝德不需要我们。也许我们该转而向潘洛德王求职。”
“潘洛德也是贵族。”哈姆说道,“你不可能告诉我,你喜欢他胜过于依蓝德。”
多克森轻捶了一下桌面:“这跟我喜欢谁没关系,哈姆。我的目的是不能让卡西尔丢给我们的鬼王国被消灭!我们花了一年半去收他的烂摊子。你要看到我们的努力全都白费吗?”
“拜托你们,两位……”沙赛德开口,徒劳无功地想要打断两人的对话。
“努力,老多?”哈姆满脸通红地质问,“你做了什么事?除了每次有人提出计划你就在那边抱怨之外,我可没看到你还干了什么。”
“抱怨?”多克森斥骂,“你知道要让这城市不崩坏需要做多少行政工作吗?那你又做了什么?你拒绝接下军队的指挥官,只会一天到晚跟你的朋友们喝酒打拳!”
够了,微风心想,安抚着他们。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史特拉夫把我们全部处决,我们已经先互相掐死对方了。
多克森靠回椅背上,对仍然面红耳赤的哈姆轻蔑地摆摆手。沙赛德等待着,因为两人的争吵而相当懊恼。微风安抚掉他的不安。“沙赛德,这里由你主导。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事。”
“各位,”沙赛德开口,“我请你们来不是为了争论的。我明白你们都很紧张,在这种情况下是可以理解的。”
“潘洛德要把我们的城市交给史特拉夫。”哈姆说道。
“总比让他们屠杀我们来得好。”多克森继续说道。
“其实,我不觉得我们需要担心这点。”微风说道。
“不用吗?”多克森皱眉问道,“你有什么没有跟我们分享的消息吗,微风?”
“你算了吧,老多。”哈姆没好气地说道,“阿凯死后,你一直很不高兴不是由你来当家。这才是你从来都不喜欢依蓝德的真正原因,对不对?”
多克森气得脸色绛红,微风叹口气,对两人用力地安抚了一下。两人身子微微颤抖,好像被什么刺到,但其实他们的感觉应该正好相反,微风让他们原本高涨的情绪突然变得麻木呆滞。
两人转头看着微风。
“对。”他说道,“我当然在安抚你们。说真的,我知道哈姆德不太成熟,可是,多克森,你怎么也开始了?”
多克森揉揉额头,靠回椅背。“你可以放手了,微风。”片刻后他说道,“我会控制自己。”
哈姆只是抱怨两声,一手按着桌子。沙赛德有点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亲爱的泰瑞司老兄,被逼到墙角的人就是这样,微风心想。当他们失去希望时,就会发生这种事。也许他们可以在士兵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但只要一与朋友们独处……
沙赛德是泰瑞司人,他终生都活在压抑与失去的阴影下,但这些人,包括微风本人,都习惯于成功,即便面对极大的挑战,他们都很有信心。他们是即使对抗神,也认为自己会赢的人。但面对失败时,他们无法处理——当失败代表死亡时,谁又能安心面对?
“史特拉夫的军队准备要拔营了。”歪脚终于说道,“他很低调,但动作频频。”
“所以他要攻城。”多克森说道,“我安插在潘洛德皇宫中的人说议会不断送信给史特拉夫,几乎就是求他来进驻陆沙德。”
“他不会夺取城市。”歪脚说道,“如果他聪明的话就不会。”
“纹仍然是威胁。”微风说道,“史特拉夫看起来也没有能保护他的迷雾之子。如果他来陆沙德,我怀疑他根本无力阻止纹割断他的喉咙,所以他一定会选别的办法。”
多克森皱眉,瞥向哈姆,后者耸耸肩。
“其实很简单,”微风说道,以决斗杖敲着桌面,“连我都能猜得到。”歪脚听到这话轻蔑地嗤了一声。“如果史特拉夫装出退兵的样子,那克罗司大概会为他攻击陆沙德,它们不会了解什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史特拉夫退兵……”歪脚说道,“加斯提绝对无法阻止它们攻城。”
多克森眨眨眼:“但它们会——”
“屠城?”歪脚问道,“没错。它们会烧杀掳掠城里最富裕的一区,大概最后会把城里大多数贵族都杀光。”
“根据我对史特拉夫的了解,他一定是认为这样一来,就能同时消灭掉他被迫合作的对象。”微风补充道,“而且很有可能那些怪物可以杀掉纹。你能想象如果克罗司冲了进来,她会不参与战斗吗?”
房间陷入沉默。
“可是这也没办法帮史特拉夫取得城市。”多克森说道,“他仍然得赶跑克罗司。”
“是的。”歪脚皱眉说道,“可是它们大概会拆掉几座城门,更不要提摧毁许多房舍,让史特拉夫可以有足够的空间来攻击实力大打折扣的敌人,况且克罗司从来不会组织战略,城墙此时也帮不了大忙,一切的局面都对史特拉夫绝对有利。”
“他会被视为是解放英雄。”微风低声说道,“如果他趁克罗司冲入城市与士兵们打斗过一阵,却尚未严重摧毁司卡区域之前率兵入城,就可以解放人民,将自己定义为他们的保护者,而不是征服者。按照人民那时的心情来看,我认为他们会欢迎他。在此刻,对他们而言,一个强大的领导者会比口袋里的钱跟议会中的权力更有意义。”
一群人开始思考这番话的同时,微风打量着仍然静静坐在一旁的沙赛德。他的话很少,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为什么要召集所有人?难道他敏锐地发现大家需要像此刻一样无所顾忌地讨论,不受依蓝德的道德感干扰局?
“我们可以让史特拉夫拿去。”多克森终于说道,“我是说城市。我们可以让纹不动手。如果这是无可转圜的……”
“老多。”哈姆静静说道,“听到你说这种话,你觉得阿凯会怎么想?”
“我们可以把城市交给加斯提·雷卡。”微风插嘴,“也许我们能说服他以某种程度的尊重对待司卡。”
“然后让两万克罗司进城?”哈姆问道,“微风,你没看过那些东西的恶行吗?”
多克森一捶桌面:“我只是在提选择,哈姆。否则我们还能怎么办?”
“战斗。”歪脚说道,“直到倒下。”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你还真知道要怎么让大家闭嘴,朋友。”微风终于说道。
“这件事总得有人来说。”歪脚低声说道,“不用再自欺欺人。我们打不赢,但又必须打。城市会被攻击,我们要保护它,却必输无疑。
“你们在想我们是否该放弃。可是我们不会这么做。阿凯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所以我们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我们会战斗,带着尊严倒下,然后城市会被焚烧,但如此我们总算传达了一件事情。统御主随意操弄了我们长达上千年,但如今我们司卡有骄傲。我们战斗,我们抵抗,直到倒下。”
“那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哈姆烦躁地说道,“何必要推翻最后帝国?为什么要杀掉统御主?如果只会如此结束,为什么要开始?每个统御区都是暴君当道。陆沙德被夷为平地,我们全数死去。有什么意义?”
“因为——”沙赛德柔声开口,“总要有人开始。当统御主在位时,社会无法进步。他维持帝国的稳定,却也压制了帝国发展。上千年来,人民的衣着几乎毫无改变,贵族总是试图要迎合统御主的理想样貌。建筑跟科学没有进步,因为统御主不赞同改变跟发明。”
“而司卡不可能会自由,因为他不允许。可是,朋友们,杀死他无法解放所有人。只有时间可以。我们也许会需要花好几个世纪——用好几个世纪来战斗、学习、成长。很不幸却也无可避免的是,最开始会非常艰辛。像是幸存者本人所做出的牺牲。”
众人沉默。
“微风。”哈姆开口,“我现在需要一点信心。”
“没问题。”微风说道,小心翼翼安抚掉他的焦虑跟恐惧。哈姆脸上回复了部分血色,也稍稍地挺直背脊。微风顺道对在场的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安抚。
“你知道这件事多久了?”多克森问沙赛德。
“一段时间了,多克森大人。”沙赛德说道。
“可是你不可能知道史特拉夫会退兵,把我们丢给克罗司。只有歪脚能看出这点。”
“微风大人,我的理解是方向性的。”沙赛德以他平静的声音说道,“这跟克罗司没有直接的关系。我一直认为这个城市会沦陷,说实话,我对你们的努力感到非常佩服。如果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早就被打倒了。你们做了一件伟大的事,会流传好几个世纪。”
“如果有人能活下来,将这故事说给后人的话。”歪脚提出。
沙赛德点点头:“这其实就是我召集此次集会的原因。我们留在城市里的人没有多少幸存的可能,我们需要协助防守城市,就算没有死在克罗司的攻击之下,史特拉夫也会处决我们。不过,我们不需要都留在陆沙德,等它沦陷。也许有人应该被派出去组织未来的反抗行动。”
“我不会离开我的人。”歪脚沉声说道。
“我也不会。”哈姆说道,“不过我昨天已经叫家人躲起来了。”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要他们离开,也许是混入城市的地下组织里,或是从过墙道离去。哈姆不会知道他们怎么离开,如此一来他也无法透露他们的行踪。积习难改。
“如果城市沦陷,”多克森说道,“我会与它同在。这会是阿凯的期望。我不走。”
“我会走。”微风说道,看着沙赛德,“现在自荐是不是太早了?”
“呃,其实,微风大人,”沙赛德说道,“我不是——”
微风举起手:“没关系,沙赛德。你认为谁该被送走是很明显的——你没有邀请他们参加会议。”
多克森皱眉:“我们要死守陆沙德,却要让唯一一个迷雾之子离开?”
沙赛德点点头。“诸位大人。”他柔声开口,“这个城市的人会需要我们的领导。我们将城市交给他们,也让他们陷入如今的处境,不能现在遗弃他们,但是……这世界上有更大的事情在发生,远超过我们的能力范围。我确信纹贵女已牵涉其中。”
“即使这只是我的幻觉,纹贵女仍然不能死在这座城市里。她是人民对幸存者最亲近、最强大的联结。她成为他们的象征,而她迷雾之子的能力让她可以安全离开,并从史特拉夫派出的刺客手中存活下来。她会在未来成为强大的战力,既可以配合潜入行动,单独作战也破坏力惊人,她昨晚的行动已经证明了这点。”
沙赛德低下头:“大人们,我请你们来,是为了决定如何能说服她离去,留下我们其他人来战斗。我想这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她不会离开依蓝德。”哈姆说道,“他也得走。”
“我也是这样想的,哈姆德大人。”沙赛德说道。
歪脚咬着下唇:“要说服那男孩逃走不容易。他仍然认为我们可以打赢。”
“是有可能。”沙赛德说道,“大人们,我的目的不是要你们失去所有希望,但是情况危急,成功的可能性——”
“我们知道,沙赛德。”微风说道,“我们明白。”
“集团里一定还有别人能走,”哈姆低头,“不只那两个人。”
“我会让廷朵跟他们一起走,”沙赛德说道,“她会带着许多重要发现回到我的族人们那里。我也打算让雷司提波恩大人离开,他在战争中没有多大用处,但他身为锡眼的能力在纹贵女跟依蓝德大人组织司卡反抗军时应该颇有帮助。”
“可是,存活下来的人不会只是他们。大多数司卡应该是安全的。加斯提·雷卡大人似乎能控制他的克罗司,即便他不行,史特拉夫应该能及时抵达来保护城市居民。”
“那也要史特拉夫按照歪脚的预测行事。”哈姆说道,“他有可能直接撤退,将损失降到最低,舍弃陆沙德。”
“无论如何,能走的人不多。”歪脚说道,“无论史特拉夫或加斯提都不可能让大群人逃离城市,目前街上的混乱跟恐惧更能够帮助他们达成目的。我们也许能派几个人骑马逃走,如果其中一人是纹就更容易,但其他的人只能冒险面对克罗司了。”
微风感觉一阵反胃。歪脚的话太直接……太无情,但那是歪脚。他甚至不是悲观主义者,只是说出了他认为别人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有些司卡会活下来成为史特拉夫·泛图尔的奴隶,微风心想。可是那些战斗的人,还有过去一年领导城市的人,绝对会死。包括我。
这是真的。这次真的没有退路。
“怎么样?”沙赛德问道,双手摊在身前,“大家都同意这四个人该走吗?”
所有人点头。
“那我们开始讨论。”沙赛德说道,“该如何说服他们离开。”
“我们可以让依蓝德认为这危险并没有想象中严重。”多克森说道,“如果他认为城市会长期处于围城战,也许会愿意跟纹一起去哪里进行某种任务。等到他们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很好的建议,多克森大人。”沙赛德说道,“我认为我们也可利用纹贵女对升华之井的看法。”
讨论继续进行,微风满意地靠回座位。纹、依蓝德、鬼影会活下去,他心想。我得说服沙赛德让奥瑞安妮跟他们一起走。他环顾四周,注意到房间里所有人似乎都显得比原先更为放松。多克森跟哈姆似乎平静了下来,就连歪脚都静静地点头,看起来对于方案的讨论方向相当满意。
灾难仍然即将来临,但光是知道能有人逃过一劫,让最年轻、最没有经验,因此还能够抱有希望的成员脱逃,似乎让一切更容易被接受。
纹静静地站在迷雾中,抬头看着黑暗的尖塔、圆柱、高塔。这里是克雷迪克·霄。在她的脑海中,有两个声音在鼓动。雾灵跟更大、更沉的声音。
它越来越执着。
她继续朝克雷迪克·霄前进,无视于鼓动声。千塔之山,曾经是统御主的家,过去一年来都没人住,甚至也没有流浪汉在此定居下来。这里太阴森,太可怕,太强烈地令人想到他。
统御主曾经是个恶魔。一年前来这里刺杀统御主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纹当时觉得自己受过卡西尔的训练,注定该执行这一任务。当她穿过这个中庭,经过眼前门扉两旁的侍卫。
而她没有杀他们。如果是卡西尔会直接用武力解决,但纹说服他们离开,加入反叛军。这个行为救了她一命,因为他们其中一个人,葛拉道,之后带着依蓝德前往皇宫地牢去把她救了出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最后帝国被推翻的原因,正是她的作风不像卡西尔。
可是,她能够将如此的巧合作为未来下决定的依据吗?回想过去,一切都太巧了,像是孩子们的寓言故事。
纹小时候从来没听过这些故事,但在许多孩子死去的同时,她活了下来。每个美好童话背后,似乎都有十几个以悲剧终结的故事。
然后她遇到了卡西尔。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很有道理。他教的东西跟童话故事非常不同,卡西尔处决那些挡他去路的人时非常大胆,甚至兴奋、无情。他总是看着大方向,总是紧盯着摧毁帝国这一目标,关注着日后会出现的新王国,就像依蓝德统治的这个一样。
他成功了。为什么她不能像他那样,杀人时明白自己只是在尽义务,从不会感到罪恶?她总是害怕卡西尔展现的危险特质。可是,这不也是他成功的原因?
她走入皇宫里宛如地道的走廊,脚跟迷雾披风的布带在灰尘中划出痕迹。雾一如往常,留在外面,不会进入建筑物,即使进去,也留不久。她抛开了雾还有雾灵。
很快地,室内的光线暗到即使连迷雾之子的眼睛都看不清楚,因此她点亮了灯笼,之后讶异地发现,灰尘中,她的脚印不是唯一,显然还有别人在走廊间走动,但无论他们是谁,她都没有在走廊中碰到他们。
片刻后,她走入房间。她不知道什么东西吸引她进入克雷迪克·霄,更遑论中央的密室,可是她最近似乎感觉到跟统御主之间有某种关联性。她漫步来到此处,来到她杀死此生唯一认识的神的地方。自从那晚后,她再也没有来过。
他经常待在这里,一个显然建造来让他回忆家乡的地方。房间有一个圆拱的屋顶,墙上布满了银色的壁画,地面上满是金属的镶嵌装饰。她无视那些,径直走到房间内最醒目的物体处——一个建在大房间里的小石头建筑物。
卡西尔跟他的妻子多年前就是在这里被逮捕,那时卡西尔第一次尝试要抢夺统御主的东西。梅儿死在坑里,但卡西尔活了下来。
在同样一个房间里,纹第一次面对审判者,几乎被杀死。几十个月后,她再次前来这里,第一次尝试杀死统御主。那次她也失败了。
她踏入屋中屋,里面只有一个房间。为了寻找天金,地板被依蓝德的工人们挖成了大坑,可是墙上仍然挂满统御主留下的装饰品。她举高灯笼,开始研究。
地毯。皮草。一支小木笛。他的族人,泰瑞司人的物品,来自千年以前。他为什么在南方建造他的新城市陆沙德?毕竟他的家乡跟升华之井是在北方。纹一直没搞懂这点。
也许这是个选择。拉刹克,统御主,当初也被逼着要做出选择。他可以继续乡野村民的生活,他也许能跟族人度过快乐的一生。
可是他决定自己要更有成就,并因此犯下了极大的恶行,可是她能责怪这个决定本身吗?他成为了自己决定要成为的样子。
纹的决定似乎比较平凡,但她知道在确定自己想要什么,还有自己是谁之前,她无法思考更重大的事情,例如升华之井,还有对陆沙德的保护。可是,站在拉刹克曾长期独居的这个房间里,她想着升华之井,脑中的鼓动似乎比原先更大声了。
她必须下决定。她想要跟依蓝德在一起。他代表平静。快乐。可是詹代表着她觉得自己必须成为的人。为了所有人好。
统御主的皇宫没有给她线索或答案。片刻后,烦躁且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此处的她离去,重回雾中。
詹因为一支营钉的特殊敲打韵律而惊醒。他的反应是下意识的。
他燃烧钢铁跟白镴。每次睡觉前,他总会吞一点。他知道这个习惯有一天会害死他,因为金属在体内残留过久是有毒的。
但他认为,有一天死,总比今天死好。
他从卧榻上翻下,将棉被抛向洞开的帐门,在黑夜中,他几乎看不见前方。他一面跳起,一面听到有东西被撕裂。帐篷的帆布墙正被割开。
“杀死他们!”神尖叫。
詹落到地上,从床边的碗中抓起一把钱币,一转身,让钱币以身体为轴心向四面八方散开。惊呼声响起。他钢推,钱币遇上帆布时,发出噗噗声,然后继续前进。众人发出尖叫。
詹再度蹲下,静静地等着帐篷在他身边倒下。有人在他右方的布料中打滚。他继续射出几枚钱币,听到令人满意的痛哼。在沉默中,帆布如棉被般盖上他。他听到逃走的脚步声。
他叹口气,放松,用匕首划开帐篷的顶端,走入迷雾弥浸的黑夜。他今天睡得比平常晚,可能已经将近午夜。反正也该起床了。
他踩过倒下的帐篷顶,跨过原本卧榻的位置,割开一个洞,把他放在卧榻侧袋里的金属液体瓶取出,一口将瓶子里的东西喝光,锡让周遭的景象变得宛如白天般清晰。四个人倒在他的帐篷边,没死也不剩几口气了。他们当然都是士兵,史特拉夫的士兵。这次攻击行动比詹预期的还要晚发生。
史特拉夫比我以为的还要信任我。詹跨过一个杀手的尸体,割开挡住储藏柜的帆布,拿出了衣服,迅速换装后,又从里面拿出一小袋钱币。一定是因为对塞特的攻击,他心想。那件事终于让史特拉夫相信,我太危险,不能让我活下来。
詹看到他的人在不远处安静地工作,表面上是在测试帐篷绳索的牢固程度。他每天晚上都守在这里,拿了詹的钱,一看到有人接近詹的帐篷,就敲营钉。詹抛一袋钱币给那个人,然后走入黑暗,经过运河及上面的渡船,朝史特拉夫的帐篷走去。
他的父亲有一些短处。他很擅长大规模的计划,但往往顾不上细节。他可以规划军队,歼灭敌人,但他喜欢玩弄危险的工具。像是海司辛深坑的矿坑。像是詹。
这些工具最后都反噬了他。
詹走到史特拉夫帐篷的旁边,在帆布上割开一个洞,踏步进去。史特拉夫在等他。面对死亡史特拉夫仍投以反抗的眼神,对此詹也感到佩服。他停在房间中央,站在硬木椅子上的史特拉夫面前。
“杀了他。”神命令。
油灯在四角燃烧,点亮了帆布。角落的棉被跟靠垫一片凌乱。史特拉夫在派刺客之前又跟他最喜欢的情妇们亲热了一番。国王展现着他惯常的高傲,但詹看到的更多。他看到一张被过多汗水浸湿的脸,看到颤抖的手,仿佛病入膏肓。
“我有天金要给你,”史特拉夫说道,“埋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詹静静地站着,低头盯着他的父亲。
“我会公开承认你。”史特拉夫说道,“只要你愿意,明天,我就宣告你是我的继承人。”
詹没有反应。史特拉夫继续冒汗。
“城市是你的。”詹终于说道,转身。
他的奖赏是身后的一声惊喘。
詹回过头。他从来没在他父亲的脸上看过如此震惊的神情。光是这点就几乎已足够。
“按照计划,把人撤走。”詹说道,“可是不要回到北方统御区。等克罗司进攻城市后,让它们破坏防御工事,杀死守军,此时你可以冲进去,解救陆沙德。”
“可是,依蓝德的迷雾之子……”
“那时会离开。”詹说道,“她今晚会跟我一起走。永别了,父亲。”他转身,从他割出的开口离去。
“詹?”史特拉夫从帐篷内喊道。
詹再次停下脚步。
“为什么?”史特拉夫问道,从开口往外望,“我派杀手去杀你。你为什么要让我活着?”
“因为你是我父亲。”詹说道,转过头,望着迷雾,“一个人不该杀死他的父亲。”
说完,詹跟创造他的人最后一次道别。他是詹在最疯狂、最受虐待的情况下,也仍然爱着的人。
黑雾中,他抛下一枚钱币,越过营地。在营区外落地,轻易地找到被他当做标记的运河弯道。那里有一棵小树,他从树身的空洞处掏出一团布。一件迷雾披风,这是史特拉夫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就在詹刚绽裂时。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对他而言,这件衣服太宝贵,不能随便穿,更不能随便弄脏。
他知道自己是笨蛋,可是他无法改变自己的情感。自己对自己施以情绪镕金术不会有任何效果。
摊开迷雾披风,他抽出里面保护的东西。好几瓶金属液体还有一袋满满的珠子。天金。
他跪在那里很久。然后,詹伸手按着胸口,感觉肋骨后方的空间。他的心脏在跳动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凸起,一直有。他不常想这件事,因为每次一想,注意力便无法集中。这才是他从不穿披风的真正原因。
他不喜欢肩胛骨之间穿出的小尖刺磨蹭披风时的感觉。尖刺的头在胸骨下方,穿着衣服时会被挡住。
“该走了。”神说道。
詹站起身,留下迷雾披风。他背向父亲的营地,离开他所知的一切,寻找会拯救他的女子。

艾兰迪相信他们的话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