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是在开玩—— 可恶,刚才怎么了? 我发不出音——
没人知道该如何去了解梅格。
这也不怪他们。
尽管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她的母亲是谁,她在我眼中却成了更大的谜团。
我之前就猜测过她母亲的身份了,但我本来希望我猜错了。总是料事如神真是一种可怕的负担啊。
我为什么要害怕得墨忒耳的半神孩子呢?
问得好。
刚过去这一天,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把我对这位女神的记忆拼凑起来。得墨忒耳曾经是我最喜欢的姑姑。第一代奥林匹斯神差不多都是老古板(我是说你们几个:赫拉,哈迪斯,老爸),但是得墨忒耳总是非常慈爱——除了她用疫病和饥荒毁灭大批人类的时候,但是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啊。
然后,我犯了个错误,跟她的一个女儿约会了。我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克律索忒弥斯,假如我记错了那就请你们原谅。即使在我还是天神的时候,要记住所有前任的名字也不那么容易。总之,这位年轻女子在我的一次德尔斐节庆活动上唱了一首丰收之歌,她的音色如此美妙,令我立刻坠入了爱河。真的,我每年过节的时候都会爱上歌唱比赛的冠军和亚军,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就是会为美妙的声音而沉沦。
得墨忒耳并不赞成我们恋爱。自从她的女儿珀耳塞福涅被哈迪斯绑架之后,一旦她的孩子们和天神约会,她就会很生气。
总之,她和我吵了起来。我们削平了几座大山,把几座城邦化为废墟。你们也知道的,家人之间的吵架差不多都是这样。最后我们好不容易达成了停战协议,不过自那以后我就非常小心,随时注意要跟得墨忒耳的孩子们保持距离。
可现在呢,我成了梅格·麦卡弗里的随从,她是得墨忒耳会使用镰刀的女儿中最衣衫褴褛的一个。
我很好奇梅格的父亲是谁,他是怎么引起这位女神的关注的。得墨忒耳极少和凡人恋爱,何况梅格又拥有异乎寻常的强大力量。得墨忒耳的大多数孩子都只懂得帮助植物生长,或者抑制病毒真菌什么的。使用黄金双刀,再加上召唤卡波斯——这些是半神能掌握的最高等级的力量啊。
喀戎驱散人群,催促每个人放下武器的时候,我心中想到的就是上述这些事。鉴于屋长米兰达·加德纳失踪了,喀戎要求比利·吴,目前除梅格以外营地里唯一的得墨忒耳的孩子,陪同梅格一起回到四号小屋。两个女孩迅速离开了这里,桃子兴奋地一跳一跳地跟在她们后面。梅格不安地望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于是冲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明天见!”
她并没有打起精神来,就这样融入了夜幕中。
威尔·索里斯去处理舍曼·杨的脸部伤势了。凯拉和奥斯汀站在康纳身旁,就他是否需要植发的问题展开了争吵。他们让我自己一个人回我的营房去。
我躺在房间正中央那张简易病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横梁。我再次想到,这个地方极其简陋,没有一丁点儿不属于凡间的特征。我的孩子们怎么能忍受这种居住环境呢?他们为什么不布置一个光辉灿烂的祭坛,再用包金浮雕装饰四壁来赞颂我的荣光呢?
我听到威尔和其他人回来的声音,赶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我实在难以面对他们充满善意的询问,以及尽可能使我感到家的温暖的努力付出,因为我显然不属于这里。
他们进门的时候刻意保持安静。
“他还好吗?”凯拉悄声问道。
奥斯汀回答:“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是什么感觉?”
几个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去睡吧。”威尔提议道。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凯拉说,“他看起来太……太像人类了。”
“我们会照顾好他的,”奥斯汀说,“他现在除了我们一无所有。”
我忍住了一声抽泣。我实在承受不了他们的关心了。现在的我不仅没有能力让他们放心,甚至无法否认他们刚才所说的,这令我感到自己无比渺小。
一条毯子盖住了我的身体。
威尔轻声说:“睡个好觉,阿波罗。”
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很有感染力,也许是因为我都有几千年没有如此筋疲力尽了,威尔话音刚落,我便沉沉睡去。
感谢剩下的十一位奥林匹斯神明,我一夜无梦。
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焕然一新了,简直不可思议。我的胸口不再疼痛了,我的鼻子也不再像是安在我脸上的灌水气球了。在我的儿女们(室友们——我还是叫他们室友吧)的帮助下,我终于掌握了浴室、马桶和洗脸池的神秘用法。牙刷更是令我震惊。我上一次变成凡人的时候,牙刷还没有发明呢。腋下除臭剂也是个新发现——我居然需要使用这种魔法药膏才能消除腋下臭气,真是太恐怖了!
结束早晨的沐浴,穿上从营地商店拿来的干净衣服——跑鞋、牛仔裤、橙色的混血营主题T恤,还有一件舒适的羊毛法兰绒冬装外套——之后,我的心情几乎乐观起来了。没准儿我能平安无事地过完这段作为人类的日子。
等我认识熏肉之后,我的心情就更加振奋了。
诸神啊——熏肉!我暗暗发誓,一等我变回天神,我就要集合九位缪斯女神,和她们一同创作一曲颂歌,一首歌颂熏肉之伟力的赞美诗,这首歌必将感动得整个天界洒下热泪,在整个宇宙中掀起一阵热潮。
熏肉真好吃。
不错——这句话可以当我的颂歌标题:《熏肉真好吃》。
早餐的座位安排不像晚餐那么正式。我们排队以自助餐的形式用托盘取餐之后,可以随意就座。我觉得这样挺开心的(噢,我这个全新的凡人心智竟然产生了如此可悲的想法。曾经决定无数国家的生死存亡的我,竟然为了自由选座而兴高采烈)。我拿着托盘,找到了梅格,她独自一人坐在用餐亭花台的边沿上,晃悠着双脚,望着海滩的波浪。
“你好吗?”我问她。
梅格小口咬着一块华夫饼。“哦,挺好的。”
“你是个强大的半神,得墨忒耳的女儿。”
“哦,嗯。”
假如我对人类态度的认知没出错的话,梅格似乎并不激动。
“你的室友,比利……她人好吗?”
“当然。她挺不错。”
“桃子好吗?”
她看着我旁边某处。“夜里什么时候消失了。他大概只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
“嗯,他选择这种时候出现理所应当啊。”
“理——所——应——当——”梅格每说一个字就咬掉一个华夫饼上的方格子,“舍曼·杨的伤口需要缝七针。”
我用目光搜寻了一下舍曼,他坐在亭子另一头,距离此地相当远的位置,正在恶狠狠地瞪着梅格。一道竖着的红色伤疤一直延伸到他的侧脸上,显得相当狰狞。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告诉梅格,“阿瑞斯的孩子们喜欢伤疤。再说,现在这个弗兰肯斯坦的造型很适合舍曼嘛。”
梅格的嘴角弯了弯,不过她的眼睛仍然望得很远。“我们的小屋地板是草地——就是绿草地。正中还有一棵巨大的橡树,用来支撑屋顶。”
“这不好吗?”
“我过敏了。”
“啊……”我努力想象了一下她的小屋里面的那棵树。从前,得墨忒耳有一片橡树圣林,我还记得有一个凡人王子想砍伐那片林子的时候她都快气疯了。
一片圣林……
忽然之间,我胃里的熏肉仿佛胀大了,把我的五脏六腑都裹紧了。
梅格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嗡嗡声,我只听到了最后也最重要的一个词:“……阿波罗?”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什么?”
“你走神了。”她很不高兴,“我都叫了你名字六遍了。”
“你叫了六遍?”
“对啊。你在想什么呢?”
我无法解释。我感到自己刚才是站在一艘船的甲板上,同时一个巨大、幽暗又危险的黑影从船体之下掠过,我刚要看清那个黑影,它就消失了。
“我……我不知道。某件关于树林的事……”
“树林。”梅格说。
“可能无关紧要吧。”
那绝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我摆脱不了之前梦中的事情:戴王冠的女人催促我去寻找大门。那个女人不是得墨忒耳——至少我觉得不是。但是想到圣林,这触动了我的某一段记忆……那是一段非常久远的记忆,即使以我的标准来计算也不例外。
我还不想告诉梅格这件事,至少在我有时间考虑清楚之前不想。她要烦恼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况且,昨天晚上的事情让我对这位年轻的新主人更加担心了。
我的目光落在了她中指戴着的对戒上。“所以昨晚……那对弯刀。别再那样应付我了。”
梅格紧紧皱起眉头。“哪样?”
“就是突然闭上嘴一个字也不说,脸也板得像水泥一样。”
她生气地噘起了嘴。“我没那样。我是有两把刀,我用它们来战斗。那又怎么样?”
“所以如果我们早些时候就有机会知道这件事就更好了,比如在跟疫病精灵战斗的时候。”
“你自己说的:那些精灵是杀不死的。”
“你这是在偷换话题。”我对此心知肚明,因为这是我几千年前就熟练掌握的伎俩。“你的格斗风格,也就是使用两把弯刀的格斗风格,是‘迪马克洛斯’式的,即罗马帝国晚期的双刀角斗士所特有的。即使在当年,这种格斗技巧也很罕见——也许是最难掌握的格斗技巧了,同时也是最致命的。”
梅格耸耸肩。这个动作的意思很明显,但是并没有对我的话做出解释。
“你的双刀是用帝国黄金打造的,”我说,“这暗示着使用者受过罗马式训练,也就说明你很有可能是来自朱庇特营的。然而你的母亲是希腊形态的得墨忒耳,而不是罗马形态的刻瑞斯。”
“你怎么知道?”
“光凭我曾经是个天神这一点还不够吗?好吧,得墨忒耳是在这里,也就是混血营认领你的。这并非出于偶然。再说了,她的希腊形态要强大得多。而你,梅格,非常强大。”
她的表情变得高度戒备,我不禁开始想象桃子从天而降,然后一大把一大把地揪掉我的头发的情景了。
“我从没见过我妈,”她说,“我不知道她是谁。”
“那么你是从哪儿得到那对弯刀的?你父亲那儿?”
梅格把她的华夫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不……是我的养父把我养大的。是他给了我这对戒指。”
“你的养父。你的养父给了你能变成帝国黄金铸造的凶器的对戒。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父亲——”
“他是好人。”她打断了我。
我听出了梅格口气里不容辩驳的意味,于是决定暂且放下这个话题。我察觉到她的过去应该发生过某种非常不幸的事情。而且,我也担心假如我继续逼问下去,也许会发现那对黄金双刀已经架在我脖子上了。
“我很抱歉。”我说。
“哦。”梅格把一小块华夫饼扔向空中。不知从哪儿蹿出了一只负责清扫营地的鹰身女妖,像重达二百磅[1]的小鸡一样以神风战斗机的架势俯冲直下,攫住那块华夫饼,之后就飞走了。
梅格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接着往下说:“我们还是想办法活过今天吧,下午还得参加那场赛跑呢。”
我只觉得自己全身从脖子以下都开始发起抖来。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经历的就是和梅格一起困在迷宫里了,不过好在我还没有当场发出惨叫。
“别担心赛跑的事了,”我说,“我有办法获胜。”
她扬起一条眉毛。“哦?”
“或者这样说吧,到下午我就会有办法了。我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时间——”
在我们身后,螺号声响起了。
“早晨的新兵训练开始!”舍曼·杨吼道,“动起来,你们这些妈妈的小宝贝!吃午饭之前我要看到你们全都哇哇大哭!”
[1] 1磅约合0.45千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