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说!对不起!能让我说句话吗?”
灵思风绝望地四下张望,想要找出逃命的法子,可是一个都没有。双花站到祭司旁边,一只手指伸向空中,态度非常礼貌,同时不失坚定。
灵思风回想起一件往事,有一天,双花觉得路上的牲口贩子打牛打得太厉害,于是挺身而出,为动物权益作出了不懈的努力,结果不但害自己被踩了无数脚,还在身上留下了不少瘀血作为纪念。德鲁伊们投向双花的眼神是通常只为发了疯的绵羊或者一阵青蛙雨而保留的那种。灵思风听不清双花在说些什么,不过还是有几句“种族习俗”“坚果和鲜花”什么的飘过安静的人群传到了他耳朵里。
就在这时,一把奶酪秸秆似的手指捂住了巫师的嘴,匕首锐利的刀锋贴上了他的喉结,一个衰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作声,不然你就死定了。”
灵思风的眼睛在眼窝里乱转,就好像在竭力寻找一条出路。
“如果你不许我出声,”灵思风咝咝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听没听懂你的话?”
“闭嘴,告诉我另外那个蠢货在干吗!”
“不,你看,如果我必须闭嘴,我又怎么能——”喉咙上的匕首化作了灼热的疼痛感,灵思风于是决定暂时把逻辑放到一边。
“他叫双花,不是这儿的人。”
“一看就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没错,我们是有不少孽缘。”
灵思风看不见这个人,但感觉上他的身体好像是皮毛做成的,还带着一大股子薄荷味儿。
“挺有胆量,这我得承认。照我说的做,他也许不会落下个被摆到石头中间的下场。”
“嗯。”
“他们这儿的人可不怎么好说话,你知道。”
就在这时,月亮遵循“说服律”冉冉升起——只不过如果按照石头的计算法则,它完全出现在了错误的方位上。
而在石头预测的地方,一颗耀眼的红星正从破布般的云层上往下看。它正好悬在最神圣的那块石头上方,就像死神眼窝里的亮光一样不停闪烁,又阴沉又可怕,灵思风还发现它比昨晚更大了些。
祭司们惊恐的叫喊声直冲云霄。看客们则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好像会很有看头。
灵思风感到刀把滑进了自己手里,身后一个人压低了嗓门问:“干过这种事儿吗?”
“哪一种?”
“冲进神庙,杀掉祭司,偷走金子,最后拯救少女。”
“不,这么长的还从没干过。”
“学着点儿。”
在离灵思风左耳两英寸远的地方,那人的声音一变,仿佛瞬间多出了一只被困在回声谷里的狒狒,灵思风瞥见一个结实的小个子从他身边冲了出去。
借着火把的光芒,他看出对方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头子,瘦骨嶙峋的——通常会被称为“矫健”的那种,头上一根毛也没剩下,胡子却几乎拖到了膝盖上,静脉血管在火柴棍一样的双腿上弯弯曲曲,仿佛一幅大城市的街区分布图。尽管下着雪,他却只穿一个打着补丁的破口袋,鞋子里再塞进一双脚也绰绰有余。
离他最近的两个德鲁伊对视一眼,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镰刀。电光石火间两人就痛苦地蜷成一团,嘴里嗷嗷直叫。在接下来的骚动中,灵思风悄悄凑到了祭石前。为了避免任何不受欢迎的评价,他还特别仔细地拿好了匕首。不过其实谁也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还没逃走的德鲁伊——基本上都是比较年轻壮实的那些——全都围在了老头身边,准备同他探讨关于亵渎圣石的问题,可是从老头的咯咯傻笑和软骨破裂的声音判断,辩论完全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双花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战斗。
灵思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咱们走。”
“不去帮帮忙吗?”
“我敢肯定我们只会碍手碍脚,”灵思风赶紧说,“你知道忙起来的时候被人打扰有多烦。”
“至少我们要救出那位年轻的女士。”双花毅然决然地说。
“好吧,不过动作要快!”
双花拿过匕首,朝祭石冲了过去。他笨头笨脑地乱砍几刀,倒也割开了绑在女孩身上的绳子。对方坐起来,开始号啕大哭。
“没事了——”他张嘴道。
“怎么会没事!”女孩眼圈红红的,对观光客怒目而视,“为什么老有些家伙到处坏人好事?”她满脸不屑地用袍子边擤了擤鼻涕。
双花窘迫地望着灵思风。
“呃,我想你没搞清楚,”他说,“我是说,我们刚刚把你从必死无疑的境地救了出来。”
“在这儿混可不容易,”女孩说,“我的意思是,保持——”她红了脸,沮丧地拧着袍子上的花边,“我是说,保持……不让自己……失去资格……”
“资格?”双花毫无争议地胜出,赢得了为整个多重宇宙中反应最慢的人设置的“灵思风杯”。
女孩眼睛一眯。
“本来我现在可以和月之女神在一起,从银杯里喝蜂蜜酒,”她使起了性子,“整整八年,每个星期六晚上都坚持守在家里,现在全毁了!”
她抬头看看灵思风,皱起了眉头。
巫师觉察到了什么。也许是身后微弱的脚步声,也许是她瞳孔里反射出的动作——反正他从自己站着的地方闪开了。
什么东西呼啸着穿透了刚才他脖子所在的位置,刚好从双花的秃头上擦过。灵思风猛地转过身,发现一个大德鲁伊正举起镰刀,准备再来上一下子。逃跑的希望万分渺茫,灵思风别无选择,绝望地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刚好落在对方的膝盖骨上。德鲁伊尖叫着松开武器,只听肌肉撕裂的恶心声响,他一头向前栽倒在地。在他身后,长胡子的小个子男人从他身上拔出长剑,抓把雪擦了擦:“我的腰痛得要命。财宝由你们来抬。”
“财宝?”灵思风虚弱地问。
“所有的项链、金项圈之类的,他们有很多。”老头伤感地说,“祭司嘛,除了金子还是金子。这女孩是谁?”
“她不让我们救她。”灵思风说。女孩透过弄花的眼影挑衅地看着老头子。
“管他的!”他一把扛起女孩儿,摇摇摆摆地晃着,在冲自己的关节炎一阵尖叫之后终于轰然倒地。
过了一会儿,他俯卧着吼道:“别光站着,你个蠢女人——扶我起来!”灵思风惊得目瞪口呆,她自己肯定也一样,因为她竟然照办了。
与此同时,灵思风还在尽力抢救双花。观光客额头上有一处擦伤,并不深,可他却昏迷不醒,脸上还凝固着一个有些忧心忡忡的微笑。他的呼吸很浅——而且古怪。
他变轻了。不是轻了一点半点,而是感觉不到任何重量,仿佛巫师抱着的不过是个影子。灵思风回想起关于德鲁伊用毒的传闻,据说它们非常古怪,十分可怕。当然,说这话的人通常也说什么骗子的眼睛都离得近,什么闪电绝不会两次击中同一条花边,什么如果上帝想要人类飞翔肯定会给他们张机票之类的话。但轻飘飘的双花让巫师感到非常害怕。
他抬头看着女孩。她已经把老头挂在肩膀上,正朝灵思风抱歉地微微一笑。一个声音从她背后的某个地方传来:“东西都拿好了?趁他们还没回来,咱们走吧。”
灵思风把双花夹在一只胳膊下边,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他们来到不远处一个白雪覆盖的溪谷,老头的大白马就拴在一株枯树上。它的皮毛柔滑而有光泽,一看就知道是匹超级战马,不过挂在马鞍上的痔疮环还是难免有些破坏形象。
只听一个牙齿漏风的声音说:“好,把我放下。包里有个瓶子,装了些按摩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灵思风轻手轻脚地把双花靠在树干上,然后借着月光——当然还有那颗张牙舞爪的新恒星的微弱红光——第一次好好看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人只有一只眼睛,另外那只上蒙着黑色的眼罩。瘦巴巴的身体上无数伤疤纵横交错,还正发着肌腱炎。他的牙齿显然很久以前就决定隐退了。
“你是谁?”灵思风问。
“贝檀。”女孩把满手臭烘烘的绿色油膏抹在了老头的后背上。她身上有这么一种气质:假如你问她,一个女孩被一位白马英雄从处女血祭拯救之后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她大概不会提到什么按摩油,不过,既然按摩油已经来到了现实中,她就决心勇敢地迎接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