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汤?”巨怪问,“仅此而已?”
“嗯,也许还要做些饼干。”
巨怪张口结舌地望着彼此,嘴里暴露出的珠宝足够买下一座中等大小的城市。
最后,为首的巨怪说:“汤就汤吧。”他咔嚓咔嚓地耸了耸肩,“只不过我们原以为传说会更……呃,更那个一点点,我也说不清,反正我以为——不过,我想这也没什么关系。”
他伸出一只好像一把香蕉化石的手掌。
“我叫壳瓦磁,”他说,“那边的是壳璃索普拉思,还有卜勒卡、贾思帕,我妻子贝璃尔——她有点儿变质了,这些日子谁能免得了变质呢?贾思帕,从他脚上下来。”
灵思风心惊胆战地握住对方的手,为骨头破裂的咯吱声做好心理准备。他的期待落了空,巨怪的手只是有些粗糙而已,指甲附近还长了点儿青苔。
“抱歉,”灵思风说,“我过去从没跟巨怪打过交道。”
“我们的种族正走向灭亡,”星光下,壳瓦磁领着大家出发,神色哀伤,“小贾思帕是我们这个部落里唯一的卵石。我们为哲学所苦,你知道。”
“是吗?”灵思风拼命跟上巨怪的脚步。巨怪们的行动非常迅速,但也十分安静。巨大的影子像鬼魂般游走在夜色中,唯一的声音来自那些漫不经心的夜行动物,它们偶尔会在巨怪脚下发出一声被压扁的尖叫。
“哦,是的。哲学的殉道者,我们最终都会走到那一步。据说,有天晚上你醒来的时候,你会想:何必自找麻烦?然后你就真的不再自找麻烦了。看见那些大石头了吗?”
灵思风看见草丛里躺着些巨大的阴影。
“最边上的那块是我姑妈。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反正她已经整整两百年没动弹了。”
“天啊,真为你难过。”
“噢,没什么,我们会照顾好他们的。”壳瓦磁道,“附近没多少人,你知道。我明白这不是你们的错,可你们好像就是没法把一个思考的巨怪和一块普通的石头区分开。我的叔祖父居然被采石工人挖走了,你知道吗!”
“太可怕了!”
“是啊,刚刚他还是巨怪,转眼就成了个装饰性的壁炉。”
他们在一个挺眼熟的悬崖边停了下来,黑暗中隐约可见火堆被踩踏的痕迹。
“看来这儿曾经有过一场打斗。”贝璃尔道。
“他们都不见了!”灵思风冲到空地的另一头,“马也不见了!连箱子也没了!”
“看,其中一个漏了,”壳瓦磁单膝跪下,“就是你们里头那种水汪汪的红色东西。”
“血!”
“是这么叫的吗?我一直没弄明白它到底有什么用。”
灵思风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甚至连灌木丛也检查了一遍,怕有人会藏在后头。就是这个举动让他被一个绿色小瓶绊了一跤。
“克恩的药膏!”他呻吟道,“他到哪儿都带着它!”
“嗯,”壳瓦磁说,“你们人类也能做到某些事情,我是说我们巨怪是慢下来思考哲学,而你们就干脆坏掉——”
“死掉,是死掉!”灵思风尖叫道。
“没错。他们没那么干,因为他们不在这儿。”
“除非他们被吃掉了!”贾思帕激动不已。
壳瓦磁“嗯”了一声。灵思风问:“是狼吗?”
“很多年以前我们就把附近的狼全部摆平了,”巨怪道,“我是说,老祖父把它们全摆平了。”
“他不喜欢狼?”
“倒也不是,只不过他走路的时候不太注意脚下,嗯。”巨怪又看了看地面。
“这儿有条压痕,”他说,“马还不少。”他抬头望着周围的小山,月光下,到处都有光秃秃的悬崖和陡峭的石壁横在森林之上。
“老祖父就住在那儿。”他轻声说。
他的话里有些什么东西,灵思风立刻决定自己永远也不想跟老祖父碰面。
“他,有点儿危险?”巫师冒昧地问了一句。
“他又老又壮,脾气还很坏。我们已经好多年没看见他出来活动了。”
“好多世纪。”贝璃尔纠正道。
“他会把他们都踩扁!”贾思帕不停地在灵思风脚趾上蹦蹦跳跳。
“有时候的确会发生这样的事,一个很老的大巨怪会独自走进山里,然后,呃——然后石头占了主导,你懂我的意思吧?”
“不懂。”
壳瓦磁叹了口气:“人类有时会像动物一样行动,不是吗?而巨怪有时候会像石头那样思考,而石头可不怎么喜欢人类。”
一个长着层砂岩表面的巨怪敲了敲壳瓦磁的肩膀,灵思风记起这个瘦骨嶙峋的巨怪名叫卜勒卡。
“我们追吗?”他问,“传说要我们帮助这个又湿又软的灵思风。”
壳瓦磁站起身来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抓住灵思风的颈子,大手咔咔地一挥,就把巫师放到了自己肩上。
“我们追,”他坚定地说,“如果遇上老祖父,我会试着向他解释的……”
两英里之外,一队人马正在夜幕中疾驰。其中三匹搭着俘虏,俘虏被捆得很紧,嘴里还塞得满满的,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专家之手。另有一匹马拉着个粗制滥造的简易雪橇,箱子静静地躺在雪橇上,身上还缠着麻绳和一张大网。
赫瑞娜轻声下令队伍停下,然后招手让其中一个手下到自己跟前来。
“你能肯定吗?”她问,“我什么也没听见。”
“我看见了巨怪的身影。”对方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她四下看了看。树木已经渐渐变得稀疏,遍地都是碎石;前方,小路伸向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在红色的星光下,这座嶙峋的小山让人特别不舒服。
小路本身也令她忧心忡忡。看得出,路已经存在了很长很长时间,但它肯定是某种东西建造的,而巨怪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
她叹了口气。突然之间,那份秘书的工作也显得不那么糟了。
赫瑞娜第一百次开始反省当一个女剑客的许多不便之处。其中之一就是男人们从不拿你当回事,直到他们真的死在你手上为止,而到那时他们怎么想也已经无所谓了。然后还有皮衣之类的东西,它们的确能把她衬得引人注目,可也实在传统得过分。还有那些啤酒,野蛮人赫伦和刺客秦巴之流当然可以整夜在粗俗的小酒馆里狂欢,但赫瑞娜可不肯降低自己的品位,假如没有一小杯、一小杯的好酒卖,她根本不会进门——要是酒里再加上一颗樱桃就更好了。至于盥洗室……
可她身材太高大当不了贼,太诚实也不能做刺客,太聪明没法成为一个称职的妻子。而另外那个为女人开放的职业又触及了她的自尊心。
因此她就成了一个女剑客,而且干得挺不错。她攒下了一小笔财富,准备用这些钱为自己打造一个未来,虽然具体的细节还有待商榷,可有一件事早已确定无疑:她的未来里绝对要包含一个坐浴盆。
远处有树木断裂的声音。看见树的时候,巨怪从没想到过其实可以绕过去。
她又抬头看了看那座小山。两片高地向左右延伸,中间是一大块突起,上头有——她眯起眼睛——几个洞?
巨怪的洞。不过或许好过在黑夜里到处乱闯,只要熬到天明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她朝甘希亚倾过身去,准备下达命令。甘希亚是这群摩波城亡命徒的首领,她对他并不怎么满意。他的确有着公牛一样的肌肉和猛劲儿,可问题在于他的头脑也和公牛没什么两样,还同白鼬一样恶毒。摩波城市区的大部分人都是他这副德性。他能为了一瓶糨糊卖掉自己的奶奶,而且很可能已经这么干了。
“我们上洞里去,然后在入口点上一大堆火,”她说,“巨怪不喜欢火。”
甘希亚的眼神暗示他对该由谁来下命令有自己的看法,不过他的嘴唇说的是:“你说了算。”
“很好。”
赫瑞娜回头看了看三个俘虏,是那个箱子没错——忒里蒙的描述非常精确。可那两个男人谁也不像是巫师,连个蹩脚巫师也不像。
“哦,天啊。”壳瓦磁说。巨怪们停下了脚步。黑夜像天鹅绒般包围了他们。一只猫头鹰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至少灵思风推测那应该是猫头鹰,他对鸟类学有点儿糊涂。或许刚才那个是夜莺也说不定,要么就是只画眉。一只蝙蝠从他头顶掠过,对这个他倒很肯定。
他累得要命,而且浑身都是擦伤。
“干吗?”他问。
他凝视着黑夜。远方的山里有一个斑点,也许是堆火。
“哦,”他说,“你们不喜欢火,对吧?”
壳瓦磁点点头。“火会摧毁我们脑袋的超导性能,”他说,“不过那堆火太小,对老祖父不会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