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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心耿耿。”双花建议道。
“还挺宽敞。”克恩说。
“但我可不会说它可爱。”灵思风道。
“我猜你不会想要卖掉它吧?”克恩问。
双花摇摇头:“我想它可能没法理解这个概念。”
“嗯,我想也是。”克恩咬着嘴唇坐直了身子,“你看,我要为贝檀找件礼物,我们准备结婚了。”
“我们认为应该第一个告诉你们。”贝檀红了脸。
灵思风没敢看双花的眼睛。
“嗯,这真是,呃——”
“等找到一个有祭司的小镇就立刻举行婚礼,”贝檀说,“我希望能照着规矩来。”
“这很重要,”双花严肃地说,“如果人们能更注重道德,我们就不会遇到撞上星星这种事了。”
大家沉思了一会儿道德的问题。然后双花兴高采烈地说:“该好好庆祝一下。我有些饼干和水,你们还有马肉干吗?”
“哦,好。”灵思风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他把克恩拉到一边。修剪过胡须之后,这老头很容易被人当成只有七十来岁——当然是在漆黑的夜里。
“这是,呃,认真的?”他问,“你真准备娶她?”
“当然。你反对?”
“噢,不,当然不是,不过——我是说,她才十七岁而你有……你有……怎么说呢,你算是老一代的人了。”
“你是说我的确该安顿下来了?”
灵思风搜肠刮肚,想要找到合适的词:“你比她大七十岁,克恩。你能肯定——”
“我过去结过婚,你知道。我的记性可不坏。”克恩责备道。
“不,我的意思是,嗯,我是说身体上,问题在于……在于……你知道,年龄的差距之类,事关健康,不是吗,而且——”
“啊,”克恩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过度疲劳。我还真没从这‘荒面’考虑过。”
“不,”灵思风直起身子,“不,嗯,那是可以预见的。”
“你给我提了个醒,我很感激。”
“希望我没把事情弄糟。”
“不,不,”克恩含含糊糊地说,“没必要道歉。有话直说,这很好。”
他转身看着贝檀,女孩向他挥挥手,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那颗透过雾气怒视大地的星星。
最后他说:“‘危机四糊’啊。”
“说得没错。”
“谁知道明天又会带来些什么?”
“反正我不知道。”
克恩拍了拍灵思风的肩膀。“有时候我们只能冒险,”他说,“别觉得不‘舒糊’,可我想我们还是要举行婚礼,然后,唉,”他望着贝檀叹了口气,“咱们只能祈祷她身子骨够结实了。”
第二天大约中午时分,他们骑马进入了一座有着泥巴围墙的小城。城外的田地仍然郁郁葱葱的,可所有人似乎都在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前进。硕大的马车隆隆地经过他们身旁。大群家畜不紧不慢地往前溜达。老年妇女吃力地走着,干草堆和整个家全扛在背上。
“是瘟疫吗?”灵思风拦住了一个推着一车小孩儿的男人。
对方摇摇头。“朋友,是那颗星星,”他说,“你没瞧见?”
“很难避得开,没错,我们都看见了。”
“他们说它会在猪望日前夜撞上我们,到时候海水沸腾,国家灰飞烟灭,国王们会被拉下宝座,城市要变成玻璃湖泊。”那人说,“我要进山去。”
“有用吗,那个?”灵思风有些怀疑。
“不,但是那儿视野更好些。”
灵思风回到其他人身边。
“大家都在担心那颗星星,”他说,“城里恐怕已经不剩什么人了,他们都很害怕。”
“我并不想增加大家的心理负担,”贝檀说,“可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季节的天气从没这么热过。”
“我昨晚就这么说来着,”双花道,“当时我还觉得挺暖和的。”
“只怕还会更热呢,”克恩说,“我们进城去吧。”
街上空荡荡的,仿佛早已被人遗弃。克恩一路留意着商店的招牌,最后他勒住马说:“就是它。你们去神庙找个祭司,我很快就到。”
“珠宝商?”灵思风问。
“一个惊喜。”
“要再有条新裙子就更好了。”贝檀道。
“我会为你偷上一条。”
在灵思风看来,城里的气氛很是压抑。而且还有些古怪。
几乎每扇门上都画着老大一颗红色星星。
“真诡异,”贝檀说,“就好像他们想把星星引过来似的。”
“或者让它离自己远点儿。”双花道。
“没用的,它太大了。”灵思风发现两人都把脸转向了自己。
“呃,这是显而易见的,不是吗?”巫师的语调中全无自信。
“不。”
“星星是空中的小亮点,”双花说,“有一次一颗星星落在我家附近——白色的大家伙,有房子那么大,一直亮了好几个星期。”
“这颗星星不一样,”一个声音说,“大阿图因已经爬上了宇宙的沙滩,眼前就是空间的汪洋。”
“你怎么知道?”双花问。
“知道什么?”灵思风一脸茫然。
“你刚才说的那些,沙滩、汪洋什么的。”
“我什么也没说!”
“你当然说了,你这个傻瓜!”贝檀高声道,“我们看见你的嘴唇一开一合的,我们全都看见了!”
灵思风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咒语正慌慌张张地撤退,喃喃自语着躲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好吧,好吧,”他说,“没必要大喊大叫的。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
“唉,真希望你能说出来听听。”
他们转过一个街角。
环海附近的每一座城市都会为神开辟出一块专用地,而碟形世界神的数量从来都是绝对充足的,所以这种地方通常都拥挤不堪,从建筑学的角度看也实在没什么吸引力。当然,资历老的神个个都有宽大宏伟的神庙,但问题在于后来的神要求平等的待遇,谁也不肯住到圣所之外的地方,于是这里很快就挤满了单坡屋顶、附属建筑、阁楼、地下室、小公寓、神圣的小棚子和圣俗分时操作。这儿通常都点着三百种不同的熏香,噪声基本上已经到了令人忍无可忍的地步,因为所有的祭司都在放开嗓门大声呼喊、招呼自己那部分信徒快来祈祷。
可街上现在却是一片死寂,这种让人特别不舒服的寂静是因为有几百个惊恐万状而又怒气冲冲的人正纹丝不动地站着。
人群尽头有个人转身瞪了眼刚来的人。他的额头上画着颗红色的星星。
“怎么回——”灵思风发现自己的声音响得过分,赶紧压低了嗓门,“怎么回事?”
“你们是陌生人?”那人问。
“事实上我们彼此很熟——”双花闭上嘴。贝檀指了指前方的街道。
每座神庙上都涂着一颗星星。连众神之首空眼爱奥的神庙也没能幸免,神庙外的石头眼睛上给画上了一颗特别大的星星。
“呃,”灵思风说,“等爱奥看到这玩意儿,他肯定会大发雷霆。我想咱们最好还是别在附近晃悠,伙计们。”
宽阔的街道中央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平台,一帘偌大的横幅悬在平台前方。所有人都面朝着那个方向。
“大家总说空眼爱奥能看见所有的一切,不论事情发生在什么地方,”贝檀轻声说,“为什么他没有——”
“安静!”他们身旁的男人喝道,“达哈尼要讲话了!”
一个身材高瘦、头发好像蒲公英的男人迈上平台。人群中没有欢呼,只有一声集体的叹息。
灵思风越来越心惊胆战。只听那人说道:“神在哪儿?他们不存在了。或许他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究竟有谁真正见过他们?现在这颗星星被派来……”
这个安静、清晰的嗓音把诸如“洗涤”“清洗”“净化”之类的词化作一把把滚烫的利剑插入听众脑中。巫师在哪儿?魔法在哪儿?他们真的起过作用吗?又或者一切都不过是个梦?
灵思风开始真心实意地害怕起来,怕神们不巧听到这番话,怕他们发起火来,把气撒在随便哪个刚好路过的倒霉蛋身上。
可不知为什么,就连神的愤怒似乎也比那个声音来得好。它似乎在说星星要来了,只有一样东西能转移它那恐怖的火焰,那就是——就是——灵思风没怎么听清,不过他仿佛看到了一幅由刀剑、旗帜和眼神空洞的战士组成的画面。这个声音不相信神,在灵思风看来这倒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它同样不相信人民。
灵思风左边站着个戴黑头巾的高个子,这人捅了捅他。他一扭头——正好对上一个笑眯眯的骷髅头。
像猫一样,巫师也能看见死神。
与说话的那个声音相比,死神简直算得上令人愉快。他靠在一堵墙上,镰刀竖在身旁,对灵思风点了点头。
“幸灾乐祸来了?”灵思风低声问。死神耸耸肩。
我来看未来。他说。
“这就是未来?”
是其中一种。
“太可怕了。”
我倾向于同意你的观点。
“我还以为你对这玩意儿会举双手赞成呢。”
不是这种东西。战士、老人或者孩子的死,这些我都能理解,我带走痛苦和折磨,但我无法理解这种心灵的死亡。
“你在跟谁说话?”双花问。好几个集会的人转过身来看着灵思风,眼神里满是猜疑。
“没人,”灵思风道,“能走了吗?我头疼。”
这时,人群边缘的一堆人开始指着他们窃窃私语。灵思风抓住两个同伴,催着他们转过街角。
“快上马,我们走,”他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只手落在他肩上。他转过身,只见一个肌肉发达的大块头站在身后,圆溜溜的光头上一双雾蒙蒙的灰色眼睛直盯着自己的左耳。这家伙的额头上也画着颗星星。
“你看上去像个巫师。”他的语调暗示灵思风这种长相极不明智,还很可能带来致命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