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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开书在蠕动,但忒里蒙把它夹得很紧。胳膊底下的书开始改变形状,变成了些毛茸茸却又锋利无比的骷髅,他跑了起来,试图把这种可怕的知觉从心里赶出去。他的手麻了。刚才那种啾啾的噪声不断放大音量,他们身后还出现了其他声音——恶意的声音、诱惑的声音,都来自人类难以想象的恐怖——但此时的忒里蒙只嫌它们实在太容易想象了。当他穿过大厅跑上主楼梯时,阴影开始移动、变形、朝他围了上来,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对他穷追不舍,那玩意儿长着滑溜溜的腿,速度快得让人恶心。墙上开始结冰。在他从门下飞驰而过时,一扇扇的大门都发起了攻击。他脚下的楼梯似乎变成了一块舌头……
大学里有一个类似健身房的地方,巫师们在那里锻炼精神上的肌肉,谢天谢地忒里蒙在那儿花了不少时间。他知道不能相信感官,它们很容易被蒙蔽。楼梯还在那儿,在某个地方——用意念命令它们,把它们召唤到你的脚下,还有,你最好干得漂亮些,小子。因为这可不全是想象。
大阿图因放慢速度。
宇宙之龟用大陆一般大小的鳍对抗星星的引力,他等着。已经快了……
灵思风溜进了学校的大厅。有几支火把还在燃烧,看起来原本准备举行某种魔法仪式。不过仪式用的蜡烛全都东倒西歪,地板上那些繁复的“八元灵符”也给擦得模模糊糊的,就好像有人在上头跳了支舞。即使按照安卡·摩波城的标准,空气中的气味也令人难以忍受。里边不但有着一丝硫黄的味道,上头还浮着层更糟糕的东西,闻起来就像是池塘底下的烂泥。
远处传来“砰”的一声,还伴随着众人的高呼。
“看来是大门给冲垮了。”灵思风说。
“咱们还是离开这儿吧。”贝檀道。
“地下室在这边。”灵思风朝一扇拱门走去。
“去那儿?”
“没错。你宁愿待在这儿?”
他从架子上拿下一支火把,迈步走下了楼梯。
几层楼之后,墙上不再贴木板,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石头。时不时地他们会看见一扇敞开的大门。
“听,有什么东西。”双花说。
灵思风竖起耳朵。底下似乎的确有种噪声。听上去倒并不吓人。就跟许多人一边使劲拍门一边喊“喂”的声音差不多。
“不是你跟我们说过的那些东西吧?地堡空间的那些?”贝檀问。
“它们才不会满口脏话,”灵思风说,“来吧。”
他们跑过滴水的走道,那些高声的咒骂和深沉的干咳一路引导着他们,这些声音似乎很能让人安心:喘得那样厉害的东西能危险到哪儿去?
他们终于来到了一扇嵌在凹室里的大门前——看那架势它保准连大海也能挡得住——门上还裹着细小的铁格子。
“嘿!”灵思风大喊一声。这或许没什么用,不过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门那头突然一片死寂。然后一个声音非常非常缓慢地问:“谁在外头?”
灵思风听出了这个声音。多少年以前,这个声音曾在无数个炎热的下午将他从白日梦里拉回恐怖的现实。鲁穆尔·潘特曾试图把入门级的水晶球占卜与召唤敲进年轻灵思风的脑袋里,并且把这视为自己个人的使命。灵思风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张猪脸上那一双电钻般的眼睛,还有他的声音“那么现在就请灵思风先生到这里来为我们画出相应的符号”,然后自己会穿过静悄悄的课堂,绝望地想要回忆起过去的五分钟里这个声音都在唠叨些什么,那几步路简直像是有一百万英里长。即使现在,恐惧和莫名的内疚也让他喉咙发干。
“抱歉先生,是我,先生,灵思风,先生,”他正支吾着,突然发现双花和贝檀都盯着自己,于是咳嗽一声,“是的,”他尽量让声音显得深沉些,“就是我,灵思风,没错。”
门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沙沙的低语。
“灵思风?”
“吝啬什么?”
“我记得有个一点儿魔法也不会的男孩——”
“那句咒语,忘了?”
“灵思风?”
片刻的停顿,然后一个声音说:“我猜钥匙没在锁眼里,对吧?”
“没。”
“他说什么?”
“他说没。”
“这个字简直是那孩子的口头禅。”
“呃,谁在里边?”灵思风问。
“魔法界的大师们。”那个声音傲慢地说。
“为什么?”
又是一个停顿,接着是一阵尴尬的窃窃私语。
“我们,呃,被锁在里边了。”语气有些犹豫。
“什么,和八开书一起?”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
“其实,事实上,八开书,不在这儿。”语速很慢很慢。
“哦。可你们在?”灵思风尽量显得彬彬有礼,同时像个终于进了太平间的恋尸狂一样咧开了嘴。
“看来的确如此。”
“我们能给你们带点儿什么东西吗?”双花焦急地问。
“你们可以试着把我们带出去。”
“把锁撬开怎么样?”贝檀提议道。
“没用,”灵思风说,“超级防盗。”
“我觉得克恩肯定能把它弄开,”贝檀忠心耿耿地说,“无论他现在怎么样了。”
“箱子很快就能把它砸开。”双花表示同意。
“唉,那就没法子了,”贝檀说,“咱们还是出去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吧——至少是比这儿新鲜的空气。”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等等,”灵思风喊道,“从来都是如此,不是吗?反正老灵思风也不会有什么主意,嗯?哦,不,他不过是个小摆设,不是吗?路过的时候踢上一脚。不值得依赖,他——”
“好吧,”贝檀道,“那就说说你的想法。”
“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失败者,不过是个——什么?”
“你准备怎么把门弄开?”
灵思风看着贝檀,半天也没合上嘴。然后他瞄了眼大门,它真的很结实,那把锁还带点儿自鸣得意的味道。
可他进去过,一次,当然那是在很久以前。学生灵思风伸手一推,门就自己开了,转眼间咒语就跳进了他的脑袋里,从此毁了他的生活。
“听着,”门后一个声音尽量和蔼地说,“去找个巫师来就成,真是个好小子。”
灵思风深深地吸了口气。
“后退。”他粗声粗气地说。
“什么?”
“找个什么东西,躲到后头去,”他咆哮道,声音只稍稍有那么一丁点儿颤抖,“你们俩也一样。”他对贝檀和双花说。
“可你不会——”
“我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的,”双花说,“他前额旁有条小血管,你知道,要是它开始突突地跳,那么——”
“闭嘴!”
灵思风试探着举起一只胳膊,瞄准了大门。
一片死寂。
哦,神啊,他想,现在怎么办?
在他心底的黑暗中,咒语不安地扭动着。
灵思风试着与锁上金属的韵律之类达成同步。假如他能在原子间撒下不和的种子,让它们分崩离析——
一切如常。
他使劲吞了口唾沫,然后把注意力转向了木头。它很老很老,几乎快成化石了,即使浸满油再扔进火炉里大概也燃不起来。但他还是努力尝试,对那些古老的分子解释为什么它们应该蹦蹦跳跳地取会儿暖——
他的内心陷入一阵紧张的沉寂,他瞪着咒语,咒语则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
他打上了门周围的空气的主意,怎样才能最好地将它扭曲成神秘莫测的样式,好将门移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去?
门结结实实地坐在那儿,满脸的挑衅。
灵思风汗如雨下,他好像又回到了幸灾乐祸的同学眼前,走上了那条通向黑板的漫漫长路。他绝望地回到锁身上,它肯定是用一小点一小点的金属做成的,不怎么重——
门里有了点儿微弱的动静。那是巫师们摇着脑袋放松下来。
有人低声道:“我不是说过吗——”
“沙沙”的摩擦声,然后是“咔嚓”。
灵思风面无表情,汗水从下巴上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又是“咔嚓”一声,转轴犹犹豫豫地磨蹭着。忒里蒙给锁上过油,不过油已经被积年的铁锈和灰尘吸收,而当巫师用魔法移动什么东西时,除非他能制造一些外部的运动,否则就得将自己的精神当作杠杆使用。
灵思风竭力阻止自己的脑子被从耳朵眼里拉出去。
门锁动了。金属杆弯进凹槽,放弃抵抗,推动了杠杆。
杠杆“咔嗒”一声,齿轮转动。漫长、缓慢的摩擦声之后,灵思风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铰链嘎吱作响,门砰地打开。巫师们小心翼翼地闪了出来。
双花和贝檀扶起灵思风。他脸色灰白,晃个不停。
“还不错,”一个巫师凑到锁跟前看了看,“或许稍微慢了点儿。”
“别管那个了!”吉兰德·沃尔特厉声道,“你们下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人没有?”
“没。”双花说。
“有人偷了八开书。”
灵思风猛地抬起头,眼睛也有了焦点。
“谁?”
“忒里蒙——”
灵思风咽口唾沫。“高个子?”他说,“金黄色头发,有点儿像只白鼬的那个?”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
“他和我一个班,”灵思风道,“大家总说他会大有出息。”
“要是他打开八开书,他的出息还会更大。”一个正在用颤抖的手指卷香烟的巫师道。
“为什么?”双花问,“会发生什么事?”
巫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是个古老的秘密,在巫师中代代相传,我们不能将它泄露给一无所知的世人。”
“噢,快说吧。”双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