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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咯咯笑着对观光客说:“知道我认为会发生些什么事吗?”
“什么?”
“我认为等你打开箱子的时候,会发现里头装着你的衣服,我就是这么想的。”
“哦,天啊。”
“我想八开书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对它而言那地方再好不过了,真的。”
“我想你是对的。你知道,有时候我觉得箱子很清楚自己在干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们爬到乱哄哄的人群边缘,站起来掸掸衣裳,然后朝楼梯走去。谁也没留意他俩。
“他们现在准备怎么办?”双花试着从一大堆脑袋上看清里边的情况。
“看起来他们似乎准备把它撬开。”灵思风说。
又是“砰”的一声,还有一声尖叫。
“一下子受到这么多关注,我觉得箱子其实挺高兴。”说着,双花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没错,多出出门、跟人打打交道肯定对它有好处。”灵思风道,“至于我嘛,我觉得来上两杯对我准没害处。”
“好极了,”双花说,“我也要喝上几杯。”
双花一觉醒来时已是午后。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一个干草堆里,或者为什么他会穿着别人的外套,不过他的确发现有个想法悬在心中最显眼的位置。
在他看来这十分要紧,一定要告诉灵思风。
他从草堆上摔下来,落在了行李箱上。
“哦,原来你在这儿,啊?”他说,“我希望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箱子似乎很困惑。
“算了,我要梳梳头,打开盖子。”
箱盖老老实实地一弹。双花在一堆口袋、盒子中间好一阵折腾,终于找到一把发梳和一面镜子,对昨晚造成的损害进行了一些弥补。然后他严厉地看着行李箱说:“我猜你不会告诉我你把八开书怎么样了吧?”
行李箱的表情只能用“木愣愣的”几个字来形容。
“好吧。那就走吧。”
双花步入阳光之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对于他目前的状态而言,光线或许稍稍强了些。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就连那股味儿也不例外。不过大多数人似乎都还没起身。昨晚实在非常漫长。
他在艺术之塔下找到了灵思风。一队工人在塔顶搭了个简易的架子,把石化的巫师们吊到地面。灵思风正在指挥,他似乎找了只猩猩做助手。不过双花现在没有吃惊的心情。
“他们能变回来吗?”
灵思风回头一看:“什么?哦,是你啊。不,大概不能。还有,恐怕他们把可怜的老沃尔特给摔了。从五百英尺摔到了鹅卵石上。”
“你能想点儿办法吗?”
“做个漂亮的假山。”灵思风转身朝工人们挥了挥手。
“你挺高兴的,”双花稍稍有些责备的意思,“没睡觉吗?”
“真奇怪,我睡不着,”灵思风道,“我出来吸口新鲜空气,发现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所以我就把他们弄到一块儿,”他指了指图书管理员,对方则想要握住他的手,“然后开始组织。天气真好,不是吗?空气好像红酒似的。”
“灵思风,我决定——”
“你知道,我在考虑要不要回学校来,”灵思风高高兴兴地说,“我觉得这次我准能干好。我可以预见到自己认真修习魔法,然后拿着好成绩毕业。大家都说一旦你赢得了最高的荣誉,生活就会变得轻松简单——”
“好极了,因为——”
“而且现在所有的老男孩儿都只能去做门桩了,高层就空出了不少位置,这样一来——”
“我要回家了。”
“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聪明人准能大展——什么?”
“对——头?”
“我说我要回家了。”双花不断想要礼貌地摆脱图书管理员,对方正想从他身上逮跳蚤。
“什么家?”灵思风大吃一惊。
“家的家,我的家,我住的地方,”双花有些窘迫地解释道,“在海那头,你知道。我从那儿来的。请你别再那样了好吗?”
“哦。”
“对——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双花接着说道:“你看,昨晚我突然想到,我想,嗯,是这么回事,旅行啊,观光啊,这些都很好,不过‘曾经’这个词也会带来很多乐趣。你知道,就是把所有的画片夹在一个本子里,还有回忆过去。”
“真的?”
“对——头?”
“哦,是的。要想有很多事情可回忆还有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就是你要去某个可以让你慢慢回忆的地方,你明白吗?请你别再这么着了,在你回家之前你其实哪儿也没去。我猜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灵思风在心里把刚才的句子回放了一遍,第二回似乎并不比第一回好上多少。
“哦,”他说,“嗯,好。如果你这么想的话。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我想。肯定能找到只船,哪怕不是直达也行。”
“我想是的。”灵思风笨拙地说。他看看自己的脚,看看天。他清了清喉咙。
“我们可一起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是吧?”双花戳戳他的肋骨。
“没错。”灵思风努力把面孔扭曲成微笑的模样。
“你不会难过吧?”
“谁?我?”灵思风道,“老天,不会,要做的事情数都数不过来。”
“那就成了。听着,咱们去吃早饭如何?然后还可以一起去码头。”
灵思风阴沉地点了点头。他转向自己的助手,从口袋里掏出支香蕉。
“你已经摸到窍门了,现在由你接手。”他喃喃道。
“对——头。”
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船要去阿加丁帝国附近,不过这只是个纯粹的理论问题,因为双花只消把金币一枚枚地放进他遇到的第一个运油船船长手里,这位一船之长就突然看到了中途改变计划的意义。
灵思风等在一旁,看着双花付过高出船本身价值四十倍的票钱。
“已经安排好了,”双花道,“他会把我捎到布朗群岛,在那儿找船挺容易。”
“好极了。”灵思风说。
双花似乎有些若有所思。接着他打开行李箱,从里头掏出一袋金币来。
“你见过克恩和贝檀吗?”
“我想他们结婚去了,”灵思风回答道,“我听贝檀说什么要么现在就结要么就算了。”
“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把这给他们,”双花把袋子交到灵思风手里,“组建一个家庭不容易,我知道那得花很多钱。”
双花从没真正理解过汇率之间的鸿沟。这些金子够让克恩组建一个小王国了。
“一有机会我就给他们。”让灵思风吃惊的是,这话自己竟然说得真心诚意。
“嗯,我一直在想该送你些什么。”
“哦,没必要这么——”
双花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大袋子。他开始把衣服、钱和画画儿匣子都往里塞,直到箱子变得空空如也。他放进袋子里的最后一件东西是那个有贝壳盖子的音乐香烟盒,这件纪念品被他小心翼翼地裹在柔软的纸里。
“它归你了,”他关上行李箱的盖子,“我肯定不会再需要它了,反正我的衣橱里也放不下。”
“什么?”
“你不想要吗?”
“嗯,我……当然,不过它是你的。它会跟着你,而不是我。”
“行李箱,”双花说,“这是灵思风。你是他的了,明白?”
箱子慢慢地伸出腿,非常沉着地转身看着灵思风。
“我觉得它其实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听自己的。”双花道。
“是啊。”灵思风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么,这就差不多了,”双花伸出手来,“再见,灵思风。回家以后我会寄明信片给你的,或者别的什么。”
“好。无论你什么时候经过,肯定有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嗯。那,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没错。”
“好。”
“嗯。”
双花走上踏板,早就不耐烦的船员立刻把踏板收了起来。